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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czd (潇潇),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独自狂舞(12)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May 19 20:34:21 1999), 转信

   她很响地说:“去加件衣服.女孩,保暖比好看重要/
     阳台上那人仍旧在看着我。
     护士办公室在走廊底,迎面就是扇窗,窗满满映着许多织柯
 和那棵椒树,护士长正在配药问忙着。我走进去,看到洗手池
 里鲜红一片,是血,护士长说是个白血病人死了,抢救时接的
 血:用了一点J就死了。她是个面容沉静坚定的高个子宽肩膀女
 人、很白,眉毛却淡淡的。我叫她笋老师”,她晤了声,拿了腰盘帅
 洗手池里的血水。血水很快冲淡井没了痕迹,下水道甚至“呗”
 地打了一个嗝,她开始打肥皂洗手,一共洗三遍·洗得指甲闪出
 特别的亮光宋;然后仔仔细细擦手,又去擦护肤液。那双手白而
 柔软,干净得没法说。而我的手却红而有皱纹,令人羞愧。我把
 子伸过去,笑着说:“你看川:的手一看就是护士的,而我像胡萝
 hp
     护士长看了我一眼,说:“二十岁了/
     “还差两个月/我说。
     她点点头,“准备一下,医生要查房了。汐就走出去了。
     走出去,看到一个脸色红润的小个子男人,他正在填死亡通
 知单,他填得很慢,字也不好看,小小的挤在一块,楼梯上有吱
 嘎吱嘎的铁轮子声。我凑过去想看通知单上写些什么,他抬起
 头来,很傲慢地把我挡回去。护士长很响地把铂面的病史卡一
 叠一叠抽出来,堆在一块。
     查房的时间到了,办公室贝分好几路,我和护士长正好跟那
 个骄做的小男人。我抱着病上,小男人很快地走在头里,他的
 皮鞋底又高又粗。护士长总赶着和他并肩走。他向话时候,那
 些病人眼光好远地躲着他,脸上又笑着,一半苦恼,一半讨好的
 佯氏
     一个四十岁的刃人,从来个生病.突然发低烧,每到傍晚。
                                                 47都面若桃花,一检查,满肺全是癌。可他根本不吸烟。他躺在
 邵儿.一脸如梦初醒的愣怔模样。
     一个二十岁的男人,本未闹痔疮,年年冬天都不好过,去年
 冬天突然好了,然后又拼命便血,总以为痔疮犯了,后来做检
 查,居然晚期直肠癌。
     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大一数学系的学生。上体育课的时候
 跑疯了,撞在跳高架上,以后腿就不舒服,先贴伤筋膏,再用热
 水袋,最后才发现是骨癌。
     烂羊果气味飘过来,那个老太太,七十岁的素食者而且入
 教了不结婚,还会气功,得了胃癌。她脸上也阴阳着苦恼和讨
 好·但眼睛仍旧灵活锋利地剥着医生的脸。医生草草问了几句
 就走,她追着医生说:“就好了?就好了?不管我了·
     “再加些营养药物吧,“医生像对付价坯价的买主一样,又加
 了一埋菜。
     那个高瘦男人叫刘岛,记录卡上写着他三十三岁,白血病。
 郡说三十三岁是个美,果然他就没有榴过去。我站在医生后面
 的角落里,斜斜地看他,那苍自的脸色使我突然发现,我应该
 在他身上证明我自己,我已经感到他的眼光,他渴柔羡慕而且
 怅然地熨贴着我。慢谩我整个肚子都热起来,我的二生,都被这
 种温柔、羡慕而怅然的目光所击倒,像一片树叶一样在这样的目
 光中随彼逐流。在刘岛的目光中,英文老师的脸在暗中倏地一己
 晃,又不见了。
     由于有了夏大的故事,我竭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我不
 想再次失望,我像一只饿得要命的野猫迫近一楼人家挂着的生
 鱼那样,屏住了呼吸向前挨过去。我尽量不看刘岛,在眼角里。
 我看到了黄绿色的军服的颜色。梦想在我的四周扑扑有声地拍
 打着它银色的翅膀。
 48      我甚至不能听情医生在说些什么。
       我感到他一直一直在遥远地注视着我。
       这时,我甚至回忆起来J、时候,在小学里的那个充满了阳
 光的图书角里,我读到傻美人与怪兽》时的情景。那时我看到一
 个摘日,一个瞩亮女孩抱着一个巨大的野兽,旁边的字说,当那
 ·大致说出·我爱你,的时候,那个怪兽就变成了王于。在那个小
 时候有阳光的角落里读者这个童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将左
 右我的一生。根本就不知道。他眼神里源源不断地向我落下沉
 重的花铬,砰评有声地砸在我脸上。我甚至往护士长的肩膀后
 回躲了躲,护士长一反刚才的不经心,极其专心地看着小男人,
 而医生也格外认真,而且格外的不浇舌。
       我发现自己口周有东西亮闪闪地激荡着,我像一棵秀丽的
 白色花朵在绿兮兮的癌病室的背景前,极慢但不能阻挡地伸展
 开自己硕大颀长的骨朵,娇嫩无比,茁壮无比。这奇妙的心情轻
 盈而热烈,像滑翔一般乘风万里。就这样,他的眼睛把我从平淡
 生活的禁铜中再次释放山未。我一定在他眼睛里舞蹈来着,跳
 一种在恶梦里才有的,缓慢的舞蹈,而且有种极难掌握的旋律。
 有了初恋的经验,我感到我心里死过的热情又活了过来,我终于
 工走进了生活,终于又被一个文弱而且危险的男人爱上了,爱上
 了?
     在这样的旋律中,医生转向另一床病人,我一步不差地跟在
 护士长身后,把刘岛的病历收到干里,放在最下面。我知道这时
 我脸上一·定平静得发呆,因为五脏六腑都在自己过自己的狂欢
 节。
     查完房,我最后一个进配药间去洗子,第一遍,肥皂黑黑的,
 手指上甚至搓下一些短的泊腻。第二遍皮肤软些了,手指上有
 点粉红,第三遍,我把手放在凉水里揉着冲着,一双手渐渐出现前所未有的洁白和秀丽,真不敢认,再把手晾在窗台的太阳里。
 看指甲闪闪发出玫瑰色的光彩。窗外有一只活不久了的蜜蜂嗡
 嗡拍打着一块玻璃,想进屋来。
     接下乘,护士长让我看病史p了解病人情况,在护士长眼底
 下,我翻了老人大的病史,我在心里管她叫西番尼,发现她原先
 注的地方离我家很近。小时候当野小鬼,江跑到那儿去翻墙头。
 依稀那儿育保极大的无花果树,熟得一幅噗噗哄烂饼似地往下
 掉,一落地就烂扁了,没一个能顺顺当当吃的。
     瞥了一眼护士长,她又把抽屉打开着看放在里面的东西,我
 猜着那是书,果然是本医大的课本,血液方西的。她转头问
 我/有什么问题吗/我赶忙摇头。
     刘岛原来是个孤儿.他从新疆那儿的火箭发射场来,是陆军
 的核工程师。我特别满意地看到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在三十岁
 以前,在我比较年轻、比较不成熟的时候,我所可能爱的,都是有
 阅历的成熟而不幸的男人,这是那篇古老的童话的影响,毫无
 疑问。
     这两个男人,都曾给予了我丰厚而且美丽的爱情,这是我在
 经过了许多年以后,才渐渐体会到的,而在当时,我曾经以自己
 的青春和健康,恶毒地骄做地将他们几乎置于死地。在许多年
 以后回去新疆的火车上,我曾有整整一晚不能入睡,我躺在狭小
 的卧铺上,望着车窗外大片大片的戈壁滩,想着刘岛,不知道我
 决定独自到新疆旅行,是否与他有内在的关系呢?我回忆着关于
 刘岛的住字,眺望着年轻时代那不能容忍的激越的心情,不詹瞅1
 断,那个故事是由于我的唯美,还是由于我的可怕的恶毒的本
 性?
     在我读刘岛病历时,红脸医生走进来,护士长呼地关。丘抽
 50展,医生【川护士长亲自去给3床挂化疗药,他说:“出了问题你要
 负责的,·
     护士长悦:·你不是主治医生嘛,哪里轮得到我负责。”
     他哼地笑了一下,说,“那要看护士执行医嘱的情况了。”
     护士长取了家什去刘岛房间,护士长一定,他就拉开那个
 拍匠r拿飓瞪着那本书。
 =  我放下病史因到刘岛房间里。护士长正举着钟头发愣,气
 泡早放完了,小股小股的药水溢到地板上,我知道刘岛的眼光
 又停在我脸上了。停了仰厂我猛地抬起眼睛去抓他的眼光。果
 扰,他闪了一下,又热热地看住我的脸,我埋着头走过去。护士
 长日屋平静下来,让我站在一边看,她说:“3床化疗了一段时
 间,血甘有些硬化。·顺着护士长的后,我抬头看看他,他躺在枕
 头上,忧伤顺从地看着我,那眼神砸到我心里,砸得我突然忍不
 住泪水涟涟,我用力打了个喷嚏,就势从病房里跑出来。
     走廊旁边的小房间这会大门洞开,连那段小小的走廊也晒
 到了太阳。西番尼晃晃悠悠地停在门口,嘴里说:“死掉了!死掉
 了l”小房间里有一张床p没有床单,一张床垫上染着一滩滩的黄
 东西。旁边立着补液架和氧气,还有乱七八糟的什么机器。西
 番厄热烈地抓住我,拿下巴点着床垫说:“他才六十八岁,比我还
 小二岁多。”西番尼的手很干很硬叉很烫,像被微火烤得于干的
 薄木片。阳光在床垫上熏出一股烂苹果气味,阳光里还有一些
 明亮的白色野马到处飞舞。我突然看到窗台上有双旧布鞋整整
 齐齐地晒在那儿.大脚趾的地方还鼓出来一丁点,西番尼把全
 身重量统统压在我身上,两眼炯炯有神,那股甜腥的气味扑过
 衣,我忍不住把西番尼推开。
     从西番尼手里挣扎出来厂甩着那只手下楼去,到胖护士那儿
 洗了一番,发现胖护士的办公室原本是个厨房,墙上的磁砖老得
 都发黄了。我说了西番尼的事,她啊地笑了.说:“她从来就是这
 样子,别人死她最开心。她自己那个马上就要堵住食管了。曾
     我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心里狠狠一哆嚏。
     下午去医院的教室上课,上最后·一节护理课,学尸休护理。
 有人穿了护士服袅袅蟀停地来,带教老师在门口拦住讪.说:“把
 工作服脱了,工作服上全是病房里的细菌,以后不要穿到外面
 来。”说得那人红了脸,忙不迭地把白大褂脱下来了。大家都有
 点心不在焉,连坐在旁边的林小育部悄悄磨凳于。她分在脑外
 科病房,说:·一眼看过去,全是三角头;又恶心又刺激,她在桌于
 下面比划着那些颅脑子术后缺颅骨的模样,惊奇得直笑。我看了
 看她的手,她像我早先时候一样,红而自卑地团在膝盖上。那一…
 望就是没有恋爱的手,我扣。我就笑了一下”。
     芬趴在桌匕,冷冷地观察别人,她一定也没能文阀房星发
 现他想象中的人和事。后排有人轻笑一声,她立刻直起身体,说:
 “上课啦!不要随便讲话/她是小组长。
     老师在黑板上写了第一行笔记:潮状呼吸。呼与吸间隔变
 民,呼吸变深。老师游动着扁扁的手,做波浪起伏的模样。这
 时,大家都静下来了。这是第一次听人说死。我们每一个人,都
 开始把解剖的标本和死亡的过程联系起来,那是一个很长的黑
 暗通过,从小就害怕它,它是个宽大的、黑黑的,涌动着但看下
 到的东西,骑着把闪白光的扫把,坯拖出·一条稣红的长舌头。小
 时候我很会讲这号故事,班主任总说我迷信思想严重。小时候
 用尽全身力气学鬼魂尖叫.叫得嗓子都毛了。
     老师的手做出叮呗起伏的样子,她的瘦脸上呈现出~·尧奇
 诡而又平静的笑纹。教授我们观察死亡,就好像给了我们与死
 亡共谋什么的权利。也许刘岛小时候山讲过鬼故事,可他现在
 n是一“个身患绝症的核工程师1我呢,现在是日益美丽起米的女
 孩。
     第二条:瞳孔散大,脉搏消失,心电图像呈水平显示,这是死
 亡的肯定证明。然后即可做尸体护理。
     第一步:打开门窗。
     这是自然的,要不那股烂苹果气味怎么受得厂,我们不是
 电话局的小姐,不能昏过去,得干。我翻开自己的手看,多么漂
 亮的女艺的手啊,用它包尸体,倒是件浪漫的事情。在手心里我
 青到了一块阴侈,以为是脏,把子放在裤了上擦了擦,手掌变红
 了,但邓块阴形也加深了。
 ,虱仿佛呼地推开那病房的百叶窗了。
     宙外是许多东西搅和在一块的秋天,树叶上有绿色、黄色。
 育铜色和黑色,村干一边流动着白色帖子乎的树汁,一边绪出褐
 色的硬皮,空气里一边是冬天初寒时刺鼻的空气,一边混合着夏
 天柔软稠厚的暖流。这景色像突然的忡锤,重重敲响了我这表面
 粗糙而且从来没被敲响过的大外。它搅拌着悲哀和欢喜,这悲
 哀和欢喜是那样强烈而且不能阻挡,简直吓坏了我,而且万分地
 感动了我,在我全身发出一阵阵激荡,一阵阵回响。
     老师在黑板上写最后一一条课堂笔记,是尸体护理以后,护士
 要用随太平问公务员,送尸体进尸房,并在死亡皿知早上签字。
     教室里的人郴松弛下来了,就像小时候摸黑听完一个最吓
 人的鬼故事一样。中午食堂有葱油萝卜.芬在座位上放了·一个很
 响的屁。自从全班都是女生,又学了点消化道构造r对自由自在
 放屁有厂科学的放松态度,连老师都不觉得是对她的侮辱。只
 是芬自己脸上有点寂寞。她高高地托着自己彼护士帽压平的头
 发,她脸扁颈短,靠那点头发往长里拔。
     也许是我的整个少女时代部奇异地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的关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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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灵魂安静以后,血液还会流过许多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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