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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康熙大帝-026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pr  1 13:39:22 1999), 转信

二十六 山沽居婉娘伴师游 西鼓搂道长说因缘            

        



    苏麻喇姑走出庙门,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可现下怎生对付这位呆子

呢?见伍次友默默走着,似乎在想什么,便问道:“饿了罢,咱们别急着打轿回府,先在附

近寻一家野店打个尖儿再走罢。我可是立规矩立得腰酸腿疼了!”



    “也好。”伍次友道,“不过今儿这事好怪。龙儿、小魏子约的那个人怎么瞧着那么别

扭,倒像龙儿的奴才似的。你们怎么又不肯相认呢?”苏麻喇姑掩口笑道:“他是鳌中堂府

里的清客,练就了的奴才相。听说起先和小魏子相处得好,又是表亲。今个儿偶然碰上,人

心难测,自然以不认为佳。”伍次友是读书人的心性,对苏麻喇姑的话信以为真,遂笑道:

“这也小心过分了。”



    二人边说边走,转过一片瓦砾堆,见前边有一带土墙,墙上藤蔓四攀,墙边老树婆娑。

这虽是一间小门面的村酿酒家,但在这劫后村野里,却分外引人注目。伍次友点头笑道:

“嗯——这个地方不坏,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二位,请里边用饭,有烧麦羊肉、各样细巧点心,京挂银丝面……”



    伍次友只顾和婉娘说话,没有注意店主人。可一听这声音非常熟悉,再抬头一看,这个

老板不是别人,竟是何桂柱。多日不见,他倒发福了许多,惊讶地问道:“柱儿,你怎地到

这儿来了?”



    “哟,是我的二爷!”何桂柱这才瞧见是伍次友带着个陌生女郎,忙陪笑道:小人越发

拙了,二爷又穿这衣裳,都不敢认了。——二爷,小人给您请安了!”



    苏麻喇姑早听魏东亭讲过此人,只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又瞧瞧幌子上“山沽”两个大

字,便随伍次友进了店。何桂柱跟在后边,口里不住他说:“二爷,您去后不久,悦朋店就

开不下去了。托爷的福,魏爷给小人在这里又寻了个落脚的地方儿。……亏了爷照应,不是

爷的这些好朋友有本事,小人还不叫人家——”一句话没说完,见里边一位客人向这边张

望,就把话咽下。他把伍次友和苏麻喇姑让进里边雅座,便亲自摆布饭点去了。



    进到里边时,苏麻喇姑盯了一眼那位客人,觉得以乎见过面,因想不起,也并不在意。

等进了内间,才猛醒道:“像是传说的那个其丑无比的刺客,他到这里来做甚么?”陡然间

心情紧张起来,又想到康熙他们早已去远,料无大事,才渐渐定下心来。



    伍次友到没留心苏麻喇姑的脸色,兴致盎然地逐字逐句鉴赏着粉壁墙上客人留下的诗

句。见多是称颂白云观、宣扬因果报应之类的话,觉得无甚意味,倒是有一行细字引起了他

的注意。念了念,又低头想想,暗自发笑。苏麻喇姑好奇地凑过来看时,粉墙上写着:



    王寅三月,候与夫人会于高轩



    不觉脸上便有些发热,啐道:“文人无聊,写这样下流话在这上头。”伍次友笑道:

“这只能算是轻薄话。你只把《三国》读得烂熟,却不知这个话是有身份的。待我为它续上

几句。”



    正说着,何桂柱托了食盘进来,一炉烧得滚沸的火锅,一盘烧麦,还有一个盘子是仿德

州的烧鸡。他提起鸡腿来,熟练地一抖,肉便齐整地籁籁落下。见伍次友和苏麻喇姑看字

儿,便笑道:“这还是前任店主人手里的事。说三月间有个尊贵人到这店里来过。”



    “是旗人?”苏麻喇姑问道。



    “是汉人。”何桂柱笑道,“还带了一个女子,这女子长得比陈园园还美呢!”说着见

伍次友要笔,便挑帘出去了。借着帘子一闪,苏麻喇姑见那刺客正起身出去。



    伍次友见她发呆,便问:“婉娘,你在想什么,”苏麻喇姑微微一怔,遂笑道:“陈圆

圆!那贵人莫不是吴三桂?”伍次友也是一证,细审笔迹,拍案道:“不是他又是谁,我见

过他早年给先父的书信,像极了!亏你聪明,一下子就想起来。”



    何桂柱兴冲冲端着一方砚、拿一支笔进来道:“请用墨,二爷!”伍次友说:“好。”

一边提笔濡墨,一边笑对何桂柱道:“只是污了你的墙壁。”何桂柱笑得眯了眼,道:“爷

说哪里话,爷的墨宝比什么都值钱!这是在北京,知道的人不多,要是过了扬子江,只怕花

了银子还没处买呢!”



    伍次友朝苏麻喇姑道:“这人用的春秋笔法,我以春秋笔法续之。”便接着那行小字续

道:



    夏久旱,秋早霜,冬多雨雪,候夫人崩。



    写完坐下道:“不度德,不量力,岂不是自寻死道?”



    苏麻喇姑道:“这么一续就完全了——那些人朝哪个方向去了?”



    何桂柱很奇怪这女子何以对此惑兴趣,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是听前头老板卖店时说

的,后头的事我没问”。



    “你不用和我们打哑谜儿!”苏麻喇姑冷笑道,“这位是你早先的少东家,小魏子——

就你说的那魏爷——又是我表哥,有甚么信不过的。”



    何桂柱自小挨砸挨惯了的,忙赔笑道:“慢说您是魏爷亲戚,单是伍二爷在这儿,我柱

儿就不敢藏半点虚言,实在是不知道。”伍次友也觉好笑:“婉娘,咱们吃过快去罢,谁是

吴三桂,与咱们有何相干?”苏麻喇姑这才无话,也觉得自己没来由,便笑道:“我是说着

打趣,你忙你的去罢。”



    魏东亭和班布尔善从左掖门直送康熙进了大内,由张万强、狼谭等接着,方才退下。



    出了天安门,班布尔善笑道:“早着呢,长天白日的回去也没意思。走,我请客!”于

是二人脱了公服付与从人,竟不用轿马,迈着步儿往西鼓楼走去。



    西鼓楼茶食店座落在宣武门最繁华的地段。迎面一块大匾四个金字“清风鼓楼”,是前

明正德皇帝的御笔。两边一副楹联是:



    香欺山阴点点雪里梅  

    色压河阳漫漫岗上枫



    也是正德御书,就凭凭这块牌子,百多年来这家老板生意愈做愈大。金陵、苏州、杭州

都有它的分号。



    班布尔善便笑道:“这正德虽很浪荡,字的风骨却不俗,正是瘦金体一派正传。”魏东

亭也笑道:“正德并不昏愚,如不是一干小人乱政,也未见得就如此不堪。”班布尔善点头

道:“这说的是。”说着便进了店。这店说是茶食店,其实茶座只占它营生极小一部分。楼

下边五花八门各色小吃,冷热荤素一应俱全。几个跑堂的忙得满头是汗。二人见下边如此热

闹不堪,便登楼上了雅座。



    刚上来楼,魏东亭一眼便瞧见临街窗口坐着胡宫山,自个儿独斟独饮,配着黄蜡脸、三

角眼、扫帚眉,颇为滑稽。遂笑道:”老胡,好兴致,自得其乐啊!”



    胡宫山忙起身笑道:“魏大人,多日不见,您吉祥啊!”便要行礼。魏东亭忙扯住道:

“这怎么敢当?何必呢!”胡宫山看着班布尔善笑道:“这位先生好面熟,哪里曾见过,”

班布尔善歪着头想了半晌道:“像是在内务府老黄家里见过一面。”胡宫山笑道:“是了是

了,是班大人,晚生失敬了。黄总管老太爷去年中风,是晚生诊的脉。”



    三人只顾说话,跑堂的在旁早侍候着,此时见有了缝儿,忙恭敬地插进来道:“三位爷

请这边坐,”就拧了热毛巾请他们净面。班布尔善一手扯一个,请魏东亭、胡宫山坐下,一

边说道:“我已与虎臣约好,我来作东,咱们一醉方休。”



    胡宫山道:“晚生已先用了酒,只怕要吃二位的亏。”魏东亭笑道:“他有的是钱,咱

们扰他一席没啥。”他知班布尔善心中有鬼,又弄不清这位胡宫山是何面目,想着这倒是个

试探的机会。班布尔善曾听纳谟说起,魏东亭带着胡宫山为康熙看过病,对胡宫山他也捉磨

不透,想看看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也执意要拉胡宫山同饮。

胡宫山暗自好笑:“这两个对头今日倒如胶似漆,我何妨也瞧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这样三人各怀心事坐在一起,跑堂的知他们都是官身,给各人端上一杯普洱茶,静听

吩咐。



    班布尔善喝了一口茶道:“你只管拣最好的席面摆上来就是。”跑堂的听了一会儿,知

道这位就是班布尔善大人。对龙子凤孙,他哪敢怠慢,忙不迭地答应着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几个伙计走马灯一般上起菜来。魏东亭见是一桌满汉全席,遂笑道:“我们

三个便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这许多。”跑堂的赔笑道:“名义虽是满汉全席,却不

全,不过拣了几样时新的做来,图爷们个吉利。”胡宫山却大感兴趣,呵呵笑道:“魏大人

不要扫了兴,这有何难;我就有这个饭量,可惜我还叫不出名目来。”



    “回爷的话,”跑堂的满面堆笑,——指点道:“这是雄鸡报喜,佛手生香。鼎湖素鸽

蛋,福寿而康,蚝皇网鲍片——用四个头的干鲍,只怕这会儿跑遍北京城也难遇呢——那是

鼓汁龙虾拼盘孔雀开屏、麒鳞熊掌,四大热菜是紫带围腰、喜冠进爵、玉乳金蝉、龙藏虎

扣,另有冰花银耳露,甜品点心,花开富贵四式……爷们随便尝尝,看味道可正,”胡宫山

听得眉开眼笑,抓耳挠腮连道:“好好!今儿要饱享口福了!”



    班布尔善朝胡宫山努努嘴儿,对魏东亭笑道:“虎臣,今日也知天外有天了!请用酒

罢。”三人举起杯来各饮了一口。班布尔善夹了一筷玉乳,”说道:“请”。又颇有些犯愁

地皱眉道:“肥得很。”魏东亭尝了一口道:“味道不坏!老胡,请呀!”胡宫山也不言

语,一筷子下去,半个”玉乳”被淋淋漓漓地夹了起来,左一口右一口霎时全被吃光。班布

尔善看呆了,心想:“这人肚子真不含糊。”



    魏东亭知道凡武功高强的人,无不食量如虎,便有意留量,学着班布尔善只拣清淡的略

吃几口,单看胡宫山如何吃完这一席。胡宫山有些发觉,笑道:”魏大人是在看我笑话儿,

岂不知惟大英雄能显本色,真名士自露风流!”



    班布尔善笑道:“胡君一点也不像个行医的,真是个奇人!”说话间,一碗“龙藏虎

扣”已被胡宫山一扫而空。他抹了一把嘴笑直:“晚生不是酒后吐狂言,我自幼就在深山求

师,对风角六王、奇门遁甲、鉴相歧黄之术都略知一二,惜乎生不逢时,以此医道糊口而

已。”班布尔善最信这些,忙笑道:“先生,原来精于风鉴,何不为我二人瞧瞧?”



    胡宫山口里正嚼着熊掌,边吃边说道:“这会子醉眼迷离,怎好看相?二位说出一字,

我来推一推休咎。”



    班布尔善抬头看着楼棚,心想:“我要找一个能难倒他的字。”半天才道:“我出个

‘乃’字!”



    “好!”胡宫山口里嚼着鱼翅,含糊不清地笑道:“真难为你想得好!‘乃’字为缺笔

之‘及’,‘及’乃‘过犹不及’,阁下怕是常思过而不思功的,看来立品是正的。循其本

意。‘乃’,无‘工’不成‘巧’,无‘人’不成‘仍’,无‘皿’不成‘盈’,此皆心劳

太过。观此字形,右有危级上有平顶,左有悬崖,于仕途而言,不可再求进取,恐有许多关

碍呢!”说罢一笑仍复坐下大嚼。



    班布尔善脸上微微变色,良久方笑道:“足下所云‘危级平顶’,不是攀上了危级而后

便是一马平川吗?”胡宫山用汤匙舀起两只鸽蛋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酒笑道:“这个自

然,——但圣人设道,原为警世醒人。那‘危级’便是台阶不稳,一尺之阔其限可知,足下

要谨慎才是。若稳操祭器,十为盈数,阁下定必还有十年好官可做,只管放心就是!”班布

尔善默默不语。



    魏东亭笑道:“我出的却是个俗字。”班布尔善瞥了胡宫山一眼,对魏东亭说:“愿闻

其详。”魏东亭笑着在桌上划了一个“意”字。



    胡宫山在说话间连吃带喝,已将“佛手生香”、“雄鸡报喜”扫得馨尽,一边向“加官

进爵”伸去筷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此字形体端正,无枝无蔓,君子心性是正大的。

下有‘心’而上有‘立’,中怀天日,秉的是中正之气。左加心则为情:一生尽在忧患中,

难得安宁。若加人字则为信,足下前途可喜可贺,来日定是富家翁!”



    “我最不耐钱财之事,”魏东亭皱眉道:“请先生再断。”胡宫山便摇头:“据理而

断,只能如此。‘意’乃’心’上有‘音’,又可视为‘立日之心’,足下终生必得主上宠

信无疑。”方说至此;胡宫山哈哈一笑道:“这些玩意儿,酒余饭后可作谈资,茫茫天书贤

者尚且难测,岂在我胡某口舌之间。但愿二君修德自固。对于这‘休咎’二字,也不必太认

真了。”



    胡宫山口似悬河滔滔不绝,一桌堆得老高的酒菜,此时已是杯盘狼籍。魏东亭见他不再

像上次面觐康熙时那样拘谨,在这里议论风尘,谈笑自如,心想:“若论这个人,确也算得

上一个人才。”班布尔善细品胡宫山为自己所测的字,觉得暗寓讥讽之意却又抓不到甚么把

柄,只得干笑一声说道:“若似这等测字,兄弟也可尝试尝试。请胡君也赐下一字。”胡宫

山笑道:“好,就以敝姓‘胡’字罢。”



    “胡,”,班布尔善一边眨动着双眼,一边说道,“拆为‘古’‘月’,‘古’属阴,

‘月’属太阴,主足下城府深沉,精于韬晦。有‘月’无‘日’不成‘明’字,足见足下心

怀天日而有所希冀哉!左加‘水’则成‘湖’,亦属阴,预示足下将悠游于浩浩乎江河湖海

之间哉!古人云:‘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以足下之才,定为大隐哉!”



    听他这一连串的“哉”,胡宫山惊出一身冷汗,连酒都随汗浸了出来。魏东亭听了这番

话也是怦然心动,见胡宫山很不自在,遂笑道:“班大人和胡兄的话倒使我想起了两句古

诗:‘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不过,即或当今还有一些人仍在怀旧,也不足

为奇。想当初我朝剿灭闯贼时,不也曾打起过为明复仇的旗号么?”



    魏东亭的这些话,对班布尔善既有针砭,又不伤大雅;而对胡宫山大有解脱之意。因此

三人不由相视而笑,却又不便再往下深说。魏东亭一看天色,说道:“怕是将到申时了,咱

们出来一天,也该回去了。”班布尔善也觉得应该收场了,便叫掌柜的来会了帐。三人步出

楼外,拱手道别。魏东亭没走几步,便瞧见明珠自嘉兴楼那边过来,知他又会过翠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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