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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康熙大帝-098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Apr  3 13:59:51 1999), 转信

三 金和尚丛冢梦黄粱 高士寄韩府荐自身            




    康熙皇帝又打又拉,制服了葛尔丹的使臣格隆,又派太监带着格隆去领赏,这才转过身

来,收敛了笑容,心事沉重地对众大臣们说:“格隆不难对付,对付葛尔丹才难办呢!此人

志大力强,不可轻视。只可惜我们这边事情没完,腾不出手来处置啊!”因见上书房文印主

事何桂柱抱着一叠文书进来,便道:“有什么急报文书?你去照照镜子,瞧瞧你那埋汰模

样!好歹也是六品官儿了,照旧还是个店老板气质!”



    众人这才细瞧,只见何桂柱褂子也没穿,袍子皱巴巴的,衣领一边掖着,一边翻着,上

头一层油泥,好像冻得伤了风,眼睛鼻子揉得通红,一副狼狈样。只明珠知道是他的夫人病

了,忙得无心整治,忍不住咧嘴一笑。



    “回主子的话——啊嚏!奴才走半道儿上,因见雨打湿了文书封包,只好脱了褂子包上

——里头是部议过的奏章,还有一份是河南巡抚六百里加急递进来的。御史余国柱参劾花园

口河道彭学仁的折子也包在里头。”



    一句话提醒了康熙。他拆了封包,一边说:“传彭学仁进来——何桂柱,你知道脱褂子

包奏章,很识大体嘛!朕是说你的气质,和十七年前头一次见你时毫无二致。君子小人本无

鸿沟,你不读书不养气,一辈子休想脱胎换骨!原想抬举你放出去做个道台,你这德性样,

成吗?”



    何桂柱抹了一把汗,赔笑道:“万岁爷教训的极是!奴才这贱性儿,蛇蛇蝎蝎的不成体

统。奴才是得多念点文章!”



    康熙没再理会他,把文书封包打开了。上边第一份就是御史余国柱参劾花园口河道彭学

仁的折子。里边说黄河花园口决堤,郑州知府同知两个人全都葬身于洪水之中,只有河道彭

学仁逃出来了。余国柱说彭学仁擅离职守酿成大祸,请皇上严加惩治。



    放下这份折子,康熙又拿起来一份,这份是河南巡抚保奏清江知县于成龙的折子。康熙

一边看一边皱起了眉头,因为昨天晚上,康熙看了江南总督葛礼弹劾于成龙的折子。当时,

十分恼火,一个小小县令竟敢私自动用库粮,这还得了。本想立刻下旨严办,可又一想,觉

得不太要紧,又看了方皓之的奏折,康熙心里才明白,马上又有了新的想法。



    “百姓们是为于成龙请命的。看来……于成龙是个难得的清官呀!”



    明珠叫了一声,正要说话,康熙摆摆手止住了他,接着说:“你不可再说于成龙的坏

话。本应奖励,朕却……”说罢一言不发,竟背着手踱出了殿外。



    彭学仁已进来一会了,因未奉旨不敢擅入,跪在湿漉漉的丹墀下,见康熙出来,忙叩头

说道:“罪臣彭学仁叩见万岁!”



    “嗯!”康熙愣了一下,冷笑道:“你就叫彭学仁?在外头你跪了半日,挨冻了,这样

滋味可好受?”



    彭学仁叩着响头,喑哑着嗓子答道:“比之百万生灵为洪水吞噬,奴才不敢言冷。”



    “哼!原来你竟是位好官,还记得天下生灵!朕问你,郑州知府、同知他们如今在何

处?”



    “他们……都死了……”



    “你怎么活出来了?哦,朕明白了,因为你是河工上的,所以洪水给你留了情面!”



    “回万岁的话……当时大水漫堤,知府黄进才,同知马鑫投河自尽。我们三人约定由奴

才进京来向皇上奏明,并请旨领死。后来全堤崩陷,奴才因略识水性,冲下去六十余里才爬

上来……”



    康熙的心不禁一沉,彭学仁说的这些情况在余国柱参本上却没有,稍停一下又问:“当

时有几处决口?”



    彭学仁抬头想了想,回道:“先是六处,五处都堵上了,奴才们在最大一处,眼看就要

合龙,可是因沙包用完,功亏一篑。否则……全完了,全完了啊,我的主子!”说到这儿,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却不敢放声痛哭,只压着嗓子呜咽。



    康熙听着心里不禁有点发痛:连沙包都不够用,能怪河道不肯出力吗。“你下去吧!朕

已令安徽巡抚靳辅出任治河总督,你到他幕下办差去吧!”



    “是,臣谨遵圣谕。”说完出去了。



    康熙转身回殿,抚着刚留起来的短须对熊赐履道:“山东巡抚叫于成龙,清江县令也叫

于成龙。他们是不是一家?”熊赐履不知道,管着吏部的索额图说道:“是同族兄弟。”



    “哦,哥俩叫一个名字,有意思。明发诏旨:小于成龙晋升为宁波知府。葛礼的本子要

严加驳斥!”



    康熙说完见众人愕然相顾,问道:“怎么,你们不明白是吗?昨晚朕看了葛礼的本子,

也是气得无可奈何。今天又看了方皓之的保本,还是方某说得对!据此案,清江为水所困,

十几万饥民困饿城中。于成龙是全城的父母官,能坐看积粮如山而饿死子民吗?此谓之仁而

清;暂调朝廷存粮,赈济灾民,此谓之忠而明;遵母之命,抗权势乱令,此谓之孝而直;贤

母良臣集于一门,当然应加褒扬,葛礼反而严参,实属昏愦之极!”康熙心事沉重地看了看

天,长叹一声说道:“久雨必晴,好歹天快晴了吧!此时晴了,今年秋粮就有指望了……”



    康熙盼天晴,有人却在诅咒天晴。他就是康熙十二年腊月在京师聚众谋反,事败逃亡出

来的假朱三太子杨起隆。当年他用二百多条性命换得他孤身出京,原指望能再整旗鼓与朝廷

周旋,不料至今夙愿难偿。心中的苦、气、恨,像火一样烧得他秃了顶,便索性用重金购买

度牒出了家,当了和尚,人们都叫他金和尚。如今,他在邯郸城北丛冢镇的天王庙已隐藏了

整整五年。



    东边与丛冢遥遥相对的便是有名的黄粱梦镇。无论丛冢还是黄粱梦,两个名字对他金和

尚来说都极不吉利,丛冢,顾名思义,是一片荒坟,黄粱美梦更是一场空。照迷信的说法,

杨起隆在这里做上一枕黄粱梦,醒来却被送进了坟墓,多倒霉呀!但杨起隆却并不在乎。一

来,在直隶。山东所经营的各处香堂已被朝廷消灭殆尽,他又不愿进微山湖投靠水匪刘铁

成;二来他觉得这地名儿能时常提醒自己,就算是卧薪尝胆吧,有点像带刺儿的花,只要一

伸手去抚摸便扎得出血,勾起他对悲酸往事的回忆。他在这里住得很安定,在这中原人烟稠

密之地,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金和尚曾做过拥有二百万弟子,叱咤一时的“钟三

郎”香堂总领,是朝廷严旨缉拿的“伪朱三太子。”



    此时,已经入更,金和尚正坐在庙前的石阶上,望着满天星斗想自己的心事,他心中暗

暗发狠,老天爷呀老天爷,你为什么不昼夜不停地下上三年大暴雨,来个洪水世界,让九州

陆沉,大地翻转,即使把自己淹死在内,也心甘情愿。



    其实杨起隆并不愁吃、愁穿,他手里有钱。当年,湖南送往京城的六十万两军饷,被他

原封不动地劫了下来,就埋在离天王庙不远的一棵老桑树下面,埋了足足一丈八尺深。可是

后来那块地,被当地的一个能婆子韩刘氏买下了,老桑树也划进了韩家的后园。表面上看,

这倒保险了,可是,金和尚要想挖出这批财宝来用,就必须打通关节,走进韩家后园。韩刘

氏寡妇门第,对金和尚是贵贱不买账,任他找出什么理由,也难跨进韩家的大门。



    夜更深了,一阵寒风吹过,金和尚打了一个冷战,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邯郸古道旁丛冢

镇东的天王庙前。朦胧的月光给周围的景物镀了一层水银。那些不久前发生的事一下子变得

非常遥远。他听听四周动静,东厢房里一个人睡得正酣,在打呼噜。这人姓高,是个进京应

试的穷举人。西厢房里还住着一个人,是金和尚三年前收的沙弥,俗名于一士,有一身铁布

衫硬功,高可纵身过屋,远可隔岸穿河,因杀了人,官府缉拿,剃发当了金和尚的徒弟。金

和尚在江南设的二十几个黑店,伙计们多是他的黑道朋友。金和尚正想起身回精舍,西厢屋

门吱呀一声开了。于一士斜披着夹袍出来,他走出庙,看了看金和尚说:“堂头和尚,后半

夜了,还打坐?”



    “倒不是打坐,今晚不知怎的错过了困头,再也睡不着了。先是那边韩刘氏哭得凄惶,

后来又见她去黄粱梦镇给吕祖上香。这么晚不见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这个韩刘氏是个远近有名的能婆子,早年丧夫,跟前有一个小儿子。可不知为什么儿子

却得了重病,什么好郎中都给他瞧过,什么珍贵药全用过,可是这病就是治不好,不中用。

这位精明强干的老大太也乱了方寸,所以,每夜子时都到黄粱梦求神。



    “疾病,请下九天荡魔祖师也不中用!”于一士说着便推门进去歇息了。金和尚因银子

埋在韩家后园,几次上门化斋想进去瞧瞧,都被挡在门外,想命于一士去黄粱梦探望一下,

趁便套套近乎,正待说话,东屋书生早被他们惊醒了,隔着窗子问道:“大和尚,是谁病

了?”接着便是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已是穿衣起身出来。金和尚忙迎过来,合掌道:“惊

动了居士,阿弥陀佛,罪过!”



    出来的这个人叫高士奇。你别看他其貌不扬,衣衫不整,可是才华出众。他本是钱塘的

穷举人,自幼聪颖异常,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插科打诨样样都来得两手。听说有病人,高

士奇走了出来,头上带了一顶六合一统毡包帽,身上穿着一件里外棉絮的破袍子,一条破烂

流丢的长腰带,听了这话就一笑:“正愁手头无酒资,忽报有人送钱来!快说,是谁病了,

带爷去瞧瞧!”



    “相公别吹了!”西屋里于一士吃吃笑道:“你是华陀、扁鹊、张仲景,还是李时

珍?”金和尚正容冲西厢屋说道:“清虚不要取笑。”又转脸对高士奇道:“居士既精歧黄

之术,贫僧带你到韩家,韩少爷但有一线生机,也是我佛门善事。”善哉!”说着便去掌了

灯带路。



    韩府离这里不远,霎时间两人就到了。但门上管家却不肯放他们进去,双手叉着,仰脸

说道:“你这金和尚忒没眼色,三更半夜的,是化缘的时候吗?明儿来吧!”



    金和尚赔笑道:“这位是郎中。知道府上人丁不宁,我荐来给少爷瞧病的。”



    “那也不行。”管家瞟了高士奇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哎,——那不是我家老太太

回来了?你们自个和她老人家说去。”



    二人回头一看,果见东边道上亮着一溜灯笼,走近了瞧时,才见是十几个长随骑着毛

驴,簇拥着一个白发老太婆徐徐而来。老太太两腿搭在一边,到门口身子一偏,很麻利地下

来,随手把缰绳扔给一个仆人,只瞥了一眼高士奇,问道:“马贵,这是怎么了?”



    金和尚忙趋前说道:“阿弥陀佛,老施主纳福!和尚夤夜造门,不为化斋,知道少公子

欠安,特引荐这位高先生来给你家少爷诊病……”



    “马贵,天儿太冷,叫人陪两个丫头去黄粱梦,给那个女要饭的送件棉袄。冻得可怜巴

巴的,就在庙后大池子旁那间破亭子里,听着了?”老太太一边吩咐马贵,又看了高士奇一

眼,慢慢说道:“今儿后晌邯郸城的方先儿看了,人已不中用了,不劳和尚和高先生费心,

做道场时再请和尚吧!”说着竟转身径自上了台阶。



    “哈哈哈哈……”高士奇突然纵声大笑。



    韩老太太止了步,身子不动,转脸问道:“高先生有什么可笑的?”



    高士奇仰脸朝天,冷冷说道:“我自笑可笑之人,我自笑可怜之人!天下不孝之子多

了,可是不慈之母我学生倒少见,今日也算开眼!”



    韩刘氏大约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人,只略一怔,脸上已带了笑容,刹那间眼中放出希

望的光,变得亲切起来:“兴许是我老婆子眼花走了神儿,我瞧着你不像个郎中,倒似个赶

考举人似的——你是哪方人,读过医书吗?”



    “三坟五典、诸子百家,老人家,不瞒您说,我学生无不通晓!医道更不在话下。只要

病人一息尚存,就没有不可救之理。成与不成在天在命,治与不治,在人在事。你连这个理

儿也不晓得,不但没有慈母之心,即为人之道也是说不过去的。既然如此,学生从不强人所

难,告辞了。”说着便要拂袖而去。



    韩刘氏忽然叫道:“高先生!”她眼中泪水不住地打转儿,却忍住了不让淌出来。“请

留步!做娘的哪有不疼儿的?自打春上我这傻儿子得了这个症候,请了不知多少有名的郎

中,药似泼到沙滩上一样,只不管用。今儿人快断气了,求吕祖的签又说什么‘天贵星在太

岁,忌冲犯’……不是我老婆子不懂理,这有什么法儿?先生既这么说,您又是个举人,兴

许您就是贵星,那我儿子的灾星该退……”却又吩咐马贵:“到账房支二两银子,取一匹绢

布施给和尚,好生送他回庙。高先生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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