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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康熙大帝-11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Apr 3 14:07:04 1999), 转信
十七 宴鸿儒康熙怜孤才 赴禁宫士奇劝尼僧
高士奇的话果然不差,二人来到西苑,早有一大帮六部官员迎了上来,一个个低眉顺眼
“明中堂”、“高相”的叫得亲热。高士奇不愿和他们瞎掺和,便拉过一个人来,悄声问
道:
“你叫宋文远,是刑部的员外郎,我们曾见过一面,我记得不错吧。”
那个叫宋文远的人,见高士奇和他主动说话,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回答:“中堂
好记性,下官正是宋文远。”
“哦,我想问问你,刘芳兰和胡家的那场官司,不知刑部如何判了?这件事,你们可得
秉公处置啊!”
“是,是,回中堂的话,这案还没结呢。刘家和胡家原来是订了亲的。胡家的老爷子是
个道学先生,儿子得了痨病,他不肯退婚,硬要芳兰姑娘过门冲喜。如今他儿子已经死了,
还要芳兰去和他死了的儿子结鬼亲。刘家不知仗了谁的势力,非要退亲不行。胡老爷子几次
到顺天府告状,又被挡了回去,一气之下,也一命呜呼了……”
高士奇冷笑一声:“哼,实话告诉你,刘芳兰的后台就是在下。你们也不想想,为什么
要逼着一个黄花闺女去跳火坑,过那终生不见天日的苦日子。你也饱读诗书,通晓大礼,这
样做,合乎圣人之言、仁恕之道吗?”
宋文远当了多年京官了,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咳,高爷教训得是,谁说不是这个理
呢!可怜他们,自己儿子死了,还要拉上个大活人去垫背,真是没有天理了。其实,这案子
早就该了结了,可是,我们堂官说,这事,干系名教,又牵涉朝廷大员——咳,咳,想必就
是高爷您了——怕人说闲话,所以迟迟未作处理。”宋文远说着,偷眼瞅了一眼高士奇,见
他神色冷峻,连忙改口:“哎,这样吧,反正胡家的儿子、老爷子都死了,案子又没正经的
苦主,只是几个族人哄着闹事。他们为的不就是几个钱吗,只要安置好这帮王公蛋,谁还敢
再来出头告状?”
“那,改天我派人把钱给你送去。”
“哎,中堂说这话就见外了。您老在圣上身边办事,日理万机,用得着为这点小事儿操
心吗?明儿个,我就把这事儿办好。完了,我亲自到府上去送信,顺便给大人请安。”
“嗯,这就好,你倒很知趣,就这么办吧。”
宋文远正要接话,却见六宫都太监张万强从里边出来,当门而立,高声喊道:“圣驾已
临团殿,众臣工及博学鸿儒依次施礼晋见!”
高士奇和宋文远不敢怠慢,随着众人,走进殿内。这次皇上亲设御宴,招待鸿儒和百
官,规模之宏大,宴席之丰盛,确是空前的。但,御驾亲临,居中高坐,下边的人,谁敢放
肆啊。眼看着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却不敢轻易动筷子,不过是随着皇上的动作,虚以应景
而已。
康熙看出大家都局促不安,笑着说:“哎,今日咱们君臣同乐,何必这样拘谨呢。这样
吧,今日面对西苑景色,美酒佳肴,不可无诗,大家愿意吃呢,尽管放开量地尽情吃喝,愿
意吟诗作赋的,也可以随便走走看看,思索佳句,写出来呈给朕亲自阅看。凡是写得好,朕
一概有赏!”
康熙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活跃起来了,此时此地,谁不想用绝妙的诗句,耸动天听,压
倒众人啊。一时间,有的人品着美酒,苦思冥想,有的离席而去,凭栏构思。康熙却传旨把
施愚山叫到跟前:“施老先生,这是上次体仁阁赐宴时,我要过来看的文稿。唉,蒲松龄是
个飘零才子,诗文都很好,只是怨气大重,不是作官长寿之人。你瞧他还不到五十岁嘛,怎
么就写出了‘欲骚白头问渺冥,可许寄舟上灵台’这佯的句子,太颓丧了。不过,他写的聊
斋,虽是前朝故事,于今世治道还是有用的。”
在一旁的熊赐履听了,心里不禁一沉:嗯,一个皇帝,肯这样地看人待人用人,国家哪
有个治不好的?记得康熙常说,驾驭群臣之道,在于使君子和小人各得其所,既防君子受到
诬陷,又要用小人之才。这几年熊赐履周旋于索、明两党争斗之中,又兼着太子的师傅,所
以受的挤兑也就不少。熊赐履心里明白,若不是康熙绝对信任自己的忠诚,仅就平“三藩”
他不赞同,也早被明珠他们挤垮了……现在,索额图上表,要求退出上书房,显然是为了避
开权重之疑,康熙究竟批准不批准呢?几日前索额图连上奏章,弹劾了几个封疆大吏,又调
换了几个部院大臣,其中正人、小人都有。康熙是本本照允,言听计从。可见圣眷隆重得很
呢。可是,索额图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上表请长假,是为什么呢?……正胡思乱想,却听康熙
对施愚山说:“蒲松龄是你的门生,你可以君子立命之说抚慰他一下。另外,再修一封书信
给山东巡抚老于成龙,要他关照此人。信中,说明这是朕的意思,不然的话,于成龙可不是
善人,要动本参你的。”
高士奇一直在康熙身后凭栏眺望海淀。他听到了消息说朝中已有人参劾他投机钻营,并
无实学。所以,今儿个他憋足了劲,定要吟出盖压群贤的诗。正在搜索枯肠,却被康熙一转
脸瞧见了:
“哈哈,高士奇,你正在琢磨诗句吗?朕今儿不许你出风头,另有差使给你!”
“瞧主子说的,眼前有这么多才干硕儒,凭奴才这点才思,想出风头也没指望,主子有
什么旨意,是不是奴才帮着看诗评卷?”
“品评诗的优劣,朕自信还有点眼力!朕要你立即进宫,去给苏麻喇姑看病。你知道
的,朕有个启蒙老师叫伍次友,如今也是出家人了。”
高士奇见康熙如此动情,心中暗自惊讶,忙答道:“是,奴才见过伍先生。伍先生人品
端方,学术纯正,曾辅主子习学圣道,后来——”
“你知道就好,不必多说了。他出家为僧的缘故也非三言两语能讲得清的。说到根儿
上,还是为了朕幼时的侍女苏麻喇姑,如今也出了家改名叫慧真,在宫内带发修行。朕听明
珠说你颇懂医道,想叫你去诊视一下。唉,朕从小儿亲近最多的宫人,一个是魏东亭的母
亲,再一个就是她。如今孙姆姆去了南京,苏麻喇姑又病得这样,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呢?”康熙说着,眼圈红了,嗓音也有些哽咽。
高士奇连忙上前劝慰:“主子吩咐,奴才敢不尽心?但是奴才在医道上的本事平常得
很,不敢在主子面前夸口。”
“唉,只要你能尽心就好,快去吧。传旨武丹,叫他带你进钟粹宫。”
高士奇便匆匆退出团殿外的龙亭,来寻武丹。
告辞了皇上,高士奇和武丹二人各骑一匹红鬃烈马,从西华门进了大内,至隆宗门下
马,沿着永巷直趋钟粹宫小佛堂。一进这佛殿精舍,高士奇还不觉怎么,可武丹早愣住了:
康熙八年前武丹护卫康熙在宫外读书,几乎天天和苏麻喇姑见面。那时她是怎样的光采照
人,怎样的伶牙俐齿,机敏干练啊!自从康熙二十年腊月二十三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在养心
殿最后一次见到苏麻喇姑,至今不过六年,想不到这位刚满三十四岁的女子已是满头白发如
银了!武丹猛然见她熬煎成这样,这个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粗汉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
战,突然一蹲身,抱头失声哭泣起来。
苏麻喇姑半躺在精舍角落的榻上,高士奇的问安声,武丹的哭泣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却无心去想,也无力去说。她已经没有欢乐,也没有哀伤了,甚至连对往事的回忆也没有
了。只用那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听着一声声哀鸿的鸣叫。
高士奇没有武丹那种感受。他只觉得从西苑花团锦簇般的欢乐中一下子跌到如此深沉幽
静的环境里,心里有点发疹。看见苏麻喇姑转着眼瞧自己,连忙上前笑着说:“慧真大师,
皇上因知学生颇精医道,特命前来为您诊视……”
苏麻喇姑跟随皇上左右那么多年,可算是见多识广,却还没听医生自称“颇精”医道
的。眼波闪动一下,盯视着高士奇,声气微弱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诊脉吧……不过,
我如今已是大限将至,恐怕你也无能为力,佛祖要召我去了!世间的一切繁华,都如过眼烟
云……我要……去了……”
高士奇听着她清晰的话音,没有言语,坐在椅上闭目诊脉,足有半顿饭光景,忽然开目
笑道:“大师,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麻喇姑认真打量高士奇一眼,摇了摇头。武丹却感到奇怪了:郎中诊病,对症下药就
是,要人家知道自己“是谁”干什么?
高士奇松开把脉的手:“我姓高名士奇,虽不是华陀、张仲景转世,可是对治好您的病
却有十分的把握!”
苏麻喇姑听他如此吹牛,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高士奇高傲地仰起了脸,冷冰冰地说道:“我先说症候,若不准不实,高士奇即刻扫地
出门,永不再替别人看病。观大师的脉象,主饮食不振,见食生厌,肝火上浮,以至中元气
损,眩晕如坐舟中,长夜不眠亦无所思,静观月升星落。四肢百骸不能自主,行坐无力,卧
则安然。我说得对吗?”
高士奇说的这些症候以前来瞧病的太医们也都说了,并不出奇,不过,却没有人能断她
“不眠亦无所思,静观月升星落”,苏麻喇姑不禁闭了一下眼睛。
高士奇一撩前襟站起身来,略带得意地背着手来回踱起方步,一条乌亮的大辫子一摆一
摆,显得十分潇洒。武丹眨着眼,奇怪地看着这位新贵,却听高士奇侃侃而言,“大师本来
没有病。您乃出家之人,精通内典,必知无思、无欲、无求乃佛门修行无上菩提境界——说
白了,这是您十年修行的一种进益,好比举人中了进士,能算是病吗?恕高某直言,您毕竟
功底太浅,俗念未退,还没有勘破三界,得了这种‘见功自疑’的病症,令人叹息呀!”
苏麻喇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的是何种境界,我又因何而自疑呢?”
高士奇爽朗地笑道:“哈哈,我乃据医道和佛理推算而来。大师皈佛静修,本已进入幻
空之境,却误以为自己体质衰弱已极,寿命不长。畏夜路寒,惧渺冥途长,因而心火命门下
衰。嗯、据我判断你当年曾中夜咯血,如今已无此症,是不是?您笑了。我从不误人,这是
您沾了素食和黄连的光!”
苏麻喇姑大吃一惊,动了一下,竟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武丹眼瞧着她脸上泛出血色,
不禁瞠目结舌,这高士奇真是绝了!就是变戏法,也不能这么快呀!却听高士奇继续说:
“黄连这味药乃世上最平常,却是最好的药。可惜大师不懂用药之道。若与罗卜、青芹
相配,日日食用,大师何至于此?……若再杂以谷米、黄粱一同眼用,我保你半年之内复元
如初!”
“高先生,只怕未必吧?”
高士奇却不答言,转身来至窗前,将一溜儿青纱窗统统支了起来。房子里阴沉、窒息的
气氛霎时间一扫而尽。高士奇回头笑道:“大师,你看窗外秋高气爽,正是碧云天,黄花
地,山染丹枫,水泛清波。此时,若徒步登山,扁舟泛流,其乐无穷。可是您终日足不出
户,困坐愁城,守青灯,伴古佛,诵经文,阅内典,邪魔入内,竟成了这般症候。唉!可惜
呀!”
苏麻喇姑随着高士奇的娓娓描述,想着外头景致,不禁浮想联翩。过了好大一会儿,长
长舒了一口气,很硬朗地点了点头,目光流动,精神也大有好转。
高士奇的医道这么“神”吗?不是。他见过伍次友,进宫之后,又听了不少关于苏麻喇
姑的议论。今天,一见这位慧真大师,就知道她害的是心病——既然不能与心上人结成良
缘,这伴青灯守古佛的日子,到哪天才算到头呢,活着真不如早早死了好。常言说:心病还
得心药医。高士奇一番高谈阔论,打开了苏麻喇姑心头的郁闷,她能不见精神吗?不过,高
士奇知道,苏麻喇姑的天分极高,要见好就收。他不敢再说了: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说:
“大师的病不须用药。我写个方子,大师若肯采纳,我保您十年之内,黑发再现,红颜如
初。”说着便走笔疾书。武丹凑近了瞧时,却是一首诗,忙拿过来递给苏麻喇姑,只见上边
写道:
养身摄珍过大千,无思无忧即佛仙。
劝君还学六祖法,食菜常加二分盐!
药引:出宫走走。
苏麻喇姑看了,不禁“扑哧”一笑,“请教高先生,不知佛祖吃盐出于何典?”
“哦!这事用不着查书。上个月在下随老佛爷去大觉寺进香,因为有点饿,偷吃一块供
佛点心,竟是咸的!”话未说完,武丹已是捧腹大笑,苏麻喇姑也不禁露出难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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