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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康熙大帝-124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Apr 3 14:12:17 1999), 转信
二十九 绿莹莹墓陷得珍宝 香格格罹难受君恩
高士奇正在吹牛,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伙计急忙过去打开门缝儿打量着来人
说道:“对不起,小店已经客满,请您老到镇西头去吧,那边蔡家老店还有空房子。”
这话刚完,就听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斥道:“少罗嗦!我们就住在蔡家老店,那边不开
火,要到这买饭吃。老娘走南闯北,还没见哪里有你这号伙计,大雪天的把人堵在门外头说
话的!”说着一挤身子已走了进来,顺手又扯进一个年轻小伙子,二人打落身上的团团积
雪,大大方方向明珠这一桌只管坐下了,弄得众人都不知如何才好。那年轻人却没有老太太
那么泼辣,腼腼腆腆地低头坐着一言不发。老太太将二两一锭银放在桌上,大声说道:“打
一斤黄酒,烫热一点,来一个黄烟鸡、两碗口蘑汤和两碗水过米饭。我说,店伙计,你愣什
么,我们的银子不够?”
那伙计有心刁难,拿起银子仔细一看,是九八成色的银饼,已夹去了半块,剪脚还微微
发白,实在无可挑剔。便笑着说:“嘿嘿,老太太,不是小的不肯支应您。店里夹剪坏了,
您去兑了钱来使,怎么样?”
旁边默坐着的小伙子忍不住,忽然抬起头大声说道:“多余的赏你,不要你找还不行
吗?”说完,一转脸,正和高士奇四目相对,二人顿时全都大吃一惊。
小伙子盯着高士奇:“啊?是你——哦,足下可是姓高?”
高士奇一愣,这才仔细打量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伙子。只见他穿一件绦红宁绸羊皮大
氅,脚下是一双高腰牛皮靴,一顶出风毛羔皮大帽压得低低的。秀目细眉,嘴角微吊,两颊
还有一对深深酒窝,虽是有些面熟,一时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面。正嚷眉沉思时,老太太
突然说道:“高相公,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怎么不记得黄粱梦的韩老婆子了?”
高士奇眼睛一亮,突然又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哦,这小伙子不是别人,必是土谢图汗
的女儿,和陈潢要好过的阿秀!他“刷”的站起身来,对站在一旁的店伙计吼道:“你快滚
吧!这两个人是我们一起儿的——老太太,您,怎么会到这儿来的?春和呢?”
“鬼使神差撞到这儿来的呗!春和去了他二伯家,在杭州学做生意,他着实惦记着你这
救命恩人呢。你救下的那孩子如今也五岁多了,取名儿就叫韩慕高!”
众人此时都听得愣了神。高士奇看见大家诧异,便将自己进京途中医救韩春和的事讲了
个大概,只隐去了自己坐花轿营救周姑娘的事和阿秀的身世。这两件事,一件关乎自己名
声,一件关系国政,都是不便多说的。当下众人说笑吃饭毕,高士奇便命人将自己里间屋收
拾出来,让韩刘氏母女俩住,自己在外间又搭了铺。收拾停当,他又到上房探视了一下康
熙,见皇上满头大汗,睡得又香又沉,才回来见韩刘氏和阿秀。
韩刘氏坐在暖暖的热炕上,听听外边人声已静,只有呼呼的风卷着大雪落地的沙沙声,
方慢吞吞说道:“高先生,人都说我老婆子心眼多,其实是个傻子!你知道吗,住在天王庙
里的那个金和尚,竟是个贼和尚!”
高士奇看看韩刘氏和阿秀惨然色变的面容,追忆着自己落魄住庙的情景,身上一凛,起
了一层鸡皮疙瘩。
韩刘氏喝着茶,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高士奇用火筷子拨着炭盆,听老太太继续说道:
“你们去后不久,老天爷就下起连阴雨。我家后园有座孤坟,你是知道的。我打山东搬去
时,原想一个无主野坟,暴尸露骨的,也是罪过,立宅子时,就没动它。谁知雨下得久了,
那坟就塌了个大洞,雨水一个劲地往里灌。我见总也灌不满,心里起了疑。天一晴,就叫人
把坟上那棵大杨树放倒了,想掘开看看,埋的什么东西。要真是死人,也得给他挪个地方
儿,省得在水里受罪不安。”
“这么说,您把坟掘开了?那里头埋的什么?”
阿秀听到这里,不言声地从袖子里取出棒子大一个东西。高士奇一看,竟是一颗祖母
绿。在烛火的映照下,阿秀柔嫩的掌心里放出绿幽幽的光!
“就是这个,还有什么猫眼睛、红宝石,全是名贵的宝石,整整装了一匣子。还有几个
箱子沉得很,搬不动。我也没敢动,想着大约装的是金砖银元宝……”高士奇兴奋得有点喘
不过气来,瞪着眼问道:“后来呢?”
“我老婆子虽然没见识,也知道园后埋着这一库金银,是个惹祸的根儿。这种事既不敢
打听,也不能露风声,第三日早晨我就带了阿秀、儿子和媳妇抱着孙子出了门,只给家里人
说要去武当山朝金顶,给祖师爷进香。我们娘几个,绕了个大弯子,到晚上才悄悄躲进黄粱
梦周亲家家,想看看风色再作打算。
“一连半个月没动静。我心想,闹不好这是前明的哪家财主,在兵荒马乱时埋的,后来
人一死,变成没主儿的财。正想着回去,那天半夜里,我的那个管家马贵,失急慌张地跑到
周家。说金和尚和那个小沙弥于一士带了百十个大汉,都是山东口音,先说要借宿,言语不
合就动了手,家人已经被他们杀了三个。请亲家拿主张。
“我的那个亲家你也晓得是个火爆性子,一听就上了火,当下点起家人就要过去厮杀。
我在屏风后头听着不对,就出来了。倒把马贵吓了一个怔,说:‘老太太……你……你不是
去湖北了吗?’
“我说:‘马贵,你回去对姓金的说,人人都知道我去武当,匣子我带走了。要匣子没
有,要命一条!其余的随他搬、任他拿。’等马贵回去,这边的人也都出去了,远远在黑地
里筛锣擂鼓地喊叫,把他们吓跑了。
“就这样,没用半个时辰,金和尚、于一士就弄走了那几箱金银,也没再杀人。临走他
点了一把火,又碰着下雨,火也没烧起来。”
高士奇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家伙,招惹这么大的事,要放别人身上,还不知怎么
样呢!你却一点亏也没吃,真了不起。后来你们没回去吗?”
阿秀说道:“我倒说是回去的。妈妈说这个家已经不是她的安身之地,就把宅子让给了
周员外。”
韩老太太接口说:“哦,我就那么笨,守在家里等他来杀?金和尚不死,我这辈子也难
得安生了。想想没办法,就带了一家子坐船去了杭州春和他二伯那里。他二伯是个生意人,
二嫂子眼里又不容人,想着我是败了家产投奔他们的,有事没事,丢勺子敲锅,指桑骂槐地
数落人。我原不是穷,是富极避仇的,哪里受得了?就把他二伯在骆马湖镇的一处绸缎铺子
原字号盘买过来,叫儿子媳妇有个安身处。因闺女急着想见万岁爷,就带着她一道出来,竟
似闯江湖一般儿的了!”
高士奇听了格格一笑,说道:“也亏了你是个智多星,要换了别的妇道人家,还不知怎
么样呢!你虽是轻描淡写,据我想来,实在也是惊心动魄。秀格格,你急着见皇上,还是为
请兵报仇吗?”
阿秀目光一闪,问道:“高先生,听说您已经是皇上身边的人,我求你一句实话,皇上
如今到底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高士奇说着,看了看外头上房的灯光,又低声道:“皇上这
次奉天之行,明面儿上说是为了祭祖,其实更要紧的是大会蒙古王公,这里头的文章可大
了。秀格格,恕我直言,这次来会的王公,有车臣讦、有葛尔丹的使臣,你的仇人不少,皇
上如今都要笼络,你公然露面,怕不太好呀!”
阿秀听了冷笑一声,说道:“有仇人也有亲人嘛!我的叔叔温都尔汗也要来的。皇上若
真的不管我们,我阿秀也不想活了,拼着大家见面时来一场热闹的,只怕你还后悔不及
呢!”
高士奇一愣,愕然说道:“你怎么全知道?真了不得,温都尔汗要来,我还不晓得呢!
怪不得陈潢这小子没缘分,你真是个神仙!”
阿秀见他说话轻狂,坐直了身子说道:“高先生请自重,别忘了彼此身份。”
高士奇脸一红,欠身笑道:“是,格格教训的是!士奇和天一是湖海故旧,一说话就没
了谱。不知后来你们又见着天一不曾?”
韩刘氏见阿秀别转了脸不答,遂叹道:“这是前世结的冤孽,人是没法子的!从杭州坐
船去骆马湖,倒是路过清江。我看着闺女脸色白得纸一样,也劝过不如下船去见见陈先生。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掉着泪摇头,只是不肯。后来在骆马湖,听说靳大人因萧家渡决了口被
参,朝廷派钦差把靳大人和陈先生锁拿进京。阿秀才发了慌,急着要上北京,谁想到北京才
知道是谣传……唉……”说到此,三个人都是神色黯然。阿秀憋了半天,眼泪还是无声地淌
了出来。高士奇也无话安慰,便告辞出来。这一夜里外间烛光辉煌,谁也没有入眠。
康熙直睡到辰未时分方才醒过来。高士奇早就进来侍候在炕边,见康熙要吃的,知道病
已见好,忙捧来一碗鲜奶,让康熙躺在床上喝了。等索额图和明珠请了安走出去,高士奇才
缓缓将土谢图汗的公主阿秀昨夜来店的情形一长一短禀了康熙,末了说:“请主子旨意,这
事儿如何安顿?”
康熙两手一撑坐了起来,“真的?为什么不早点奏朕知道?”
“主子,一来皇上龙体欠安,睡得正香,奴才不敢打扰;二来这雪不停,也走不得路,
奴才想着这又不是军情急报……”
“快,传她们进见!”康熙一边说,一边起身,头上戴了六合一统红绒结顶的缎冠,将
一件猞猁猴皮褂子套上。高士奇命李德全他们将炕上炕下收拾齐整,便听门外阿秀的声气,
莺声燕语般说道:“您恭谨的奴婢土谢图·秀,请见博格达汗主子!”接着,门帘一响,阿
秀和韩刘氏一前一后进来行礼。
人方进屋,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异香传了过来,康熙顿觉眼前一亮。原来阿秀已
脱去外头旗装,俨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蒙古女郎——葱绿长袍镶上水红边儿,腰间玄色带子上
结着杏黄缨络,缀着一粒晶莹闪光的祖母绿宝石,皓腕翠镯,秋波含情,洛神出水般艳丽惊
人!康熙不禁暗想:“想不到异域边荒之地竟有如此出众的绝色!”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阿秀哽咽失声,悲凄地啼哭起来。康熙想她身为汗格格,父亡家
败,流落至此,也不禁伤心。刚想抚慰几句,阿秀抬起泪光闪闪的脸,呜咽着,叽里咕噜用
蒙语诉说起来。精明强干的韩刘氏和博学多才的高士奇顿时都成了聋子。康熙凝神听了半
晌,点头微笑道:“格格请起来说话,老人家也起来,赐座!”他不住上下打量着阿秀,黑
黑的瞳仁放着柔和的光,显然阿秀的美貌弄得他有点意马心猿。
“谢博格达汗!”阿秀一边叩头起身,一边继续用蒙语说道:“我的父王土谢图汗和叔
王温都尔汗自幼训海我,蒙古人是草原上的雄鹰,博格达汗是栖集苍鹰的高山;广阔的草原
上无尽的牛羊,是巍巍博格达汗峻岭旁的白云……我们世世代代托中华大汗的荫庇,就像春
天的草离不开太阳……”她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康熙,毫无羞怯之色,看得康熙脸上一阵阵发
热。
“阿秀,听说你汉语讲得很好,还是用汉语吧。朕身体不适,不能再劳神。称颂是不必
的了。自我朝龙兴,抚有万方,蒙古与我满族最是亲近的。朕的祖母就是蒙族,咱们是一家
人!”
阿秀在椅上躬身行礼,口风一转,朗声问道:“既然如此,奴婢斗胆请问,博格达汗为
什么要接受叛臣葛尔丹的贡礼?我的父王、叔王竭尽全力在蒙古抗御罗刹的进攻,牵制了他
们的骑兵不能全力进攻,葛尔丹却勾结罗刹掠我家园,博格达汗又为何坐视不理?”
高士奇听着,吓了一跳,这种先扬后抑的文章只有大才子手笔才做得出来,孰料一个蛮
夷女子竟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而且恰在康熙说了“一家人”之后,真如当头棒喝一般有
力。他紧张地思索着,悄悄儿看看康熙脸色。
康熙先是一怔,顿了一下,突然纵声大笑:“你责怪得好!果然厉害!但你须知,家有
三件事,先从紧处来,不能一齐都办。康熙十六年你逃亡来京,当时有两千二百名葛尔丹贡
使遍布京城,耳目众多。礼部不敢接见你,这也在情理之中嘛。你来请兵,但兵都在湘湖一
带与吴三桂残部决战。朕虽有心接济,奈力不从心,倒叫你受了这么大委屈“朕这里谢罪
了!”说罢起身一揖。
阿秀连忙蹲了三个万福:“奴婢不敢生受博格达汗的礼!但主子何时能兴兵复我家园?
主子只要还记得我们,肯出兵报仇,阿秀九死余生,结草衔环相报,也是情愿的……”
康熙甜甜一笑,起身斟了一杯茶递给阿秀。手指只作无意间抚了一下她的手腕,阿秀登
时红了脸。康熙却若无其事地坐回去,说道:“说结草衔环,那是没影儿的事。其实即便你
不来请兵,大约西部兴军的日子也不远了。瞧着你的份上,朕将亲率三军,以泰山压顶之势
灭此恶奴!只你们将作如何打算呢?干脆跟朕到北京去吧,或住在皇宫里,或赐宅外住,一
应供俸与公主相同,你看怎么样?”
阿秀低垂了头,弄着衣带半晌没说话。女孩儿在一些事上,有特殊的敏感。她早已从康
熙目光言语行动上看出了题外的意思。康熙仪表堂堂,亭亭玉立,外人瞧着,与阿秀是天生
一对地设一双。高士奇、韩刘氏都是人精,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二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又忙回避开来。阿秀不知怎的,倏地又想起黑瘦精干、双眸炯炯的陈潢,心里一酸便拿袖子
擦泪。
康熙哪里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啊,一笑说道:“哦,我明白了,是舍不得你的这位汉族
老妈妈吧?这算不了什么。朕自孙阿姆去后,身边也缺一个随从嬷嬷。在京没事,你自然还
和韩妈妈住在一处。老人家闲了,就去陪着老佛爷说说古今,解解闷儿,不也很好?”
刹那间韩刘氏已拿定了主意。眼前这位皇上,哪一点不比那个干瘦的陈潢好得多。再
说,陈潢自己又死活不同意,叫阿秀等到哪年哪月呢?阿秀要报仇富国,不靠皇上又能去靠
谁呢?皇上的话刚落音,她就接上了:“您这么惜老怜贫。体恤下人,竟叫我老婆子没话
说!……头几年闹圈地,我那死老头子想不开,气得一伸腿去了,地也叫人家圈了,我才逃
到直隶——鳌中堂兵山将海,不几年就叫您一锅烩成了红螃蟹!吴三桂那下流种子,阿鼻地
狱盛不下的挨刀鬼,闹翻了十一省。咱们小户人家天天惊、夜夜怕,谁想报应只几年就来
了!唉呀呀,不是我老婆子说狂话,打从盘古开天地,哪里寻这么圣明的真龙天子
呢?……”她连感带叹,又说又赞,说得康熙心里热烘烘、暖融融的,一边笑一边点头。
高士奇也笑着凑趣儿道:“秀格格天生丽质,又熟知西域风土人情、地理形势,跟着主
子那是再好不过!主子不知道,这个韩妈妈是个智多星。主子又爱微服私访,身边有这么个
给事中,就是奴才们一时照应不到的,也都面面俱到了!”他看看阿秀脸色,并无厌弃之
色,知道事有八九成,又道:“主子若是没别的差使,奴才和韩刘氏也好退下了。秀格格知
道不少东蒙古诸王和葛尔丹来往的情形,得一一奏陈。只是主子的病尚未全好,敬请不必过
于劳神……”说罢和韩刘氏一齐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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