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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康熙大帝-134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Apr  3 14:16:35 1999), 转信

三十九 考场案又加行宫案 和尚奸怎比亲贵奸            




    却说第二天一早,高士奇冒雨进宫来见皇上,奉诏让他到养心殿进见。此刻,康熙的心

情很好,除了收复台湾这件大事之外,河工上的进度也很快。今天,他和苏麻喇姑在一起演

算数学,十分顺利,又听苏麻喇姑说,已经晋升为贵妃的阿秀怀孕了,他就要有第十三个儿

子了。这么多的喜事连在一起,他能不高兴吗?



    高士奇叩见之后,又向阿秀和苏麻喇姑施礼。康熙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了河工上的

事。谈河工,当然要说花钱。康熙对靳辅、陈潢他们提出的以河养河的方案十分赞赏:

“唉,钱这东西真好,人人见了人人爱呀。哈哈……”



    高士奇连忙上来凑趣:“主子说得一点不错,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不过世上不爱

钱的也有的是。前明四川有个老举人,家里穷得叮当儿响,以教书为生。崇帧年间天下大

乱,老举人的房子被兵大爷烧掉,兵过之后翻修时才发现,那房子下头竞埋着十二坛黄

金!”说着,扫了一眼众人。听高士奇突然说到故事来,康熙来了兴致,阿秀和苏麻喇姑已

是听得入了神。



    高士奇瞟了一眼皇上,接着说下去:“那不是没主的钱,上头有张献忠的封条。老先生

看了,说这是不义之财,咱们不能用!命家人原装封住,又埋了进去。”



    苏麻喇姑想了想,说道:“想是怕兵荒马乱树大招风?”



    “大师说得一点不错,他们家人也是这么想。但我大清定鼎,天下太平之后,老爷子还

是不让花这笔钱,家里穷得叮当儿响,也没动过一文。一直到了顺治十三年,四川大旱,粮

食不收,一时就饿倒了千百人。虽有朝廷赈济放粮,无奈百姓手中无钱,还是救不了急。这

个时候,老爷子才让人将金子起出来,全换了粮食,散发给了穷人。圣上,这个人岂不是个

不爱钱的真君子。烈丈夫?”高士奇说完,舒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康熙。



    康熙被深深打动了,这件事他登极那年问曾听太监们闲磕牙儿说过,一直以为是民间传

说,并不可信,不料竟真有其人实有其事!他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着:“唉!三代之下,

这样的人少见了,可惜朕不得瞻仰此人风采!”



    高士奇突然说道:“此人就是张朝音!此刻与他的儿子张伯年正被囚在狱神庙!儿子清

廉一世,由于得罪上宪大令,将被推上断头台。可惜的是,老父已是垂暮之年,一生救人无

数,身受巨案株连,却要万里充军,岂不令人伤神!”



    如此乍然一转,切入正题,不但阿秀和苏麻喇姑猝不及防,连康熙也是愣了。养心殿里

一片死寂。过了好大一会,康熙才格格一笑,问道:



    “如此看来,你是刚从刑部里来?”



    “是,奴才昨夜和李光地一同去过刑部。”



    “嗯,还有李光地?你们联名写了折子?拿来朕看!”高士奇这才从袖子中小心翼翼抽

出奏折,默默捧给康熙。康熙只浏览了一眼,又问:“部议如何处置张伯年?”



    高士奇见康熙气色不善,忙跪了下去答道:“回万岁爷的话——绞!”



    康熙早已是勃然变色,冷冷笑道:“准奏!好你个高士奇!胆敢在朕的面前耍花招!我

问你,从哪里翻出来这个‘故事’,绕这么大弯子来,还生怕自己面子不够,又拉上一个李

光地!好啊,你可真能耐啊!告诉你,朕不是汉武帝,你这套小把戏在朕的面前玩不转!”



    阿秀见康熙脸涨得通红,忙走过来要劝,康熙却一挥手道:“朕早说过,国家大事你不

能插口!退下!”阿秀登时面红过耳,讪讪退至一旁。苏麻喇姑一把扯了她,二人一蹲身便

退了出去。康熙几步跨至殿口,厉声命道:“传旨刑部,将张伯年的父亲即刻押送柳条边—

—命张伯年进来听朕发落!”转过来又对高士奇道:“高士奇呀高士奇,朕待你何等恩厚,

你这样的对朕实在令人寒心!”



    高士奇惊得通身汗流,伏地叩头不止:“万岁的责备一点不错,但奴才所言也句句是

实。张伯年确实是个清官,奴才焉敢丧心病狂谎言欺主?”



    康熙断喝一声,“住口!朕问你,你为他辩护,受了多少银子?”



    事已至此,高士奇一横心,昂起头朗声说道:“奴才从不要人家钱财,与张某素昧生

平,更不受他的礼!奴才今日求见,也为进谏主上。主上南巡乃宏图远谋,非一般臣子所能

知晓。即令有什么难听话,也应一笑置之,如此大事,应下明诏。各地方官不得借机取圣悦

上,擅修行宫!”



    “哦?如此说来,你对朕南巡尚有异议?”



    “奴才没说主上不当南巡!”



    “高士奇,你可知道,大舜也南巡过!”



    “是。但,大舜南巡,并没有在苍悟大造行宫!”



    “好……你顶得好啊!张伯年提到了吗?”穆子煦一躬身答道:“皇上,张伯年提到,

在外头候着。”康熙厌恶地摆了摆手,说道:“叫他在雨地里先跪着——”一言未了,康熙

忽然顿住了。垂花门外突然传来号啕痛哭的声音。守门侍卫武丹大踏步进来,打千儿说道:

“张伯年叩头痛哭,求见主子,愿一言而死……”康熙怔了一下,冷冷说道:“好吧,叫他

进来!”



    张伯年由于在刑讯中受伤过重,已不能走路,只能双手托地膝行而入。寒冷的雨水浸透

了他身上的黑布袍子,一寸多长的白发沾满了水珠,挂在前额上,他跪在阶下,全身一阵阵

地瑟瑟发抖。康熙冷笑一声问道:



    “张伯年,你号哭请见,有什么话要说?”



    张伯年没有半点恐惧之色,大声回道:“罪臣想知道皇上给我何种处置。”



    “绞立决。你是方面大员,熟知国典,当然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张伯年叩一个头:“臣知道,但绞决并非极刑。请皇上处臣以凌迟,臣誓不皱眉!”



    “什么?什么?”



    “臣愿凌迟处死,但求皇上一件事——臣父已年过八十,求皇上赦免他充军之苦——臣

纵死也可瞑目了……”张伯年的声音哽咽了。康熙哼了一声:“他跟着你作尽了威福,享了

那么多民脂民膏,走几步路消消食又有何妨?”



    “求万岁洞鉴,臣父从不曾取用民间半丝半缕……”



    “嗯?照你这么说,那么多人上至台辅、钦差,下至黎民百姓,都是在诬告你了!”



    “臣懂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万岁怎样处置,臣毫无怨言,死无所憾。但求万岁念臣

效力多年的份上,可怜我家被抄,只查出了五两银子,万里充军,老父何能堪受……”



    “什么,你说什么?五两!”康熙仿佛在旷野中乍闻惊雷,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的嘴

唇抖了两下,茫然地回顾高士奇问道:“朕……朕怎么没见抄家的清……清单?高、高士

奇,张伯年说的可是真……真的?”



    此刻的高士奇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悲是喜还是愧,一口苦水泛上来,竟答不出话来,只将

头重重叩了两下,从怀中抽出那份誊好的清单捧给康熙。康熙接过来看着,脸色越加苍白阴

沉。那张轻飘飘的抄家清单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张伯年抄家清单



    租赁住房两间:租金纳至康熙二十五年,现交原房主领回,退余金一两五钱;锅碗盆构

炊具等杂物折银三钱;铺盖旧衣等折银二钱;竹凉轿一乘折银一两五钱;另有青钱两串五十

文。



    这么一小片纸大小了,因为夹在刑部呈进来的一尺多厚卷宗里,康熙皇上没发现,此刻

读了不由得康熙满眼泪花,纸上的字也变得看不清了,他跨前一步,似乎想扶起这个罪臣,

忽然觉得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又停住了,摆摆手吩咐穆子煦道:“快,搀……搀他起

来……”



    张伯年被搀起来,因在狱中受尽了刑杖折磨,还在发着热,他的浑身都在颤抖,身上的

水淌在地下汪了一片。康熙坐回椅上,方缓声问道:“你收盐商还有龙江关的银子,怎么都

不在清单上?”



    张伯年已平静了许多,忙跪下叩头道:“回圣上,盐商贩私,国法不容。江宁盐道夏器

通受贿不查,臣越俎代庖曾查封过三千两。龙江关的周用中通同盐道,受贿银一万两,被臣

查实截留。当泗洲和直隶州遭了水灾之时,总督阿山作保把这一万三千两银子,借用救灾。

后来阿山调走,银子却一直没有归还。查封臣的官署时,不知何故,这张借条居然不见了,

臣有口难辩……”



    “哦?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具实参奏夏器通和周用中呢?”



    “回皇上话。臣秩在三品,系署理巡抚,臣的奏折按例应由总督府代呈。这些奏折,是

否呈送御览,臣至今不得而知。”



    康熙心中猛然一凉,暗暗叫了一声:“啊?!葛礼!”



    再没有比这更使康熙震惊的了。他不明白,这么大的事,葛礼为什么竟敢匿而不报,而

索额图和明珠又为什么一点口风都不透,难道他们……康熙不敢往下想了,他接着又问:

“南市楼是怎么回事?”



    “圣上,此事臣确有失察之罪。江南民情不好,必须时时刻刻以圣上教谕训诲士子——

但并非改建旧妓院南市楼,而是在早已破败,夷为瓦砾的南市楼旧址新建了一座圣谕馆——

因臣初到南京,只图少花银子,未能详察前情……”



    “那么,朕派钦差前往会审,你既然有冤,这些事他们可以代你奏陈,你又为什么不向

他们当面讲清呢?”



    “回圣上,臣自获罪以来,从没有见过什么钦差大人。每次审讯都由总督府司官代传问

话。因此臣的父亲才让臣拼死熬刑,留得一命进京。如果上天有眼,或许可以面见圣上说出

此案的实情。所以臣被解到刑部之后,立刻翻供,抵死不认一罪,以求得见圣主,求皇上洞

鉴臣之苦衷。”



    一听说张伯年拼命熬刑,康熙想起自己曾当面嘱咐伊桑阿,对这场轰动江南和全国的考

场舞弊大员的所有犯官都要证据确凿,不得动刑的,怎么会有张伯年熬刑的事?他不禁感到

异常吃惊,忙问道:“你说的是实话,果然有刑讯的事?”



    张伯年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索、明两大权相,闹得一群人勾起手来要置自己于

死地!思念至此,不禁伤情,心中一阵悲酸,呜咽着说道:“请……主上……验……验

伤……”



    康熙没有起身,他已经气得怒不可遏。张伯年裸露的项上和臂上有条条血痕,还有被夹

伤了至今无法走路的腿,这已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还要验吗?他咬着牙狞笑道:“好哇,好

奴才,好钦差,好总督!”说罢,霍的跳起身来,向壁上摘下一柄宝剑,大喝一声:“武丹

何在?”



    武丹听见,高声答应一声,大踏步进来,双手一拱问道:“主子有什么旨意?”



    “你持此剑火速赴江南,即刻锁拿钦差伊桑阿、总督葛礼这伙男女,敢不奉诏者,就地

正法!”



    “扎!”



    武丹接剑回身便走。张伯年却膝行几步,抱住了康熙双腿,恳求说:“万岁息怒——万

岁轻信别人诬告,要杀臣,今天又听臣一言,再兴大狱,这样反反复复,不是大草率了

吗?”



    康熙眼中一亮:“嗯?好!张伯年,你果然有封疆大吏之海量!武丹,骑快马至刑部传

旨:赦回张伯年的老父——朕还想见见这位贤名远播的老先生呢!”此言一出,张伯年再也

忍不住,竟自掩面失声痛哭。在一旁的高士奇惊定思痛,也很伤心。只有康熙又问道:“伯

年,你为何不许在龙潭修造行宫,是风水不好吗?”



    “此事万岁不问,臣也要奏。南京龙潭地近莫愁湖,景致虽佳,却不易关防。几处行宫

靠在一起,驻防旗营又远在数十里之外,万一有什么意外,难以策应护驾。圣上一身系天下

之安危,臣职在地方,不能不多加留心。”



    “哦,是这样——”



    “圣上,如今天下刚刚平定,近年来风闻假朱三太子潜入江南。几任知府曾下令缉拿,

可是刚有点头绪又都被撤差调任。此事扑朔迷离,耐人寻味。臣无实据在手,不敢妄言。但

既然元凶未获,甚堪忧虑啊!”张伯年心里很清楚,他自己这次倒这么大的霉,压根说原因

正在于此。他很怀疑杨起隆就窝在葛礼的总督府,但如今正与葛礼打官司,说出来便成了挟

嫌报复。此刻,他见康熙听得认真,便接着说:“……譬如龙潭湖近处有一座寺院,近年来

突然香火大盛,游人如云,混杂不堪。前年去年两年内竟有四位高僧示期坐化圆寂。今年臣

在狱中,不知如何。这也属可疑之处!皇上又喜欢微服出游,挨着这等地方,怎么叫人放

心?”



    康熙想了想,笑道:“啊!这和尚也算修行到家了,示期坐化?说哪天死就哪天死,而

且是两年四个,这不成了儿戏了吗?这事,你查过了没有?”



    “臣哪里来得及!造行宫、修书院的事还没完结就遭了御案……只去那寺院里察看过一

次,就解任下狱了。”



    康熙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内中必有许多不可告人的机密,便不再问了。笑着说:“张

伯年,今天让你受惊了。有些事以后慢慢再说——你不到五两银的家当还叫抄了,也太过于

贫寒了。来人,拿三百两银子赏张伯年!”



    康熙站在阶下,命人抬轿进来将张伯年送出去,又命高士奇将张伯年父子接到府中好生

治疗休息。他自己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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