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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康熙大帝-161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Apr  5 12:12:49 1999), 转信

十二 念旧情微服出禁城 宰白鸭刑弊惊帝心            




    不管是户部发生的大事也好,还是胤祥在阿兰那里碰了钉子的私事也好,康熙皇上都不

知道。这会儿,他正和武丹一块散心解闷呢!在众多的老侍卫中,武丹是仅剩下的一个身体

健壮的人了。他本来是关东的马贼,由于魏东亭的引荐,在康熙初年进宫当了侍卫。原来没

有正名,只有个外号叫“犟驴子”。当年,假朱三太子杨起隆在京城谋反时,为了保护皇上

和皇后,犟驴子在皇宫内奉皇后懿旨开了杀戒,也立下了功劳。皇后亲口赐他名字叫“武

丹”。他对皇上的忠心,他的大胆,他的武艺,他的威望,除魏东亭之外,没人能比了,所

以皇上派他做了广东提督。在魏东亭病重,穆子煦去世之后,武丹在康熙心目中的位置大大

提高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多少次的磨难曲折,在他们君臣、主仆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感

情。见到武丹来京,康熙当然高兴。他们都老了,老人自有老人们的话题。于是,用过早

膳,康熙便带着武丹出宫闲逛,想再回味一下当年微服私访的乐趣。



    可是,刚出宫门,康熙回头一看,上书房大臣马齐和佟国维也换了便衣,从后边赶来

了。康熙拉了武丹一下,悄悄他说:“武丹,不好了,让这两个奴才盯上咱们的梢了。唉,

如今朕是越来越不自由了。咱们上哪儿去呢?哎,对了,老八前些时候向朕推荐了一个老道

士,叫什么张德明的,听说很有点花里胡哨的本事,朕委他做了白云观的观主。今个,咱们

去白云观玩玩如何?一来,是旧地重游,二来嘛,也瞧瞧这个张德明是个何等人物。”



    康熙说着的时候,马齐和佟国维已经赶上来了。一听皇上要去白云观,他们俩急了。白

云观远在京郊,皇上年事已高,他们俩是文弱书生,武丹老迈,侍卫们又不在跟前,万一有

个差错,谁能担待?马齐急忙上前拦阻:



    “主子,白云观路途遥远,步行去呢,怕主子太累,骑马坐轿又太招惹,是不是就在城

里随便走走算了。要不,咱们去正阳门那里转一转。主子散散心,回来,歇了中觉,太子那

边的奏事匣子也就该送进来了。”



    武丹听了,也说:“马大人说得对。不过,正阳门那里今天要处决犯人,怕坏了主子的

兴致。”



    康熙却不以为然地冲武丹说:“哦?你这个马贼头子,一辈子杀了多少人呢?没罪的你

还杀过不少呢,今天杀有罪的,你倒害怕了。走,咱们就去看杀人去!”



    正阳门一带,与康熙初年相比,大不相同了。这里,早已是人烟稠密,商贩云集的闹

市。康熙等人,一路说说笑笑,走走看看;倒也心旷神抬。突然,前边拥过一群人来,全身

挂孝,打着灵幡,抬着棺材。马齐诧异地说:“哎,这帮送殡的人,怎么没人哭呢?”



    康熙笑了:“马齐呀,你真是个书呆子。这伙人,是给今儿个要处决的人犯邱运生收尸

的。现在人还没杀,他们哪儿敢哭啊!”



    马齐想起来了,今儿个顺天府要处决的犯人,确实叫邱运生。这个人今年六十八岁了,

却强奸了一个佃户的十七岁少女,逼得这个女孩子上吊了。这桩案子还是经他马齐的手,拟

出处置条陈,经皇上御批“斩立决”的,怎么自己就忘了呢。他不由得向皇上递去一个惶恐

又敬佩的眼神。



    京城的人爱看热闹。太平盛世,杀人的事又难得一见,所以,今天正阳门外,万头攒

动,来瞧法场的人特别多。刑场四周的酒楼上,看得清楚,又不挨挤,人人都想进去。掌柜

的便趁机发财,二两银子放一个人。马齐、佟国维他们怎敢让皇上去和百姓们挤法场啊,便

拿出二十两的一锭大银,往掌柜手里一递,护拥着康熙来到楼上,拣了一个临街靠窗的位置

坐下了。



    康熙要看杀人,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他在御笔勾决这个犯人时就纳闷,邱运生六十多

岁了,一个棺材瓤子,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来,真让人想不通。他想看看,这邱运生

究竟是什么样的土老财?



    刚坐下不久,只听下边一阵鸣锣开道的吆喝声,行刑的队伍开过来了,顺天府的府尹隆

科多是监斩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边。刑名师爷擎着朱红的天子令箭紧随其后。一队兵丁

押着囚车,车子里站着待决的死囚犯人。两名刽子手穿着红布坎肩,喝得满脸通红,高举着

鬼头大刀,威风凛凛地站在槛车上。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叫喊声:“来一段呀!”

“怎么,你这死囚这么胆小,是吓迷了,还是个哑巴呀?”



    那死囚站在槛车里,昂着头,闭着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此刻,听见人群中的喊

声,他突然睁开双眼,大声骂道:“你他娘的才是哑巴呢!哼,早死早托生,晚死没孝子。

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此言一出,人群中炸起一片叫好声。康熙和几位大臣却愣住了。嗯?今天要处决的,明

明是图奸害命的犯人,六十八岁的邱运生,可听这声音,不像是个六十多岁的棺材瓤子啊,

再仔细一打量,啊?!囚车里站着的犯人,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搭在脑后,声音宏亮,面

目英俊,分明是个年轻的后生,二十六八岁的小伙子。怎么换人了,这是怎么回事?康熙皇

上刚才还兴致勃勃,谈笑风生,见了这情景,脸上的表情,马上可就晴转多云又转阴天了。

马齐和佟国维更是吓得面色煞白。为什么?他俩是上书房大臣啊,出了这“杀场换死囚”的

事,又让皇上亲眼看见,他们担不起责任哪!马齐战战兢兢地说:“主子,奴才是不是下去

问一声……”康熙铁青着脸,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忙什么,看他们怎么收场!”



    马齐不敢吭声了。佟国维的心里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翻个儿。今天的监斩

官顺天府尹隆科多,是佟国维的本家侄子。佟国维知道,这个案子,肯定是上上下下串通一

气,做了大手脚。如果皇上震怒,追查起来,隆科多责无旁贷,他佟国维也难免受到牵连。

可是,皇上已经发怒,马齐刚碰了钉子,他佟国维又怎敢开口说话呢?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

蚁一样,转来转去,却一点主意也想不出来。



    午时三刻到了。监斩官隆科多向供在台上的御批令箭行了礼,然后转身下令:“时辰已

到,刽子手。”



    “在。”



    “行刑!”



    “扎!”



    两个满身横肉的刽子手,快步来到死囚跟前。一个手提犯人的辫梢,一个高举鬼头大

刀,眼睛盯着监斩台,但等一声“斩”字令下,那死囚就要身首异处了。



    此刻,马齐可真急了。处决邱运生的斩票,是他马齐亲手写的,人头一落地,死无对

证,他马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事儿了。不行,就是冲犯了皇上,自己落个死罪,也不能让

这个假邱运生死了。想到这儿,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前,向下边大喊一声:“刀下留

人!”



    这一喊不要紧,菜市口看热闹的人群中一阵骚乱。担任护卫的士兵以为是有人要劫法

场,有的拥过来看住犯人,有的挤过去护住监斩官,还有几十名戈什哈,拔出腰刀,一声呼

啸,拥进了酒楼。他们哪儿知道,这地方,如今不能随便乱闯了!现成放着一个杀人不眨眼

的魔王武丹在皇帝身边,这几十年的老侍卫,他能白当了吗?那武丹见众人吵吵嚷嚷地要冲

上楼来,他大吼一声,来到楼梯口,上来一个,就被他抓住一个,抓住一个就扔下去一个,

回头还冲着佟国维和马齐高声怒骂:“你们两个混蛋,愣着干什么,没看见给主子惹祸了

吗?还不赶快想办法。”



    一句话提醒了佟国维,他急忙来到窗口,冲下面大喊:“隆科多,我是你三叔佟国维,

佟中堂。你小子听见了吗?赶快让你的人从这里滚出去,你也给我滚进来回话。”



    在这场混乱中,康熙一直是稳如泰山,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刚开始时,他怀

疑是马齐等人收了贿赂,和下边通同作弊,后来,见马齐出面制止杀人,才略微放了点心。

此刻,听佟国维“滚出去”、“滚进来”地乱喊一气,倒扑哧一下笑了。就在这时,隆科多

提着袍子,一溜小跑地上得楼来,“叭”、“叭”,打下了马蹄袖,跪在佟国维的面前:

“三叔,不不,佟中堂,卑职不知您老驾到,有失迎候……”



    不等他说完,佟国维又是一声断喝:“瞎了眼的奴才,给我磕的什么头,没看见圣驾在

此吗?”



    隆科多机灵灵打了个寒战,抬头看见端坐不语、厉颜厉色的康熙,更是手足无措,冷汗

遍体。他膝行几步来到康熙面前磕头:



    “奴才隆科多叩见主子。不知主子爷召奴才来,有何训示?”



    康熙用冷冷的眼光盯着隆科多,没有立刻说话。这个隆科多,在皇上第三次亲征噶尔丹

时,曾经做过御帐亲兵。可是,事情过去好多年了,康熙虽然觉得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

在哪儿见过。康熙知道,这京城顺天府的府尹最好当,也最难当。干好了,立刻就能升赏,

干砸了,也马上会受到处分。见隆科多吓得浑身颤抖,康熙放缓了语气说:



    “哦,你就是隆科多吗?是由武职改任文职的吧?做到京师府尹不容易呀,好好再干几

年,熬个督抚也不难,是吗?”



    皇上这话说得莫测高深。隆科多情急之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就在这时,京城步

军统领衙门的主管赵逢春来了。他是听说法场上出了乱子,带着兵丁来镇压的。来到以后,

又听说监斩官被叫上了酒楼,便前脚后步地追了上来,不防迎面碰上了老上司武丹。武丹见

赵逢春闯了上来,便厉声喝道:“赵逢春,主子爷御驾在此,你不奉召唤,为何擅自带剑上

楼?!解下佩剑,先退下去!”



    康熙听见这话,说了声:“武丹,让赵逢春留下,这事也该着他管,听听有好处。嗯—

—隆科多,朕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呢。朕是说,朝廷没有亏待你,为什么你竟敢如此胆

大包天,偷梁换柱,干出这等枉杀无辜、草管人命的事儿来?讲,你收了多少贿赂,真邱运

生现在窝藏在哪里?”



    康熙这一问,隆科多更不知如何回答了。面前站着的上书房大臣佟国维,是他的同族三

叔。当年,隆科多年幼,父亲患病去世时,族中的人,贪图他们的家产,闹得一塌糊涂,逼

得他们孤儿寡母几乎要自尽。这位三叔身为族长,却隔岸观火,见死不救。打那以后,两家

就结下了怨仇。直到隆科多当了皇上的侍卫,这才又有了交往。此刻,在皇上严词责问之

下,隆科多不由得心中怀疑,嗯?莫不是这位三叔又在陷害我吗?想到这儿,他磕了个头,

回奏道:“主子,请不要听信谗言。主子的话,奴才承受不起。奴才不明白,难道这犯人—

—他,他不是邱运生?”



    佟国维一听就明白了。哦——隆科多这是话里有话呀。可是皇上在跟前,他又不敢开

口。正犹豫呢,康熙却上火了:“武丹,你听听,隆科多这话说得可真够新鲜的。案子出在

他手里,他倒不明白了,还说朕是听了谗言。好好好,朕马上让你明白。来人,去把那死囚

带到这里来。”



    不一会,被捆得像米粽子似的“假邱运生”带来了。两个戈什哈照他腿弯里踢了一脚,

这囚犯便跪在了康熙面前。楼上楼下几十号人,鸦雀无声,静等着看康熙如何发落。酒店掌

柜的也乘机溜了过来,躲在屏风后面瞧热闹。武丹是干什么的呀?一下子就看见了。他二话

不说,“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把店主打了个趔趄。康熙连忙叫了一声:“武丹,不得无

礼。他是店主,咱们是客人嘛。来来来,掌柜的,你坐到朕身边来。”店老板捂着被打得发

烫的脸颊,走上来见了礼,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从刚才那一阵闹哄中,这老板已经知道

了,上座的是当今万岁爷。心想,嘿,要不是刚才被那位黑爷爷打了一巴掌,我能有福坐在

皇上身边吗?嗯,这一巴掌挨得值,说不定是祖上修下的福呢!



    康熙问话了:“你这死囚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并不害怕:“回大人,小的叫邱运生。”



    “什么地方人?”



    “密云县人。”



    “哦,家里有什么人哪?”



    “三个儿子,三个媳妇。”



    康熙心中暗笑,哼,你还不到三十岁呢,三个儿子都娶媳妇了:“那我再问你,有孙子

吗?孙子娶媳妇了吗?”



    康熙这话,不是凭空问的。这件案子的原由始未,康熙早就看到刑部的奏折了。那被邱

运生奸污的女子,是邱运生的孙子媳妇领进邱家的。可这假邱运生,比真邱运生年轻了四十

岁,他怎么会有了孙子,就是有也娶不了媳妇啊。那囚犯呢,最怕的就是问他有没有孙子。

可是,越怕问的,上边偏又问下来了。他只好梗着脖子硬顶:“咳,这些事都问了几百遍

了,要杀便杀,啰嗦个什么呢?”



    马齐怒斥一声:“放肆,好生回话,小心掌嘴!”



    康熙摆摆手,止住了马齐:“你不是邱运生,年龄不对,口音也不对。你分明是山东人

嘛,为什么要假冒邱运生,替他送死呢?”



    “我……我……我就是邱运生。你们快把我斩了吧!”



    康熙皇上朗声大笑:“哈……邱运生六十八岁了,你一个年轻人,装得像吗?好好说,

你存心替人送死,必有冤情,说清了才能救你的命啊!”



    那犯人低下了头,不再言声了。店老板坐在一边看不下去,出来说话了:“万岁爷甭问

了,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小人在这菜市口开店见得多了,这叫‘宰白鸭’。”



    康熙心头一惊,脱口问道:“什么,什么?什么宰白鸭?”



    “万岁爷不知,如今,有那一等一的大户,犯了法,又不想去死,就花钱买个替身。常

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花到点子上,衙门的师爷办法多着呢。要是人犯尚未拿

到,这替身好补一点,随便抓个人送进大牢就行。钱呢,也可以少花点。假如正犯已经抓

住,下到大牢里,那钱可就花老了。县里、府里、刑部,一直到监牢的小头目,哪一关不打

点好,能办成事儿啊?到了行刑时,监斩官就是看出来了,也不敢吭声,说出去,要得罪多

少人哪!这就叫宰白鸭。凡是当白鸭的,不是穷得没法儿活,就是家里出了大事,急等用

钱,只好拿命去换了。唉!造孽呀!”



    那犯人听到这里,早已忍不住了。他伏在地上,放声大哭:“爹爹呀,孩儿对不起你

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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