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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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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廉出了傅府,心头才轻松下来,他明白,傅恒已是到了弥留关头,心里
若明若暗,把自己当成了哪个王公大臣,才娓娓陈说自己的政见。真的由自己“代
奏“,傅恒是三天 
  ①丧家摆放施食焰口用的饽饽之器具。两天就去的人,倒霉的自是他王廉而已
!棠儿只叫请安回旨,顿时解脱了他,想着还要去尹继善府给兆惠、海兰察传旨,
便不再留茶,忙忙地打马径奔鲜花处胡同北口的尹府。 
  尹家比傅家热闹得多。王廉久不来传旨,已经几乎认不出这地方儿了。一则是
大雪,把尹家的门楼和一大片青堂瓦舍都混一染上了,二则南侧一带大约哪家王公
贵人兴盖府邪,海子都填平了,横着白茫茫一片大空场,原来逼仄的一条弄巷一下
子变得异常开阔,整条街都变了模样。只见沿府门南墙一溜都搭起了灵棚,一道墙
全用白幔帐围了起来,旁边大轿小轿、八人抬的绿呢暖轿、二人抬的竹丝软轿排得
密密麻麻拖出有半里之遥,满街都被人踩成了稀泥雪浆,家人们都披麻戴孝,有的
吆喝号子从侧门往里抬“太平杠”,有的在墙外设“执事”,放引魂轿、摆椅轿,
往执事架上插“曲律旗”,忙得团团转,叽哩哇啦的响器中响着沉浮的倒头鼓锣闷
响,官员出出进进里夹着引丧执事人高声报唱官名的声音……甚是热闹淆乱。只有
八字墙外那杆四丈余高旗也似的“嘟噜幡”,在稀疏的雪花中迎风猎猎抖动,幡上
荷叶宝盖、彩球、彩绸、流苏、飘带也在风中凄凉地飘舞,似在诉说丧主不凡的生
平,也似在哀惋他红尘一瞬风华不再。见到那块竖立在府门顶上的“敕封一等侯爵
府”,满汉合壁蓝底金字的匾额,王廉一下子变得踌躇了:我是给兆海二人传旨约
,给灵牌叩头不叩头?见了尹家人怎么说话抚慰?一头闯进去传了旨就走,尹家的
自然不欢喜,对景儿时候就是事儿!钱,他倒是带的有,还有傅家的赏银,一则他
舍不得送赙仪,二则太监给大臣送丧礼也没这规矩。正思量得不得要领,见尹府门
政上老肖头头上缠着白布吭吭咳着出来,吩咐门上家人“还缺二十个斛食楼子。叫
他们赶紧去买!”这是熟极了的人,王廉忙迎上去拉过一边,如此这般说明来意。
 
  “你进去瞧瞧吧。”老肖头忙得有点不耐烦,指着门洞过庭东房道。“迎送客
人的事儿是我儿子肖本山管着,他那里名册上有就是来了。这会子没有坐客,来了
又走了也没准儿。”说着又忙着指挥家人“往灵棚里送茶水!” 
  王廉只好自己进府,但见满府里都是官员,有的进灵堂有的打灵堂出来,三三
两两聚在一处说话的,张着眼寻同年找故旧的,递赙仪单子的,京里六部的和外任
官都有,偶尔也有面熟的,叫不上名字,也不好打招呼,只缩在人堆里乱钻。乍然
间听得两声梆响,瑜伽焰口唱起压倒了满府嗡嗡嘤嘤之声。笙、管、笛、九音锣、
法鼓、忏钟按节起乐,铛、锅、手鼓、引馨、木鱼打着板点,齐奏《菩萨托》,梵
音法鼓足压尘嚣,满府立刻陷入极度的庄严、悲悯、沉浑的气氛中,领唱的和尚头
戴昆卢帽、身披木棉袈裟,手举佛天半咏半唱: 
  “莲花海会,弥陀如来,观音势至坐莲台,接引上金阶。大誓弘开,普愿离尘
埃……” 
  坐在仪门外灵棚里的和尚们个个精神抖擞齐诵佛号,礼赞地藏王菩萨,歌声响
入云霄: 
  “杨技净水遍洒三千,性空八德利仞天。饿鬼免钟咽,天罪除愆,火焰化红莲
,南无清凉地菩萨摩词萨! 
  “万德圆融相好光,紫露碧雾镇坛场,雨花动地空中坠,参礼毗卢大法王……
” 
  便见那上师按步踽罡登上法座胎,口中字字句句咬得真切: 
  “圆明一点本非空,了证无为向上宗。咦!三世诸佛那一步,权留宝座吾即登
!” 
  ……正傻着眼看,王廉觉得背上有人拍了自己一下,吓了上跳,回过头却见是
海兰察。海兰察就是板着脸也带三分喜相,嘘了嘘左近没人留心,悄声道:“瞧这
群贼和尚,唱着焰口,乌溜骨碌碌一双眼只看女人!你他娘的下头没蛋,看女人不
是望洋兴叹!”王廉忙道:“这会子可不敢跟爷说笑——万岁爷在养心殿,叫我传
旨,您和兆军门立即去进见!” 
  海兰察一怔,左顾右盼了一下,说道:“方才见他和福康安、和砷说话来着,
这会子钻哪了?”王廉道:“和砷在哪儿?他也叫进呢!”海兰察用手向东一指,
说道:“那不是?正在和阴阳先儿排出殃日子呢——你去,我去叫兆惠。”说罢转
身去了。这边王廉忙过来,果见和坤和个道士扯谈,正说得唾沫四溅: 
  “尹中堂是十一月寅时故者,丑日丑时出殃,你排的不错。可你这殃榜写的太
粗了。一个天十一个地支各为殃的一个尺数。殃高几丈几尺?没有写出来。‘甲已
子午九,乙庚丑未八,丙辛寅申七,丁王卯酉六,戊癸辰戌五,己亥是日数’——
要推详明白。鼠马鸡兔这四个属相的回避写对了,没说‘亲丁不忌’,难道要孝子
也回避灵棚儿?再说……”他一边说,尹家管家的捧着一叠子纸单子,王廉看时,
有的点神主要请的点主官,襄立官、左执事右执事名单,点主用的各项仪仗物事单
子,冥府封车祭库,番、尼、道、禅四棚经文箱……诸如此类花花绿绿的纸头等着
他过目,王廉便知是尹家不熟悉北京红白喜事排场,请了和坤来当“里外通”,总
揽丧事参赞的。但这时候儿再“不便打搅”也要打搅,因插口进来,将乾隆召见的
话说了。 
  “这样。”和砷将手头一堆纸头递给管家,“你们不要慌张,骑马到崇文门把
刘全找来,叫他带着长二奶奶来你府,统由长二奶奶主持,里头你女人,外头刘全
帮着你照料。我进宫去办公事,请阿桂中堂点主。纪昀中堂为副。管取是又风光又
体面。待我下朝再过来帮着料理。”和砷这才挤出人堆,对王廉道:“走——”又
高声对管家道:“他们给我备马——这里和尚们——念《骷髅真言》——起念!”
 
  一声“送和大人!”,各灵棚斩哀期哀孝子男丁一齐出送叩头。和坤忙得一头
热汗,要热毛巾揩一把脸笑着道:“元长公地下有灵准得谢我。照家里人那么弄,
都是江南风俗儿,都要七颠八倒了。”说话间马已备好,和砷坦然受了众人的礼,
出门上骑打马而去,府里和尚们诵焰口声音已从背后传来:昨已荒郊去玩游,忽睹
一个大德骷髅。 
  荆棘丛中草设立,冷飕飕, 
  风吹荷叶倒愁! 
  骷髅!骷髅! 
  你在涸水河边卧洒清风, 
  翠草为毡月作灯。冷清清, 
  又无一个来往弟兄。 
  骷髅!骷髅! 
  你在路旁,这君子 
  你是谁家一个先亡? 
  雨打风吹似雪霜。 
  痛肝肠,泪汪汪。 
  骷髅!骷髅! 
  看你苦落得一对眼眶。 
  堪叹人生能几何? 
  金鸟玉兔往如梭…… 
  ……凄婉的歌吟声中,和坤了不为意,骑在马上嬉笑自若直趋禁城。王廉直导
引他进了养心殿宫院才退出去,自到北玉皇庙市去买画去了。 
  养心殿里会议早已开了。和坤进来时李侍尧正在奏说修葺贡院的事,乾隆一手
执笔坐在炕上,一边批折子一边听他说话,抬头见和坤进来要行礼,皱眉说道:“
不要行礼了——你哪里去了,四处寻不见你?”和砷到底还是打了个千儿,笑着把
去尹府帮丧的事回了:“他们家没有治丧里手,外头的事虽有礼部操办,府里头太
乱,奴才送赙仪去的、瞧着不对,就留着帮忙了。” 
  “帮忙也是对的。”乾隆想到和坤在尹府窜上忙下的情形儿,嘴角绽过一缕微
笑,手虚按着示意和坤坐靠隔扇前的杌子上,说道:“以后身份不同,是大臣了,
一要讲体态尊荣,二是无论到哪里,要跟军机处打招呼。要有大事寻你不到,渎职
了是要黜罚的。” 
  和坤已经坐下,忙又半起身呵腰道:“奴才记下了。万岁爷随叫随到!” 
  “方才说的几项,明伦楼、至公堂,还有棘城城垣,只有木料石料现成,其余
工料银子核计七万四千零十六两,工部请旨要皇上御批,户部才能提银子。”李侍
尧接着说道,他起身双手将一个折页捧给乾隆,“请皇上御览,没有讹漏就请恩准
。” 
  乾隆接过来,没言语,一边想着什么一边随手翻览。和砷这才留神,一屋子共
是七个大臣。兆惠坐在紧挨乾隆炕北边,南边是海兰察,都是雄赳赳按膝端坐,活
似两尊门神,挨着兆惠依次环转,坐着阿桂、纪昀、于敏中、刘墉和李侍尧,南边
靠窗墙角大自呜钟旁还侍立着两个宫女,炕上一个宫女双手垂膝跪在墙边,随时预
备着侍候乾隆笔砚茶水中布。肃穆安静中乾隆看完了折页,用朱笔批了“依奏,按
军机处所议处置”。写罢说道:“以后这类事由军机处统筹之后奏上来,不要单独
列奏。送到朕这里的文卷不看完怕有要紧遗漏,所以小事不单列——你方才说军事
上还有建议,接着说吧。” 
  “是!”李侍尧欠身说道:“奴才听了兆惠、海兰察的奏陈,准葛尔的阿睦尔
撒讷败于我天山大军,和卓族的霍集占兄弟昔年败于准葛尔——这就是说霍集占是
我败军之将的败军之将。好比弈棋,我能赢准葛尔,姓霍的输给准葛尔,所以霍集
占根本不是我军对手,奴才以为这个思路不对,轻敌了。就是下棋,三角儿转瓦有
输赢的事也常有的,不能依照此“理推论我军必胜。”他咬了一下嘴唇顿住了。 

  乾隆脸上毫无表情,用笔在朱砂砚中空蘸着,说道:“嗯,说下去。” 
  “西北地势高寡、广袤万里,回旋余地大,逼急了,敌人可以逃往帕米尔,也
可以逃到罗刹国去。”李侍尧接着说道:“步兵我强敌弱,骑兵势均力敌,但这一
战我是客军,天时地利人和,满打满算只能说略占上风。” 
  乾隆撂下了笔。正要说话,于敏中插口道:“依着你说,霍集占撮尔小丑盘踞
一隅抗我军会剿竟是不能必操胜券?”他开口说话,言词里就不善,仿佛指摘李侍
尧长敌志气。李侍尧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礼貌地一点头说道:“于师傅,兵凶战危
,既是动干戈的事,应该事前多绸缪、多思量,打仗就少吃亏些。必操胜券的事也
要小心去办。”这么不软不硬顶上一句,于敏中便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初入军
机,要学宰相度量,宽容地微笑了一下,身子向后仰了仰,不再言语了。乾隆也觉
李侍尧解释得有理,又提起了笔听。 
  “我二十万大军散布很广,都在青海西部、天山南北麓集结过冬。”李侍尧似
乎忧虑根深,枯着眉头凝视前方缓缓说道,“眼下大雪封山,道路遥远,运粮极为
艰难。每天军需三千石,实际运上去一石要耗去二十石,那就是六万石粮食。前敌
兵马要有两个月的储备,一万人吧……是九千万。就是内地每天总共要准备六十一
万石粮集运上去,阿桂计划秋天全线进军,粗算一下总计要四千五百万石!主子,
四千五百万石粮——那是一座粮山!陕、甘、宁夏、青海、山西、河南,现有存粮
可供军用的有二千万石,明年夏粮征上来才能源源补给。”他掰手指头算计着,像
口中含着一枚味道极重的橄榄,皱眉品味着说道:“所以,我建议大军合围向后推
一推日期。青海和天山两处大营以犄角之形遥遥控制局面。不要秋季进军,而是—
—”他艰难地蹦出一句话:“后年春季全线进军!”说罢,坦然向后坐稳了,又加
一句“这才是万全必胜之一策”。 
  他前面的话说得细致入微,众人都是侧耳聆听,末了结论却否定了乾隆和阿桂
既定“八月进军”的决策,又听得大家心头一震,都不禁悚然动容。 
  “你方才说开支浩大,”纪昀是个瘾君子,特旨允许御前会议上吸烟的,但今
天屋小人多,他不敢,手里把握着大乌木烟斗会意而已,一边听着,沉吟道:“日
期再推两季,岂不是更加役昀投艰?” 
  “大军收缩回营,只用常例供应,牦牛、帐篷、车马、辎重、被服——一大笔
运输消耗也就省下了。”李侍尧似乎有点渴,干咽一口看一眼乾隆的茶杯,又移到
了别处。阿桂笑道:“我还是主张秋季进军,秋季草高马肥,利于骑兵长途奔袭。
”李侍尧含笑说道:“我想敌人集中在南疆,若论草高马肥这一条,无论如何我们
也比不上霍集占。”于敏中道:“春季进军冰雪融化,道路翻浆,不利于行军,这
是我听随赫德说的——你这个建议奇!” 
  李侍尧瞟一眼这个新贵,看见于敏中这副故作雍容的模样他就生厌。但这是在
乾隆面前,又是头一次议计军国大事的御前会议,无论心里怎样想,人人都是温文
尔雅器重沉稳姿态,他吭了一声,说道:“你说的对,春季出兵,敌人万万料不到
,正应了一个‘奇’字,随赫德在天山,有些道路确实春季翻浆,但青海向西一路
沙漠瀚海,最缺的就是水。没有翻浆的事,我倒担心士兵用水供应不上呐!” 
  兆惠和海兰察对视一眼,都又避开了去。兆惠是从前方赶回来的,海兰察也曾
去过乌鲁木齐,他们都是带久了兵的老行伍,李侍尧这些话可说是都是一矢中的之
言,但乾隆方才说过:“将军怕打仗、文官都爱钱,如今的事还了得?平息阿睦尔
撒讷叛乱,兆惠没有用本部人马,带了额敏和玉素什两部五千人直捣敌穴,不旬日
间就荡平了准葛尔,将军意气何其雄也!若不是雅尔哈善玩敌误国,库车城早已拿
下来了。海兰察也在乾隆跟前立了军令状,“灭此朝食时不我待!”又训斥六部“
畏难怯战,一味招抚,连天朝大体都不顾!”……急于取胜心切溢于言表……他们
自己觉得已经被乾隆的话“挤”到了退无可退的角落。尽管李侍尧的话都对,不敢
也不愿附和,那样,乾隆就太失望了。 
  “春季进军,李侍尧想得是。”乾隆突兀说道,众人都发怔间,乾隆哎牙狞笑
道:“但不是后年春。会议之后,阿桂、兆惠、海兰察要即刻离京,明年开春由兆
惠前敌,速平和卓之乱。” 
  现在已是十一月——明年开春进军!即便此刻立即散会,还要和六部紧急磋商
筹备,调度各路粮秣供应,商计进军计划,还有六千里冰天雪地遥途才能赶到哈密
大营——所有的人都被他这突然冒出的决策震惊了,一时竟人人僵坐如偶!乾隆刹
那间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帝皇至高无上的威权和自尊阻止了他改口,他很快就平
静下来,暗自嘘了一口气,格格一笑,问兆惠、海兰察:“二位将军,你们看如何
?有什么难处,只管说!” 
  “皇上睿圣天纵,英断明决,奴才遵旨!”兆惠情知此刻无论如何不能扫了乾
隆的兴,一边心里急速转着念头算计“难处”,应声答道:“霍集占兄弟忘恩负义
人心丧尽,回部叛众穷蹙一隅势单力薄。再者,他万万想不到我军明春进军,以有
道灭无道,以有备攻无备,可操胜算!”说着,心里已有了章程,一俯身又道:“
皇上,这样打,不能全军齐推,只可大军遥相呼应逼近和卓。奴才愿带五千人直插
和卓,请万岁下旨六部,一是马匹、二是粮食、三是草料,三月之前必须运到乌鲁
木齐。运不到,也请以军法从事!奴才请旨,由海兰察掠军策应,这样,我们老搭
档合力作战,我在前头打得放心。”海兰察心思灵动精密还在兆惠之上,接口就道
:“万岁爷养活我们厮杀汉作么?你只管在前头扫荡,把我营里马铳鸟铳药枪都给
你,咱们给主子作脸看,就是马革里尸,我这头出不了疏漏!” 
  本来一派紧张严肃的气氛,海兰察一句“马革里尸”顿时逗得众人一乐,阿桂
此时也已想明白,乾隆要急战,臣子万万要比他还急才能快怀圣意,算了算也有一
多半胜机,紧凑着一劳永逸了也罢,这样想,心头略宽了些,笑道:“这么着,明
日我亲自主持兵部户部会议,主事以上堂官一律出席,由你们二人按需项提出来,
是哪个司的差使就当堂布置了。然后我三人就辞驾出京。差使办不好,咱们三个都
‘马革里尸’回来见主子!”纪昀笑道:“军机会议上都闹出‘马革里尸’了,海
兰察读的好书!”和砷笑道:“那叫马革裹尸——海兰察认真看清了么?——他在
下头也是八面威风,就说错了也没人敢正他的误。”海兰察红着脸一摸头笑道:“
主子,怪不得上回在兵部说马革里尸他们都笑,高凤梧还说‘都不告诉他,叫他糊
涂到死!’如今才恍然大悟过来!” 
  “这才是个振作的样子!”乾隆大笑道:“兆惠前锋,海兰察殿后,直插叶尔
羌,给朕痛痛地剿!班师凯旋日子,朕十里郊迎得胜将军!” 
  “扎!”海兰察兆惠挺身起来昂然答道。海兰察皮脸儿一笑又道:“奴才们准
能揍得霍集占兄弟恍然大悟过来!” 
  众人立时又哄堂大笑,乾隆笑着摆手,说道:“阿桂、侍尧和两位将军,你们
跪安吧。阿桂传旨给礼部、内务府,兆惠、海兰察的儿子授三等车骑校尉,补进乾
清门三等待卫!去吧!” 
  “扎!” 
  四个人齐伏叩地大声答道,起身呵腰却步退出殿去。 
  炕下八个人去了四个,顿时空落了许多。乾隆坐得久了,想挪身下来,又坐回
了身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呆呆地盯视着暖阁隔扁瓶架,良久,叹息一声道:“
军务上的事,由着将军们去筹划吧。叫了你们进来听听,也好知道朕为政之难。眼
下一是赈灾,发放冬粮,春耕种粮,二是春闱科考,不能再闹出舞弊卖官的拆烂污
事儿——这都是大局。阿桂去了,自然是纪昀、于敏中同李侍尧办理,务必不能荒
怠了。朕在京,可以随时进来请旨的。国泰的案子一直拖下去不好。他是诸侯一方
的封疆大吏,也受国恩的满洲答缨子弟,朕一直等着他有个谢罪折子,能不惊动朝
局缓办了最好。看来,他还真的是天各一方皇帝远,仍旧在那里为所欲为!”说着
抬起脸来问窗外:“卜义,钱沣进来没有?” 
  “回主子!”卜义在窗外应声答道:“来了有半个时辰了,奉旨在王廉房里等
候召见!” 
  “叫进来吧。”乾隆吩咐一声,端茶啜着,已见钱沣步履从容,橐橐有声踩着
临清砖地进殿来,乾隆微笑着看他行礼,温声说道:“起来吧,捱着和砷坐——朕
来绍介:这是纪昀、这是于敏中、这是刘墉、这是和砷……都是你闻名不曾谋面的
……” 
  他一边说,纪昀已在审视钱沣,只见他穿着獬豸补服,头上戴着的蓝宝石顶子
端正放在杌前的茶几上,靛青色的薄棉裤洗得泛白,套在九蟒五爪袍子里。脚下官
靴里套的布袜,还有马蹄袖里的衬衣都是浆洗得干干净的老棉粗布,瓜子脸上一双
细眉又平又直,眉梢微微下垂,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几乎不见眼白,下颊略略翘
起,绷着嘴唇,似乎随时都在凝神聆听别人说话,纪昀不禁暗赞,怪不的乾隆垂爱
,这份凝重端庄练达器宇,一见就令人忘俗!何况这么年轻的!于敏中也惦掇:此
人少年老成,刘墉也觉此人大方从容,只和砷想,这要算个美男子了。颧骨似乎高
了点?鼻梁又低了点……钱沣没有理会众人注目自己,听乾隆介绍着一一颔首欠身
操一口昆明腔说道:“谢皇上!不敢当皇上亲自绍介——学生钱沣久在奉天,多赴
外任,疏于向各位大人聆听清教,日后奔走左右,盼能时加训海!” 
  “朕还是要绍介清白。”乾隆微微笑着又道:“他与窦光鼐是同年迸士,十六
岁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十九岁进教馆检讨,二十岁选江南道监察御史、改授奉天御
史。高恒一案他第一个明章弹劾,勒尔谨、王亶望一案已经写好奏章,刘统勋告知
了朕,是朕特旨改为密奏——朕是深恐他得罪权贵太多啊!所以特简调入奉天……
这次国泰之案,他又是首发。”他顿了一下,又道:“他与窦光鼐有所不同,窦光
鼐指奸摘佞,只是勇猛无前,不计利弊,此人发微见著毫不容情,但却执于中庸、
衡以大道,这就比窦光鼐更为难能了。” 
  他很少这样长篇大论评价人物,更遑论钱沣还只能算个部院小吏,几个大臣都
听得不自在,目视钱沣时,虽然也有点局促,却不显得慌乱无措,双手抚膝端坐,
红着脸道:“这是皇上勉励!臣草茅后进识陋见浅,出于蓬蒿进于青紫,皇上特简
不比超迁,受恩如此深重,焉敢不尽忠尽职继之以死!今蒙皇上盛赞金奖,仰视高
深扪心腑愧,请皇上暂收考语,留作臣进步余地。”说完,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嗯。你这个话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乾隆也觉得自己前头的话没有留出余地
,笑道:“要是直受不辞,也就不是钱沣了。当日勒尔谨、王直望事发,一案诛连
府县官吏死了七十余人,钱沣同陕西巡抚毕沉曾两次署理陕甘总督,也有奏疏弹劾
。嗯——他奏折里怎么写来?”他突然问纪昀道。 
  纪昀被问得一怔,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事过境迁,每天不知看多少奏折文
卷,冷丁的抽间出来,如何能够记忆?但乾隆披阅的奏章他读得多了,时有勒过红
杠下笔痛斥的,有用指甲掐出痕迹的是他在心留意之处,有的连连勾圈,皆是他心
悦嘉赏的字句……循这个道儿理清思路,一时就有了。纪昀仰着脸呆想一阵,笑道
:“日子久了,臣不能全忆,只记得几句精警之言,‘冒赈折捐,固由亶望蟆法。
但直望为布政使时,沅两署总督。近在同城,岂无闻见?使沅早发其好,则播恶不
至如此之甚;即陷于刑辟者,亦不至如此之多!臣不敢谓其利令智昏,甘受所饵,
惟是瞻徇回护,不肯举发,甚非大臣居心之道……,别的臣不能背诵了。” 
  “这就是春秋责备,仁者诛心之论,”乾隆说道,“所以国泰的案子不能再拖
下去,因缘瞻徇,不知还会有多少官员陷溺进去,跟着国泰倒霉。今日就下旨,刘
墉为钦差正役、和坤为副,与钱沣三人赶赴山东,撤查此案。” 
  “是!”三人一齐离座叩头:“臣等领旨!”。 
  乾隆没有叫他们起来,目中余光暸了于敏中和纪昀一下,注视着三人说道:“
国泰不同于高恒、王亶望,真正是树大根深。他父子两个连任封疆,父亲文缓门生
故吏周遍天下,中朝内外身居要津的很多,一案牵动全局,办理不善,不单是山东
一省局面的事,波及大局就不好了。所以一要快,二要谨慎,蔓生枝节的事可以存
疑,留待日后逐一去办。如果此案中人事与你们几人谁有爪葛,就在这里说明了,
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信用大臣,也毋需回避的。”他像是要留给众人思索余地,挪动
着发酸的腿下炕来,出去“更衣”了。 
  和坤心里一阵慌乱,他现在吴氏房里放着几十万的宝物房产就是国泰送来的供
献!要不要当“爪葛”认承出去?——毋须回避——话是这么说,一口就供出这么
多,国泰凭什么送你这么厚的礼?总得说明白吗?说得清楚吗?当日鄂尔善受收两
万银子,乾隆也曾说过“信任”鄂尔善,招出来没事,认了供,不但兵部尚书撤了
,接着大臣们一个会议谳审,定了斩立决,“从宽恩减”了仍旧是赐自尽!再说,
迟不说早不说,特特地乾隆问出来才缴,你和砷算怎么回事儿?崇文门税关是天下
有名的肥缺,你在任外能收这么多钱,任内呢?今年你收了这么多,去年呢?前年
呢?……联想下去干脆是不能想!和砷想到这里也就不想了,总之是万万不能说,
没根没梢的事就像男女合奸,按不住屁股不认账,蹬上裤子也不认账!这么着思量
,他的胆气立刻豪壮起来,竟认真审量起壁上的字画来。一时乾隆回来,洗了手仍
重升炕,于敏中在旁躬身说道:“万岁,钱沣在奏疏里劾奏的还有于易简。于易简
是臣的堂弟,乾隆三十年放山东布政使。前次皇上召见,臣已经向皇上明白直奏。
现在既查他的案子,臣还是该引嫌回避。” 
  “朕说过毋需回避,于师傅只管安心,不要过问这案子就是了。”乾隆颜色霁
和,轻松地微笑道:“当日世宗诛杀张廷璐,首辅张廷玉也说有株连。”他看了看
三个跪着的臣子,笑道:“既然没有瓜葛嫌疑,你们放手去办。时下正是隆冬季节
,今日递来山东晴雨表,山东也在下大雪。去了要督催地方官紧着些赈灾,明春度
荒粮、种粮牛具都要未雨绸缨,兖州府秋天夺佃,有几处佃农聚众闹事的,刘墉办
过那些案子。闹过事的地方人心不稳,要加意抚恤。有些个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业
主,也不能放纵偏袒。凡事都有个理在里头,不偏不倚是谓中庸——你们是驿传去
山东,还是一路查访走路?” 
  这么一问,钱沣和砷便都看刘墉。刘墉道:“皇上委臣等钦差,煌煌明诏昭示
天下,还是驿传走路为好。我们三人同行同止,有事可以随时商量,也不必拘定大
摇大摆到济南。路途有事,臣等随时缮折奏明,请旨施行再办。”和砷道:“奴才
以刘墉马首是瞻。”钱沣却叩头道:“国泰于易简多年经营,盘根错节,京师省垣
有说不清的人事瓜葛为防着他有所预备,或串通供词隐匿物证,转移财物,臣请封
锁山东巡抚衙门驻京看折子师爷书房,①所有驿站与山东交通书信,山东发往北京
的一概不问,北京发往山东的,一律拆检。因驿站是兵部管辖,所以要请旨办理。
”乾隆点头,说道:“奏的是,纪昀回去,由军机处发文兵部照准。” 
  “是!”纪昀忙离座躬身答道。和砷眼见众人都要辞出,忙道:“主子,奴才
这就要出差,崇文门关税上的事已经不能兼顾。请辞去关税总监一职,请皇上另委
妥当吏员主持。办了交割奴才才好上路。”乾隆道:“一时怕来不及吧?交割得太
匆忙,反而容易疏漏的。”和砷笑道:“关税账目献项收支虽然烦琐,都有章程规
矩管着,日清月结明白。现在交割,一文钱不清楚奴才也能说出下落,这一去或三
月或半年,怕回来又出糊涂账。崇文门税关衙门税收杂乱,容易混淆,账目一乱,
容易给小人混水摸鱼了去。奴才恳请主子早点派员接管——这是肥缺,钻营的人多
,旷的日子多了极容易出事的。” 
  乾隆笑道:“好啊!你要一身清白上路,免去后顾之忧?朕成全你这段好心思
——福康安上次荐了一个人叫舒格的,是内务府的。笔帖式,就由他替署崇文门关
税衙门。”说罢便叫:“你们去吧!” 
  ……五人辞出养心殴,踏着冻得铮铮作响的永巷出来,到永巷口分手,纪昀和
于敏中回军机处,刘墉三人却从西华门出了紫禁城。其时已近午时时分,天仍阴得
很重,却已经住雪了,西华门外拆掉了张廷玉当年的办事府邪,也拆掉了北边的太
医院,大雪白皑皑野茫茫一片,空寂寥廓的空场上西北风狂烈地肆虐,卷起的雪尘
像一阵阵白雾,又像屑细的白①当时各省总督巡抚在京都没有此类办事机构,专门
测探朝廷重大事件动向。发在军机处的奏折都由这些看折子师爷先行过目,如有不
妥即留扣下发,避免错误。烟串地流移……三个人心思不一,眯着眼站在石狮子旁
边仁立移时,和砷问道:“崇如大人,我们几时动身?封锁看折子师爷书房的事怎
么办?” 
  “我们动身由礼部奉旨后安排,仪仗、护卫关防按定制章程办。”刘墉静静地
望着前方。”封锁书房有两个办法,一是由顺天府出票把他们全部拿下,案结以后
再放人;二是密切监视,明松暗紧看牢了他们,不得传递消息到山东就成。东注,
你看怎么办好?”钱沣沉思着道:“密切监视似乎好些,顺天府拿人声势太大,北
京这么多人,总有去山东的,我们不能禁绝,容易走漏风声的。”和砷却笑道:“
圣旨一颁钦差出京,已经招摇的地动山摇了。密切监视其实也‘密’不了。不如这
样——顺天府只管拿人贴封条,不说奉旨,只说这几个师爷聚赌嫖娼行为不端,拿
到顺天府取保候审,这样就拘得他们动不得。即便将来案子情节罪名不重,我们也
留有退步余地。二位大人,这么着成不成?” 
  钱沣和刘墉都听得一怔,和坤的办法无论如何都叫出邪,带着阴损,但这办法
确是左右逢源进退裕如,没有一点后患,就大体而言,其实也“封锁”了这个书房
,无辱于大局。和坤见他们沉吟,笑道:“我知道你们心性儿清高,这法子不够君
子,崇如大人心里明白,如今刑狱上的事比这黑十倍的都多的是!举大事不拘小节
,我觉得不宜胶柱鼓瑟!这么变通一下好处是明摆着的。崇如大人要觉得不妥,我
说过以你的马首是瞻。” 
  “就这样办,我负这个责任。”刘墉终于下了决心,“和坤这就去顺天府传我
的指令,我和钱东注在刑部签押房等你,有些细务还要商量,”和坤笑得满脸开花
,说道:“我还要到税关上交代一下差使,上午过不来了,下午申时我赶到刑部。
”说着便匆匆升轿而去。刘墉呵了呵手,见钱沣站着不动,问道:“东注,你在想
什么?” 
  钱沣看着和砷的轿飘飘摇摇远去,良久,嘘了一口寒气,说道:“没什么:我
想得远了……我们走吧。” 
  ……西华门到崇文门并不远,一刻功夫和坤已经到了衙门,风风火火下轿来看
,崇文门外大雪封道,几乎没有人进出关门,只刘全带着衙门的人在清扫照壁前后
的积雪,见和坤下来,所有的人都住了活计,原地垂手站着让路,刘全迎上来笑道
:“爷这早晚才下来?衙门里家里人都知道了,爷进了军机大章京。除了军机大臣
,这是天下头等红差!弟兄们备了份子,家里也预备了酒,说连衙门的人都请去高
乐儿一天!吴姨姨长二奶奶……” 
  “先不说这些无用的。”和坤笑道:“这里的差使我已经辞了,福康安哥儿的
门人舒格来管。账房上头听了,把账簿子预备好,库存的银子,余羡都盘结齐整,
新总监来了要交割得爪清水白——我放了钦差要去山东,回来还要过问这里的事,
仔细着我扒了你们的皮!办得好我自然还要赏你们!”众人忙不迭答应着,和砷又
道:“我走得急,这次既不能吃你们酒,也不得请你们了,从我月例里拨二十两银
子,就由这里的老夫子代理,到六合居办十桌上好席面儿,从伙夫杂役到各房吏目
一个不拉都请,等我出差回来咱们一处再乐子——这么着可好?” 
  “好!” 
  人们欢呼雀跃,一蹦老高答道。有的叫“祝和老总公侯万代!”有的喊“全仗
和大军机提携!”“和钦差顺风万里一路平安”……乱糟糟一片声嚷。吵叫闹声中
和坤拉了刘全上轿,对轿夫们说道:“先回府去,略一停再到顺天府——辛苦些儿
,每人给你们加二两赏银!”轿夫们兴奋地“噢”地一叫,轿子已经飘飘离了地。
 
  “和爷这么忽张的!”和坤的轿子不大,两个人挤进去,中间的横板就得去掉
,刘全斜签着坐在轿口,嘘着和砷脸色笑道:“是万岁爷的旨意下得急么?” 
  轿子在街衢上穿行得很快,黑白相间的光线不断变幻着透过轿帘映进来,和砷
的脸色一时阴一时阳,显得有点阴森,他稳稳坐着,透纱幕看着模糊不清的街井,
绷着嘴唇似笑不笑的,良久才道:“我要去查办国泰的案子——那包东西怎么办?
” 
  “啥?”刘全眼皮急速跳了一下,随即就笑起来:“这是老爷的财福——没有
人证也没物证,没字据没收条,国泰要是不倒,这是顺水人情,算老爷你保的他,
往后更得照应;国泰倒了,树倒猢狲散,各人顾各人,他一个家奴敢来找事儿?一
个挟嫌报复攀诬大臣就送他打牲乌拉去给披甲人为奴!”和珅摇头,冷笑道:“你
那一套给街痞子赌徒们玩玩还行。几十万的东西丢进水里还听个响儿呢!朝局里头
的事好比浪里行船,顺风时候要想顶头风来怎么办。一到对景儿时候,墙倒众人推
,别说这大的事,马蹄坑里雨水还淹死人呢!国泰,你以为他是吃素的?平白送我
银子,然后由着我整治他?”这一说刘全也没了主意,想了半晌,说道:“爷就是
钦差,想保他也容易的,只要山东早点预备,查不出人家毛病,国泰是清官,也就
万事大吉!” 
  和珅嘿然不语移时,突然一笑,说道:“我是副钦差,还有正钦差呢!那个钱
沣不哼不哈,也不是好招惹的主儿。国泰要是清官,哪来这么多银子孝敬我?事情
要掩得住,也不必白白贡献我这么多——我来告诉你,知道了我放钦差,这人正急
得狗不能过河似的要见我呢!” 
  “那您见他不见?” 
  “不见。” 
  “他找您容易呀!” 
  “找我容易见我难。去过顺天府我就到刑部衙门,钦差挂牌免见客人,他见不
到我。” 
  “他要闹起来怎么办?” 
  和珅傲然仰了仰身子,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半点长进没有!他要闹反
而好办,乱棍一顿就黑了他——他不敢,他是替国泰在我这儿关说人事的,指着我
保国泰,先和我翻脸?……不过……国泰如果立刻拿下,他也许就要张扬了。”至
此,刘全已经明白了和珅拉自己上轿的用意,咬牙狞笑一声说道:“黑了他,他就
不能张扬了!” 
  一股寒冽的罡风卷着雪粒子扑了轿帘一下,吹进的冷风凉得和珅一缩,许久才
道:“那是万不得已的事。你可以承许他一万银子,叫他远走高飞。他要是不肯,
再想别的法子。” 
  “成!我亲自去见这杂种!” 
  “不成!”和珅道:“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我这就要保举你当税关副总监,放
出去顶得一个知府了。这名分出去杀人,闹出来,天下虽大,没有你我立足之地!
” 
  “那您说……?” 
  “你是要我掰着手教你啊?”和珅微微笑着,手里把玩着汉玉佩,声音阴沉又
带着暗哑,“忘了上回司尚贵告税关前任余额下落不明的事了?听我说,你带三万
银票去见你把兄姚天龙,他是这里青帮老大。他一万五,送东西的一万五,事成之
后再给姚天龙两万。那人要知趣,带银子走路,不识抬举,叫姚天龙看着办。这么
着,事情稳稳当当也就办下来了。“出这么大价钱,姚天龙肯定办!”刘全高兴得
脸上放光,“没来由的我也不乐意杀人,你说一万,怎么又给一万五?”和珅笑道
:“留出五千给姚天龙克扣嘛——记住,只和姚天龙一个人打交道,只说话递银票
,半点字据不能留,明白?” 
  刘全满面都是笑容,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不过那人我只见过一面,连
名字也没留下……” 
  “你放心。”和珅裹了裹衣襟,“他肯定找上门来。也许此刻就在府里等着我
呢!”他招手命刘全附耳过来,细细又叮嘱吩咐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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