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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乾隆皇帝-036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pr  7 12:52:37 1999), 转信

三十六 护短贪功骄帅陷功臣 承颜孝母皇帝说梦事            




    四月初八浴佛节,军机处接到傅恒自山西发来红旗报捷奏章,同时又收到四川总督张广

泗弹劾傅恒为贪图战功,擅诛统军主将的奏章。讷亲接到这两份文书,有点不知所措,忙命

小路子去西华门外请张廷玉,商量一下入奏办法。小路子去了没一刻工夫就折转回来,说张

廷玉已经奉旨进养心殿了。讷亲想了想,这种折子是乾隆最为关注的,断不能写节略,便命

在军机处当值的太监进去禀告“有要务请见皇上。自己揣了这两份折子,在永巷口等候召

见。不一时便见高无庸出来传旨:“皇上叫进。”



    “是。”讷亲躬身答应,随高无庸进来,一边走一边问:“张相也在皇上那里?”高无

庸笑道:“不但张相,鄂尔泰相公也在里头呢!你要今儿不当值,也要进去。”讷亲忙问:

“有什么事么?”



    高无庸向讷亲一笑,说道:“我们做奴才的哪里知道主子的事。”讷亲知道他处事谨

慎,便也不再问,随高无庸直到丹陛上,还未及报名,便听乾隆在东暖阁说道:“是讷亲来

了么?进来吧!”



    “给主子请安!”因是天天见乾隆,军机大臣免行三跪九叩礼,讷亲甩了马蹄袖跪下行

礼,满面笑容说道:“张公、鄂公你们也在?”张廷玉和鄂尔泰是先朝老臣,都坐在炕边,

向讷亲点头致意。乾隆笑道:“两位宰相都和朕打擂台呢!你来的正好。今儿是浴佛节,太

后有懿旨,要朕率上书房和军机处王大臣随她到大佛寺进香,为佛沐浴。你看可行?”



    讷亲怔了一下,这才留意乾隆今儿穿戴得齐整:头上戴着白罗面生丝缨冠、驼色单缎

袍,束着白玉钩马尾钮带,腰间系着斋戒牌,袍外套着一件石青缂丝单金龙褂,脚下青缎凉

里皂靴也是新的。讷亲思量必是这两个读书人正谏劝他不要信佛,只好故意岔开笑道:“奴

才有更要紧的喜事,奏了主子,余下的事再商量,可成?”说着便将傅恒的奏折递了上去。



    “嗯,是傅恒的。”乾隆接过来掂了掂,笑道:“傅恒这阵子,要么就不写,一写就是

万言书。”说罢便展开观看,题目十分醒目:《钦差大臣傅恒跪奏荡平黑查山驮驮峰白莲教

匪五千余众,生擒渠魁飘高事》。未及展读,已是喜上眉梢,索了茶,一页一页细看。三个

军机大臣在旁注目,只见乾隆时而紧皱眉头,时而脸色阴沉,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喟然叹

息,愈看愈是颜色霁和。移时,他轻轻推开奏章,下地橐橐踱步,喃喃道:“五千余众!有

五千人?这?……“还有一份折子,”讷亲嗫嚅了一下又道:“是四川总督张广泗的,也说

的是这事。”讷亲说着,又将张广泗的折子捧递上去。乾隆接过看了看,脸上毫无表情,将

两份折子叠起,对张廷玉和鄂尔泰道:“你们也看看。”问讷亲:“这件事你看怎样?”



    讷亲叩头答道:“此事容易分辨。应下旨着傅恒和张广泗来京,由他两个当面撕掳清

白。”张广泗的弹章很短,张廷玉已经看完,听见这话,说道:“讷亲这建议不成。我军大

获全胜。诏告天下臣民,褒奖有功之臣是第一要务。阵前斩将是常事,不能为小忘大。”



    鄂尔泰一边看折子一边思索,说道:“张广泗远在四川,离着黑查山远近和我们北京差

不多。他也是风闻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偏袒自己旧属才写了这份折子。”张廷玉说道:“张

广泗也说范高杰遭五千匪众阻击,还不包括围临县之敌。看来五千匪兵不假。”



    “傅恒断没有欺朕之理。”乾隆突然想到了傅恒的第一份奏章和允禵当时的话,心里佩

服允禵料敌千里,冷冷说道:“从傅恒推荐李侍尧一事看来,就知道傅恒不是贪功之人。—

个钦差大臣,敢于当机立断,借五百军马,直袭不测之地,捣毁飘高老窠,营救大营,傅恒

有大将之风!”



    皇帝有了主见,下边就好说了。张廷玉笑道:“主子见得透,飘高是生擒了的,押到京

中一审,谁是谁非不就清白了?”乾隆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李侍尧,朕好耳熟,好象

在哪里听说过似的……”讷亲一听就笑了:“主子忘了。他这个小小通判还是御口亲封的

呢!是万岁从落卷里选出来的,里头‘翁仲’错写成了‘仲翁’的……”



    “是他么?”乾隆目中火花一闪,接着大笑,“看来朕毕竟赏鉴不谬!他竟是如此一个

人才!好,‘判通’既然做得漂亮,傅恒委了他作‘参议道’,朕即照准。你发文给傅恒,

加李侍尧侍郎衔,就在他跟前行走,述职时带来,朕亲自召见。”



    张廷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皇上,驮驮峰军事已了,政治安抚要随上去。临县、兴

县、岚县、隰县这些地方偏僻,地方官胡作非为,横征暴敛中饱私囊,说是白莲教煽惑,其

实是百姓衣食无着,无奈从贼。皇上如施以仁政,开仓放粮,后患自消。这些地方这么多盗

户,一个不慎,就会出乱子。按讳盗罪,将临、兴、岚三县县令革职回籍,着太原拨三十万

石粮赈济当地穷民。有了饭吃,即使歹人劝诱,百姓也是不肯造反的。”



    “实在是老成谋国之见!”乾隆高兴得眼中放光,回身上炕欣然提笔,便在傅恒折子上

疾书谕旨,口中说道:“张广泗就不再追究了。他的折子留中不发。将来述职时,朕与他好

好谈谈,一会儿你们陪朕见老佛爷,说说这事,老人家不定多高兴呢!”



    说到陪皇帝礼佛浴佛,三个大臣便都默然。清朝开国至今历传四代,自顺治的母亲博尔

吉济特氏起,后宫后妃几乎全都崇佛信佛,皇帝里头顺治和雍正也都是信佛的。偏是这两个

信佛的皇帝都“大行”得不明不白。张廷王是儒学大师,鄂尔泰和讷亲虽是满人,汉学也都

有极深的造诣,对这档子事他们三人都是打心眼里不赞成。但乾隆从母礼佛又是“尽孝”,

因而都颇觉踌躇。怔了半晌。讷亲才道:“奴才在军机处当值,临时进来奏事,皇上没有别

的旨意,奴才还得回去,不敢误了国事。”鄂尔泰也道:“方才皇上旨意,那几个县要赈

济,原县令要摘印,吏部要选几个能员补缺。这些事奴才得和吏部、户部会商一下,明儿递

牌子回奏皇上。”张廷玉也笑道:“皇上,奴才老了,腰腿硬。皇上是今世佛,尚且怜恤奴

才这把子老骨头,上殿不行九跪九叩大礼。那些个来世生佛,陶身瓷胎,一声不响、二目无

光、三餐不食、四体不动、五官不正、六亲不靠、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久(九)坐不动,

十分无用,奴才不但不信,也实在躬不下这个腰,求皇上兔了奴才这场罪受。”



    “好嘛。”乾隆听得“扑哧”一笑,“说到礼佛,真有点众叛亲离的味道了。牛不喝水

强按头,朕也不强人所难。其实呢,朕自己也不信佛,老佛爷是人老爱热闹,想把功德做大

一点,要拉朕带上你们一道儿去。你们有的‘有事’,有的‘有病’,朕也好向她老人家交

待了。不过你们替朕想个主意,老佛爷到钟粹宫必定要跪着洗佛的。朕到时候是跪着是站

着?”



    三个大臣一听都笑了。讷亲说道:“这个好办,主子面向太后,太后行礼主子不要动。

等太后佛事毕,主子再给太后行大礼,尽了母子情份,太后也不会挑皇上礼儿的。乾隆无可

奈何地一摆手,笑道:“你们跪安去吧!”



    待三人鱼贯退出养心殿,乾隆便除掉了朝服。其实在养心殿接见亲近大臣,皇帝用不着

身穿朝服的。他原想图母亲个高兴,带上上书房和军机处大臣一道儿进去参拜一下观音菩

萨。如今大家不奉诏,穿这一身就觉得不伦不类,于是只穿了里边的驼色缎袍,系了卧龙

袋,将一件石青套扣背心套在外边,移步出了养心殿。刚出垂花门,便见允禄、允饿、弘

昼、弘皙、弘晓一大干叔叔兄弟已等在门口。他们也是奉了懿旨,陪皇上一道儿去慈宁宫见

太后的。这群人无不朝服朝珠全挂子礼服,见皇帝这身打扮出来,不禁都面面相觑,只好一

齐跪下请安。



    “罢了吧。”乾隆微笑道,“随朕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个安。共祝佛菩萨保柏她老人家

福寿安康。信佛的可以随她去行浴佛礼,有差事或有别的事的可以自便。”允禄听乾隆口

气,和内务府传旨“王公大臣宗室亲贵一律随皇上去陪太后进香礼佛”大不一样,心中诧

异。正要问时,乾隆已经步行前走,众人只好随着来到慈宁宫。



    慈宁宫已是满院的宫眷命妇。院里的铜鹤、铜龟、铜鼎里焚着百合香。这群妇女一个个

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也没有站班,诰命们平日有相好的,聚在一处说悄悄话。有的虔诚,拿

了大把的香往御炉里添,有不爱交际的独自站着若有所思,有心事的漫步徘徊,没见过皇帝

的想瞻仰天颜,绕着圈子偷眼看着垂花门。除了极少几个有头脸的命妇在殿中帮着太后安排

香裱,和皇后、贵妃陪太后说话。乾隆一进垂花门便笑道:“这是到了西王母的瑶池了,这

么多的仙子!”这些贵妇人们见皇帝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位王爷,就地俯伏,莺声燕语参差

不齐地说道:“奴婢们给主子请安!”



    “好,好,都起来!今儿不论国礼。”乾隆手执泥金湘妃竹扇挥了挥,随和地微笑道:

“佛法平等,我们都是烧香人嘛!”众人这才都纷纷起身,乾隆一边向殿中走,用目光搜寻

着棠儿,却没看见,料是没来,不禁有些扫兴。一转眼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命妇兀自跪在铜龟

前,一点一点地添香,却是翠儿,乾隆便走过去,轻声道:“翠儿……”



    “翠儿……”乾隆见翠儿面带泪痕,默默地添香,没有听见自己说话,又轻声唤道。翠

儿猛一转脸,才见是皇帝和自己说话,惊得一怔,忙拭泪叩头道:“是皇上!您吉祥……”

乾隆用手虚扶了一下,说道:“起来吧,你的虔心已经到了。比上次见你,你可是憔淬

了。”



    翠儿起身,向乾隆又蹲了个万福,叹道:“李卫的病越发不好。本来这几日我不得抽身

的,想借主子的福给他祛祛灾。听说主子也随太后去给佛菩萨沐浴,我心里真高兴。”乾隆

心里一沉:原打算给太后请个安就过去的,不禁又犹豫起来——这些命妇的丈夫都是内外办

差的要员。各人都想借自己的皇恩,似乎不宜太扫她们的兴。想着已是改了主意,笑着大声

道:“你看,朕带这么一大帮王爷、贝勒、贝子,专门给你们祈福,够份量吧?——走,翠

儿,你还没见老佛爷吧?一道儿进去吧。”



    殿中富察氏、那拉氏和十几个妃嫔,还有庄亲王、怡亲王、理亲王、恭亲王、果亲王的

福晋和张廷玉等上书房大臣夫人都陪着太后正在说因缘讲报应,听见皇帝在外头说话,见他

带一群人进来,都齐刷刷跪了下去。乾隆一眼瞥见棠儿,才知道她在殿里。两人目光一闪,

会意。乾隆向坐在炕上的太后跪了下去,说道:“儿子趁今儿好日子,恭祝母亲福寿安

康!”



    “愿太后福寿安康!”王公们鹦鹉学舌般齐声附和道。



    跪在那拉氏下首的棠儿猛地想到那天晚上月下幽会,乾隆亲口给腹中孩子取名“福安

康”,心里一阵发烫,又是感动又是羞涩,那拉氏悄悄在她耳边道:“弟妹,你瞧见没有,

皇上的那个掐金线卧龙袋针线真好!竟和你上次给你外甥扎的那个一样!”她秉性尖酸,此

时借机敲打,棠儿有心回击一句,又怕引出新的故事儿,只好低着头不言声。太后呵呵笑

道:“起来吧皇帝,还有他十六叔、十叔。这些晚辈有的我认的,有的我不认的。咱们皇家

就这样儿。论起来圣祖爷的亲孙子就上百呢!”又转脸对乾隆道:“皇帝,你的这些兄弟都

有差使吧?”



    “一多半没差使。”乾隆忖度着母亲的话,大约是要自己给这些宗室兄弟分差使,这是

绝不可行的。他用目光扫视了一眼侍立在母亲身边的庄亲王福晋,缓缓说道:“不过国家有

制度的,亲王世子、郡王、贝勒、贝子的儿子们都有额定月例,袭爵的不袭爵的也不一等。

钱粮都足够用的——是吧十六婶?”十六福晋早已看见皇帝眼神,忙附和道:“老佛爷慈

心,皇上的恩德比天还高呢!哪里就穷了咱们天家骨肉呢!”太后笑道:“有就好。上回不

知是哪一房侄媳带了个小孙子进来请安。可怜见那孩子吃起点心来,狼吞虎咽的,跟我说

‘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吃的’。说是他家丈夫没差使。这也忒心疼人了的,后来我说给内务

府总管,叫他安置一下,也不知办了没有。唉……”



    允禄在旁听这些絮叨,大不耐烦,又不好说,忙道:“这事臣知道,是老东郡王的本家

侄儿,已经安置在内务府旗务司管文书。时辰到了,太后也该启驾,别误了礼佛。”不料话

音刚落,太后便笑道:“你不懂佛,我这里说的是正经事。大清开国已经快一百年,咱们又

没有学前明分封制,皇家宗亲越来越多。有受穷的,列祖列宗就不安。佛菩萨见我们连自家

亲人都照应不到,你就磕一千头,烧一万石香,肯保佑我们么?”



    “母亲训诲得很对!”乾隆笑道,“这事不是小事,也关乎国家尊严体面。儿子明天就

叫内务府拟个条陈,拿到上书房下旨办理,一定不叫宗室受穷了。今儿母亲高兴,儿子从内

市里拨十万两银子先周济一下,算是儿子的孝心,母亲的功德!”



    太后听了笑得满脸皱纹绽开:“我有什么功德不功德?还不都为了你求佛爷佑国裕

民!”乾隆见母亲欢喜,越要奉迎,瞟一眼近在眼前的棠儿,说道:“可不是的呢!昨晚我

还作了个好梦。先说傅恒带了几百兵,到了一个十分凶险的去处去剿贼,四面八方层层密密

的都是裹着白太极图的贼,又见四周都是黑水逆波,还有个妖人披发仗剑使妖法,要把傅恒

困死在驮驮峰上。儿子急出一身汗。要醒也醒不了——又知道是梦!”他这一说,太后宫嫔

们都听愣了,棠儿脸色苍白,直盯盯地看着乾隆,翁动了一下嘴唇,想问,没敢。太后关切

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乾隆得意洋洋信口胡诌,“……儿子正急得浑身是汗,耳边听见有人说,

‘人主别慌,这是白莲妖法,那傅恒命贵福大,妖人伤不了他!’儿子转脸看,半天云里有

一个白衣女子,手里拿个瓶儿,用柳枝子这么一摆,水滴子洒落出去,儿子身上也着了几

滴,真是透心清凉!再看傅恒那边,似乎一阵清光闪烁,妖人们纷纷都跌倒在地,有的掉到

黑水河里挣扎不起。那老贼道被钉在椅子上不能动,一时七窍流血,已是死了——儿子惊醒

过来,大声说:‘傅恒,快拿那个贼道!’一下子坐起来,才知道正是半夜子时……”



    乾隆说着,一群女人都已合掌闭目,他说一句,太后念一句佛,未了颜色庄重地说道:

“儿子,这梦先凶后吉,是观音菩萨显圣救护!可见神灵们护国佑民、罚恶奖善,一毫不爽

的!”乾隆听着心里暗笑。昨晚他看山西巡抚奏章支应傅恒银晌,困傅恒又念及棠儿,与棠

儿在梦中相会,荒唐作爱是有的。他却编了这么个故事。乾隆接着道:“更奇的是今天一早

就接到了傅恒六百里加紧红旗捷报,傅恒大告成功,攻破敌寨,歼敌五千,生擒飘高匪首,

正从太原解来北京——这事和昨晚的梦不是丝丝入扣么?”



    “阿弥陀佛!”太后合掌起身,大声念诵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这个恩

泽一定要还报的。我出两万两银子,一万布施大佛寺,一万装修钟粹宫,给菩萨添香火!”

棠儿给太后磕头道:“主子这梦关系到奴婢男人。奴婢不敢跟老佛爷并肩,出一万随老佛爷

纳福,就在钟粹宫,戒食一天,报答菩萨赐福!”



    乾隆见母亲颤巍巍地下座要出去,忙向前双手扶着一起出了殿口,满院跪候着的女人黑

鸦鸦一片叩下头去。乾隆小心地问大后,“母亲先去大佛寺,还是先去钟粹宫?”



    “先去大佛寺进香,”太后说道,“回来去钟粹宫,傅恒家的要作功德,既是戒食,就

在钟粹宫张罗浴佛用的香汤——棠儿,你有身子的人,坐那里看着就是,这都有人操办的,

你陪那里的姑姑们说说因果,也是功德。”



    当晚乾隆推说看折子,没有翻牌子叫人,待起了更,乾隆命高无庸打一盏灯,说出去散

散心,在乾清门兜了一圈,却由东永巷逶迄向北绕了一大圈。路过钟粹宫,乾隆象是猛地想

起什么,笑道:“朕差点忘了,昨儿达赖喇嘛进贡了十封藏香,是敬这里菩萨的,你这会子

就去取,朕在钟粹宫等着——还有藏香旁边那个盒子,也抱过来,朕有用——别让人知道,

听明白了?”高无庸今天一整天都跟着乾隆,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一叠连声答应着去

了。这里乾隆便信步踱进钟粹宫。



    钟粹宫名曰“宫”,其实是专为太后、皇后设的礼佛进香的小佛堂。先前康熙年间苏麻

喇姑在这里带发修行,自她圆寂,便没了出家人。为了叫这里象个佛地,康熙晚年命从宫女

里选一些性情温和恬淡的来这里当差,照样的吃斋做佛事,照样的尼姑装束,差满三年后,

不再补到后宫,径自放出宫回家。因此虽然清苦一点,人人都愿来。挑来的人自然要伶俐

些。几个掌事的大“尼姑”督率着众人正在敲鱼击磐做晚课,见皇帝突然独自驾临,慌了手

脚,忙停了法事迎驾,让座敬茶供点心。乾隆笑着摆摆手,说道:“你们照做你们的功课朕

才欢喜,今儿上午来,没得好好瞻仰佛像,有些个心绪不宁。朕自己到观音前许个愿心——

去吧!”那些宫女只好听命,到西配殿诵经打醮。乾隆用茶水漱了漱口,想了想,端了一盘

银丝酥玫瑰糕踅进佛堂。但见往日熏得发暗的黄幔已焕然一新,案、炉、屏、几并连堂中设

的座椅、跪垫、蒲团……楹柱、水磨石地都擦洗得纤尘不染。一尊一人来高的白玉观音站在

莲台上,一手端着杨柳净瓶,一手弹指,眉目慈祥端庄,用神秘的微笑注视着炉内袅袅香

烟。乾隆一眼便瞧见棠儿闭目跌坐在蒲团上。他蹑手蹑脚过去,将那盘糕轻轻放在她身边茶

几上,小心地退回来,向观音像合掌注目。许久,才喃喃祈祷道:“观音菩萨,以无量法力

佑我大清,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佑我成为千古完人……”



    “是皇上,您来了!”棠儿听见有男人祷告声,睁开眼见是乾隆。目光欣喜一闪,要起

身礼拜时,乾隆已急步走过来双手按住了她肩头。乾隆笑道:“知道你今儿禁食在这儿祈

福。朕在那边坐不住,过来看看。”棠儿脸一红,飞瞟了乾隆一眼,又垂目说道:“左不过

是个寻常女人,有什么看头?”



    乾隆一手扳着她肩头不放,一手抚摸着她的前额,脸颊和温热的嘴唇,吁了一口气,说

道:“棠儿,朕心疼你……心疼你怀的儿子……”棠儿眼中的泪扑籁籁滚落出来,喃喃说

道:“我今儿就是在菩萨面前仟悔我的罪过的……可孩子,他没有罪……”“你也没有

罪。”乾隆叹道,“要有罪,自然是朕了。别说朕是天子,就是个渺小大夫,也断没有叫女

人担戴的道理——听朕说,不吃东西是不成的,你将这盘子点心用下去,算你没吃,算朕的

儿子吃的……”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你没吃,是朕的儿子吃的……”



    “主子……”棠儿一阵眩晕,一下子歪在乾隆宽阔健壮的怀抱里,“我真有罪,有时想

又真有福,心里又苦、又甜,又愁又喜……今儿您说的那个梦,想想我听见的那些事,我心

里害怕极了——”正说着,高无庸进来了,棠儿挣了一下想脱开身,乾隆却按住了,“不

要,就这样好——高无庸,把那包东西放这里,你替朕燃着藏香,退到外头侍候。”



    待高无庸退出去,乾隆才笑道:“你怕他们这些人什么?他们生死荣辱在朕一念之间—

—你是怕傅恒为国捐躯吧?”又推了推那个大纸包,说道:“这是山东巡抚进上来的阿胶,

用的是真正的阿井水、真正的沂蒙驴皮,熬胶的是胡家阿胶真正的传人!你回去慢慢

吃……”



    “我不怕他为国捐躯,”棠儿苦笑着摇摇头,“孩子快生了。只要他出世,傅恒杀我,

我也不怕。”



    乾隆笑道:“嗬!连死都不怕,你怕什么?”



    “闲话。”棠儿脸色苍白,“外头闲话多得很。说先帝爷死得不明白,说您不孝顺,带

着热孝和我……说您想杀掉傅恒,占了我——”



    乾隆的手猛地一颤,正要细问,高无庸匆匆进来,说道:“主子,贵妃娘娘来上晚香,

快到钟粹宫门口了!”



    棠儿一把推开乾隆坐回原处,急急说道:“皇上,你快去吧!”



    “不要紧,怕她什么?”乾隆轻轻拍了拍棠儿的头顶,笑道:“那拉氏有点妒忌是真

的,别的毛病也说不上。朕今儿当她面给你个公道,看她是怎样?”说罢,竟坐在蒲团旁的

椅子上,一把将惊得浑身发抖的棠儿揽在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秀发,口中道:“有朕呢,

什么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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