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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乾隆皇帝-147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pr  8 11:23:05 1999), 转信

十九 居移气嫔御共邀宠 勤躯倦游冶观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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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和嫣红小英三人鏖战搏拼穷极折腾,几番云雨之后龙马精神泄尽,在暖烘烘的殿屋

里黑甜一觉,开目时天已大亮。侧身看时,一左一右两个女人犹自合眸稳睡,各自带一个红

兜肚,白亮如玉的身上粉滢滢的雪胸如酥,乳房温腻似脂,殷红的乳豆上还隐留着昨夜咂吮

的痕迹,忍不住又上去各自温存一阵,亮天明地里两人便都不肯轻浮,只闭目微笑由他把

玩。好个乾隆爷余勇可贾,如蛱蝶穿花,才向东来又向西,嫣红小英忍不住绷直了玉体,呻

吟起来,直到尽兴,两个人才先起来,忙忙穿衣洗漱了,伏侍乾隆着衣。洗脸揩手梳辫子青

盐擦牙嗽口,一顿忙活,进一碗参汤又吃早点。这两个嫔妃都是武林出身,各自运了吃奶的

功夫给他发气提神,原有点头晕的乾隆闭目受气,开目时已是精神如常,笑道:“朕是酣畅

之极了,你们呢?”

    人,一穿衣服便受礼法拘束,此乃千古不易之理,这话难答,但宫禁规矩皇帝问话不能

不答。两个人顿时都飞红了脸,扶膝万福。嫣红抿口笑道:“只怕主子太劳乏了身子……雨

露承恩,奴婢们自然也……”下头的话竟说不出来。小英也忸怩,脚尖儿趾着地,小声道:

“主子……昨晚……忒威猛了些,这会子跟做了一场梦似的,主子这话没法回……”

    “春宵一度值千金!人生至乐,莫过于此。这会儿朕正是忧烦尽消气爽神清。”乾隆笑

着起身,看了看表,刚过辰初时牌,就屋里散了几步,换了正容,说道:“宫里的事,只有

妒忌二字。她们那边念经,只怕未必都想的是佛祖。朕所以尊敬皇后,她真的是女德贞淑自

重庄端,从没有过专房之私。你两个也没这毛病儿,朕也爱见。不久就要回銮了……到了北

京,你们和魏佳氏住一宫里。有事相互有个照应。”

    “是!”

    “这件事和皇后说过,你们听她的懿旨就是。”乾隆说道:“不要以为朕信口说的,朕

于子息上头,不知是甚么缘故,多不能作养成人。皇后连举两子,太子永琏九岁而殇,永琮

又患痘疹逝去;你们没见过,皇后的堂姐姐富察贵妃,她儿子是朕的头生子儿,定贝勒永

璜,现在也病恹恹的……算来如果魏佳氏这一胎是男,该排在老四……圣祖爷三十五子,成

就二十四个,虽说闹家务,毕竟窝里炮,齐整一个兄弟队伍,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朕在这上

头甚是艰难,儿子不是痘疹就是疾病,静夜思量,很为身后耽忧啊……”嫣红小英也陪着叹

息。嫣红道:“皇上春秋正盛,精神健旺,这耽忧是过虑了……”想着夜来情形,脸又一

红,却道:“也许天老爷让皇上晚生大材,皇上南山寿满后,太子即位仍旧盛年呢!”小英

道:“您这样盛德,勤政爱民。一准儿将来也有一大群能文能武的阿哥,且是不闹家务,只

管兴邦旺国!您活一百岁,我们陪着您玩儿,着一个青年有为的太子爷掌国,那是多好的

事!”

    乾隆被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满车成垛的安慰奉迎话逗得哈哈大笑,“且是不闹家务,只管

兴邦旺国!这话说得好!几时你们口头上也都历练出来了?”他仿佛不胜感慨,“……不闹

家务就好,不求个个都是英才,有一个好太子就是福气……当年我当阿哥巡视南京,回京时

三哥布置人千里追杀,至今想起来惊心动魄啊!你们那时候都还是小毛丫头,只会打架不会

说话,和朕一张口就是‘你’呀‘我’呀的。如今也学会奉承了……”嫣红揉着衣角,娇嗔

道:“皇上只记过不记功……那不是小,不懂事嘛……”乾隆笑道:“不记功,你们能进宫

就开脸进封妃位了?好生保养看,朕翻牌子勤点,也许同日同时给朕诞两个‘不闹家务,只

管兴邦旺国’的阿哥呢!”说着又看表,一边往外走,对守在门口的卜义道:“给她们记

档!嗯……日期前后错开两天!”说罢径往行宫前院,却不到正殿,从殿后西围廊下阶,直

趋西厢军机处而来。老远便听纪昀的笑声,似乎在和甚么人闲聊,料应是刘统勋已经在这里

听候宣见,乾隆摆手示意守在门口的卜信不要言声,轻手轻脚跨进来,笑问:“甚么事呀?

说得这么热闹!”一转眼,见岳钟麒和金镬范时捷也在,凝目看了看,温和地抚慰道:“东

美公一路劳苦!几时到的?”说着又瞥了一眼外面立着的卜信。

    几个人正听纪昀说话,猛见乾隆进来,都是一惊,几乎同时起身,又伏身跪下。岳钟麒

满头皓发如雪丝丝颤抖,却仍是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连连叩头答道:“主上昼夜勤政觐念

民瘼,泽润苍生。老奴才何敢言苦?奴才今晨四更下船,卯正时牌进来见主子。他们就要进

去报主子知道。是奴才拦住了……”纪昀笑道:“太监们奉旨岳钟麒随到随报的。臣说皇上

每天批旨到后半夜,今儿要缓散一日,难得睡个足觉,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争这么一半个时

辰?后来范时捷金镬也来了,就一处说话候着。”

    “他们原该报奏,你们也不该拦住。”乾隆听他们说自己“忙”到后半夜,暗笑一下,

一边摆手叫起,“都坐下说话。岳东美鞍马舟车的,还该歇息一下再来见朕。其实西边军政

虽然乱如牛毛,并没有紧急军情。朕不见你时日多了,也只是个惦记。你有岁数的人了,朕

也有意召你回来养养身体。不过,看去气色还好,朕这就放心了。”岳钟麒笑道:“奴才身

体精神去得,一辈子厮杀汉,到死也还气壮如牛。比起刘统勋,他比奴才小着十几岁,走路

都心慌气短。”他觑着乾隆上下打量,声音变得有点发颤,“主子身子看着还好,奴才也就

放心了。奴才七十岁的人了,夜里一想,怎么也是行将就木的了。甚么心思也没有,只是个

恋主,还想再给主子出把子力。又想着见主子一面就少一面……人,不敢思量。静夜细思

量,真的百不是滋味……”乾隆听得心里感动,脸上却不肯带出,因见案上放着几块瓦档,

还有一块整瓦,取过那瓦来,端详着,口中道:“朕也是耽忧啊!……统勋,你怎么仍旧不

听朕的?一天办事不要超过三个时辰,怎么还是整夜整夜的熬?博恒写来的折子一写就是万

言书,都是亲笔正楷,后头的笔画都发颤。人才老少青黄不接,这不是小事。你们都累垮

了,谁给朕办事?纪昀也一样,范时捷金镬都要想着这一层,要物色人才……“他自失地一

笑,换了话题,这不是南京夜市上和那个叫马二侉子的一道买的那块假汉瓦么?这几块瓦档

又是怎么回事?在这里摆弄古董么?”

    纪昀忙笑道:“这是臣在格物致知呢!那几块瓦档是尹继善在汉墟里捡出的真品,竟和

南京夜市上买的一样,都是黄色底漆。这可真是奇了——汉瓦档只能是红底色的呀!”

    乾隆拿起一片瓦档,在瓦上敲敲,说道:“秦尚水德,连军旗都是黑颜色,碑铭也是四

字一断,和水德之数相合。炎汉以火厌水,所以乐府五言,是火德之数,衣冠旗帜都是赤

色,汉瓦绝不会是黄漆底色的——你们看,底色是红的!”他忽然看见,方才敲击震剥了瓦

档外层漆片,竟是红漆外又涂了一层黄漆,指着笑道:“这是卖古董的自作聪明,以为皇家

宫室,一定用黄颜色,在真货上头作假,弄出些玄虚来……”几个人都凑过来看,连那块整

瓦也是红色底漆。岳钟麒不禁笑了,说道:“这真叫弄巧成拙!真的反变成假的了。”刘统

勋几个人对此毫无兴趣,只乾隆面上敷衍,笑说附和而已。只纪昀仍旧格外认真,熟视良

久,认真地说道:“皇上,这瓦是真的,卖货的也没有作假。这是王莽纂汉时的瓦,王莽以

土德厌火,登极时来不及换瓦,‘宫阙殿瓦皆以黄漆涂染’,《后汉书》载,当时天象示

警,大风雷雨齐下,殿瓦皆毁……这块整瓦能留下来,真是劫后余存了……”他突然觉得自

己“聪明”过头了,后边这考据实在多余,一笑收住了。乾隆似乎不觉得甚么,见案头放着

一叠书,取过看时,是宋代洪迈的《容斋随笔》,一边笑说:“在看这部书么?朕粗览过这

书。违碍是没有的,只是杂芜些儿,体例编辑不甚有章法——”翻着,倏然间脸上微一变

色,站起身来,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换换便衣,纪昀守值,我们一道儿走走。昨儿

他们说桃花庵桃花已经绽蕾。观赏去!”

    岳钟麒四人忙退出来到隔壁去换衣服。王八耻昨夜就备好的,早已进来,替乾隆脱褂换

袍。戴了顶黑缎瓜皮帽;驼色夹袍穿上,也不系腰带,坐在椅上,由王八耻跪在地下换掉青

缎凉里皂靴,穿了双黑市布起明检布鞋。转眼间,已是个孝廉模样。纪昀见乾隆忽然间沉

郁,脸上似喜似悲,一付心事重重模样,想问,又怕再失口,又不知书里甚么地方触了他的

忌讳,糊里糊涂帮着王八耻料理清爽。送走了众人,回来一边回忆乾隆翻书情形,一边按篇

仔细阅看。

    桃花庵离着行宫只有不足五里之遥。这里又叫“临水红霞”。出行宫,沿一带蜿蜒溪水

西行,过了长春桥就到。转过一带岗坳,众人眼前辖然开朗,一片开阔地中野树成林,松楸

柏桕之间溪水纵横,隔三差五的石板桥花径小路相通,布局错落有致。庵外林中茅屋三四

间,向北厝屋鳞次似乎略有人影来往活动。向南流淌的小溪碧幽深暗,也许水藻太密不利行

舟,三瓣草水浮莲几乎将水面遮严了。南边一带池塘三条板桥在中间汇合,塘中小岛上结着

一座小茅亭,匾额上写着“螺亭”两个字。板桥西北上岸,林丛中坊表插天,仔细辨认,可

见“临水红霞”四字。由螺亭向西南过板桥,岸上又有一座“穆如亭”,过亭即是桃花庵。

塘西数百株桃花粉苞初放,鲜滢不可方物,映在水塘中与天光相接,庵中殿宇楼亭宛如建在

桃色霞霭之上——桃花庵得名,大抵是因了这个缘故了。

    几个人站在岸边留连观景,但党目悦神抬。花香伴着微风阵阵送来,芬芳清幽爽心,夹

着草间不知名的小虫浅吟低唱,反而更显静寂,多少烦心俗物,几何国家大政,都被这淑恬

窈窕的美景洗得纤尘皆无。许久,范时捷笑道:“太清静了。这都怪刘延清公,把游人都赶

了去。这地方庵前头那片空场,弄个庙市甚么的。人来人往走在这‘红霞’里头,多么有趣

——也给扬州老百姓辟了一个市场,能养活多少人!”金镬却道:“老范是专能煞风景的!

松下唱道焚琴煮鹤,你还‘多么有趣’!那边弄成闹市,这种景致里一片声嚷。‘卖馄饨

了’!‘糊辣汤饺子’!大人叫小孩哭,世界都一塌糊涂了!”范时捷却不服气,说道:

“天下幽静去处多了!想玩咱们别处观景去!回头我给尹元长写信,这里非得建个市场不可

——南临扬子江,西北蜀岗胜地,东靠着运河,运河江岸又有驿道相通,皇上又亲自来游幸

过,那还不是发财风水宝地儿?仪征那个贼头贼脑的县令还能想出来,我为甚么不能?”这

一来听得刘统勋也笑,说道:“罢罢罢……你是个冥顽不灵的财迷——是跟主子散心,还是

寻‘风水宝地’来了?”范时捷是个叫驴性子,专爱抬杠,说道:“谁对谁错,还得主子说

了算!你想过没有,老百姓有生业有财发,谁还和朝廷胡闹,累得你走路都是软着腿,头晕

眼花一锅子一锅子熬药吃!”

    “要范时捷去户部,就冲他这一条心思。”乾隆听他们争论,也不住发笑,想到“杀风

景”,回头看看,巴特尔和索伦也都便衣跟着,因道:“物随事移,情依事转。老范要煞风

景,也自有他的道理——趁他没动刀子前,我们还是先来观赏一下吧。”

    众人说笑道迄逦过桥。刘统勋小声道:“皇上,前头就不是禁区了,只有扬州府的衙役

们换便衣关防。您说话……得略留点意儿……别让人认出来。”乾隆点头,笑道:“我晓得

——不过今儿也为带你出来游散一下筋骨。你这么小心翼翼捏着一把汗,反而不得,是

么?”他突然站住了脚,侧耳静聆,说道:“你们听,有笙歌声,象戏班子在排练拉场子!

真奇了,庵庙里还弄这个?”

    几个人都凝神静听,果然庙后有笙篁丝弦之声。有男有女错杂引吭,象煞是戏班子男女

不齐在吊嗓子,咿呀吟唱,歌词却甚混杂,绰约细若游丝,都听不甚清晰。乾隆加快了步

子,过了穆如亭,到庵前山门外空场上,才听出那些歌乐之声并不从庙里出来,是在庙西隔

房传来。刘统勋压根无心看甚么景致,只留意形势,这才看清原貌:这小池塘原来竟和瘦西

湖相连,是瘦西湖的岸边一湾,过庙前空场又一湾,也没有庙院门墙,庙院也是依地形由东

南向西北愈来愈高,后边桃林红枝连绵。从这里看左有“穆如”右有螺亭,溪水到门,可以

欹身汲流漱齿,因人稀水深,水凫白鸟绕塘嬉戏,甚是安谧祥静。沿扫得一根草节儿也不见

的卵石甬道间越山门进去,迎面一座大殿供着大悲佛,四围红栏,右楹柏桕竹树间杂药圃,

左楹室墙外为茶室,里通僧厨。三三两两的善男信女,有观庙游览的,也有烧香许愿的,三

步一磕头向佛还愿的,佛门清净之处但微闻木鱼钟磐之声,几乎没有甚么人说话,一派禅林

肃穆。连刘统勋也放了心,渐入游悠境界……随乾隆进殿瞻仰了佛象,四大天尊、十八罗

汉,进香布施了。那和尚又老又聋,见金镬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当——”地撞了声磐

瓮,便捧过签筒来。乾隆信手拈出一枝,取了签标看时,上头是一首诗:



    嗟尔父祖功德高,紫府龙楼勋名标;

    好防金火莫相容,再逢甲子运未消。



    乾隆先是一笑,心中悚然一动,把那签标递给刘统勋等人传看,自向佛前黄袱垫前端肃

恭立,却不下跪,只双手合十垂眸念诵了几句,问秉烛小沙弥:“小师傅,能不能见见方

丈?”

    “阿弥陀佛!”小和尚傻乎乎稽首说道:“老和尚这几日忙!前头裴太尊靳大人坏事,

家里来许愿,要能脱去大难,情愿给佛爷装金三千贯。如今真的灾星退了,靳家又添了个少

爷,叫师父去给寄名符儿。高国舅家里听说,前儿也来许愿,夫人的金手镯耳环都捐出来

了,也得了好签,高高兴兴去了……我们庙里佛祖灵光善护念众生,今儿这家请超度,明儿

那家作道场,大人先生们不住地邀师傅去下棋会诗。师傅昨儿还说,太忙了,弄得俗务缠

身……”这小沙弥大约平日难得有个说话机会,一问,就饶舌出一大串话来,“檀越只管多

布施,往福田里种富贵自然得收富贵,管取您能高中了!凭您的相貌混个红顶子是稳稳当当

的!”

    几个人听了都笑。乾隆倒觉得他伶俐,拍了一下他脑门子笑道:“老范再捐十两!——

告诉你师傅,既然忙得俗务不可开交苦恼,还是出家的好!嗯……那边是甚么地方?怎么还

有戏班子?”

    “施主您真逗!”小沙弥摸着脑门子,半晌才悟过来,咧嘴一笑道:“我师傅忙得苦

恼,叫他‘出家’!——这一带都是桃花庵的庙产。您问的是谢施主家。他租的观悟轩,是

庙里莳弄花草的园子,钱塘城有名的缙绅,迎驾来扬州,看这里好,就租住了下来。家戏班

子天天排演热闹,也时时过来进香。谢擅越也是正知正信正觉正悟的大善知识,佛跟前不吝

啬的……”乾隆一直笑,说道:“好!佛前舍善财,就是善知识!”点头出来,望望后殿没

有再往里走,看了看紧闭的方丈精舍,上头是“见悟堂”匾,左右联上写:

    花药绕方丈清流涌坐隅

    乾隆又是一个微笑,信步走出庙来,却不循原路返回,径过石板桥向观悟轩音乐响处走

去,几个人略一交换眼色,忙都跟了过去。

    观悟轩一带果然是莳花园圃,说是“轩”,其实没有堂室游廊。春和景明艳阳日融中一

座连一座的花房都揭掉了草苫,内中隔矮墙一览无余,都是摆弄的盆景:短松、矮杨、杉、

柏檀、柳,都栽得虬枝枝横生百般奇巧,海桐、黄杨、虎刺之属,俱用黄石、宣石、太湖,

灵壁都用景德窑、宜兴土、高资石,有的蓄水倾泻危溜,有的养苔如碱,下留水沼,养小鱼

游泳沟濡,千姿百态,优雅玲珑不可胜数。因见墙下堆着的花盆中有开残了的月季丛菊芍药

牡丹之类,乾隆才知道,行宫里冬日摆的那些鲜花,原来都出自这类花房。正想向花工打问

谢家身份来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从西边不紧不慢过来,向众人深揖一躬,陪笑道:

“各位先生哪里来的?前面轩子是我家主人包租了的。先生们赏光,主人不胜欣喜!”

    客人还没通名报姓,主人便殷殷盛情相邀。不但没见过,也是闻所未闻。几个人见他虽

是仆从,谈吐从容风雅,恭敬里不失落落大方,心下也都喜欢。

    “我叫隆格。”乾隆笑吟吟道,“来应江南春闱——多谢你家主人盛意。请问阀阅、台

甫。那长随彬彬有礼又是一躬,回道:“家主姓谢,讳云岫,字维川,钱塘县塔寺有名的

‘塔寺谢家’,户部挂过千顷牌的,也做海外生意……”将手一让,自己前头带路,偏身走

在乾隆左前,温语絮絮而言,“老太爷是康熙爷手里作过两任知府的,挂官回来经营庄田。

这次……乾隆爷下江南,就叫二公子捐金迎驾——您这边请,轩里随意坐,东边窗子打开,

一片桃花林,庙里白塔红楼,都看得清爽的。各位都请。

    乾隆听他说话,不住含笑点头,转过花房眼前又是一亮,原来这边向西一带,是瘦西湖

一道大湾口,一蓬爬满青藤的花墙横遮了花房西边,从“墙”口向北一溜长廊座北朝南,满

璧的巴山虎盖得象一座绿山,通北回廊上有匾额白底黑字写着:

    观悟轩颜体书法精神周到,是袁枚手笔。乾隆随着进来。那长随命小厮献茶。四面亮窗

支开,但见东边一带桃林紫霭喷霞,茂树中朱楼粉廓掩映北边蜿蜒渐高,直接蜀岗三峰。轩

前空场上戏子们朱衣绿裳,停了竹弦正听戏老板说戏。再南望西眺,瘦西湖畔新柳如烟,碧

波微漾。香茗在手,美景如画,众人但觉心旷神怡,浑然不知身在何处,连范时捷都看住

了。金镬笑道:“我在江南省——这么多年,扬州来过不计其数,竟不知道‘临水红霞’这

样美!——你家主人呢?请过来阔叙清谈……”

    “我家主人三清院去了。”那长随道:“三清院道长林东崖前日晚遇了鬼。他通五雷

法,扬州谁家闹鬼都是请他祛禳。不晓得前日是甚么鬼,法术竟收拾不住,五个青面撩牙的

恶鬼撵他,陷在泥滩里。天明人救出他来还能说话,白瞪着眼直叫‘这鬼厉害’!疯魔谵语

的,自打嘴巴胡吃药,也就羽化了。主人好奇的,去看看,交待有客留客,他不到晌午就回

来……”

    几个人想着林东崖狼狈模样,都不禁笑得前仰后合。猛地里听外头丝弦鼓板齐奏,众人

一齐回头,却见绿茵排演场上,一青衣女子叫板,水袖长舒莲步轻移凄声唱道:

    没来由犯王法,葫芦提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我将

    天地合埋怨:你不与人方便!唱得婉转幽咽哀恸欲绝,众人还待听时,那戏老板叫

“停”。顿时乐止声歇。乾隆看那班头,橄榄脑袋鹰钩鼻,瘦小伶丁的,用个“獐头鼠目”

说半分也不委屈了他。正要笑,金镬说道:“这是安徽来的双庆班老板魏长生!竟来给谢家

班子说戏!他唱一夜包银就是二百四十两银子啊!”

    “太软了!”那边排演场上,魏长生没有留意客人在看他,板着白麻子脸对那小旦说

道:“她这时候不是哭爹哭娘哭丈夫,她那份‘悲’里头带的是怨和恨!窦娥守寡,温良淑

贤,孝敬婆婆,她原是个节妇。你想,张老汉估占她婆婆,威逼她嫁张驴儿,这时候儿她是

委屈里带着无奈,一步一步逼到死地里,直到上刑场。她这时候儿怒大于悲:我一身清白,

本该是旌荣表彰名标后世的,反而遭污罪被杀,老天爷好不长眼,地藏菩萨王法天理都到哪

去了?所以不能用秦雪梅吊孝的心去度量窦娥——要字字咬金断玉,句句决绝灭裂,悲和恨

都嚼烂了吐出来,带真气儿——你听我唱!”因拂袖作态,细声引喉唱道:



    有日月朝暮显——有山河今古监……天也!却不把(那)清浊分辨:可知道错看了盗跖

颜渊?!有德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不想天

地也顺水推船……



    “后收一句要绵里藏针。”魏长生一板唱完,兀自余音绕梁,众人还在沉思品嚼,他已

停板收声接着教训:“分寸错了就有天地之别,懂么?她虽有怨有悲有恨,也有个认命的意

思在里头。说到头是不服法,临刑许三愿,都是对天地说的,不信天地,只管骂就是了,许

甚么愿呢?”他说完窦娥,叫过扮关羽的铜锤,说道:“〈单刀会〉一出,不能带半点书生

气,方才你练得温了!鲁肃是戏里陪关羽的,他眼里的关羽,不能和台下听戏主儿不一样,

‘他上阵处赤力力三绺美髯飘,雄纠纠一丈虎驱摇,恰便似六丁族捧定一个活神道!’——

神道,你明白吗?聪明正直就是神!关夫子是儒将,不带霸气,是一股忠勇气。他那双丹凤

目是似开非开似闭非闭,是叫人看出一个‘傲’字儿,不是睁眼就杀人,你要想仔细

了……”他款款而言详明剖析,戏子们执礼静听恭敬衔命,比臣子们见乾隆还来得虔诚。几

个人都听呆了。乾隆不禁慨然而叹:“魏长生在南京见他演戏,《救风尘)里的赵盼盼,卸

了妆真是其貌不扬。听他说戏,又一派大家风范,不在宗师称号。人,这是从哪里说起?”

众人听了当即随声附和。

    正说话间,那仆人向门外一指,说道:“家主人回来了!”便快步迎了出去。众人看

时,果然从花篱南边一个年轻人悠步转出来,刘统勋眼花,金镬和范时捷都近视,看不清

楚。乾隆看时,见那年轻人只在二十五六岁间,穿一袭雨过天青袍子,酱色套扣背心,腰里

系着绛红腰带,越显得面如润玉眉目清秀,一见令人忘俗。他站在篱墙旁听长随说了几句甚

么,点头快步子进轩入室,微微抱拳一拱,笑道:“谢某回来迟了,慢待客人,有罪!一一

这位想必就是隆格先生了,是旗下的?”众人忙都起身还礼。

    “不敢,隆格。”乾隆也缓缓起身,含笑抱拳,“镶黄旗人。主人风雅好客富而有礼,

素昧平生冒然唐突,贵纲纪茗茶相邀如对亲友,即古之孟尝君不能过之。我和朋友们感佩莫

名啊!”谢云岫呵呵一笑,也下一一问众人姓名,说道:“是我特意吩咐的。乾隆老爷子圣

驾就驻扬州,满城勋戚贵族,我们生意人家,一个也不能得罪,谁来游赏访问都要温和春风

相待。如今世上并没有‘梦常经’,只有生意经。先生仪表堂堂举止高贵儒雅,从人也都器

宇不凡,他们岂敢慢待呢!”乾隆笑顾众人,说道:“维川先生真是快人——实不相瞒,我

是——庄老亲王的侄儿,地地道道的天瑾贵胄。闲游过来,如此良辰美景间又有笙歌弦舞相

佐,所以唐突当了不速之客。嗯……这位是岳先生,这位刘先生,这位范先生,这位是金先

生……”

    谢云岫一一含笑点头致意,说道:“您是贝勒,他们想必也都不是等闲人物吧!天已这

个时分,在我这里留饭如何?”乾隆未及答话,刘统勋咳嗽一声说道:“主人美意我们心领

了。我们爷——刚刚进过早餐,下午申时以后才进晚餐。多请鉴谅。”乾隆其实只在嫣红处

吃了几片参茸桂花饼、喝了几口茶,虽然不饿,却也想吃饭,但刘统勋在此,想在外吃东西

难如上青天,却也舍不得就离开这里,因笑道:“饭是不必了。这里青山绿水茂林修竹,芳

草茵蕴间歌袖舞扇,确是别有一番情致,令人留连忘返啊!”金镬和范时捷也都不想走,又

有点怕刘统勋,都只笑不说话。谢云岫笑道:“想听曲儿——那现成的。只是屋里狭窄,请

移步外边,我请了安徽双庆班最有名的戏老板教习家班子,原是想演给太后和皇上看的。看

来皇上忙得顾不上看戏,只好带回去给父兄们取乐子了。我这就去安排,有贝勒爷看过,也

不枉了这片心……”说着去了。

    他一出去,刘统勋就抱怨,“主子怎么泡这里了?捐款迎驾的上千,倒是有姓谢的在里

头,谁能一一考证核定?还想在这里吃饭!我听他口音,绝不是钱塘人,总带着点背书似的

别扭话音儿……略看一会儿,主子咱们还是走人。”一直没有说话的岳钟麒枯着寿眉,似乎

在苦苦思索,说道:“这人好象在哪里见过?我没有到过钱塘的呀……说是生人,又似乎确

实见过……唉……我到底是老悖晦,老不中用了……”

    “这就是佛所谓‘缘’。从不见面的有的人一见就厌烦,有的人见了亲切,有的又似曾

相识。”乾隆笑道,因见谢云岫过来,说道:“不要议论了,主人听见不好——咱们去

吧!”说着站起身来迎出门去。谢云岫见他们出来,也就不再进门,他却耳力甚聪,直率说

道:“相逢就是有缘。诸位先生萍水相逢,自然有些议论。方才我的管家说,一看就知道诸

位来头不小……你们破衣烂衫来,他未必就那么好客。是吗?”一头说,带着众人出轩,芳

草如毯的演场上早已散摆了几张椅子,各人自度位置闲雅坐下,天光水色和风艳阳之下,但

觉清心爽意无比。

    乾隆这才细看,共是十二位女伶,年纪都在十六七岁之间,都没有上戏妆,汉装绫裙披

纱霞色,粉白黛绿娉婷而立,一个个云鬓堆鸦明眸皓齿,轻轻盈盈如同临风玉树,绰绰约约

皆是倾国颜色,映在湖岸,真有点瑶池仙子临凡的风韵。乾隆不禁精神大爽,笑顾身边的谢

云岫:“你是从天上移了十二株水仙栽到瘦西湖畔了!”谢云岫笑而不语。魏长生此时却没

了老板派头,笑嘻嘻捧过戏单子,就地打了个千儿,说道:“爷们吉祥!来听小的的玩艺

了?孩子们资质都是好的,只习练不久,恐怕难入爷们的法眼。随意点几出,给爷们取乐子

就是了……”

    谢云岫接过戏单,转手便递给了乾隆。乾隆也不看,笑道:“方才隔窗听你说戏,深得

壶中三味。就是散曲儿罢,你们清唱也罢,唱了就场说戏,现身说法请君入瓮。这才得趣。

一出一出扮唱起来,还不如到园子里看戏呢!”“一听就知道爷是懂戏的!”魏长生眨巴着

小眼笑道:“爷是北京来的贝勒,庄老亲王庆亲王常叫堂会,敢情爷看过小的戏?——只是

不上妆,就好比古董不衬托儿不上架。小的这付模样,扮了佳人,只合闭了眼听,开眼是万

万看不得的!”乾隆笑道:“确实看过你的戏,扮相身段如花似玉,这样儿唱佳人,孤坟里

的野鬼也吓跑了——只管唱,她们也唱!朕——真是的,这又何必谦逊呢?”

    “伶官花官,你两个略上上妆!”魏长生笑着转脸吩咐:“给爷唱一段《写真》①,我

扮丑儿给爷们一段子《南吕一枝花》!”手一摆,十几个女孩子如奉军令,散了群,有的敷

粉画眉,有的调筝弄琴。魏长生施礼退下,只用粉盒向鼻子上扑了一下,一摆手出场,却是

笙萧管器一概不用,只切切嘈嘈铮铮叮叮的月琴琵琶节奏分明奏起。魏长生脸上扑白,脚移

手拂,顿时精神抖擞,抑扬错落唱道:

    ①写真:《牡丹亭)中的一出。

    子弟们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免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覃,受索网的苍

翎老野鸡。践踏得阵马儿熟,经了些冷箭蜡枪头!恰不到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

秋!



    伴奏中一个女伶粗着声音插科道:“——那还不赶紧改邪归正?”魏长生呵呵一笑,和

声陡转急速,犹如骤雨击棚珠撤玉盘,他嘿然一笑,不疾不徐摇头摆身接着唱: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碗豆。恁子弟们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砍

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干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

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跞、会打围、会插科、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一一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般儿歹症侯,尚兀自

不肯休……



    唱至此,歌弦之声嘎然而止。魏长生扮个怪脸儿一笑,就地打千儿道:“唱得不好,爷

们赏听见笑了!”

    众人还在沉迷,此时才清醒过来,哗地一片掌声。乾隆大笑喝彩:“好!不走正道走邪

路,百折万磨不回头。得了这种歹症侯,华陀再世也束手!哈哈哈……”“贝勒爷您好才

学!”魏长生十分机变,顺话奉迎,笑道:“您说了一首诗呢。乾隆略一想,真的顺口出了

一首竹枝词儿,得意之余已忘形骸,解下腰中佩玉指着魏长生道:“过来,赏你!”

    “谢爷的赏!”魏长生趋身过来,极熟练地打了个千儿,接过吊着金钱的佩玉,见玉托

上明黄线绣的“长春居士”,身上一个哆嗦,又看乾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几乎软在地

下,惊呼一声:“啊!您,您是——皇上!”

    他一嗓子叫出来,所有的人都惊得呆如僵偶!刘统勋和纪昀责任在身,因乾隆两次陪太

后在南京看魏长生的戏,一直悬了心怕他认出来。方才己是放心了,不想他这一眼近在咫尺

嘘得亲切,还是瞧破了行藏。事出突然,岳钟麒等人也都怔住。十二个女伶或站或坐,象被

突然袭来的寒风冻凝了的冰人一动不动。正在上妆的“杜丽娘”和“春香”手里的粉盒子菱

花镜儿都滑落到地下。谢云岫起初象被电击了一下,身上一颤,脸色苍白得没一点血色,惊

疑不定地盯视乾隆。远处巴特尔等几个侍卫见此情形,也不言声,踏着草坪过来卫护。

    “你好眼力!”乾隆先也一怔,环视周围,并无异样人事,见众人都变得傻呆呆的,不

禁微微一笑,矜持地略坐正了些,“朕奉承老佛爷看过你两出戏。不过离戏台不近的,且是

围着纱幕屏子,亏你演着戏,还能看清朕!”此时所有的人都已回过神来伏俯在地,几个随

扈臣僚也不便同坐,起身恭肃后退侍立。魏长生磕头如捣蒜,奏道:“奴才做玩艺儿给老佛

爷万岁爷看,是不敢分心的,几家老板轮流上戏,谁顾得上卸妆?都躲在后台隔帘缝儿看—

—不不,瞻仰圣容,纱幕子里明灯蜡烛,甚么都瞧得清。万岁爷给老佛爷削苹果剥荔枝,端

茶递水都是双手捧着……我们私地里议论,皇上真是孝子——啊——孝皇帝。皇上今儿来,

竟一时没认出来,小的真是该死了!”他说着“啪”地掮了自己一记耳光。

    众人看着,要笑又不敢。魏长生满脸麻子笑成一朵花,说道:“皇上要看甚么戏,小的

抖擞精神巴结!徽班四大家,就数小的有福,多给皇上玩几出,小的下去好吹大的了……”

说着又磕头。

    “有那块佩玉就够你吹牛的了。一瞧破了,你这付奴才相怎么说戏?”乾隆笑着起身,

“已经尽兴了,咱们回去——谢家主人,有劳你盛情款待。他日如有机缘再会吧!”

    众人都向谢云岫致意辞别。但谢云岫象变了一个人,不说不笑也不动,满脸那种温文尔

雅徇徇若儒的书卷气一扫尽净,苍白着脸正在向青朗朗的天空双手合十念诵着甚么。众人惊

讶诧异之间,岳钟麒已经认出来,惊呼一声:“她——她是——莎罗奔故扎夫人朵云!”这

一声不啻又一声焦雷,刘统勋范时捷金镬半回着身子半迈着步一动不动,乾隆满脸笑容僵凝

了起来,像青天白日地下看见地下冒出一个怪物。众戏子们不知出了甚么事,一个个粉黛失

色惊恐不定地看着她。刹那间,甚么山明水秀鸟语花香都变得如同梦幻,木雕泥塑般各色人

等中了定身法似的兀立不动。索伦和巴特儿两个见机得快,倏地窜到乾隆身前遮住了。巴特

尔粗声喊道:“你这女人!敢伤害我的主人?!”

    “不错,岳老爷子,你还记得我——我是朵云!”霎时间,她的音调中已不再带背书那

样的僵板语气,平静温和的口吻中带着几分果决和悲怆,对巴待尔道:“你是蒙古的巴特尔

吧?你怕一个女人,你不是英雄,是个懦夫!”又对乾隆一拱手朗声道:“金川故札莎罗奔

之妻朵云拜见伟大的博格达汗!”

    巴待尔一跃而出,又回头看看索伦,对朵云说道:“你的丈夫造反的,你装男人!你坏

坏的,是个——懦女人的!藏族人苗族人我都见过!红刀子出去,嗯?——白刀子进去

的!”说着就要擒人。

    乾隆等人见她孓身一人,连那个长随也没露面,松了一口气。却见朵云一捋袖抽出一柄

雪亮的解腕尖刀来,挚在手中!气氛顿时又是一紧。连刘统勋也靠近了乾隆。巴特尔却嘿嘿

一笑,跃前一步,说道:“刀子有的,你坏坏的!我空手能杀豹子狗熊,不怕的——你来来

的!”刘统勋喝道:“还不扔掉刀,给万岁爷叩头谢罪!”

    “你们不要上前,这刀我是用来杀自己的。”朵云平静地说道,仿佛欣赏似地看了一眼

闪着寒芒的锋刃,一翻手腕,刀尖已经对准了自己胸口,冲乾隆冷冷一笑,说道:“我们大

小金川全族只有七万多人,博格达汗围困我们的前线军队就有十万,我们两次打败了你的将

军,两次要求讲和,因为我们并不是要背叛您的统治,因为您是博格达汗!而您却不许我们

讲和,还要第三次进攻我们。要么就屈辱我们,伤透我们的心,要么就要把我们杀绝,连女

人和小该子也不能幸免——我千辛万苦来见您,就是想问一问,为甚么这样对待我们?您不

是也相信佛祖吗?听说您走路蚂蚁都不肯踩死,太阳底下不肯践踏别人的影子——这样仁慈

的博格达汗,难道会不给我们生路?如果您不肯回答我,我也算完成了丈夫和全族人给我的

使命。死而无怨,但我的灵魂,仍旧会回到我丈夫身边!”说着,将刀尖向心口逼近了一

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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