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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雍正皇帝-028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pr 6 12:46:10 1999), 转信
二十八回 庆端阳皇上赐墨宝 议进军雍正疑帅臣
自从皇上口传圣谕,让刘墨林到军机处去当差,这位新科探花郎可就交上好运了。
雍正皇上喜欢这个开朗聪明、多才多智的年轻人。刘墨林书读得多,见识也广,加上生
性滑稽,应变能力又强,所以皇上不管说到哪里,问的什么,他都能随即应答,也总能讨得
皇帝的欢心。没过多少天呢,他就成了雍正皇上身边须臾不可缺少的人了。皇上尽管一天到
晚总是有事,看折子,见大臣,忙得不可开交,可也有闲下来的时候。这时,刘墨林就更显
出了自己的重要。比如说,当皇上要和方苞、马齐,隆科多他们下下棋、谈谈诗、画幅画、
钓钓鱼什么的,刘墨林就总在陪侍之列。皇上要是出去游玩,就更少不了他。这些天来,京
都名胜,诸如畅春园、飞放泊、南海子、万寿山,许多别的臣子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刘墨
林全都陪着皇上玩遍了。
雍正皇上的勤政是出了名的。刘墨林在皇上身边要干的事多着哪!他在军机处办的是文
书事宜,起草一些文告诏谕,转送下边递上来的奏章什么的。最近,年羹尧把西征行辕从甘
州移防西宁,军务繁杂,每天各部转呈过来的折子,少说也有十几件。这些奏折经过刘墨林
之手,转呈给十三爷允祥和十四爷允禵合议好了,夹上折片,再交还给他。刘墨林或者咨询
张廷玉,或者送到养心殿去进呈皇上御览。偏偏雍正皇帝又是位事无巨细,每折必读、无事
不问的人,刘墨林便要像走马灯似的奔波周旋于皇帝、宰相、王爷、大臣之间。六部官员的
眼皮子最尖,谁还看不出,这刘墨林就是位突然跃出、闪耀着璀灿光华的新星啊(不过那年
月不叫新星,是叫新贵的)。不管是谁,只要想安安稳稳地当官,就得赶来巴结他,好预先
给自己留条后路。说这叫趋炎附势也好,说这是趋之若骛也罢,反正不管他是承值或者下值
回家,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的官员,众星捧月似的追着刘墨
林。请安的、回事的,造访的、致谢的……什么样的全有,什么名堂也全能想得出来。刘墨
林可真是觉得忙累,可他忙得惬意,累得顺心。
其实真正让刘墨林日思夜念的,却只有那位京都名妓苏舜卿,刘墨林敬重她的人品,爱
慕她的容貌,更钦佩她过人的才华和出污泥而不染的自尊自爱。但她隶属“贱籍”,把她买
来做妾可以,娶回家当正室,就会引出各种各样的议论。一个不小心,让徐骏他们抓住把
柄,他这个官就当不成了。刘墨林是个能办事也会办事的人,他早就想好了,一定要为苏舜
卿脱籍赎身,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地和她永结同心。
端午节就要到了,五月在民间又叫“毒月”,百事禁忌。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节前全
都忙得很。被褥帐幔要拆洗换新,蒲草艾蒿要采集编辫,还要做香荷包、缝长寿线,买避瘟
丹,浸雄黄酒,贴天师符,挂钟旭像……可刘墨林却没有这份闲心。今天他顶着启明星上朝
要办一件急要事。昨天,年羹尧来了军报,索要五万套夹衣,为西征将士换装。可是,军报
到得晚,户部已经没人,所以他只好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赶来,免得误了时辰挨皇上的训。刘
墨林办事利索,不大一会就完了。他正想起身,太监高无庸过来传旨说:“刘大人,皇上叫
你进去呢。”
刘墨林一愣,心想时候还早哪,皇上不会起得这样早吧?便问:“是单叫我一人吗?”
“不,还有十三爷和十四爷。别的不是奴才去叫的,所以奴才不知道。皇上今儿个要赐
筵百官,还要在广生楼张贴字画。吩咐下来说,要看谁的最好,就给谁颁赏呢。”
刘墨林跟着高无庸来到养心殿,瞧见张廷玉早就等在这里了。他连忙上前去请安:“张
中堂,您来得好早啊!皇上起身了吗?”
“皇上起来半个多时辰了。你忘了,今天是端阳节,皇上一大早就带着三位阿哥到各处
去拈香礼拜了。其余的皇亲们要等一会才来,都在广生楼上候驾。”
“嘿嘿嘿嘿,张中堂,我是刚才奉了旨意进来的,可不知皇上召见有什么事。您能给我
透点风吗?”刘墨林在套着近乎。
张廷玉矜持地一笑说道:“万岁日前写了几个条幅,想让你帮他挑挑,当然是选出最好
的了。今天还有不少人要来送条幅的,包括万岁爷的在内,一律不准写名字。这几百幅字,
全都要张贴在广生楼上,要大家比比看看,选出最好的来。去广生楼贴字的差事,要交给你
办。我可先得交代你一句,你要想方设法办得出色一些,千万不能扫了万岁爷的兴。”
刘墨林一听这话,不由得愣住了。雍正皇上字写的好那是没说的,可几百幅字一概不属
名,张贴出去让大家随便议论,谁能保准万岁爷写的就一定能被选上,而且还能高中榜首
呢?万一他写的字落榜了,或者虽然选上,却只得个第二、第三,那么得了头名的能坐得住
吗?恐怕他宁愿落榜,也不敢高居皇帝之上。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了主意:“中堂,我想
这件事要办好,得有两条:其一,是要大家心里清楚哪是皇上的,哪是别人的;其二,是要
把这事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没有一点痕迹,连皇上自己也觉得确实是他的字写得最好。第
一条最难办,皇上的字,六部九卿的人大都见过,他们仔细辨认一下,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怕就怕那些入仕不久,或者没有见过皇上的字、而且又爱多嘴多舌的人。别说他们不选皇上
的字了,就是在字前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来那么几句酸话,这事可就办砸了。”
“依你该怎么办才好呢?总不能给皇上写的条幅上标上记号吧,那样不就大显眼了
吗?”
“不不不,哪能这样做呢?最好是提前先把主子写的句子递出去,让下边都知道应该选
哪幅就好了。这事要快,让太监去传更好。”
张廷玉想了想,也只有这样才不会露出马脚,而且还可把雍正的字挂在并不显眼的地
方:“好,就这么办,叫高无庸去吧——要是能众口一辞都选万岁爷的就更好了。”
“不,众口一辞倒有痕迹可寻,皇上自己也会觉得心里不踏实。叫高无庸不要全说,只
稍稍透出点风声去就行。大家心里明白,这里头有万岁亲自写的字,谁敢胡说八道啊。就是
万一有个别倒霉蛋说些个夹七夹八的话,不但无碍大局,还显得更真实哪!”
张廷玉笑了:“好,刘墨林,不怪皇上喜欢你,你还真有怪才!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动
手先选一遍。”
太监高无庸被叫了过来,三人一齐看时,只见一条长长的大案上,排着十几幅宣纸写就
的字,都是唐诗选句选词。刘墨林看了说:“主子这字,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不过,写得笔锋大刚,恐怕有些喜欢柔媚的文人们看了,未必会欣赏。要叫我看,哪一幅都
是最好的。”
三人选来选去,从中选出了四幅,用小字抄了,交给高无庸,让他赶快送了出去。刘墨
林笑着对高无庸说:“跑快点,慎密点!告诉你,说不定还会有人想出高价来买你这个小条
子哪!”
高无庸刚走,便见雍正皇帝在一群太监和侍卫簇拥下走了过来。雍正今天的气色很好,
心情也很好。他看了一眼张廷玉和刘墨林笑着说:“探花郎,看过朕写的字了?你是行家
嘛,据你看哪一幅能中你的意呀?”
刘墨林连忙赔笑答道:“哟,主子说笑话了,臣那两下子,怎敢在主子面前卖弄啊!主
子什么时候有了兴致,写幅字赏给臣,就是臣天大的造化了。皇上交代的这差事不好办哪!
臣和张中堂在这里选来选去的,都挑花眼了,才选出这四幅来。请皇上过目,看臣等选的是
不是合适,然后再拿到广生楼上去张挂。”
雍正皇帝走近前来,仔细地看了看,挑出了“大漠孤烟直”和“桃花渊水”两幅说:
“不要太多了,还有那么多臣子都送来字了,朕一人岂能包揽——哎,刚才刘墨林说要朕赏
字,朕也不需再写了,这案上放着的,你就挑一幅好了。廷玉,你想要什么字,朕凑着今天
现成的笔墨纸砚,就为你写来。”
张廷玉连忙跪下叩头:“臣谢主子恩。其实,臣早就想要主子的墨宝了,只是不敢开
口,臣最近装修了府门,想求主子赐幅楹联以光门媚!”
雍正皇帝说:“朕自幼就爱写字。可是,你们瞧,平日里哪有闲情逸趣来舞文弄墨?现
在,几件大事都有了眉目,朕心里才松泛些。既然你想要幅门楣,朕就给你写一幅。”
说着提笔儒墨,略一思忖,便在宣纸上用正楷写了出来:
皇恩春浩荡
文治日光华
写完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取出图章印玺来盖好,填了年月日,这才递给张廷玉:“你看
这样写成吗?”
张廷玉叩头谢恩,激动地说:“……万岁如此抬举,臣何以敢当这十个字?就是把臣磨
成粉也难以报答皇上这天高地厚的恩遇……”一边说着,热泪早已夺眶而出。
刘墨林选好了一幅,雍正看了看,取出一方“圆明居士”的小玺来盖上。雍正看看刘墨
林说:“朕是信佛的。这‘圆明’二字,就有佛家的意思。可是,你却死活不肯皈依我佛。
朕这幅字,好像是和尚送给秀才的,就赐给你罢。”雍正回头又对邢年说,“刚才选出的这
两幅,你拿到广生楼上张挂起来。记住,不许挂在正中间,听见了?”
见邢年恭恭敬敬地捧着条幅走了出去,刘墨林本来也想跟过去,却被雍正叫住了:“你
先别走,且等一下和廷玉一块去,朕还有话说。”
张廷玉他们听雍正说得严肃,都不由得收敛了笑容。雍正一边恩忖一边说:“年羹尧出
兵快半年了,只见他今天要物,明天要钱,可是,就听不到开战的消息,朕心里有点不踏
实。廷玉,你看要不要派个人去监军呢?”
张廷玉一声不响地想了好久才说:“万岁的心情臣能够明白,想早点打好这一仗。但用
兵的事与政务有所不同,稍有急躁,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年羹尧在先帝健在的时候就
已经是将军了,他的长处是稳健、持重。本朝名将的战法,各有不同。巴海善于周旋,有耐
力,能持久;赵良栋善穿插,能奔袭;图海善对垒,能攻坚;飞扬古善战阵,能苦战;周培
公则机变多智、深谋远虑,是位全才。只可惜,这些名将都已纷纷下世作古了。臣看年羹尧
的作派,节制部署、进退尺度,都很谨慎,似乎是步了图海的后尘。他心中何尝不是志在必
胜,又何尝不想毕其功于一役?以臣的推算,他三月进驻平凉,四月推向西宁,已经不算缓
慢了。臣想,可否由军机处再发一个六百里加急文书,让年羹尧和岳钟麒共同拆看,合议回
奏,问他们何时能够进兵?用这方法催促一下就可以了。”
雍正没有急于说话,似乎是在认真地考虑张廷玉的建议。过了好久,他才突然问刘墨
林:“你是怎么看的?”
刘墨林是第一次参与这么重大的军国要事,心里有点紧张。他想了一下说:“万岁,臣
以为张廷玉说的办法可行。康熙五十六年兵败,六万山东子弟无一生还,前车之鉴令人生
畏,朝廷实在是赢得起输不起了。所以年羹尧才持重进军,为的是不战则已,战则必胜。臣
以为他这样做,正是从大局着眼。至于派监军督战之事,臣切切以为不可。前明土木堡之
变,松山之败,一直到李自成攻进北京,全都是因为朝廷不信任将军,经常派大员监军;而
将军又不满意朝廷,遇到危难而不肯出力。一军两帅,事事异心,最是兵家的大忌。所以圣
祖爷时,攻台湾就专用施琅,李光地虽有督军之名,其实他只管后方供应的事。所以臣以
为,皇上只需催问何时进军,何时接战,另外保障后方供应即可,而绝不能提调军务,那样
做是要坏事的。”
雍正似乎是被他们两人说动了:“好,依你们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决心不派监
军了。廷玉,你从二等侍卫里选十个人,要年轻有为,可望成材的,选好后拟出个名单来交
朕,朕要派他们到年羹尧军前去效力。”
张廷玉一惊:原来雍正皇帝还是对年羹尧不放心啊!他忙赔笑说:“皇上,岳钟麒的资
历不在年某之下,有他在年羹尧身边,朝廷对年某还是能够节制的……”
“哎,你想到哪里了?朕怎能对年羹尧不放心?要不放心他,朕又怎么会把二十万兵士
交到他手里?你好好想想,当年圣祖皇帝要是早一点选派些亲贵少年,让他们到飞扬古军中
去学习军事,何至于有今天,何至于连个可靠的将帅之才都找不到?”
话说到这个地步,张廷玉无话可答了。但他心里明白,皇上如果不是对年羹尧不放心,
就不会采取这样的办法,年羹尧那里难道就没有可用之人,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地派人去‘学
习军事’吗?
刘墨林到底年轻,分不出这里边的轻重来,他连声称赞:“好好好,主上深谋远虑,居
安思危,臣心服之至!”
雍正歪着头瞧了刘墨林一眼,突然说:“刘墨林,你这个人才华横溢,很让朕喜欢。朕
却听说你正和一个青楼妓女打得火热,是真的吗?”
刘墨林一听皇上这样问,他的头“轰”地一下就炸了。他连忙跪下叩头说:“皇上问的
事,确实是臣所为,但臣所遵循的是‘情之所钟,不分贵贱’之理。苏舜卿即虽属贱籍,但
她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不可与寻常烟花女子等量齐观。臣早就与她结为风尘知己,如今
臣做了官,怎能做出贵而弃贱的不义之事呢?乞圣上明鉴。皇上既然问到这里,臣索性恳求
主上为苏舜卿脱去贱籍,成全了臣和苏舜卿的这段姻缘,臣将永感皇上的深恩圣德。”
这刘墨林确实是聪明过人,他选的时机,说出的话语又恰到好处。雍正不说话了,他陷
入了深沉的思索。一时间,殿里静得听不到一点响动,刘墨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早就在寻找这样的机会了,他清楚地知道,要想了却他和苏舜卿的心愿,没有皇上亲自发
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更清楚,让皇上为他说话,尤其是让皇上准许苏舜卿脱离贱
籍,与他结成夫妇,那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能不能实现,要靠机遇,靠运气。他跪在地
上,小心地偷眼瞟了皇上一眼,见皇上的眼睛里似乎是十分痛苦,似乎是汪着泪水;又似乎
是在想着一件遥远的往事。刘墨林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皇上,他,他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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