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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雍正皇帝-072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pr 7 12:05:28 1999), 转信
七十二回 不吃黑就是好师爷 说假话岂能骗皇上
处决了三十名淫僧、淫尼,田文镜回到府衙就着手了结几位师爷的事。可是,他刚以嘲
讽的口气说到,“你毕老夫子是出污泥而不染”,就被那个老油子毕镇远给堵了回来。毕镇
远不慌不忙地说:“中丞大人,你说得不对,也错看了我毕某。若说一尘不染,天下之大,
恐怕还找不到这样的师爷。我没有被牵连进去的原因,只是遵从祖训罢了。我们家代代都有
人当师爷,祖传的秘诀却只有四个字:‘三不吃黑’,如此而已。”
田文镜愣住了:“敢问:何谓三不吃黑?”
“谋逆案不吃黑;人命案不吃黑;离散骨肉案子也不吃黑。”毕镇远一字一板地回答,
“在这三种案子里伸手捞钱,不但容易败露,容易被人寻仇,而且也昧良心、祸子孙。师爷
是在官场里混的,要吃,就只能吃官场。我不是不要钱,只是不要那种不明不白的钱。我从
官员们得的不义之财里,盘剥出一份来,就不会出事。就算事发,还有当官的在前边顶着,
了不起,也不过卷铺盖回家就是了。有了这‘三不吃黑’,我毕家从明洪武年到如今,三百
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官司。所以,你田大人虽然风骨很硬,可我还是泰然自若。姚
捷和吴凤阁刚才托人带话给我说,他们全都认罪。我觉得他们也不是没本事,而是不懂规矩
才栽了的。”
听了毕镇远这话,三位大员不禁面面相觑,全都呆在那里了。田文镜今天确实是下了狠
心,不管此事牵连到谁,他也一个全不放过。觉空刚揭出几位师爷时,他就想到了昔日况钟
的故事,他恨不得也像况钟那样,把犯事的师爷当堂摔死,然后再狠狠地治治臬司衙门的
人,趁机扳倒胡期恒,压服车铭。这样,他自己就可扬威中原,一举成为雍朝的中流砥柱。
可是,毕镇远的话却把他打动了。田文镜也是混迹官场大半生的人了,里面的情景污浊到何
种程度,他全都门儿清。百姓们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就说打官司吧,
哪个衙门的堂口上没有挂着“明镜高悬”的大匾,可有几个做官的是真正清白的?哪个衙门
里不是吃了原告吃被告,非把两头都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罢手?看来,想要让所有的官员
们,一个个清如水,明如镜,竟是一厢情愿,水中捞月!他反复沉吟了好久,才心事沉重地
说:“唉——跟我的几位师爷,原来也都是想要办好晁刘氏这件案子的。可是到了后来,却
一个个地变卦了。从一定要严办,变成要求缓办。我还以为他们是为我着想呢,哪知,这里
头还藏着这么大的一篇文章!”
在一旁的车铭笑了:“中丞大人不知,主张严办时,是为了抬高价码,向人要钱;钱要
足要够了,才又要缓办的。毕老夫子,我说得对吗?”
毕镇远却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面对这种情景,不由得田文镜不改变初衷。他看了一眼车铭和胡期恒说:“二位大人,
臬司衙门的人不奉宪命擅自弄权,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我这里的姚捷、吴凤阁、张云程
等,个个都是刁赖讼棍。他们借案由从中渔利,也实在可恨。但我原来就说过,官场之事,
不要做得太过分,得放手时且放手,对他们就不要重处了。来人!”
“扎!”
“将本衙三名恶棍和臬司犯纪人员,押了下去,绑在刚才处决犯人的铁栏杆上,枷号示
众三日!吴凤阁等罪行昭著,追赃之后,逐回原籍!”
“扎!”
戈什哈们答应一声,分头去带人犯。田文镜向毕镇远说:“毕老夫子,我有一言奉告:
过去的事情,不论你说的是不是实情,我都不再追究。你的年金,从即日起,增加到三千。
我明人不说暗话,邬师爷与我有恩,你不能和他攀比。但从今之后,非义之财,你一文也不
要取。我自己一心要做个好官,你得成全我。你能如此,则我们就长远相处;否则的话,请
你另投明主,我绝不拦你。”
车铭和胡期恒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是,田文镜已经端起了茶杯,说了声“道乏”,就
站起身来了。好嘛,逐客令一下,他们不走也得走了。
按道理,这件轰动朝野,又是奉了朱批谕旨办理的案子,一有结果,就应该具折向皇上
奏明的。可是,张廷玉却先看到了车铭和胡期恒二人的奏折。他们俩在奏折里都做了自劾,
先说了自己的失察之罪,又请求朝廷给予处分。不过,他们俩却又异口同声地告状。他们揭
发了田文镜如何专横跋扈,欺压同僚;如何任用匪人,残忍刻毒的种种情事。说豫省绪绅们
听说田中丞要实行“官绅一体纳粮”,都“惶惶然不能宁处”;说河南百姓“谈田而色变,
纷纷变卖庄园,要弃农南下经商”,“如此下去,明年岁计实堪忧虑”;说“河南官员不畏
朝廷之法,而视田某如蛇蝎,皆有退官归隐之志”。这两篇奏折,都写得洋洋洒洒,淋漓尽
致;也都把田文镜描绘成了十恶不赦的凶神恶煞。
张廷玉心中有数,他没有急于报告皇上,而是把两份奏折全压到了自己手里。他想等一
等,看看田文镜自己怎么说这件事。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田文镜的奏折,却直到六月下
旬才来到京城。而且,田文镜在这封奏折中,连篇累犊的只说案子,不谈其它。对使用非刑
火烧僧尼之举,他说“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奸人,挽回颓风;非如此,不能上慰圣躬爱养良
善、惩暴除奸之至意。”至于官绅一体纳粮,官场对晁刘氏一案的看法等等,竟连一字也没
有提到。张廷玉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自己不便作主,便整理好案情节略,又附上三个人的奏
折原件,一同带进大内请见皇上。
侍卫张五哥今日当值,见张廷玉进来,连忙迎上前去。张廷玉问:“皇上用过早膳没
有?还在批阅奏章吗?”
“回中堂,方先生从畅春园过来了。他说十三爷病体见好,皇上听了很高兴,正在和方
先生说话。还有一个官员在谈事,好像皇上很生气。哦,图里琛刚从奉天回来,也在里
面。”
张廷玉知道,图里琛专为皇上料理宗室内务之事。他从奉天回来,必定是见过十六爷允
礼和十四爷允禵了。张廷玉不想掺和皇上和兄弟之间的事情,那里面的公仇私怨也都是说不
清的。便说:“哦,既然如此,我就先不进去了,好在我手中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会儿皇上
见完了人,你派太监到上书房去知会我一声好了。”
可是,他们在外边的说话声,已经被皇上听见,他在里面叫上了:“是廷玉吗?进来说
话吧。”
张廷玉进来时,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方先生坐着,图里琛站在下边,还有一个官员却跪在
地下挨训。张廷玉知道,此人名叫黄立本,现任的台湾知府,是前几天才进京述职的。张廷
玉叩安以后对皇上说:“听说十三爷身子大安,皇上高兴,臣也是十分欢喜。”
雍正皇上说:“有高兴的事,就也有让人不痛快的事。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人,他想
乘着朕高兴,来为他的母亲请求旌表。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朕岂能拿着国家典礼随意赏
人?当初委你任台湾知府时,朕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能叫台湾粮食自给,朕就封赏你的母
亲,你做到了吗?”
黄立本却说:“回皇上,臣并非冒功请赏。福建藩库里今年没拨给我们一两粮食,这是
有案可查的……”
“是吗?”雍正一口截断他的话:“这世上的人,大概只有你最聪明。你以为除你之
外,朕就不能知道事情真相了?朕要的是真正的自给有余,而绝不会只听你的一面之辞。朕
问你,海禁已经封了,你竟敢私自用大陆的药材去和红毛国作贸易,换来钱再从彰州买粮运
往台湾,这事有也没有?”
黄立本无言可对了。
雍正却厉言厉色地说:“朕曾对你寄予厚望,也相信你能在台湾替朕分担忧患。可是,
朕却没有想到,你会捏造假政绩来哄朕。你这样做,其实是在欺朕,是在沽名钓誉,是标榜
伪孝,懂吗?你用这样的心肠事主,早晚有一天要栽跟斗,说不定还会连累了你母亲哪。不
过,要说起你治理台湾,也还是有功劳的。所以朕就不予处分了,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黄立本没有想到,台湾地处边域,远离京城,皇上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呢?他不敢为自
己辩解了:“是是是。奴才明白,奴才不敢再说假话。”
黄立本连声答应,叩头起身就要回去,却又被皇上叫住了:“回来!朕还要告诉你,重
农轻商,也是君子和小人的分野。你这次回去,要把劝农垦荒当作要务,贸易为次。你是个
清廉的官吏,而且,治理台湾也确实有成绩,台湾的岁入每年都有所增加嘛。所以,福建巡
抚请求为你加两级,朕也准了。朕这样做,就是要让你明白,你对了,朕不掩你的功;你要
说假话来骗朕,朕也绝不宽容迁就。去吧!”
张廷玉看着黄立本走远了,才把河南三司的表章呈了上去说:“臣因为要等田文镜的折
子,所以晚了几天。现在他们都有了回报,才恭呈御览。晁刘氏一案之前,皇上就有旨意
说,要调胡期恒任四川巡抚,车铭调湖广任布政使。臣请旨,要不要吏部立即下票拟?”
雍正没有说话,他在埋头看着河南来的折子。信口问道:“图里琛,你今年三十岁了
吧?”
图里琛忙答道:“回皇上,奴才今年犬马齿三十二岁了。”
“哦,有了正室夫人吗?”
“原来有的,去年害热病死了。”
雍正放下手中的奏章,又看了一眼方苞说:“嗯,朕想作主赐你一桩婚姻。为这件事,
朕想了很久了,看来竟是你才能配得。朕先头请方先生看了你们的八字,都是十分相合的,
现在想问你愿意不愿意?”
图里琛连忙双膝跪倒磕头:“回皇上,奴才妻子亡故尚未经年,尸骨未寒,再迎新人,
似乎于心不忍。但君父有赐,焉敢推辞……奴才不知皇上赐婚……是哪家女子?”
雍正一听这话笑了:“哦,朕听出来了,你心里还是愿意的嘛,朕取的就是你这份儿
心。不过你答应得太快了,难道就不怕朕变了主意吗?”见图里琛惶惶恐恐的样子,雍正开
怀畅笑,“哈哈哈哈……你听人说过去年朕选秀女的事吗?朕当时就看上了这个女孩子,也
答应为他选一个好夫婿的。可是,要在满朝臣子中,找一位文武全材的人,谈何容易!想来
想去的,就是你还比较合适。此女知书明礼,长相也看得过去,只是出身寒微了一些。朕已
传旨给内务府,将她认作义女了,排行六格格。怎么样,不委屈你吧?”
张廷玉想起来了,这女子不是别人,就是上年选秀女时,敢于抗旨的福阿广的女儿明
秀。令他感到惊异的是,当时皇上只不过是随口的一句闲话,想不到竟说到做到,还专门请
了方先生来批八字。他不禁笑着说:“皇上今天要是不说,臣早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那天
没有记档,又是件小事,皇上竟记在心上,真让人感动。福阿广氏既然进位格格,图里琛以
臣尚主,就是额驸,理应晋升为一等待卫。”
方苞在一旁说:“此事有关圣德,礼部不记档是失职的。别说这是件大好事,就是朝政
阙失之处该记档还是要记的。不然,后世子孙,怎能知道哪些应该做,哪些不该做呢?”
雍正笑着说:“对对对,就是这话。图里琛,你且跪安。六格格今天已经进宫来了,这
会儿大概正在你主子娘娘那里谢恩。下午,你到宫里给皇后请安,皇后有什么懿旨,你照办
就是了。”
“扎!”
图里琛叩头谢恩,退了下去。雍正这才对张廷玉说:“好了,该说胡期恒和车铭的事
了。你大概不知道,这几天下边呈上来的密折中,说什么的全有,说谁坏的也全有,却就是
没有一个好人!连朕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谁是忠臣,而谁是在欺君。朕
知道,欺君的人一定是有的,眼下尚未败露罢了。廷玉,还是朕与你们约定的,有什么,你
就只管说什么,不要有顾忌,也不要避讳。你说出来,朕自会判断谁是谁非的。”
张廷玉鼓起勇气说:“臣其实也和皇上一样,并没有亲临实地去考察。臣有个门生,叫
马家化,现当着开封的城门领。他给臣来信中说了个笑话,全是民间俚语,十分粗俗。我说
出来博皇上一笑:抚藩臬,三驾车,各拉各的套;三台司,三把号,各吹各的调;田车胡,
三个人,各撒各的尿。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却道明了河南的实情……”
雍正和方苞两人,平日一向是严肃的,听了这话,也不觉一笑。门口站着的小太监们,
却捂着嘴笑个不停。雍正立刻沉下了脸斥责说:“大臣们在这里议事,你们这是什么样子?
都与朕退了出去!廷玉,你还接着说。”
“是。据臣从一旁看来,田文镜还是一心一意办事的。不过,他这人行事,向来是求功
邀恩之心太切,所以才操之过急,也落下了苛刻、残酷的名声。他想在一夜之间,就把开封
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是不可能的。马家化在给我的信中还说,田文镜用刑极其惨
酷。尼姑中有的当然是罪有应得,但有的却显然是量刑过重了。”说完,他小心地看了雍正
一眼。
方苞问:“马家化怎么知道这案子有冤枉的?到底冤杀了几人?”
“白衣庵分着前院和后院,前院有几个小尼姑在应付门面,后院才是尼姑们居住的地
方。淫乱之事间或有之,并不是人人有份儿:有的虽然淫乱,却没有参与杀人。据说其中还
有两个是石女,恐怕连淫乱也说不上。最大的罪名,也不过是知情不报而已。这样的罪,仗
责二十也就足矣,全部杀头,似乎是过苛了一些。田文镜一片报效之心,又因自己资望不
足,急于立威,才作得过火了。他不像胡期恒和车铭,那两位手里有权,身后有人,怎么能
和田文镜通力合作?胡期恒的折子后面,还附有一份张球的受贿单子,显然是要和田某拼到
底的意思。臣以为,既然人头已经落地,就是让他们打御前官司,死过的人也不能活了。再
闹下去,与朝廷没有什么好处,也永远没法说清。因此臣想,还是依照皇上的原意,把他们
调开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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