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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雍正皇帝-077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pr  7 12:07:27 1999), 转信





              七十七回 年帅痴奉召进京来 张相智笑谈夺兵权            


    十月初九,年羹尧带着他的扈从回到了北京。

    他其实并不想回来,九爷和他商量的事情,还没有一点眉目,他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所
以,他想尽了办法,一再拖延着。先是奏请皇上要“稍延几日”,说他要在西宁处理大军越
冬事宜。皇上立刻发了谕旨说,“召尔进京,即为大军越冬之事有所筹措”,年羹尧想不
通,这是应该在西宁办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千里迢迢地跑到北京去呢?他又换了个理由,说
自己病了,请求宽限几日再上路。雍正一见这奏报笑了,好嘛,想装病,那好办。他马上下
令,让太医院派出十名御医,星夜兼程地赶到西宁,“给年大将军瞧病”。这一手真叫绝,
年羹尧就是有再多的藉口,也说不出话来了。甚至可以说,他已无处可躲,也无处可藏,非
要立刻回京去见皇上不行了。

    年羹尧并不害怕回京,他有什么可怕的?皇上和他之间,不是一般的关系,那是在多年
的交往中凝聚起来的主仆情谊,君臣情谊,是亲人之间的感情啊!不错,最近一段时间来,
情形有了变化。有一些胆大包天的人,在皇上面前告了他的状,甚至说他“不是纯臣”。光
是这话,也吓不倒年羹尧。是不是纯臣,不能光由别人说了算,自己也有理由辩解。他觉
得,只要把话说到明处,该认错的认错,该解释的解释清楚,哪怕天大的事情,也就可烟消
云散的。也许还会有人告他和九爷勾结,但这事是要有证据的。他和九爷之间,只是商量过
几次,并没有付诸行动,谁又能知道底细?不好说的,只有刘墨林之死这件事。刘墨林在皇
上那里深得信任和重用,他刚到西宁就被人不明不白地害死了,身为大将军的年羹尧难辞其
咎。至少,你也得向皇上说清楚,刘墨林是怎么死的?刘死后自己采取了哪些办法来缉拿凶
手,又为什么没有拿到。年羹尧知道这件事是逃不过去的,但他拿不定主意,是只向皇上认
个“保护不周”的错,还是主动地承担一些罪责更好呢?

    年羹尧迟迟不想动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原因,说白了,他是在等待!至于等
什么?他却说不太清。也许是等着看看八爷能不能把十四爷救出来?也许是想看看皇上为什
么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好在进京前未雨绸缪。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模模胡胡、蒙蒙胧胧的
事,却在可知与未可知之间,让自己心里不踏实。不过,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他不想马上
去见皇上!皇上那阴鸷刻薄的性子,那事事计较的挑剔,让年羹尧觉得压抑,觉得心寒!

    不管怎么说,他还不敢抗旨不遵,也还得快马加鞭地赶到北京。而且回到北京的第二天
一早,就到紫禁城递了牌子,说要请见皇上。凭他的身份和资历,凭他的圣眷之隆,他觉得
这只是走个过场的事,皇上会马上停下别的事情,亲切地接见他的。但出乎意料,他第一次
碰上了个不大也不小的钉子。太监回来说,皇上正在忙着,让年羹尧先去见见张廷玉。年羹
尧只好去找上书房,不料刚走到半路,又被侍卫拦住了。他们说张相不在这里而在军机处,
有事你到那里找吧。年羹尧没法,只好再拐到军机处来求见张中堂。更出乎他的意料,他刚
来到门口,就又被挡了驾:张相正在见人,请稍候。年羹尧这个气呀,他真想就这样闯进
去,看你们敢把我这大将军怎么样!可是,他刚要抬脚,却一眼瞧见这里立着一块铁牌子,
牌子上皇上亲笔书写的一行大字赫然在目:“王公大臣及文武百官非奉公允召不得擅入,违
者斩”!他愣在那里了,进是不能进了,退吧,面子上又下不来,只好站在风地里干等着。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才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却是新任的直隶总督李绂。年羹尧认识
他,本想上去说说话。可是,侍卫在一旁催上了:请大将军快点进去,张相忙得很,马上还
要进去见驾呢!好嘛,两次进京,上回是满朝文武迎出几十里,皇上亲热得如同自己的家
人。这次进京,却看到了这么多的冷眼,受到这么明显的冷遇,他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张廷玉一见年羹尧走进来,倒是十分亲切:“亮工来了吗?快,到这边来坐。昨天听说
你来了,我本来要去看你的。可是,却有人来与我谈事,而且谈得很晚。你看我,也是没有
一点自主,每天都在这里与人打擂台。”

    年羹尧并没把这位相臣看在眼里。论官职,俩人都是一品;论爵位,年羹尧着一级,张
廷玉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当然不肯行什么礼,甚至进来之后,连看都没有正眼看一下张廷
玉。他以几乎是嘲讽的口气说:“是啊,是啊,我知道,你是每天都要和人打擂台的。这
不,刚和别人谈完,我就来了。告诉你,我也同样是招人讨厌的呀!”

    张廷玉似乎对他的牢骚并不在意,仍是亲切地说道:“唉,你瞧北京这天气,刚入冬就
这么干冷。亮工,你昨天夜里休息得还好吗?”

    年羹尧笑着说:“廷玉,你觉得冷吗?你们北京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敢说,
你既然没去过我那里,就没见识过真正的寒冷。现在的西宁,早就埋在雪窝里了。而且从现
在一直到明年二月,都是冰天雪地!如今,我们粮食不够,烧柴也不足,叫兵士们怎么过冬
呢?别看没有敌人包围,可没吃没烧的也照样能困死人!张相,我请你多替军士们想想,有
机会时,也请在皇上面前为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张廷玉说:“是啊,是啊。我看到了下边送上来的驿报,说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是
吗?”

    “确实不错,雪大得连军粮都运不上去了。”

    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年羹尧自以为是在这里闲谈,哪知,话刚出口,就被张廷玉抓住
了把柄:“是呀,是呀,你说得真对。北京人也吵吵着冷,可哪里知道下边的苦啊,这大概
就是人们常说的‘饱汉不知饿汉饥’了。所以,皇上才想把兵士们调开一些。嗯——汝福进
驻平凉;王允吉撤回陕西;魏之跃调防川南。皇上说,这叫做以军就粮。开始时,我还不明
白。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才懂了,皇上真是圣虑周详啊。”

    年羹尧听了大吃一惊,怎么,皇上要借冬季缺粮来调走我的部队吗?这样一来,我这个
大将军岂不变成了空架子?他猛然想起,九爷曾经感触很深地对他说:别看你如今圣眷正
隆,可是你已经走到尽头了,九爷这话果然不错!历朝历代的君王,哪个不是“飞鸟尽,良
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雍正是个刻薄的皇帝,他更不能不这样。拆散部队,调开主
力,这就是个信号,也让自己看清了皇上的阴谋。一阵凉意突然袭上心头,看来,皇上就要
杀掉他这只老狗了。

    年羹尧后悔,既后悔不该回来,又后悔不该对张廷玉说那番话。咳,今天真是大意了。
带了大半辈子的兵,大江大海都过来了,却没想在小河沟里翻了船!自己刚刚说过了外无仗
打,内无粮草的话,现在,收是收不回来了。听张廷玉这话音,自己的三大镇兵力,全都要
被皇上吃掉,他真心疼啊!我几十年惨淡经营的血本,哪能轻易地就交了出去?与其我向你
交出军权,何如把军权再交还给十四爷?他思忖再三又说:“唔,这样恐怕不大好吧。把我
们的兵全都调散,来年春天,万一罗布叛军卷土重来,我们就将措手不及了。再说,这样大
的事,我得回去亲自处置,才能保得不出乱子。”

    张廷玉心里明白,年羹尧的话只是一个藉口罢了。但他却并不点破:“那也好。不过,
这事要改变,还得请示皇上。皇上今日斋戒,还要去拜社稷坛,未必能抽出空来见你。你先
回驿馆好了,皇上有空,就随时召见;不然,就得到明天了。明天皇上有空,是一定会见你
的。”年羹尧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垂着头,唉声叹声地走回了驿馆。

    送走了年羹尧,张廷玉进到大内来见皇上。他还没走到门口呢,就听见里面传出皇上训
斥人的声音。张廷玉走进去时看到,挨训的正是穆香阿他们几个侍卫。张廷玉知道,这十名
侍卫都是原来派到年羹尧军中的。当时,皇上对他们抱着很大的希望,想让他们既能监督九
爷允禟,又能看住年羹尧。不料,他们却不争气,还没到半路,就被九爷用银子买通了。到
了西宁又被年羹羹尧吓得半死,全都变成了年的奴才。雍正皇上万万没有想到,穆香阿他们
会这样的窝囊。在年羹尧进京演礼时,这些侍卫被当作仪仗队,走在队伍的前边。这是僭
越,是非礼,是给皇上丢人哪!所以,年羹尧回西宁时,皇上不但没有让他们再跟着,反而
把他们几个撂到一边了。几个月来,既不派他们的差使,又不给他们好脸色,今天要不是年
羹尧又回到京城,要不是皇上又想启用他们,还不会叫他们进来呢?对付这几个侍卫,皇上
有用不完的手段,那还不是想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呀。

    张廷玉刚走进来,就听雍正恶声恶气地说:“朕算什么皇帝,年羹尧才是你们的主子
呢!如今他回来了,就住在驿馆里。你们要拍马屁,现在机会正好,快去吧!”

    穆香阿连连磕头说:“皇上明鉴,奴才等不敢辜负了皇上的恩德、更不敢自外于皇上
啊!奴才等在年大将军那里时,确实没听见他说过什么不规矩的话。他要是说了什么,打死
了奴才也是不敢替他瞒着的。皇上刚才提到奴才等给他摆队的事,那不是奴才愿意干的,奴
才们也是没办法呀!皇上让奴才给他当差,听他的节制。他的军令又那么严,奴才们敢不听
命吗?求皇上体恤奴才们的难处和苦处。”

    雍正瞧了一眼张廷玉说:“廷玉,你来听听,他们还敢说没有辜恩!朕叫你们到他军中
学习,一来是为了大清江山永固,想多栽培几个人才来以备不时之需;二来,也要你们看到
年羹尧有什么不是处,就向朕报告。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是一边给他当差。一边又给他当
奴才。替他摆仪仗之事尚可饶恕,听说还有人给他提便壶,真是荒唐到了极点,无耻到了极
点!还敢说什么‘没有自外于皇上’,‘没有辜恩负义’,难道朕就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穆香阿等不敢出声了。

    雍正问:“年羹尧收留了十名蒙古女子,藏在后帐,做为自己的侍妾,此事有也没
有?”

    “回万岁……有的……”

    “他与九爷以主仆之礼相待,有没有?”

    “也有的……”

    “他的戈什哈到外边,知府以下远接高迎,敬如上宾,这事儿有没有?”

    “这个……奴才们没有亲眼瞧见。不过,这些亲兵从外边回来后,见人就吹,奴才们倒
是听到过。奴才觉得,他们不过是耍骄兵悍将的脾气,仗了年羹尧的势力,作福作威罢了。
所以只劝说过年羹尧,却没向主子报告。奴才们现在知道错了,求主子宽恕。”

    “说得轻巧!”雍正张口就驳了回去,“你以为朕就听信你们这些屁话了吗?对你们几
个,朕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你们用这样的心肠来事君,朕真是担当不起。快滚吧,回去好好
侍候你们的大将军才是正经。别在这里让朕看了恶心,滚滚滚,都给朕滚了出去!”

    十名侍卫被皇上骂得狗血喷头,一个个跪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张廷玉上前来说:
“主子既然让你们去见见年羹尧,你们去一下也好。他总是带过你们,他回京来述职,你们
知道了却不与他照面也不大好。”

    侍卫们喏喏连声。雍正又说:“朕把话说到前边,他既然是你们的主子,朕今天这话,
你们就赶快学给他听。他手里有的是银子,不像朕这样小气。”

    穆香阿连忙说:“主子圣明,奴才好歹也是上三旗的正正经经的满洲人,怎么能那样做
呢?皇上就是给奴才们十个胆子,奴才们也不敢向他多说一句话。求皇上给奴才们一个机
会,断不至于再给主子丢人了。”

    雍正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说:“你们都听清了:年羹尧为国家建立了功劳,朕并没有
叫你们去刻薄他。至于敢不敢向他透风,全在你们自己了。朕恨的是你们的心,是你们没有
把心放在朕这里。去吧!”

    雍正一直眼盯盯地看着他们走了出去,这才转过头来说:“这些人说来也都是亲贵子
弟,祖宗还都有血战功劳的。可是,你瞧他们,一个个竟成了花花太岁!真真是气死人了—
—唉,不说他们吧。廷玉,你见过年羹尧了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张廷玉详细地报告了他和年羹尧的谈话,最后又说:“万岁。看来,年羹尧很不同意以
军就粮的主张。他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的。所以,臣没有马上答复。臣细心地想了一下,
这样做是有些不妥之处,一来,明春如果部队需要重新集结,往返折腾,化费太大了些;而
且,这样做,好像专门为了撤掉年羹尧似的,也容易引起误会。”

    雍正想了一下说:“不立即把年的军权解除,朕怎么能放心呢?汪景祺和蔡怀玺他们要
劫待允禵,总要有个去处吧。汪景祺是从年羹尧军中来的,朕能断定,此事与年定有重大关
系。再说,允禵也不是个平常的人,他不去找年羹尧,难道还会去落草为寇吗?”

    张廷玉说:“皇上的担心不无道理。据臣看,年和汪之间,只能说是有些连系,并没有
挑明;或者虽然挑明,年某并没有认承什么。这件事,要等汪景棋的案子审明以后,才能完
全定下来。所以,臣以为此事不宜急,也不需要急,应该再多看看,多想想。十四爷的事情
虽然令人生疑,也要完全弄清它的来龙去脉后,才能作出决断。但因此就把年羹尧留在京
里,对朝廷的名声却不大好。朝廷不能只凭臆断,就扣下了年羹尧这样的大臣。不管他年羹
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他有没有异志,是不是和皇上生了外心,都要用事实来说
话。没有证据就扣人,无论怎么说,也是不妥当的。皇上要他回来述职,他开始时有点推
诿,但后来总还是应召回来了嘛。今天年羹尧的话,倒是给臣提了个醒儿。与其调兵,不如
调官更合适也更容易。臣以为,眼下就把年的三个都统全都调开,调得远远的,然后再由岳
钟麒保举几个人来接替。这样年手中的兵权,实际上已被解除,也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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