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雍正皇帝-078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pr 7 12:07:48 1999), 转信
七十八回 帝心变难坏大将军 责言切惊煞岐路人
雍正想了想,竟不禁拊掌称善:“好,你这个主意好,既省钱又不动声色。就按这个办
法,你回去就以军机处的名义发出调令,晚上让朕看了再以八百里加急发出去。”
张廷玉答应一声就要退出,临走前又回头对皇上说:“万岁,年羹尧眼下只是涉嫌,而
没有证据。请万岁在和他谈话时,给他留下身份和体面。”
雍正点头答应,回头叫:“高无庸!”
“奴才在!”
“去到潞河驿传旨,着年羹尧即刻进见!”
十一辆骡车和一队骑兵,行进在漫长的黄土高原上。狂暴的西北风,挟着沙土,也挟着
路边的残雪,卷起万丈狂陇。它肆无忌惮地咆哮在原野上,汇集在黄土道上,把骡车和这一
小队骑兵裹在一片迷雾之中。绣着“征西大将军年”的军旗,在狂风中嘶号着、挣扎着。单
调而枯燥的马铃,不断地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敲得车上的人昏昏欲睡。只有在车轮辗过冰
河时,才有一阵坚冰破裂的声音传进车厢,多少给了人一点生气。
这是雍正二年的腊月二十,年羹尧离开京城已经十天了。这次奉诏回京,住了足足两个
月,皇上却只接见了三次。冷淡和隔漠,说明了皇上态度的明显变化。年羹尧忧心忡忡,疑
虑万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皇上第一次传见,是年羹尧刚到北京的第二天。他向皇上报告了西线布防和大军越冬的
事,说得很详尽,皇上也听得很仔细。当年羹尧说到大军不能内撤的理由时,皇上频频点
头:“亮工啊,你知道先帝爷是马背上的皇帝,朕是书案边的皇帝,而张廷玉只是一个不懂
军事的书生。我们的看法可能不对,也都不可取。叫你回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嘛!既然你这
样说了,那就依着你,一兵一卒都不调,这样你满意了吧?你是朕身边的诸葛亮,你不替朕
分忧,还让朕去指望谁呢?”年羹尧觉得,皇上这话,似乎是发自内心,可又有点让人不踏
实。
第二次皇上接见,就大不一样了。皇上一见面就训斥他:“年羹尧,你不够聪明啊,事
情怎么能这样办呢?朕上次见到你时,就谆谆嘱咐说,让你管好军队,不要插手地方上的
事,你怎么不听呢?”
年羹尧这才知道,皇上是怪罪自己多管了地方上的事:“皇上明鉴,奴才是懂规矩的,
不敢无礼非法。”
皇上冷笑一声说:“怎么,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的哥子年希尧在广东胡作非为,他竟
敢拿着你的信关说人命大案!孔毓徇这个人你没有见过,他可不好惹呀,当年先帝在世时,
还要让他三分呢。你哥子不该管那件一命九案的事儿,他要说人情也不该说到孔毓徇面前。
希尧太不懂事,也太不自量了,他这不是自找没趣吗?亏得孔毓徇递上来的是密折,让朕压
下来了。朕告诉孔毓徇,要他不要牵连到你。他如果用明折拜发,那不是满天下全部知道了
吗?到那时,朕就是想护你,怕是也护不了的……”
年羹尧为皇上的责备深感不安,但皇上还是那么亲切,那么随和,他又是让太监送参
汤,又是留下自己共进午膳。末了,皇上还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咛:“你不要为你哥子年希
尧的事操心,他是他,你是你,朕还是那句话,将军,将军,就是管军队的嘛。民政上的
事,你放开不管不行吗?朕告诉你,那里面是乱麻一团,人事纠纷更是搅得分不清谁是谁
非,你管它作甚!管到最后,只能是打不到黄鼠狼还惹得一身骚,何苦呢?”
皇上这次接见以后,又把年羹尧放到一边了,而且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月。他不知道是
什么原因,但也不敢去催去问。好不容易又传旨进见了,却是要给他送行。雍正摆出一副悲
天悯人的神气说:“又要送你去吃苦了,朕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过,不会太久的。明年如
果没有战事,朕就调你回来。你爱管军就还管军队,你要是想换一换,那就到上书房来好
了。你是位儒将,放到哪里都能得心应手的,你是朕的武侯嘛,啊?哈哈哈哈……”
年羹尧当然也说了不少感恩的话:“皇上如此器重,臣何以敢当。臣一走要为皇上殄灭
了罗布残余,再镇服了策凌阿拉布坦,以报主子之恩。臣并无他愿,只有替皇上分忧,死而
后己!”
雍正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说得好,说得好呀!‘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这是诸葛
亮的抱负嘛。不过,你也不要把功劳一个人全都挣完了。那样,别人没了机会,就会怨恨你
的。比如岳钟麒,你何妨不留给他一件两件呢?让他也上前线试试,他就知道你这一等公爵
不是容易得到的了。”临别时,雍正亲自送到门外,拍着年羹尧的肩头说,“你好自为之
吧,朕盼望你能成为一代纯臣。纯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如诸葛武侯和岳飞那样的
人物,自古这样的纯臣是不多的。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听闲话,就是听到了闲话也
不要怕。人们不是常说,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吗,听了闲话就生气,就起疑,
那你还过不过日子了?”雍正说完又哈哈大笑,“来呀,抬过大轿来,送朕的武侯出去!”
当时,年羹尧激动得不能自己。可是,一出京城他就突然感到了不妥。皇上这是话中有
话呀!“你是朕的武侯,你是当世的诸葛亮”。照此演绎下去,那么皇上不就成了阿斗吗?
这一发现,让年羹尧出了一身冷汗。坏了,我办了个大蠢事,我怎么能自诩为诸葛武侯
呢?皇上本来就是个刻薄刁钻、猜忌多疑的人,他怎么能容忍别人把他当成阿斗,他又怎么
可能听任我的摆布呢?我这不是把自己推上断头台吗?哦,我明白了,这才是皇上召我回来
并且滞留京师的真正目的!皇上用心歹毒,让人莫测高深,也让人防不胜防啊!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十万大军还在自己的手中。好,这就是本钱,这就是可以威慑皇上
的力量。有了这十万精锐,“阿斗”就不敢对“武侯”下毒手,我就不会成为当代的“岳
飞”!皇上答应说,不调我的一兵一卒,那并不是他不想调,而是不敢调!这是我年羹尧带
出来的兵,谁要是激恼了这些黄沙碧血、从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弟兄,他们是什么事都敢干
出来的。只需我一声号令,他们就将闻风而动,没有任何人能够弹压得住、招抚得了!我现
在终于看清了,皇上所以要把我扣在京师,是他拿不定主意啊。在这几十天里,张廷玉一定
十分忙碌,也一定找了不少督抚将军们为他出主意。但他们议来议去的结果,还是不敢动我
年羹尧一根毫毛!说这是放虎归山也好,说是欲擒故纵也罢,你们却不敢不放我回去,也不
敢夺了我的兵权!一丝冷笑,从年羹尧的嘴角泛起。常言说,手中有了兵,道理说不清。想
当年,我就是靠着一杆烂银枪杀稳了康熙爷的江山,杀稳了雍正皇帝的宝座,也杀出了自己
今天的爵位和一切。有枪就是草头王,有枪就能夺天下!管他是雍正,是允禵,是允禩,哪
怕是九爷这样的人,也未尝不是我年某人可保之主……
马车一阵颠簸,惊醒了正在出神的年羹尧。出京才刚刚十来天,他就像是老了二十岁一
样,花白的发辫变得散乱了,满是皱纹的眼角也有些发暗,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忧郁和茫然。
他似乎是在深思,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呆呆地看着苍黄的天际,和偶然从身边掠过的
茅草。和年羹尧对面坐着的桑成鼎看见他一个劲地舔嘴唇,料是渴得厉害,便从座位下的水
壶中倒了水送给他:“军门,你将就着喝一口吧。这十来天里,你一直这样,老奴不放心
呀。有什么事,你能和老奴倒一倒吗?好歹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说出来,也许就会好过一
些的。”
年羹尧吃力地摇摇头:“桑哥,我不渴,你先喝吧。实话说,心事我是有的,也不想瞒
着你。一句话,皇上变了心,他在疑我。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惹怒了皇上,也不知道该怎么
办才能过得了这个关口。”
桑成鼎端着的水碗一晃,水泼洒了出来。他愣怔了一下说:“不至于吧?皇上这次为你
送行,不是安排得很客气吗?坐的是八抬大轿,马中堂和张中堂亲自送到潞河驿。要我说,
任他是哪一级的总督,也没有这样的风光排场啊!你这次回京是述职,自然不能同上回相
比,这你要心里有数,咱们不和别人比不行吗?”
“别别,你别再安慰我了。我心里明镜一样,回头我会向你说清楚的。你看,咱们这车
子后面,还跟着十名侍卫,他们也和我一样地坐在车里。桑哥,原先你见到过这情景吗?他
们敢这样放肆,和我一同坐车吗?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沿途的官员们,也和以前大不相同
了。他们在客客气气之中,又像有着难言的苦衷。这其中的冷热炎凉,是用不着细心体味就
能知道的!”
桑成鼎叹了口气说:“是呀,是呀,这情形在刚到北京时我就感觉到了。无论从哪方面
说,都像是冷冰冰、凉嗖嗖的。大将军,你打算怎么办呢?”
过了好久,年羹尧才说:“前途莫测,吉凶难卜啊!桑哥,咱们是应该好好想想了。”
年羹尧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因为他很快地便看到了实证。
车队走过盐锅峡,年羹尧突然看到一件怪事。驿道旁边,背风向阳的山坳里,一片一片
的帐篷连在一起,而且全都是一色新的蒙古毡包。大道上,运粮、运菜、运柴的车队和驮骡
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年羹尧是节制各路军马的最高统帅,他居然不知道在这里驻着这么
大的一支军队,这简直不可思议!按原来的计划,他们今天是要到河桥驿歇脚的。为了弄清
这里发生的事,年羹尧临时改变了行程,让军士们提前在红古庙打尖。他让桑成鼎亲自出马
到镇子上去打听一下,看这些冒然出现的军队是从哪里来的。
年羹尧刚走进驿站,穆香阿就大大咧咧地跟着进来了。他一手提了个酒葫芦,一手提着
马鞭子,进门来,也不向年大将军行礼,就一屁股坐到了炕沿儿上:“大将军,坐车的滋味
儿真不好受,我腿全都坐麻了,这哪有骑马痛快呀。大将军,我知道你这里带的酒多,能不
能赏给咱一葫芦?哎,今晚怎么歇到这里了?到河桥驿多好啊,我已经给打前站的人说了,
叫他们多烧点水,想好好地洗个澡哪!”
年羹尧瞧着他这样子就觉得烦:“你给我听明白了,这里我是主帅,我想在哪里住就在
哪里住,用不着你来瞎操心!我不知道,是谁教你了这套本领,竟敢在我这里放肆。你应该
知道,我这三尺禁地上是有规矩的!把你的马鞭子给我扔掉,再把你的扣子扣好了。不然,
我叫我的亲兵来抽你几个耳光,让你变得聪明些!”
穆香阿可不想给年羹尧叫真儿,因为他懂得这位将军从来是言出法随的。但他经过皇上
的点化后,让他再像从前那样对待年羹尧,也是不可能了。他嘻皮笑脸地扔掉手中的东西,
又说:“唉,真是忘性大,离开年大将军时间一长,竟把您老的规矩全都忘光了。我改了还
不行吗?刚才大将军问,是谁教了我这本领,哪有人教啊,再说这事儿就是想请人教也请不
来呀,您说是不是?我该死,我混蛋,这总行了吧!”话虽然这样说,可他还是摆着一副天
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儿才走了出去。
年羹尧气得没法,可这穆香阿是皇上的亲信啊!眼下这局势,他不能再招惹是非了。外
面进来一个戈什哈,呈上来一个黄匣子。年羹尧知道,皇上的密折到了,他连忙打开来看
时,原来,这是皇上批转的田文镜的两份奏折。在上边的这一份中,皇上劈头盖脸地问他:
“胡期恒这样的东西,竟是你年羹尧要保举的人吗?你想让他当巡抚,真真是岂有此理!”
年羹尧心中一惊,暗叫一声:不好,胡期恒的事,只是一个信号,皇上要动手了!他连
忙拿起另一份奏折来,那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他竟然呆在那里了。光是那题目就吓得
他心惊肉跳,“为奏大将军年羹尧党附阿哥,擅权乱政事。仰乞圣上将其革职拿问,穷究其
源……”年羹尧强压心跳,看了下去。只见那上面列举着这样的一些事实:从康熙四十八年
王子们夺位正烈时起,到雍正登基为帝止,年羹尧怎样与八爷勾结,怎样与十四爷密谋;某
年某月,他又怎样不经圣命就潜回京师,与八爷党羽私聚于密室,行动诡密;特别是康熙爷
驾崩,十四爷奉诏回京前,年“曾与原大将军王允禵密谈数日,还对手下人说,‘王爷手无
寸铁地回去,能会有什么好下场’?”年羹尧看到这里,不禁心慌意乱,觉得头晕目眩,支
持不住。下面还有许多,却都是他插手各省政务的罪行,他的眼前好像爬满了一群群的蚂
蚁,折子上都说了些什么他再也看不清楚了。
桑成鼎从外边走了进来,看见他这样子,不禁吃了一惊,忙上前来问道:“大将军,你
这是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年羹尧吃力地抬起头来,冷笑一声说:“你快来看看这折子,再看看皇上的朱批。皇上
还曾经说过,叫我不要听闲话。既然是‘闲话’,又为什么千里迢迢地送来让我看?再说,
有这样的‘闲话’吗?”
桑成鼎接过来,刚一浏览,便吓出了一身大汗。他回头再看年羹尧时,只见他的脸色已
经变得十分狰狞。他不停地在地上来回走着,口中还喃喃地说:“好啊,好啊,我总算明白
了,也总算看透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就是皇上的宗旨!他现在政局平定了,用不着
我替他卖命了,就要赏我‘莫须有’这三个字了!我敢断定,这个折子,田文镜那杂种是肯
定写不出来的,它一定是出自邬瘸子的手笔!皇上要的不是功臣,他要的是不想做官的人,
正因他邬瘸子一心一意地想退隐,皇上才事事处处都听信他的话……邬思道,我在什么地方
得罪了你,你要给我来这一手?有朝一日,你犯到我手里时,看我不把你屠了!”
桑成鼎在一旁劝道:“大将军,你得向皇上写份奏辩的折子了。这事不能光让别人说,
皇上也不应该只听一面之辞。不过,你得先消消气,等心平气和了再写,写完还要再多看
看。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错呀!”年羹尧尽力地压制着心里的不满,坐下来给皇上写奏
辩折子:“阅读田文镜奏折,莫名惊慌。皇上天语严厉,更令臣惶汗交集。臣功最高,臣罪
最重。想先皇升天之日,臣初蒙皇上重用。斯时,宫闱未靖,西丑跳梁。臣不惜生命,参与
密勿,赖皇上齐天洪福,夕阳朝乾,终使战事得竣。田文镜必以为皇上要行鸟尽弓藏,兔死
狗烹之事,才有此言……”
--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yang.hit.edu.cn]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881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