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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oox (秋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雍正皇帝-118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pr  7 12:22:49 1999), 转信




                一百一十八回 废太子归去乘銮驾 雍正帝含怒斥佞臣            


    贾士芳叹了一口气说:“唉,方老乃是一代文星,他如果在家里著书立说,谁能给他罪
受?可是,如今他身陷是非之中,坠入了尘俗纷争,他的机算阴谋遭了鬼神之忌。只是先生
立足正直,所以才免了大祸,小示惩戒而已。”

    方苞一想:对呀,我要是不到京城来,哪用得着管这些朝政以及皇家的是非呢?雍正却
突然想到要再试一试他,便说:“刚才道长所为,说起来都是些小术小道。三清大道的宗旨
就是济世救人。如今天下大旱,你既有通天彻地之能,何不求来甘霖,以济众生?若能如
此,上天必记下你的功德。”

    贾士芳却愣怔着说:“皇上一念之仁已经上达九天,下及三泉,何必让贫道再来乞
雨?”

    一言未了,外面明朗的天空中,突然飘过一片乌云。只见它迅速扩大,盖过了金殿宫
闷,沉重地压在了人们的头上。又听隐雷滚滚,天光闪烁,一场倾盆大雨就要降临了!

    殿外聚着的太监们一声惊呼:“雨来了,雨来了!这雨的势头可真猛啊!”

    雍正笑对贾道长说:“你真了不起。高无庸!”

    “奴才在!”

    “礼送贾道长回观,派两个太监跟着真人在那里侍候。”

    “扎!”

    贾士芳去了,此时,漫天的密密浓云,轰隆隆雷电炸响,凉风习习中,暴雨倾盆,殿字
中已经变得黄昏一样的晦暗。望着外面的淙淙大雨,朱轼上前一步说:“皇上,据臣细心观
察,这贾道士乃是一个妖人。他绝非善类,皇上万不可重用!”

    听他竟然说出这话来,殿内众人都是一惊。朱轼却从容安详他说:“皇上笃信佛教已是
不该,如今又信了黄冠,更是不妥。这些微末小术前朝早就有了,只因其不是治国安民之
道,所以圣人才弃之不论的。”

    他的话刚刚落音,允祥就接口说道:“朱师傅之言虽然有理,但他不能重用,却也不能
不用。他现在既然能为皇上治病,又何尝不是上天要他来辅佐圣朝的呢?”

    朱轼沉静地说:“十三爷说得是。臣的意思是,既要用他,又不能信用。朝廷上下更要
加强警惕和防范。”

    张廷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臣在侍从先帝时,圣祖爷也曾训示过这种事情。先贤伍
次友老先生就曾劝谏过圣祖,他说:天设儒释道三家,而以儒家为正统。儒,如同五谷可以
养人;释道,则如药石,能够以小术辅佐治道。至于天下各处的符令通神之辈,却又是等而
下之了。像贾士芳之流,皇上若把他们看作是徘优太监、阿猫阿狗之同类,也就没有大害
了。”

    雍正失神地看着外面的大雨在沉吟着。他刚才一心要封贾士芳来主持天下道观的心,已
经凉下来了。

    鄂尔泰也进前来说:“皇上,奴才以为朱师傅和张相说得都对。说实话,奴才刚才也曾
为这道士之能所惊骇。但细心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有许多可虑之处。此人参透了天机,能治
病救人固然是好,但能给的就一定还能取走。他既能治病,难道就不能致人生病吗?请皇上
千万留意。”

    方苞听了大家的议论却笑了:“医家所谓牛溲马溺、败鼓之皮皆可入药嘛。他既然能替
皇上治好病,也就是个有用的人。诸公的话,我也颇有同感,戒备一些也是应当的;但也不
要疑虑太重,杯弓蛇影的反而吓了自己。把他安置在长春宫原来丘处机炼气的那个宫院里养
着,用到他时,就传他进来;用不着他,就让他自己在那里修炼。我们与他相安无事,岂不
更好一些?”

    雍正听了这活,心情才平定了下来,笑着说:“就依着方先生说的办吧。权当是养活一
个御医,又有何不可呢?”他说着话问,一转脸看见引娣站在那里直发呆,便问:“引娣,
你在想什‘么呢?”

    引娣一惊,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大人们的话奴婢也听不太懂。贾神仙这样的人,
怎么会没有用处呢?天下这么大,哪里有了灾害,就叫他上哪里求神。保住了年年丰收,省
了大人们多少心思呢?”

    雍正笑了:“照你这说法,只要念几句咒语,就能够天下太平,四海丰稔了。那皇天为
什么还要降生下这天子君臣,又何必让这些文官武将们,都赖在朕这里吃闲饭呢?”

    一句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雍正却回过头来说,“不说这个贾士芳了。有几道诏谕立刻
就要发出去,趁你们都在这里,就先议它一下。让弘时先说说,大家可以共同参酌。”

    弘时和弘历都站在雍正皇上的身后。因为从康熙皇帝在世时起,就传下了这条规矩:在
皇上与大臣们说话时,皇子阿哥不奉旨意,是不能插言的。所以,刚才别看贾士芳在这里闹
得人人心迷意乱,可是,他们俩却都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听见皇上叫弘时说话,他
才站了出来,先向父皇行了礼才说:“我要说的是关于阿其那等人的事。六部和外省的议
论,大都已经报了上来。阿其那是结党乱政图谋不轨的二十八大罪;隆科多则有大不敬罪五
条——私藏玉碟、自比诸葛亮和将圣祖赐字贴在书房等,另外还有欺罔罪、淆乱朝政罪、奸
党罪、不法罪、贪婪罪,共计四十一大罪。这些都已全部汇总,处分的决议不宜拖得太久
了。”

    他刚说完,雍正就笑着说:“弘时这话说得不清楚,他们也根本不是一回子事。阿其那
做的是皇帝梦,而隆科多则做的是权相梦。你们看怎么处置才好?弘时,你先说说自己的主
张吧。”

    弘时说:“儿臣以为,王法无亲。既然已经交部议处,就应该按大清律办事。阿其那和
塞思黑以及允礻我应该处以凌迟;隆科多本应腰斩,但此刑已经废除,可改为绑赴西市明正
典刑,但儿子又想,这几个人到底都还是天家骨肉,皇上又仁德布于天地,可否略微缓减一
些。阿其那、塞思黑等和隆科多处以斩立决;允禵则令其自尽。这样就既顾全了国法,又顺
应了人情。”他声音虽然不高,但说得斩钉截铁,而且有理、有据也有情。满殿的人听了,
都是心中一惊。此时,外面风雨更大,也更增加了这里的诡异阴森之气。一阵狂风吹过,带
着雨滴和寒气,穿过殿角,直透殿内,使所有的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弘历站出来说话了:“启奏皇上,这样的处分恐怕是重了一点。阿其那等有心篡位是
实,但却没有露出形迹来。再说,从圣祖爷时,他们就是这样干的,也还算有情理可据。儿
臣以为,如果穷治这些罪行,满朝的文武大臣,不知要诛连了多少人。所以,儿臣认为是不
是可以这样分界一下:圣祖朝时,治他们的结党乱政之罪;而雍正朝时,则治他们不遵从人
臣之礼的罪。至于隆科多,不过只是擅权奸妄而已。姑念他在圣祖宾天时护驾有功,高墙圈
禁起来,作为人臣结党的一个鉴戒也就行了。可行与否,请父皇和众位大臣们斟酌。”

    殿上的群臣一听他们的这些话,谁还能看不出来这哥俩之间的分歧呢?弘时早把这些事
全都想好了,八叔那里既然已经得罪死了,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隆科多却是一定要处死
的,这老东西手里抓着自己的把柄太多,也太重。他只要活一天,弘时就别想得到安宁。所
以,弘历的话刚说完,他就抢先说道:“这些人在交部议处之前,都已经软禁了。若无须重
处,那么还交部议做什么?现在朝廷上下几乎是万口一辞了,要是再不温不火地放下来,人
们将怎样说呢?群臣们会不会以为这不过是一次虚张声势的恫吓,而皇上说的杜绝结党之风
的话岂不是又落了空?四弟,你想过吗?”

    弘历却没有被他哥子的威势吓住,他也立即反驳说:“交部议处的本身,也就是一种处
分。阿其那的这个‘党’,早已是分崩离析了,它根本就动摇不了朝政!只是他们惨淡经营
了这么多年,以私恩和小意儿结交人心,有的人一时还看不透他们的真面目。这一番议罪,
也使大家看清了他们。这样教而后诛,留点余地,不是很好吗?”

    弘时却立刻翻了脸说:“什么,什么?你敢说这是父皇不教而诛?你好大的胆子呀!孔
孟的书,写出来几千年了,难道他们都没有读过?”

    雍正冷眼瞧着这哥俩在闹意气,笑了笑说:“朕这是在议政嘛,你们何必这样浮躁?十
三弟,你觉得他们俩谁说得更有道理?”

    允祥从来都厌恶阿哥们的政争。这次,弘时驱赶几千犯罪家奴的事,他自己就近在咫
尺。可弘时竟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就擅自处置了,允祥一直心里不痛快。眼下他又看出,弘
时是想再进一步地处置这些人,他可不能不说话了:“刚才说的这几个人,都早已是笼中
鸟,落水狗了,处死他们就像拈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看,皇上的意思,不过是让百官议
议他们的罪行,也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现一现原形罢了。杀不杀都无所谓,只要有了这一
条,也就足够了。”

    殿外雷声还在轰鸣着,雍正说话了:“弘时这次留守北京,办得让朕最满意的一件事,
就是撵走了阿其那党的几千党羽。不错,这些人虽是无权也无势的家奴,可是,他们的能耐
却大得不可估量!他们有的是空闲,也天天都在造谣生事。他们装出一副可怜相来,替他们
的主子招摇过市,搅得北京城里没有一天不出乱子,也没有一天不生出新的花样。这还在其
次,更可恨的是,某些官员离开了阿其那的这个‘党’,似乎是不能活一样。阿其那虽然改
了名字,可照样还是前呼后拥,照样还是在养尊处优。于是,这些个党徒们也就下不了狠
心,不能和旧主子分道扬镳。他们还存着侥幸之心,还想着说不定哪天八爷还能卷土重来。
所以,这放逐的旨令一下,弹劾的奏章也就铺天盖地的全都递进来了。”

    鄂尔泰听着皇上这话中之意,好像对弘时的估量有点儿太高了。便思忖着说:“皇上,
臣以为,这些奏章里头,有真也有假。某些人的倒戈一击,不过是趁机转舵,他们的人品实
在是不可取的,请圣上明鉴。”

    “其实,有时候,假一些也是好的。”雍正看了一眼鄂尔泰说,“比如过去人们常常提
到的那句话:‘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一年的俸禄不过百把两,这十万之数是从
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吃的火耗?现在火耗都归公了,最肥的知府缺份,也不过才五千两。他
们都纷纷上表说‘感沐皇恩’呀,‘竭心赞同’呀。天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朕
是不信的。你一下子就剥掉了他全部收入的九成半,他能够说你好吗?但这层纸还不能捅
破,不道破真情,假的便也就成了‘真’的了。一床棉被遮盖着,如此而已。就像夏天,你
就是扒光了衣服也还是热得不行。怎么办呢?谁见过光着身子上大街的人?明知道穿上衣服
是‘假’,可你还得把它当成真,也不能不穿衣服。因为只有穿上了它,你才是个
‘人’。”

    雍正这里正在长篇大论地说着,就见高无庸在外边伸着个头。便厉声问道:“什么
事?”

    “回皇上,二爷……他,他不中用了,但还没有咽气……太医院和侍候他的人全都来
了。”

    雍正心里格登一下,便说:“让他们都进来回话!”

    那个太医冻得嘴唇乌青,磕了头便结结巴巴地说:“前七天头里,我们就报了二爷病危
的消息。太医院去了三个医正为他诊脉,昨天夜里他就三焦不聚,脉象也不可扶……”

    “你是在显摆能耐,还是在报王子的病情!”雍正厉声斥责着,“快说,他现在到底怎
样了?”

    那御医吓得机灵了一下,又连忙说:“回禀皇上,王爷现如今已经是到了回光返照之
时,最多也只能支撑两个时辰……”

    雍正点了点头,又问随同来的太监:“你们爷有什么话?”

    “王爷他只是流着泪看着他的世子,没有什么嘱咐的话。他指着柜子上的经书吩咐奴才
说:‘我死后,把经书全部献给皇上。皇上是佛爷转世,他一生最爱见的就是经
书……’。”

    雍正在心里头轻轻地叫了一声:“二哥,你……”他已是泪如雨下了。几十年的恩恩怨
怨,风风雨雨,一下子全都涌上他的心头。听着二哥这临终遗言,他更是五内俱焚。乔引娣
自入官以来,还从来没见过皇上这样伤心哪。她连忙拧了把热毛巾送了上来。雍正接过揩了
一下脸问:“二哥早年的太子銮驾,现在还有吗?”

    允祥回答道:“原先都在毓庆宫里封着,年代久了,有的地方已经裂开了缝。修补一
下,大概还能用。”

    雍正点头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慰二哥的心!高无庸,传旨给毓庆宫,立刻启封,并
把当年的太子銮驾抬到允礽那里。在他咽气之前,一定让他亲眼看到。传话给允礽,就说朕
的旨意,他死后仍用太子之礼发送他。”

    “扎!”

    雍正断喝一声:“一个时辰内办不下这差使,你的寿限也就到了!”

    “扎!”高无庸连滚带爬地跑了。

    雍正沉吟了一下又说:“朕思念二哥,本来想自己亲自为他送终的,可是又不愿意让他
以臣子之礼来待朕。弘历去也不大合适,因为马上就要说到岳钟麒进军的事了。这样吧,弘
时,你替朕跑一趟吧。”

    弘时听父皇这话音,似乎有点更看重弘历。但又一转念,这一去就是代天子亲临,身份
也并不寒碜。便打了一躬说:“儿臣遵旨。儿臣想说一句:‘请二伯伯静养珍摄,早点用药
也不是没有指望的。皇阿玛说,等二伯伯大安了,还要召您去玉泉山上品尝泉水呢’。儿臣
觉得这样说,更能安慰二伯临终时的心。”

    雍正脸上泛出了笑容:“嗯,很好。你去后,就守在他的身边,如果有什么临终遗言,
就带回来是了。”

    弘时答应着,在殿口披上油衣,匆匆地消失在雨幕之中。

    雍正不再说话,他的心仿佛被紧紧地揪着似的,好像在这一刻间就苍老了许多。张廷玉
在一旁说:“皇上,老臣以为,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昔日允礽为太子时,昏庸无能,不忠
不孝,先帝曾两立两废,仁至义尽而无以复加。皇上您全孝全悌,为臣子时,竭忠尽智以辅
佐太子;为君王时,则又善保安养他。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帝君?允礽能以天年告终,于
圣化中归心向佛,应当说,他得到的下场是最好的。他已过天年,也不算夭亡,请圣上不要
过于伤怀。”

    雍正说道:“廷玉这话,足见你通明事理。回想起来,几十年稳坐太子之位的,被打翻
在地;拼了死命又用尽心机想当皇帝的,偏偏一败涂地。这是为什么?这是天意!你们叫各
部再议议阿其那他们的事,也可以暂缓对他们的处分。朕已经让过一百次了,也不在乎再忍
让这一百零一次。胡什礼给朕上了折子说,塞思黑得了晕病,不思饮食;阿其那又拉肚子;
二哥已快要死去;大哥疯了。想一想先帝的几个儿子,竟然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朕真不愿再
去取了老八、老九他们的性命。但朕也绝不能以杀他们为讳,更不指望他们能够回心向善。
朕在这里先放下一句话:要么就保全他们寿终正寝;要么就是把他们明正典刑!至于后世的
人怎样评价朕,让他们随便说去好了。”

    鄂尔泰说:“皇上,臣有一言,既然有意赦免阿其那他们,何不也同时赦免了隆科多
呢?”

    哪知,他这话刚一出口,雍正就暴跳如雷地说:“你不要提隆科多这个名字,朕听见就
恶心!像他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难道还指望朕会赦免吗?廷玉,你来拟诏:隆科多身为先
帝遗臣,有托孤之重。为何不精白事主,却植党擅权,乱政欺君?!着他永远圈禁,遇赦不
赦!”

    大殿里静得出奇,雍正却突然转了话题说:“李绂极力地攻讦田文镜,料想着朕对他是
信任不疑的,成则可以见功,败则能够成名。其实,朕早就看透了他,也十分讨厌他。你们
议一下,该对他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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