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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黑  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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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妮五岁上死了父亲,娘跟着她胡揪过了两年,地土少,怄气,又没个儿子,
守不住,只好嫁人,本想把女儿也带走,钱文贵不答应,说这是他兄弟的一点骨血
,于是黑妮便跟着她二伯父过日子来了。伯父伯母都并不喜欢她,却愿意养着她,
把她当一个丫鬟使唤,还希望在她身上捞回一笔钱呢,因为这妮儿从小就长得不错
,有一对水汪汪的眼睛。钱文贵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起名叫大妮,比黑妮大,长得
不漂亮,狡猾像她的父亲,也是个爱欺侮人的。黑妮同他们有着本能的不相投。伯
母是个没有个性的人,说不上有什么了不起的坏,可是她有特点,特点就是一个应
声虫,丈夫说什么,她说什么,她永远附和着他,她的附和并非她真的有什么相同
的见解,只不过掩饰自己的无思想,无能力,表示她的存在,再么就是为讨好。两
个堂兄也无趣味。黑妮虽然住在这样一个家庭中,却并不受他们影响。她很富有同
情心,爱劳动,心地纯洁,她喜欢种菜的大伯父钱文富,她常常到他园子里去玩,
听他的话。他是一个孤老、忠厚的人,很愿意要这个侄女作伴,可是钱文贵不放。
黑妮十岁上也跟着大妮到小学校去念书,念了四年,比哪个都念得好,回到家里还
常常出来玩,欢喜替旁人服务,有人看见她是钱文贵侄女,不愿和她接近,可是只
要接触她一二次后,就觉得她是一个好姑娘,忘了她的家庭关系。她一年年长高,
变成了美丽的少女,但她自己并不懂得也不注意那些年轻男人为什么在悄悄的注视
她。 
  当黑妮长到十七岁的那年,她伯父家里来了一个烧饭的长工,这人叫程仁,原
是李子俊的佃户。李子俊把地卖给顾涌了,顾涌自己种,用不着佃户,程仁就不得
已到钱家来烧饭。钱文贵念着他年轻力壮,什么活都叫他做。这时钱义兄弟还种着
五亩葡萄园子,程仁就得下地去。家里有了他,就不再买柴烧饭,也不必去下花园
驮煤,工价又低,也算一房远亲,名义说照顾他,实际还是占他便宜。程仁在这里
做了一年工,便又成了他们的佃户,现在还种着他们八亩水地。 
  家庭对黑妮既然没有一点温暖,这个新来的结实而稳重的年轻人,便很自然的
成了她的朋友,她觉得他是可以同情的,便常常留在厨房里帮助他烧火洗碗筷,有
时还偷着同他一道上山去砍柴。程仁也正在不得意,从小就是孤儿,就得出卖劳动
力养活自己和娘,也就很看重这种友谊。他们相处越久,就越融洽,可是他们却被
猜忌了,被防闲了。钱文贵是不会让他侄女儿嫁给一个穷光棍的。钱文贵停了他的
工,却抽出了几亩地给他种,因为他是个老实人,而且是缺亲少友,不得不依靠着
他求活的人,他还是可以叫他做些别的事。 
  程仁搬走以后,黑妮发现了自己缺少了什么,发现自己生活的空虚和希望,她
先是不敢,后来偷偷的做点鞋袜去送给程仁,程仁也害怕,却经不起黑妮的鼓励,
也悄悄的和黑妮约会,有时在黑妮大伯父的菜园子里的葡萄架下,有时在果树园里
。他常常答应她道:“我一定要积攒钱,我有了钱就来娶你。”她这时恨她的伯父
,想起自己没娘的苦处,她站在他身后,紧紧的靠着他,她赌咒发誓,并且说:“
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咱一个亲人也没有,就只有你啊!你要没良心,咱就只好当
姑子去。”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毫无希望,钱文贵在同人谈起她们姊妹的婚事来了,黑妮
急得直哭,程仁也只能干瞪眼,想不出办法。正是这个时候,新的局面忽然到来,
日本投降了,八路军到了这地区,村子上过去的工作公开了,重新建立了各种组织
,农民闹起清算来。程仁卷入了这个浪潮,他好像重新做了一个人,他参加了民兵
,后来又做了民兵干事,今年春上农会改组,他被选为农会主任了。 
  八路军解放了这村子,也解放了黑妮,二伯父谈起的那头婚事放下了,并且对
她的态度也转变了,显得亲热了许多。她一天天看见程仁在村子上露了头角,好不
喜欢;虽然他们见面的机会一天天在减少,但她相信程仁不是一个没良心的人。她
并不知道程仁的确有了新的矛盾。程仁是在有意的和她疏远。程仁知道村子上的人
都恨钱文贵,过去两次清算虽然都没轮上他,但他却是穷人的死对头。程仁现在既
然做了农会主任,就该什么事都站在大伙儿一边,不应该去娶他侄女,同她勾勾搭
搭就更不好,他很怕因为这种关系影响了他现在的地位,群众会说他闲话。尤其当
钱文贵闺女大妮嫁给治安员张正典以后,人们都对张正典不满,他就更小心了,不
得不横横心;其实这种有意的冷淡在他也很痛苦,也很内疚,觉得对不起人,但他
到底是个男子汉,咬咬牙就算了。 
  不过村子上有些干部对黑妮的看法倒不一样,认为她也是被压迫的,还把黑妮
吸收到妇女识字班当教员。她教大伙识字很耐烦,很积极,看得出她是在努力表示
她愿意和新的势力靠拢,表示她的进步。她给人的印象不坏。只是程仁的态度还是
冷冷的。 
  慢慢黑妮也发现了前途有危险,她越想抓住,就越觉得没有把握,她的这些心
事只能放在心上,找不到一个可以谈谈的人。在这个时候,二伯父倒像知道了什么
似的,也不说她,也不禁止她,还常常给她一些同情或鼓励。黑妮是不会了解他的
用意的,心里还对他有些感激。因此在这个本来是一个单纯的,好心肠的姑娘身上
,涂了一层不调和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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