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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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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这天晚上,黄苏子意外地遇到一个人。黄苏子走在大街上,她穿着件呢风
衣,里面是豆绿色短套裙———这是职业规定所穿。风扬起,衣袂飘飘,颇有几分
姿色亦颇有几分风度。一辆小车迎面开来,车灯打得雪亮,直刺黄苏子的眼睛。黄
苏子便闪到一边。 
  车已经开了过去,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往回倒,一直倒在黄苏子的腿边。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盯着黄苏子说:“是……黄苏子吗?” 
  黄苏子怔了一怔,定睛细看,待看清后,她有些吃惊,这男人竟是高中时给她
写过许多情书的小男生。黄苏子同时也想起了总是龙飞凤舞地写在情书后面的那个
名字:许红兵。 
  现在的许红兵显然也不小了,仿佛过得很好,黄苏子借着灯光一眼就看清了他
身上的名牌比他们总经理的还要略好一些。从那上面散发的香水味道,黄苏子也闻
出是一种很好的法国香水。但黄苏子还是本能地说:“你要怎么样?” 
  许红兵笑了,说:“你怎么还像以前那样。你我都是大人了,难道我还会像以
前那样欺负你吗?见到老同学,你一点美好的回忆也没有?” 
  黄苏子没作声,当年那些情书中无数热烈的词句都一起涌在了眼前。其实,在
她许多寂寞的日子里,她常常都在回想那些情书的内容,所以,她对里面字句的熟
悉程度,比她当初更甚。黄苏子便略带歉意地点了一下头,说:“对不起。” 
  许红兵又笑了,说:“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今天是平安夜,你没事吧?找个
地方,我们一起聊聊?” 
  黄苏子犹豫了一下,在许红兵拉开的车门前停顿了约半分钟,她终于一抬腿,
坐了进去。 
  他们找了一处安静的茶寮,泡了一壶绿茶。许红兵给黄苏子斟上一小杯茶。杯
子是褚红的,开水一落下,杯里便散发出一股清香。这香气令黄苏子感到一种她这
一生都未曾体会过的温馨。这温馨淹没了她脑子里收藏的所有骂词。 
  讲话的主要是许红兵。他回忆了高中班上许多有趣的事情,这林林总总的少年
往事,也唤起了黄苏子的怀想。黄苏子更多的时候是在听。只是当许红兵询问起她
的情况时,她才有一句回答一句。 
  许红兵说:“哦,我知道你们公司,你们经营得不错。不过,我想象不出来,
你言语这么少,怎么在公司里呆得下去?” 
  黄苏子没回答,但心想难道只有会说废话的人才配在公司里么? 
  这一聊便超过了12点。提出回去的是黄苏子。她忙了一天,到底有些倦了。倒
是许红兵仍然兴致勃勃。许红兵坚持要把黄苏子送回家。黄苏子反对了一下,就认
可了。 
  行车一路,他们都无言。直到黄苏子的住处,黄苏子正欲下车时,许红兵一把
拉住她的手,用一种非常温柔的声音说:“我好久都没有像今天晚上这么愉快了。
明晚我们还见面,好吗?” 
  黄苏子浑身一阵战栗,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想说不必,但却又说不出来
。许红兵松开了手,目送着她下车,然后说:“下班我接你。”说罢不等黄苏子表
示出什么,便摇摇手,呼一下开着车跑掉了。 
  黄苏子不记得自己怎么进了家门,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洗完澡上床。只是到了床
上,适才与许红兵的相逢点点滴滴地蓦然间就浮了出来,所有的过程如鱼游动。她
几乎是在一寸一寸地品味她和许红兵在一起的一切。这期间她不由自主地脱下短裤
,因为它已经湿透。当她赤裸着躺在温软的被子里时,她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水的
流淌声音,水一寸一寸地涨着,很快便将她泡在其中。黄苏子很清楚地知道,她需
要什么。 
  次日的整整一个白天,黄苏子都心神不宁。她的总经理似笑非笑地问她说:“
是不是昨天晚上我说了什么不当的话?或者是我撩起你的什么生理感受?” 
  黄苏子没作声,心里道:“是你妈的个屁!”然后更多的恶毒得足可以致人于
死地的句子,火山爆发一样砰砰地直撞她的胸口。撞得她隐隐作痛。这样,黄苏子
在剩下的时间里方才安定了许多。 
  下班时,黄苏子一出门,便看到了许红兵。他手上甚至拿着一束玫瑰。他很贵
族风度地走到黄苏子面前,把花递了上去。走在她身后的总经理讶异得咧开了嘴。
站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半天动不了脚。黄苏子却是蹙了一下眉头。仿佛是想了一
下,但她还是钻进了许红兵的小车。这是辆“奔驰”。黄苏子的总经理开着他那辆
奥迪时总是说:得换辆车了,这回,要换就换“奔驰”。 
  总经理的换车梦还没有做成,但黄苏子却在她的总经理眼皮底下神情淡然地走
进了一辆奔驰。 
  这天晚上,他们一起吃了饭,然后就到郊外兜风。许红兵的车开得风驰电掣。
纵然黄苏子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但其间几次紧要关头,她还是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声音尖细得令黄苏子自己觉得可以划得碎玻璃。 
  许红兵说:“我爱听你尖叫,这是女人的声音。” 
  外面的风真是太大了。但车内却温暖如春。黄苏子便脱下呢外套。 
  许红兵说:“其实你一上车就该脱。” 
  黄苏子没作声。许红兵又说:“纱巾也可以摘下来。难道你不觉得热?” 
  黄苏子的确感到自己有些冒汗了,便摘下了纱巾。很奇怪的是黄苏子这天穿的
毛衣领口有些低,所以黄苏子的脖子整个都露在了外面。黄苏子的脖子很白,皮肤
很细嫩。 
  许红兵似是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的皮肤这么
白。” 
  黄苏子的脸便红了,她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汽车这时正行驶在一条小小的街上。街面不宽,路灯昏暗,虽然是在这么冷的
天里,但这条小街看上去并不寂寞,始终有人来来往往。许红兵便将车略停了一下
,然后意味深长地说:“这里叫琵琶坊,是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黄苏子说:“有什么好玩的?” 
  许红兵说:“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这天的黄苏子以为她和许红兵之间会有一点故事,因为她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
的时候,男的总是会忍不住有些小动作,比方接吻抑或抚摩抑或更深入一些的,但
出乎她意外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有几回黄苏子几乎觉得这样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却又总是被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岔子打散了业已形成的气氛。 
  12点的时候,许红兵再一次送了黄苏子回家。下车时,许红兵又拉住了黄苏子
的手,并且抓得很紧,显得内心很是激动。许红兵说:“今天我很开心,我们能常
常在一起吗?” 
  这一次黄苏子没有了心理活动,她点了点头,说:“好吧。” 
  许红兵拉的是黄苏子的左手,对于黄苏子来说,这天晚上的左手便显得颇为珍
贵。她一直留着她左手上的那份感觉。一直不想去洗这只左手。甚至她在品味许红
兵的手感时,忍不住在自己的这只左手上亲吻。她觉得许红兵把一种淡淡的咸味留
在了她的左手上。她骚动不安,潮湿再一次地侵袭了她,于是她想用自己的左手去
抚慰潮湿。她还是忍住了。她因了自己如此的念头而恶骂了自己几声。 
  这又是一个令黄苏子失眠的夜晚。这次失眠令她上班几乎迟到。 
  这一天总经理正有一个重要应酬。这应酬无非是借新年即临之际,打点一下关
键部门的领导。红包和礼品早已备好,但因黄苏子的仓促落掉了一个排名较后的领
导的礼物。领导虽然笑说没关系,实际上脸色已经挂了出来。想想也是,谁都有份
,独落他的,且不说少一份利益,光是面子也够拿不下的。总经理为了这事大发了
黄苏子的一顿火。 
  总经理说:“知道你在恋爱,晚上侍候人很累很忙,但工作还是要做好是不是
?一天24小时,你白天归我,晚上归他,哪一头都是工作,哪一头都重要。知道你
那位是个有钱的主,你不敢马虎他,但你也不能马虎我是不是?” 
  黄苏子几乎将“放你妈的狗屁”几个字一口喷在总经理的脸上。 
  黄苏子的总经理决定同一个香港人合作办一个属于自己的女装公司。总经理虽
说是由处长而老板,但他曾经是个苦孩子,在县城的小街巷里捡着煤渣长大。举止
间的俗气自己觉察不到,可明眼人却一眼看穿。总经理在做了老总后总是好跟人说
自己的身世原本如何富有,海外又有如何的关系,父亲也是某地方的主要领导,全
都是他妈的政治运动致使其家道落败,若非如此,他也早就是个大城市的人云云。
总经理总喜欢说得有鼻子有眼,以致每回记者采访都要把他这些东西写出来。所以
许多认识总经理的人都认为他家世很是了不得,来头大大。 
  这回黄苏子的总经理跟香港人如此这般说了半天,香港人淡然一笑,说:“这
我知道,在镇上食品店当个柜长肯定是个很大的官。” 
  一句话令总经理瞠目结舌。香港人又说:“我要跟你合作,还能不把你的底细
都弄清楚?” 
  好在香港人并不介意一个人家世如何,香港人说关键要看公司办得怎么样,能
不能赚着钱。钱就是一切,其它的都无所谓。总经理这才放下一颗心来。香港人还
说如果创出了品牌,又赚了钱,名与利双收的话,他便会设法把总经理一家办到香
港去。这个许诺令总经理心情激动。他做梦都想到香港去花天酒地,否则赚那么多
钱有什么劲?激动过后,香港人说什么他便是什么了。 
  香港人说,公司需要一个经理,最好是女人。出去跟人洽谈,穿上自己品牌的
服装,容易打开局面。总经理便将他的弟媳推荐了来。香港人只在他弟媳身上扫了
几眼,便说:“她长得倒不差,可气质不好。好服装,从不需要漂亮女人,而需要
好气质的女人。”说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黄苏子的身上。他凝视黄苏子几秒,然后说
:“这位小姐是?” 
  黄苏子的总经理忙说:“是我的助理。” 
  香港人说:“我们的服装,就是要穿在她这样的女人身上。她的业务能力怎么
样?” 
  总经理说:“当然是一流的。只是,她太不爱说话了。” 
  香港人说:“服装好不好,不靠说,要靠穿。我看就她吧。” 
  总经理跟香港人交谈时,黄苏子拿了一叠文件夹,静坐一边。她一句话也没有
说过,脸上自然也无笑容。她的脑子里装满着许红兵的声音和他的神态。他们现在
约会很勤,勤得令黄苏子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于是她想她是不是坠入了情网。
对于许红兵,他有没有女朋友或者是有没有结过婚,她一点也不知道。或许她根本
也不想知道这些,就算是有了女朋友或是结过了婚,那又怎么样呢?她需要他,需
要他的一切。既如此,就不必在乎别的什么。黄苏子心里已经想得波澜起伏了,脸
上却依然静静的,像一尊佛。黄苏子从来没有去过香港,但她知道香港是个小地方
。既是小地方,来一二香港人谈生意,又怎能占领她的脑子?她的脑袋装着许红兵
,对她的老板和香港人赚钱或不赚钱又怎会有兴趣?既无兴趣,又何苦用耳?所以
香港人与她的总经理说些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到。 
  然而,她竟作了总经理和香港人合资开办的“丽港女装公司”的经理。总经理
把任命告诉她时,她暗吃一惊,但却没有大惊小怪。 
  总经理说:“是人家香港老板看中你的!你本事大呀,一句话不说,竟能把他
搞掂。” 
  黄苏子原本并不想做什么经理。黄苏子想结婚了。她已经被许红兵弄得有些痛
苦了。但总经理的这句话,令她恼了火。她眼睛平静地望着他,心里却是正翻江倒
海地怒骂。 
  总经理说:“看看看,你总是这么副僵尸脸色,居然被香港人喜欢。这香港人
也是毛病,鲜鲜活活的女孩子他倒看不上。” 
  黄苏子就这样走马上任,做了公司经理。总经理把她领进经理办公室时,她似
乎还没有清醒是怎样的一回事。三天后,她终于明白了一切。黄苏子无论在机关还
是在公司,她的业绩一向是骄人的,这全然说明她的智商不低,智慧丰富。她跟着
老板下海好几年,商界把戏看也看熟了。所以她很容易地把公司打理得顺顺当当。
 
  黄苏子的公司最初的业务便是为上层社会的妇女量身定做服装。所谓的上流社
会妇女,诸多是领导家属。她们总想穿漂亮衣服,却又总想只出很少的钱。为此黄
苏子把工价开得很便宜,有的几乎亏本。黄苏子知道,如此这般投资并不会亏,大
的回报都在后面。香港人和黄苏子的总经理对她这样的开头甚为满意。总经理笑道
:“黄苏子跟了我几年,做生意也真精道了。” 
  黄苏子的面孔永远都是淡淡然的样子,与她的顾客也不多言。她每天都换一身
式样新颖的“丽港”服装,坐在办公室里神色自若地打理案头事务,操作电脑。她
气质安静,举止优雅,无形中便让来来往往的人觉得她这样的状态正是那套“丽港
”衬托的结果。奔来定做衣服的女人无论是不是雅人,却都有追求高雅之意。故一
见黄苏子过后,便会有人提出就做你们经理穿的那种。慢慢地,黄苏子在一定的圈
子里便有了点名气。大家都说到底是香港服装,不同凡响。黄苏子对这样的议论了
然于心,并不自喜。她想这又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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