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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pzxw (hi),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英儿4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Aug 12 17:46:49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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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
(在柏林)一
醒了地上堆着字画,一直堆到门边上去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和梦着对我
都不合适,我知道我不仅是跟醒着的事不合适。跟睡着的事也不合适。梦里没有英儿,
没有她淡红的衣服影子。我做一半的梦就醒了。梦里有老鱼坐在那抽烟,还在那说他的
话,好像对我有点客气,我就坐在那翻书,后来他说了一句挤兑我的话。我说你又来了
。于是中间的事就好像没有了。是北京的平房,院中间有水管子,好像是蝌蚪的娘家。
有一个人跟蝌蚪一模一样,当然就不是蝌蚪。说是蝌蚪的妹妹,在厨房做饭。过了好久
蝌蚪才来,据说她已经疯过了,所以特别胖,有点不认识她。我想这一定是蝌蚪。
很多人要去做什么事,我不去。我找个借口,我说我要留下来,要写点东西。实际
上,全不是,是在院子里,帮主人去灌水。看水开了没有,壶坐在火上。火上坐着水呢
!这都是北京话,就是这么一个四合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又想起英儿说的地道的
北京话,刷碗。大院里的小孩都说洗,她说“刷”。英儿对大院历来有一个心病,她坚
持不到大院里去,觉得那是另一个地方,说另一种话。她有个女同学,住在总部大院,
让她去,她也不去,“你们原来都是子弟啊。”她到新西兰才恍然大悟,她还是到大院
里去了。
坐在杨俊家喝水。一粒粒水中的气在发亮,我喝了三杯水,看地球仪。它放在下午
的光亮里。新西兰和德国我都走过去用手点了一点。在离得最远的地方,这个地球上,
它没法再远了。就像苹果的柄和它的花蒂,没法再远了,真不能想,照着我们的太阳,
下午的太阳在那边快要升起来了。杨俊帮我想了想,她说那边四点,那个岛天还没亮。
那个小小的岛,在地球仪上几乎看不见,却藏着制我死命的人儿。
你收到信了,挺高兴的,胖子画画,画他和艾玛。刚才我也梦见胖子,我从那个院
里出来,直接到小剧场去,好像要看下一场电影。我先去了,胖子坐在门口的一根栏杆
上,不是像照片上那么嬉笑的样子,眼睛有点大,头发有点长。他跟我问妈咪,他说英
文。这句我听得懂,我说:妈咪待会来。他说:欧。他也不知道懂了没有,他又跟我学
中文。他说:待。我说:对,待会儿。
我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醒了,地上有字画,还要盖上章。还在做事呢,最后的一
些事。一件,两件,三件。在黑夜里,我真盖得有点厌烦,想着梦还没有做完,事也还
没有做完,想着那个事。
现在我是黑夜了,晚上起来我看外边黄蒙蒙的月亮,太阳到那边去了,那边的太阳
照着海和群岛,照着我想的人和你想的人。
又看见那张画了,我们的岛。它周围蓝蓝的海水,岛上的苹果树、李子、非洲莎正
在结果。绿蔓延着墙侵袭上来,带着昨夜的露水,这时候都被太阳照着。雷,太阳每天
照着我们空无一人的房子,照在我们门前荒草丛生的台阶,没有人了,我不知道痛苦在
这日夜中会变成什么。但它确是黑黑的含着死亡,它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长,长着我不
知道的奇怪的异想;有些颜色直接变成果实,有些淡淡的像烟一样升起。它又开始长了
。在烟里边,有我们过去的日子,有我们走路的日子,有我们摘果树的日子,有我们洗
衣服,晾被单的日子,有英儿的手、也有你的手,有你们在阳光下收被单的篮子。
那张画的颜色在伤害我。玻璃一样的蓝颜色,和土红的颜色都在伤害我。那是我的
家,我的生命所在,我爱的地方。
沿着傍晚的小路走回家去,暮色阴凉,从硕大的蕨类植物和棕榈下渗透出来的叶子
慢慢升起,天光回暗,云色清朗。我和英儿一起散漫地走着,挨近林间的凉气,满天的
星星,慢慢出现,在我们回家的时候它们已经骤然秘密地亮起来了。这是南极的星空,
那么密集。
它们像麦穗的谷粒一样,带着细细的光芒耀眼而银亮,有时候在大气中闪烁浮动,
大气也在起伏如同海水,我们曾安静地生活在海底。那个被安静夜色包围的小岛,光照
亮了它,好像它就在我的手掌里。我好像越来离它越远。我看不得任何和它相象的地方
。
雷,吃饭的时候,我说这是一步死棋。车马炮都走死了,一下就将死了,下步都走
不了,只能拱卒,只有两步棋。我一直恐惧的事,不过如此。
雷,你说的对,这对于你并不重要,对于你重要的是胖子。也许你还不太相信要过
另外一种生活,一个月亮下的玩笑,可也看不到别的出路。就像昨天在汽车里说的那样
,长江后浪推前浪,胖子推着我见阎王。事就是这样,英儿是一把剑,一个刺,也是一
个理由。说到根本上,我是一无所有,我什么也没有。你推出道理,你说不能这样生活
。我说:要生活干什么?这就是无话可说的地方,我也没办法继续这个生活了。
我们从铁桥上下来,离开大路,在荒地上走,杨俊在桥上向我们招手。
那些铁轨在荒草中间,草和小树长得茂盛极了。在接近树林的地方,还有一道一道
的铁轨,铁轨中间长了白桦、橡树、野梨和丁香。这是一个荒弃了的地方,到处都是残
垣断壁,到处都是空了的窗子,塌了的水井,活着的树,没有人来,我们绕过那些紫丁
香的树丛,躲开野玫瑰的刺,活着的城看不见了。就是偶尔远远的在废墟中晃动的人影
,我也会对你说:绕过开他。你好像不情愿的样子。雷,你喜欢人,我不喜欢人。从我
十六岁开始就不喜欢他们,人没意思。
我关掉电视的时候,也说没意思,都是些傻子,其实是我自己没意思。你说:一个
没意思的人看什么都没意思。
在那片荒草中间,荒了的树林倒合我心意,我拿起铁轨上的石头扔着,打半天也打
不中一棵树。我跑不了多快,也扔不了多远。只要走下那几个台阶就又是人了,就有街
和汽阵,就是活着的城,我不喜欢它们。人的秉性并个是生活造成的。从最小的时候起
,我就喜欢坐在荒草中间编席子,弄一点树叶,捣烂它,有一种秘密的感觉。把小石子
排好,有时甚至吃掉一两个。我喜欢有人跟我在一起,做我的游戏,一个人,两个人,
不回家的人,喜欢天不黑,把这个游戏一直做下去,这都是不可能的;
我们在荒弃的石子的铁路上走着,下午温热,雷雨未来。在地球的另一边,我不愿
意这么想,黎明前的英儿还没有醒呢。她的头发散开,她还没有醒来,她交叠的肢体让
我的心中发冷,梦见蛇在心上也不会那样发冷。这是使我活着的东西。
雷,你昨天还在跟我说事情、一说到钱又生气了。你是要继续生活的,这点我哑口
无言,可你也要知道,有的事情多么锋利。好在我现在根本没有发疯的权力,也没有死
的权力,我必须躲开活着的铁轨。那些光亮的轨道,我只能走在锈了的铁路中间,荒草
,白桦树和橡树中间,只能沿着这条锈了的,死了的铁路往回走。
我没有希望。梦里没有,醒了也没有,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想想月亮,想想太阳,
想想这个不大的地球仪上画的东西。我被注定了,像穿过地球仪使它转动的那个钉子,
转吧。据说地球是在转的,一直把我转回去为止。
这段路,我们一起走,雷。可我也知道你的心在远处。实际上,我的耐心也快消失
了,为什么还要走呢?
但愿我能睡着,下一个梦有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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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上笑笑生刚刚赶着羊群走出山坳,就发现喻家山上的消息树倒了…………
————喻家山上消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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