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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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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们又聊那把小提琴,我问他是怎么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和他哥哥联系上的。
他说是在迪斯科舞厅,还有一次在桑拿浴室。我说亏你们能想得出来,跑到浴室赤条条
地商量阴谋诡计去了。他在黑暗中露着白牙笑着:“我fIJ没办法呀,谁让你把我盯得
那么死。” 
  我问,“冯世民是你杀的吗?” 
  他愣了愣,坦白说:“是啊。” 
  我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拿下来,“你这手,杀过人的,别摸我了,我觉得特别扭。”
 
  他做错事一样,缩着手辩解:“你知道的,他要杀我好几次了,要不是你救我,我
早死定了。” 
  我笑了,说:“倒没想到你会这样有种。” 
  他问:“什么是有种?” 
  “就是胆大,”我说:“你杀他的时候,害怕吗?” 
  他想了想,说:“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唱歌,在唱姜育恒的《再回首》。” 
  “他那么老态龙钟了,还唱流行歌曲?” 
  “很跑调的。但最后两句我听得很清楚,‘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唱得蛮投入的。他一边唱着一边回首看我,我把枪掏出来对准他的头,我真不可想象,
他盯着枪口一点没慌,除了脸上一条肌肉霍地动了一下之外,脸色一点没变,只是唱歌
的声音一下子就没有了生气,死死板板含含糊糊像念一样。可他还是接着往下唱:‘只
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我冲他脸上开了一枪,他没有倒下,盯着我看,还坚持唱完
‘伴着我’三个字。那时候我好怕,以为他练了什么功夫真的刀枪不入,后来他倒下去
了。” 
  海岩:月月,我以前还纳闷,心想潘氏兄弟的几次秘密接触以及对方的一些内幕背
景,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能那么细致地讲给我听,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潘小伟一五
一十向你汇报的。没想到你们这种悄悄的“枕边话”,竟成了这个案子的“黑匣”。 

  吕月月:要这么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海岩:另外,我也真佩服你们这种守身如玉的修养,同床而卧,竟能坐怀不乱。 

  吕月月:其实我心里是特别喜欢他的,可我又真不愿意让他这么快这么轻易就得到
我。因为他们都说男人一旦得到女人的身体,对她的兴趣就减弱了,就冷淡了。另外我
也不愿意让潘小伟认为我是一见着漂亮小伙儿就发酥的那种不值钱的女孩。 
  海岩:我理解。不过你们这个年龄的一见钟情的少男少女对这种事一般都很少这么
斯文了。 
  吕月月:虽说他的动作开始还不敢放肆,可他那张嘴却也够主动的。他说亲爱的你
就不能摸摸我吗?我就摸他来着,这一模就把我思想上的防线摸垮了。后来,我们就发
生关系了。 
  海岩:他得到你以后,对你冷淡了吗? 
  吕月月:还好吧。后来我哭了,他搂着我吻我的脸,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弄疼我了,
我说有点疼。疼是真的,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可我哭并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一种说
不清道不白的失落感和羞耻感,那时候心里真是乱极了。 
  海岩:据说很多女孩子破身之夜的心情都很复杂,特别是像你这样和男的一见钟情
然后又闪电式上床的类型,更是缺乏心理准备。况且这种男女之事,对女方特别是对一
个处女来说,很少一夜即入佳境。 
  吕月月:头一夜他好像也很仓促,很胆怯,而且手忙脚乱紧紧张张,可我还是故意
问他过去是不是经常和女孩子过夜?他说没有没有你怎么这样说我。 
  我诈他:“是你大哥说的。” 
  他呼地一下蹿起来,裸着身子跪在床上,发誓赌咒地骂道:“这个烂嘴老五,怎么
胡说!” 
  “你保证这是你第一次吗?”我逼问。 
  “是啊,我发誓!” 
  “可你看上去很内行嘛。” 
  他愣了一下,“没有啊。”扭捏着,又说:“在同学家看过小电影嘛。” 
  “是三级片吗?” 
  “不是的,比三级片还厉害的,专门就是这种事,没什么故事情节的。” 
  “你常看吗?” 
  “有没有搞错,那种小电影总是那一套,看两三次就不要看了,没有意思。” 
  “看两三次就学坏了,可见你在美国念书好几年,大概什么坏事都会干了吧?” 

  他赌气地压在我身上,乱吻,“我就是个坏蛋我就是个坏蛋,坏蛋要强暴你!”我
一边挣扎一边笑,好半天,他才饶了我,又异常温柔地用嘴唇磨我的耳垂,说他念书很
勤奋的,在美国除了有两次和同学上街涂鸦之外没做过坏事的。 
  我们互相抱着,都感觉对方真好,从肉体到灵魂,都是自己的需要。这时我们的双
手已不再慌张,不再羞涩,那么新奇而又坦然地触摸着对方,对方的每一寸肌肤都让自
己兴奋不已。 
  潘小伟说:“我真没想到能在九死一生之后,还能柳暗花明地躺在一个世界上最美
最美的女人的怀里,上帝把那些最戏剧性的经历拿来做了我们相爱的前奏。” 
  我说:“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到大陆来玩,没想到这么多灾多难吧?” 

  他说:“我从天龙饭店逃到港华中心酒店,一看总台的小姐给我开的房号是407,
就觉得凶多吉少,‘死临期了嘛,果然天龙帮扑过来想要勒死我。去了亚洲大酒店,一
看房号:904,巧不巧,又是‘就临死’,所以命中注定少不了游乐园的那一场追杀。
” 
  “可你也没死呀,是命不该死。” 
  “不,是命有凤凰来。你可要好好跟着我,保护着我,给我生一个儿子,不,生两
个。” 
  我们聊天聊到半夜三更,潘小伟终于像个婴儿似的蜷在我的怀里无声地睡去。我虽
然疲乏之极但了无睡意。翻来覆去地想明天我们会不会离开承德动身南下呢,一路上会
不会碰到麻烦呢,到香港以后我和他再去哪里呢,潘家的人——他的母亲、姐姐和姐夫
,以及掌门的大哥,能不能容下我这个不速而来的陌生女人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我妈
团聚?哪年哪月能再见到队长把一切说清对薛会不会恨我?肯不肯饶恕?他离开我以后
将会度过怎样的一生? 
  吕月月:在承德呆到第三天,播大伟仍然没有动身启程的意思。他看上去情绪很好
,像度一个初夏的假期。他以前不知听到谁的评论,说避暑山庄只不过是一个公园,承
德真正的主题应该是沿山庄外围顺序排列的外八庙,是外八庙成就了山庄的王者之气,
并使整个儿承德不虚为圣地。 
  他说去游外八庙。 
  他对我的态度似乎也渐渐亲近起来,有时甚至还能和我讲两句并不可笑的笑话,那
笑话虽然让人半懂不懂,但多少总算起到了调节距离和气氛的作用。 
  事实上潘大伟显然并不那么景仰外八庙,和前一天逛避暑山庄相比,他逛庙时明显
表现得潦草和心不在焉。看过普仁寺和普乐寺,再到有小布达拉宫之称的普陀宗乘之庙
时,他已面露厌色不想进去了。我问他:“香港人不是都很信佛吗?”他冷笑一下:“
我信我自己。”又说:“信佛有什么用,冯世民信,以为心诚则灵,结果也逃不掉一死
。” 
  他反过来问我:“你信什么,信共产主义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说:“我信一切美好的理想。” 
  他笑:“理想就像海上幻景,好虽好,只是摸不到。理想对你们来说,无非就是那
些枯燥的政治说教。” 
  我不想和他争辩,也没有随声附和。 
  他又笑:“我还信女人,信漂亮的女人。这个世界绝不能没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酒
,一样就是女人。”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令人提防不安,他和他弟弟从外形到内心简直一无相似。 
  他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从不化妆?” 
  我一愣,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并没有化妆的习惯。但我托词:“出来时很匆忙,我什
么都没有带。” 
  他看着我的脸,一动不动看我的脸,自言自语: 
  “你好漂亮,你有一张让所有男人都动心的脸……” 
  他的目光使我感到轻亵。我低头躲开他,从那一刻开始我尽量不使自己离开潘小伟
太远。 
  小伟问我:“你和我大哥叽叽咕咕在说什么?” 
  我说没什么,然后顾左右言他。 
  晚上上了床,我对潘小伟说:“我不喜欢你大哥。” 
  潘小伟只顾拥着我吻我,心不在焉地答道:“是吗?” 
  我想应该趁早有言在先,我盯问道:“你不是答应过以后一定离他远远的,咱们自
己单过吗?” 
  他压在我身上,呼吸不匀地敷衍着:“哈哈。” 
  他弄得我也有些兴奋了,但我压抑着。他既然爱我我就希望他能重视我的意愿,理
解我的内心。可他似乎对我的肉体太感兴趣了,很容易使人担心爱的短暂。我挣扎着想
要推开他。 
  “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 
  他正在兴头上,两条胳膊紧紧地箍着我的身子,急切地呼唤着:“亲爱的,亲爱的
,你爱不爱我?你快说爱我,快说爱我,快说……” 
  我只好配合着他:“…爱你,我爱你……” 
  他终于停下来,趴在我身上喘气,一身汗水。喘息稍定,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亲爱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问他:“票吗?” 
  他豪迈地说:“不累!” 
  我扭开脸,问:“还爱我吗?” 
  他把我的脸正过来,亲一下我的嘴,“当然爱呀。” 
  可不知为什么,这时我却笼罩在一种肉体欢悦后自然产生的失望和乏味中,我心情
烦躁地说了一句:“小伟我觉得我不该跟你出来。” 
  他惊异地用胳膊支起身子,看我,“为什么?” 
  “我对你的家,对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太陌生了,我不知道会不会幸福。” 
  他从我身上翻下来,“别瞎想啦,别小孩子脾气呀,我们早些休息吧,明天要离开
这里了。” 
  他对我低沉的情绪显然没有引起重视,冲了澡就昏昏地睡了。我躺在他的身边,精
神上像虚脱一样,一片茫然,我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与我同榻而卧的他,也突然陌生起来
。早上醒来,我问他:“昨晚舒服吗?” 
  他说:“舒服。”停了一下,嘻的一笑,凑过来说: 
  “我最喜欢听你情话绵绵,或者听你呻吟叫喊。” 
  “特能满足你的征服感是吗?” 
  “因为那会让我觉得你很舒服,你很爱我,能让你舒服,我精神上就很快感的,我
可不愿意和一根木头睡觉。” 
  我故意赌气,“我是木头,我是铁!” 
  “不不,你知道吗,你看上去就像凝固的脂,摸上去就像荡漾的水,好滑好软呀。
” 
  他摸着我的乳房,又说:“你瞧,看上去挺挺的好结实呀,一摸,又这么软。”他
咯咯地笑,“一摸它我就浑身难受。” 
  潘小伟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从木忌讳谈论在性的方面对我的感受,并且总是把
做爱谈得那么无邪。 
  可我不能没有顾虑,说:“小伟,你不要总这样搞啊,这样下去,我会不会怀孕啊
?” 
  他跳下床,毫无羞耻地在我面前赤身裸体,“我们不是讲好要生两个儿子吗?” 

  “可我们还没有结婚呀。” 
  “没事的呀,不会让你挺了肚子才穿婚纱的。” 
  他笑着跑进浴室洗漱,大声唱着粤语的流行歌曲。我真觉得他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
子。 
  这天上午,果然如潘小伟所言,我们离开了承德。离开承德的时候,潘大伟给北京
密云那个山林别墅的主人发了一封信,信的大意就是告诉他那辆面包车放在承德山庄饭
店的停车场上了。这样一来别墅的主人便会派人到承德把车开回北京去,避免给警方留
下查证的线索。 
  上午十时三十分,我们搭乘的火车缓缓驶离了承德车站,开始往南走了。 
  海岩:是去广东吗? 
  吕月月:不,我们没走京广线。在第二天的傍晚,我们在东海之滨的大都市上海下
了火车。 
  海岩:难道潘大伟还想在上海玩几天? 
  吕月月:不,是想从上海转车去广东,潘大伟断定这条线比较安全。那天晚上我们
在距离上海火车站不算太远的上海新锦江大酒店下榻。那是当地一家很富名望的五星级
饭店,有辉煌的大堂和号称全亚洲最大的旋转餐厅。在那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的空中楼
阁上浏览上海的夜景,鸟瞰南京路和外滩的华丽的灯火,确实使人新奇不已。 
  晚饭前潘小伟领我到酒店二楼的商店街去买衣服,当然有阿强跟着。比起简陋的承
德,百年繁华的上海滩毕竟不同了。我挑了件带条纹的短袖上衣和一只背带短裤,是一
套,是日本货,比在承德买的一身“伪劣产品”感觉完全不同了。 
  潘小伟先是犹豫:“你要穿着短裤在这种大饭店里出席晚餐吗?” 
  我顶嘴:“你是不是要我买件一本正经的礼服,才能去吃今天晚上这顿饭?” 
  阿强圆场:“啊呀,没有那么讲究呀,大家在外逃难,喜欢什么就穿什么吧,何况
她的腿露出来很好看的呀。”于是潘小伟闭了嘴。 
  晚上在旋转餐厅吃自助餐,餐后播大伟尚有余兴,打着饱嗝说不如出去找一家夜总
会坐坐。阿强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他下楼。在电梯里我向潘小伟表示已经很累想回房休
息,潘小伟还未回答,他大哥便断然否决: 
  “你们不可以单独留在饭店里的。” 
  潘小伟看看大哥的脸色,只好转身劝我:“大哥兴趣正好,我们不要扫他的兴吧。
” 
  我腰酸背疼,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在饭店门口叫了两辆出租车,和以前一样,潘大伟从不允许潘小伟和我单乘一车,
总是叫阿强和我们挤在一起,好在阿强是个开朗随和的人。 
  出租车司机向我们推荐了一家很大的夜总会,我现在已记不得那夜总会的名字。不
到十点钟的时候这里的生意已经很好,散座区人满为患。酒吧台边的灯光下,或站或坐
聚着不少短裙短裤,浓妆艳抹的女人,用媚眼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个走进舞厅的男人。上
海人把妓女叫做“煤饼”,就是我们北方烧的那种蜂窝煤。看得出来这家夜总会是“煤
饼”多得绊脚。大概是近“煤”者黑的缘故,夜总会的服务小姐也大都把一张小脸涂得
过分妖烧。营业经理则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上去像电影里的妓院打手。他迎着我们
用一口浓浓的上海话寒暄,我听出大意是已经没有座位了,但还有一间包房收费两千八
百元。播大伟眉头都没动一下就跟他进了那间其实只有十米见方的单间。 
  阿强粗声粗气地质问:“这样差的房间,要收这样贵的价钱,你们这是开黑店吧!
” 
  那位经理同样粗声答辩:“不要瞎讲,我们这房间的价钱还包一瓶XO洋酒,蛮合算
的。” 
  果然,很快便有人送进一瓶未开封的“轩尼诗”XO,跟着XO鱼贯而来的,还有三位
陪酒的小姐。 
  由阿强安排,两个小姐一左一右,紧挨潘大伟挤在一只双人沙发上,另一位小姐蹲
在前面替他点歌斟酒。看着那几位小姐娇滴滴自来熟极尽亲热之能事,我感到恶心。 

  那一晚上阿强们难得放纵,又喝又唱,丑态百出。潘大伟自己只是狂饮但从不唱歌
,他喜欢在别人唱歌时插科打泽,随意褒贬,以此为乐。阿强们为讨主人欢心,也尽挑
些“搅笑”版的粤语歌来唱。潘大伟开怀豪饮,一瓶洋酒转眼喝光,再开一瓶又喝掉大
半。他红着眼问我: 
  “黄小姐(他们让我化名黄小姐),你为什么不喝?” 
  我说我从不喝酒。 
  潘小伟坐在我身边也替我说:“大哥,她不会喝酒的。” 
  “这是好酒,小伟,你应该知道这是好酒。”从潘大伟的神态上,可以看出他已多
少有些醉意了。 
  “我知道的。”潘小伟敷衍着。 
  “啊,你是学酒店管理的,”潘大伟笑道,“好,我考考你这位留洋的学生,你说
,从哪里可以看出这酒的好坏?” 
  潘小伟皱着眉,硬着头皮答道:“洋酒的好坏,主要是看窖存时间和产地,XO至少
窖存40年,VSOP要咨存20年……” 
  “有没有搞错,”潘大伟打断弟弟,“这些我还要你教我吗!” 
  “那大哥教教我好啦。”潘小伟没好气地顶嘴。 
  “告诉你笨蛋,”潘大伟把手中的酒杯倾斜了一下又放平,他把酒在荡漾时挂在杯
子上的柔和的痕迹给弟弟看,“看见了吗,这线条像什么?” 
  ’’像什么?” 
  “多像女人叉开的两条腿,哈哈,一个女人,叉开两条腿,在等待着什么,看见了
吗,这就是好酒!” 
  一个陪酒小姐不知羞耻地装天真,问:“真是这样吗?” 
  潘大伟笑得更凶,大手摸着已经空了的“轩尼诗”的瓶颈,说:“看见吗,多像女
人的脖子,女人的肩。那些设计师真是厉害,他们伤着女人的曲线画这个瓶子,我早说
过,艺术家都是色狼啦!” 
  阿强们随声附和地跟着笑,陪酒小姐真的端起瓶子看,浅薄地惊叹,“呀,真的很
像的。” 
  潘大伟放肆地摸着那位小姐的脖子说:“不,酒可不像女人。酒越老越好,女人可
是越新越好。” 
  潘小伟无可奈何地看看我,替他解释:“大哥喝醉了。” 
  “我不会醉的。小姐,再开一瓶!” 
  播大伟不顾弟弟的拦阻,执意又开了一瓶XO,亲自在我面前倒上一大杯。 
  “黄小姐,请你赏我一个脸,无论如何你今天要喝掉这杯。” 
  我板着脸,心里非常反感,也非常害怕,我坚持说,我从木喝酒! 
  “好,我替你喝,但我喝了你要给我唱一支歌。我点一支歌你唱!” 
  没等我答话,潘大伟已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好,我喝了,你要唱!你唱—…·小
姐,快把歌本给我拿来!” 
  我想我可不是他雇来陪他消遣的女人,我说我不会唱歌! 
  潘小伟息事宁人地劝我:“月月,就唱一个好啦,我也好喜欢你的嗓子啊。” 
  我站起来,一句话没说,拉开门径直就走出去了。我听见潘大伟恼羞成怒地摔了杯
子。 
  那一晚上的不愉快是接腹而来的。一回到新锦江大酒店,我就冲小伟发火。 
  “你大哥这样无礼,而且是当着你的面,当着你的面。我真受不了,我没有一点安
全感,你到底能不能给我一点安全感?” 
  出乎意料的是,潘小伟这次对我的指责不但不加劝慰,反而批评我:“你不要这样
大小姐脾气啦,大哥不过是请你唱唱歌嘛,大家在一起玩嘛……” 
  他这样一说我更生气了。兄弟之妻不可欺,是做人的起码道德,我心里明明白白能
感觉到播大伟不是个正经东西,可我怎样对小伟说呢。 
  “他欺负我,你看不见,你不管,不如我fIJ现在就把这事说清楚,你说说我该怎
么办?” 
  我越吵越厉害,潘小伟坐在我对面,同样气不相让。 
  “大哥怎么会欺负你呢,我明白告诉你,他现在还疑心你是不是警方的卧底呢,没
理由动这种心思的!” 
  潘小伟突发此言,让我一下子傻了,骤然觉得自已被逼进了一个角落,似乎已看不
到出路。潘小伟忍不住继续坦白: 
  “大哥很怕你的,他让我盯住你,又让阿强他们盯住我们俩,你忘了在承德的第一
天晚上吗?你让我去和大哥睡在一起,我走以后你房间的电话是不是一直在响?” 
  我隐约有此印象。 
  “那是大哥怕你和外面通电话,所以不断打电话到你房间,看看是不是占线,后来
他就逼我回去盯住你。” 
  小伟漏出的这个口风,使我不寒而栗,我越来越看清了自己的前途和处境,我确确
实实是处在一个前无出路后无退步的绝境中。 
  那一夜我们谁也没有碰谁,各想各的心事。我真想给我妈打个电话,哪怕什么都不
说,只听听她的声音。虽然酒店房间里的电话都有长途直拨的功能,但我不敢打,如果
在结帐的时候他们发现我的房间有一笔打往北京的长途电话费的话,他们会把我弄死也
说不定。 
  夜里我是何时睡去的已不复记忆,天亮的时候我醒了,发现潘小伟正在轻轻吻我的
脸。我躺着没动,闭着眼,任他一颗一颗解开我的衬衣的扣子,从上往下一路吻去,当
他把手伸进我的内裤时,我躲开下身,抱住了他。 
  “小伟,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当然啦。” 
  “爱我什么?” 
  他把一张嫩嫩的脸来贴我,“什么都爱啦。” 
  “爱我的脸蛋,爱我的身体,是吗?” 
  “爱你这个人嘛,爱你这个人,什么都包括啦,当然也包括肉体嘛,怎么可以分开
啊。” 
  “那好,”我捧住他的脸,“那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先告诉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 
  “什么事?” 
  “你先说答应不答应。” 
  “总要我能办到的事嘛。” 
  “你肯定能办到。” 
  “那当然可以啦,到底什么事?” 
  “跟我回去好吗?” 
  “回哪里去?” 
  “回北京去!” 
  潘小伟吃惊地瞪我:“……有没有搞错,回北京去干什么?” 
  “我们去找伍队长,可以把一切说清楚。” 
  “你疯了,你知道我杀了冯世民!” 
  “你完全可以说冯世民先要杀你,你杀他是正当防卫。” 
  “你以为伍队长是小孩子吗,随你编什么故事他都信吗!” 
  “你听我说,”我搂住潘小伟,在那瞬间我信心陡起,我想也许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我必须让他听下去。 
  “你听我说,冯世民死的时候,身上是带着枪的,而且他两次要杀你,这都是证据
。你杀他自卫完全可以成立。如果你去自首,就更有利了。而且小提琴是你交给政府的
,你是立了大功的!大陆政府的一贯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赎罪,立大功
受奖。” 
  我为自己雄辩的分析而暗暗满意,不料潘小伟却从我身上爬起来,一脸恼火。 
  “你疯了,我才不去自首!” 
  我仍然执著地相信自己的说服力,“小伟,你听我说…… 
  “而潘小伟却已毫无耐性地暴跳起来,他把我的衬衣狠狠摔在我的胸前。 
  “你是不是想去出卖我?” 
  我一看他真急了,我说:“你怎么这样想,你知道我爱你!” 
  他气急败坏地胡乱蹬上牛仔裤,冲我大喊了一声:“我好怕你!” 
  我扑过去拉住他:“小伟!” 
  他甩开我的手:“我不想你这样变来变去!” 
  我再次拉住他:“算我没说好吗?” 
  我想也许我的提议太突然了,他一下子没法接受,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吵嘴时主动求
他原谅。我说了好些哄他的话,他的情绪才慢慢平定下来。 
  我抱着他说别生气了,亲我一下吧。他不那么情愿地把嘴唇胡乱在我脸上碰了一下
,咕喀了一句: 
  “我爱你。” 
  这天下午我们拿着上海至广州的软席卧铺的火车票,登上了南行的列车,终于开始
向我们真正的目的地出发了。这一路上我完全证实了潘小伟昨晚的话,我的一举一动确
实被他哥哥严密地控制着,几乎连去车厢另一头上厕所,都有个“尾巴”跟在外面。车
上的一个年轻乘警有几次主动和我搭讪,其实也就是没话找话聊聊天,竟也弄得他们非
常紧张。车至郑州的时候,停车时间很长,许多当地的小贩把各种雪糕熟食之类送到车
窗跟前叫卖,也有许多乘客下车到站台上去换空气。我问小伟:“假使我这时要跳车而
逃呢,你大哥怎么办,会掏出手枪在我背后来一下吗?” 
  潘小伟皱眉,“我的大小姐,你有完没完呀,为什么总这样无事生非,我讨厌这样
。” 
  “你大哥才讨厌呢,我冒着危险连家都不要了跟你跑出来,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 
  “你这样说不公平,大哥又不了解你,这种时候带着个陌生人同路,他怎么能不小
心。” 
  “我是你带来的,难道他连你也不相信吗?” 
  “我大哥只信他自己。” 
  “你就拿这样一个大哥当依靠吗?” 
  “大哥就是为了我,才肯这样冒险带着你的。” 
  我不再和他争下去,他的这句话非常伤我的自尊心,好像我是死皮赖脸像讨饭一样
靠他们怜悯才被他们带到这里的。我心头发酸,眼圈发红,但我强忍着。我不想再在他
面前哭! 
  从此以后我便沉默下来,总是长时间守着车窗不发一言。我眼看窗外的大地在急速
地退去,我知道自己越走越远,我心里在哭,但我从不出声,从不流泪。潘小伟并没意
识到他说错了什么,可见我沉默还是有些慌张,不住地问我是不是木舒服是不是烦,我
不答话他就怨恨地看我,又无可奈何地喘粗气。 
  于是他跑到他大哥的包厢里,和他大哥单独谈了许久,声音虽然竭力压低,但我在
走廊上仍然能听出他们在激烈争吵。最后不知是谈判破裂还是达成协议,潘小伟出来时
的表情虽然无精打采异常低沉,但此后他大哥和潘家那几个“家丁”对我的态度却有了
明显转变,尽管看护依旧,但表情辞令上,都客气礼貌多了。 
  列车开进广东省境内已是深夜,我在上铺辗转反侧。自从离开北京我几乎从没睡过
好觉,人也瘦了很多。潘小伟在我对面突然醒来,问我怎么还不睡,是不是不习惯坐车
。我看看下铺的阿强坐在窗前吸烟,红火如豆,忽明忽灭,另一个和他替换着睡觉的接
罗则鼾声如唱,抑扬顿挫。我看看潘小伟什么都没说,可我有千言万语。 
  潘小伟躺下了,翻了一个身,背朝天孩子似的趴着,梦呓般冲我说了句:“亲爱的
,睡吧。” 
  凌晨时有人敲响我们包厢的门,阿强应了一声便翻身跳起,他叫醒大家,说起来吧
,我们到了。我起来先看窗外,站台上空空荡荡,夜色木曾褪净,太阳尚未升起,茫茫
然不知身在何地。 
  列车在这个冷清的小站停了一分钟,便隆隆地开走了。把我们留在晨光依稀的站台
上。我举目四望,心里疑惑,这显然不是广州。出站口的栅栏处,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黑
色的子弹头面包车,车前站着一个瘦子,用细如柴秆的手臂冲我们招呼了一下。播大伟
会意地点头一笑,率先大步向出站口走去。我这才明白此行的终点并非广州,而他ffJ
一直对我和小伟隐瞒着这个真正的目的地。 
  潘小伟好像无所谓,无动于衷地指着站牌,对我说道: 
  “花都,好靓的名字。” 
  海岩:月月,在你上两次谈到潘家人对你的态度和你因此而产生的心情时,我就感
到虽然你在北京生活的时间并不算长,可身上却带有不少老北京人的个性。老北京人对
赚钱不那么看重,相对也不那么擅长,但是特看重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地位,看重别人对
自己是不是重视,能不能真诚,够不够义气。北京人的使命感,主人翁精神和参与意识
都强得不行,无论何时何事,总爱把自己摆进去,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开句玩笑,就是
太爱当主角了。要是赶婚礼就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新娘子,要是赶送葬就恨不得当棺材里
的那位,总之得让人前呼后拥都注意着才高兴,至少也得求个和人平起平坐。北京人最
怕被忽略,被轻视,被冷落,被怀疑,被排斥在圈外。 
  吕月月:我可不像你说的那样。潘大伟对我是太过分了,我在他眼里不是个警方的
探子就是勾引他弟弟的轻浮女人。我看得出来在他的心目中,我这种大陆女孩子能跟他
们香港人跑出来,准是爱慕钱财,是属于卖身图财的行径,所以他从心眼儿里就看低了
我,更谈不上把我放在明媒正娶的地位对待了。这和我原先决定跟潘小伟一起出走时的
想象相距太大了。我原以为只要潘小伟爱我,他就会给我一切,且不说是否能幸福得死
去活来,至少应该让我得到安全和起码的尊严。后来才知道我的幻想实在是太天真太幼
稚了。 
  海岩:昨天你说你们在花都火车站下了车,我回去查了一下地图,花都是广州北面
不远的一个小城市,为什么突然要在这里下车呢? 
  吕月月:这也是潘大伟整个计划中的一个细节,他早就打算好要在花都下车,但车
票却买了直抵广州的。他在美高夜总会事件之后,没有和任何人——包括他的公司和家
里— 
  —发生联络,以防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京、港警方和天龙帮。直到在离开上海之前
,才和留在香港的妹夫通了电话,指示他按原定方案于某月某日某时派人到花都火车站
来接他。我们那天清晨在出站口见到的那个瘦子,就是受命来接站的人。 
  那瘦子并不多话,用那辆黑色子弹头面包车拉上我们,没在花都做片刻停留,便向
正南方向,朝海边来了。 
  海岩:想偷渡回香港吗? 
  吕月月:木,他们是想去澳门,他们担心大陆警方会把对潘小伟的通缉令通报给香
港警务处,因此回香港也不安全,所以准备先去澳门,先在澳门设法把潘小伟送到欧洲
或加拿大去,然后潘大伟等人再回香港。因为潘大伟参与美高夜总会的杀人案,警方是
没有证据的。 
  海岩:这么多天过去了,李向华接手这个案子的指挥权以后,采取了哪些措施呢?
 
  吕月月:李向华很努力,这是他显示才能的机会。可惜这是一个很难啃的骨头,因
为潘小伟和我的去向不见任何踪迹。他们头两天还是继续在北京地区做工作,毫无头绪
;与香港警方联系,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分析来分拆去,觉得潘小伟从空中
走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如果从陆上走,最大可能还是朝南,最后从海路偷渡出去。香港
警方提供的情况也说,潘大伟早年曾涉嫌从事组织大陆客偷渡港澳的生意,所以从海上
走他应该是熟门熟路的。这样,李向华决定孤注一掷,放弃北京,带着刘保华和薛宇等
人,倾巢南下,找广东省公安厅求援来了。我们在花都下车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广州呆
了三天了。 
  海岩:张网以待。 
  吕月月:不,只是泛泛地市网而已。广东沿海的范围依然是太大了,无从选出重点
。 
  海岩:那你们离开花都市以后,往正南方向到了哪里呢? 
  吕月月:我们绕过广州,经佛山、江门两市,黄昏时到了紧靠海边的一个不起眼的
小镇。 
  这半渔半商的镇子名叫三水镇,很富,镇上的居民大都住着两层甚至三层高的摩登
的楼房。镇不大,只有一条热闹的街。街不宽,拥挤着餐馆酒楼旅馆商店发廊照相厅歌
舞厅游戏机房卡拉OK等等都市内容。一到太阳西下上灯时分,这条街便开始熙熙攘攘,
外来做买卖的游客和当地人一样多,穿着T恤短裤在这街上大把地花钱。这大概是我们
离开大陆之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了。潘大伟的脸上已不知不觉地带出几分轻松,和阿强
们谈笑风生地随着那个沉默寡言的瘦子,拐进了坐落在镇子尾巴上的一个簇新的院落。
 
  院子里也盖着一座二层小楼,也盖得挺高级,也是铝合金的门窗,茶色的玻璃。客
厅里各种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家具全是西洋式的,但柜子上却供着梁金的佛龛,墙上挂
着俗不可耐的美女挂历,桌布和电视机罩也是大红大绿,拼凑得极欠协调。 
  潘大伟进屋后不等主人相让,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那瘦子用广东话从楼上喊下一
位其五无比的中年妇女,吩咐他沏茶做饭倒冷饮。这时我才看出来,这小楼就是这瘦子
的家。 
  晚饭就安排在瘦子的家里吃。此地靠海吃海,鱼虾螃蟹都很新鲜。潘大伟胡乱吃了
两口就和瘦子匆匆上楼密谋,没谈一会儿潘大伟像是发了火,只听见他怒气冲冲地喊了
一阵,瘦子像死了一样不言不语。阿强上去探头探脑,片刻复又下来,对着饭桌上的人
啼咕了一句: 
  “见鬼!今晚没得走了。” 
  大家全眨着眼睛,闷闷无话。我想他们大概原来并不想在此停留,而是要连夜乘船
渡海的。也许计划中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所以今天要在这里过夜了。后来我听说当晚
不能下海是因为原先定好的船主和人赌钱被殴进了医院。 
  于是潘大伟只好又用手持电话打到香港家里,通知他们派到海上来接应的船改期待
命。那一晚我们就在瘦子的家里留宿。瘦子和他老婆搬进一间小屋,把二楼的大卧室让
给了潘大伟,阿强等人委屈在楼下客厅里打地铺,我和小伟住在瘦子的儿子的房里,他
儿子不知在外上学还是打工从不回家。 
  晚上大概十点钟的时候,小镇上停了电。电视不能看,空调也无法开,风很小屋里
很热。小伟累了,脱光了身子在床上倒头便睡,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爬起来去浴间冲凉
。我站在屋顶平台上,虽登高而并不觉凉爽。镇子里没有了灯光,就像死了一样断了声
响。远处,看不见的地方,涌动着大海的潮声,潮声的涨落,好像使天地间的宁静有加
。我想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要乘船渡海了。我从没下过海,从没经过惊涛骇浪。这也
许是我在大陆上的最后一夜了,在这大陆的边缘,度过这最后的一夜,我万分想家。 

  我想我妈也许急疯了,她会不会因为我而受到什么压力呢?一想到我妈,我的思绪
像泻洪样奔涌而下,我想了我从小生活的村庄,我上学的那个东北边境的小城,我的大
学生活和工作以后单位里的第一个熟与不熟的同事、朋友和师长。我仰望没有星星的天
空,感到自己失去了一切亲朋,被黑暗笼罩着,分不清方向。我猜想背海的一边就是北
方吧。我面向北方为我妈祈祷,我多希望这时能和她有一点心灵的感应,让她能知道我
此时的心情和思念。我坚信我妈爱我是无条件的,她一定会原谅我,一定会理解我,无
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会接受我的。别看世界这么大,有时能永远不变地爱你关怀你的,只
有你妈。 
  的确,薛宇狂热地追求过我,但事至今日我还能幻想他会一如既往吗?薛宇追我,
队里的人差不多全都知道,现在我跟别人跑了,人们会在他背后怎样指指点点,摇头撇
嘴,可想而知。薛宇是最要面子的人。 
  这四周的黑暗,加上怎么闻也闻不习惯的又腥又威的海风,加上这异乡的闷热,都
让人心里烦躁难定。我真想再回去看一看北京城啊。北京,我那么喜欢那么熟悉那么如
鱼得水的城市,我还回得去吗? 
  屋顶平台的楼梯有几声响动,一个魁梧的人影幽幽地爬上来。是潘大伟,他长长地
吐着闷气,站在我身边自言自语: 
  “不会有台风吧。” 
  我没吭声。 
  他问我:“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没有去陪阿伟?” 
  我讨厌他破坏了这个能让我独自静思的环境,我压抑着恼火应了一声,转身向楼梯
走。潘大伟在我身后突然把我叫住: 
  “喂,小姐,你真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站住了,我说:“不是我想,是你弟弟要我跟着他。” 
  潘大伟笑了一下,“小孩子呀,总是心血来潮。” 
  我不想再和他讨论什么,可我还是顶了一句:“你弟弟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他做
的事他应该负责。” 
  “是啊,如果你真的跟他出去了我想他会帮你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不要幻想得
到太多的东西。” 
  我忍不住愤怒,这等于是污辱,“你搞错了潘先生,我并不想要你们潘家的一分钱
。” 
  “哈,女人真是可怕,”潘大伟恶声恶气地怪笑一声,“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花掉
了我至少一百万美元!” 
  他显然是在说那把小提琴。说到小提琴他的怨恨溢于言表: 
  “阿伟一向喜欢为女孩子花钱,喜欢和女孩子拍拖,他很开心女孩子都围着他,可
这一次他玩得太过分了。” 
  我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跟我说小伟喜欢女孩子是什么意思?我知道
他是什么意思,他是想告诉我,小伟有很多女朋友,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他想告诉我
别幻想成为潘家的媳妇,别幻想独占小伟,别琢磨潘家的财产。他就是这个意思! 
  潘大伟接着说:“不过呢,小伟今后对你是不是好并不重要,你有你自己的本钱,
所以什么也不用怕的。” 
  我不想再听下去,我气极了恨极了委屈极了,而且害怕。我害怕他说的一切都是真
的,一切都不像我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切都意想不到的陌生、无情、多变。在我们
的面前,也许并不是结伴欧洲或加拿大的浪漫之旅,而是一个事先谁也没有意识到的局
面。 
  我的内心由此而混乱到了极点,我摸到楼梯的扶手一脚踏空几乎跌下楼去。潘大伟
在我身后说了句什么我没全听清,大概是说你不用怕,你的本钱就是那张让所有男人都
心动的脸。 
  我回房推醒潘小伟,他迷迷糊糊皱着眉嘟娥说:“干什么,人家在睡觉嘛。”我说
你起来我有话要讲。他坐起来揉眼睛,满腹牢骚: 
  “你又怎么啦,又要发脾气。” 
  我盯住他:“小伟,你讲,你是不是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女朋友。” 
  “你又搞什么嘛。”他睡眼腥松,歪歪地又躺下去。我拉住他。 
  “小伟,今天是最后一夜了,我求你别害我。” 
  他听我声音变了,才坐正身子,说:“没有啊,是不是大哥这烂鬼又对你说了什么
?” 
  “你告诉我,看在以前我帮过你的分上,别骗我,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 
  “一般朋友啦,总归有的。” 
  “在我之前你没爱过别人吗?” 
  小伟生气地一甩肩膀,直直地躺下去,双手枕头,眼睛看天: 
  “你没理由这样逼问我的,我也蛮可以问问你,你和那位薛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们木是很相好吗!” 
  我强忍着可眼泪依然涌出来,“小伟,小伟,我跟你出来,把一切都托给了你,一
切!可我没想到你和你大哥一样,你们一样地不讲理!” 
  小伟又翻身坐起来,“你不是说跟我出来是为了寻找刺激吗!现在你满意了吗?现
在你乏味了吗?为什么总这样无事生非?难怪人家说喜欢刺激的女人全都善变!” 
  也许我们都太年轻了,一吵架一激动就失去了理性,爱恨交加什么难听绝情的话都
一股脑儿地端出来。 
  “你和你大哥,你们这种人,害了多少女人,玩够了你们就甩了,你对我发的誓,
你说你保证让我一辈子快乐,你忘了吗!我真后悔我没看透你!我满以为你和你的家,
和你大哥,不是一样的人!” 
  潘小伟的嗓门也放开了:“你不要总是讲我大哥坏话,你不要忘了现在是他在帮你
,没有他你出得去吗?你要有骨气,干吗木回去找你的同志去!” 
  “好!好!”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就回去找他们!” 
  我说完就冲了出去,潘大伟不知在哪里用广东话骂了一声,大概是叫他弟弟住嘴。
阿强等人站在楼梯口看热闹,看我冲下楼梯出了客厅跑到院子里去,阿强劝了一句:“
酶,外面要刮台风啦。”另一个同伙马上讥笑着问他是不是想趁火打劫动坏心思,不怕
让老板炒了魷鱼吗? 
  外面果然刮风了,风夹带着发粘的腥味和潮气扑面而来,使人窒息。我无声地哭喊
:“妈妈,小薛,伍队长,你们原谅我吧……” 
  我知道我完了。 
  风越刮越大,潮气变成了雨滴,阿强们和小楼的主人在乒乒乓乓地关窗子。我站在
院里,顷刻身已湿透。潘小伟光着上身跑出来,拉我回去,我不回去,他硬拉我进屋,
说好啦好啦别这样任性啦。客厅里阿强们已打好地铺横七竖八地躺下。黑暗中听见他们
带着笑意说你们别闹了我们也要睡觉了,风大睡觉好舒服的。 
  我和潘小伟摸黑上了楼。我坐在床上;潘小伟夹着一只枕头躺在铺着廉价地毯的地
板上,他理也不理我,背对我躺着。不断地翻身、擦汗,就是不看我一眼。 
  我一个人独坐在床前,我想他们都在呼呼大睡,确如阿强们的经验,睡觉舒服莫如
风雨天。不知是窗外的急风暴雨,还是远处的惊涛拍岸,一种混沌、沉重而又杂乱的声
音咆哮着,淹没了这小楼里的一切喘息,一切梦呓。 
  这是台风吗?台风的咆哮无疑是恐怖的,可对于他们来说,天气越恶劣越不用设防
,越高枕无忧,越有安全感! 
  潘小伟辗转反侧了一阵,也在电闪雷鸣中睡过去了。这小楼里只有我一个人醒着,
我悄悄走出房间,下了楼,站在客厅里。没有人醒来。 
  我几乎没有寻找就看到了摆在茶几上的电话,我蹲下来,手抖抖地拨了“01”两个
号。 
  这是北京! 
  我接着拨了我们处里的值班室的电话号码,还没拨完听筒里便传出占线的声音,我
又拨了一遍,依然占线,我心里凉下来,心想这部电话大概没有长途直拨的功能吧。 

  就在我挂上电话的同时,我突然看到另一只茶几上,横着一个黑黑的家伙,我认出
那是阿强随身带着的手持电话,我知道这电话是连香港都可以直拨的。 
  我悄悄拿了这部大哥大溜进了客厅的洗手间。我按了一下开关,嚼的一声,所有的
按键都亮了,在黑暗中甚至有些耀眼。我按了“门”两个号,又接了处里值班室的号码
,一听,还是盲音。我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流。这时,客厅里有人起来了,我听得
很清楚有人起来了,向洗手间这边走过来。我的心几乎跳出胸膛,这时我脑子里万念皆
空,过去的一个梦境怦然占据了心头——我坐在一个轿车里,小伟已不在身边,我怀抱
一个队队啼哭的婴儿,面对一个持枪的男人。那男人向我连发数枪,我中弹了,我中弹
了但似乎没死,我躲在车里装死。那男人转身走了,一路狞笑——这时我听见茶壶和水
杯的响声,有人在客厅里喝水,喝毕似乎又拖拖踏踏走回原处躺下。我耐心等了很久,
未闻有声,但依然心有余悸。我慌乱地想为什么这大哥大可通香港不通北京呢,想来想
去恍然大悟,这大哥大是在香港登记的,要打北京大概先要拨中国的代码才行。于是我
满怀希望又接了00861五个号码,上天有灵,当我接下去按完处里的号码之后,电话居
然神奇地通了,漫长的五六声之后,有人接了: 
  “喂,找谁呀?”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喂……” 
  “喂,你要哪儿啊?”听筒里是地道的北京口音,那么亲切。 
  “喂,你是值班室吗?” 
  “你要哪儿啊?”对方有点不耐烦。难怪,这已是午夜两点。 
  我说:“喂,我是 
  吕月月……” 
  “吕月月?”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惊奇,“喂!你是目月月?” 
  “我在广东……” 
  “喂,你是 
  吕月月吗,你大声点,你在哪儿?” 
  我怎么能大声,我几乎把嘴唇贴在话筒上压着声音说: 
  “我在广东,这儿靠澳*B近,这儿叫三水镇。听见吗,这儿叫三水镇!” 
  “三水镇,三水镇是吗?” 
  我听见对方清晰地重复了两遍,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切断了电源。 
  客厅里的人依然睡着,我把电话放回原处。 
  我蹑手蹑脚上楼去,心里很乱,并不觉半点轻松。推开虚掩的门,我慕地吓了一跳
,潘小伟正坐在地毯上,眼睛闪闪地看着我,我站在门口不敢进,紧张得不知所措。潘
小伟平谈地问: 
  “去哪里了?” 
  “我,我去卫生间。” 
  我的口气不知不觉中,已变得像犯人回答审讯那样驯服。潘小伟以为我不生气了,
说:“吓了我一跳,以为你又跑出去生闷气了。” 
  我这才放下心走回床前坐下,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快睡吧亲爱的,明天说不定就走了。” 
  我想把一切告诉他,可我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我躺下来,心里百感交集一团乱麻,
理不出一点头绪。 
  我知道我依然爱他。 
  我想这个打往北京的长途电话会伤害他吗?如果我们的人来了,会怎样对他?如果
他说杀冯世民是正当防卫能说通吗?如果他知道我打了这个电话会生气吗?我们的人一
旦来了,我该怎么解释我自己?他们会来吗?如果我回到北京队长会怎么看我,薛宇会
怎么看我,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我吗?我还能像过去那样高高兴兴地上班、下班、逛商
场、回家吗?潘小伟和我,我们最终将会怎样,如果我等着他,我依然爱他,他会原谅
我理解我再来找我吗? 
  这是一个有着无尽疑问却一无答案的杂乱无章的夜晚,到天快放明时我不觉昏昏睡
去。雨在半夜时就默默地停住了,风也不再咆哮。这也许不是台风,也许只是台风的一
个边角。雨过天晴之后天气又闷热起来,短睡醒来时已是大汗淋漓。我睁开眼看见窗子
已经打开了,但门关着因而通风不好。潘小伟一边擦汗一边为我摇扇,他笑着说:“哈
,你睡得好香,我还怕你生我的气睡不着呢,没想到你比我还要想得开,哇,修养一流
。” 
  我背对他说:“你真是那么想得开吗?” 
  他说:“当然,我吵架时什么气话都敢说,吵完了就忘了,我最不记仇。” 
  我斟酌着词句,说:“小伟,我想问你,假使,假使…… 
  你认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怎么样?” 
  “那要看是什么事呀。” 
  “你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事呢?” 
  “最不能容忍的,是你欺骗我。” 
  我心里紧了一下,狡辩说:“我妈说过,女人要是不骗男人了,那就是不爱他了。
” 
  “是吗?那,我最不能容忍你背叛我。世界上很少有女人喜欢正人君子式的男人,
但是没有一个男人不重视女人的操守。特别是我,我这个人感情很投入的,所以最怕伤
害。” 
  我知道我现在是不能对他开口了,我故意反唇相讥掩饰自己的慌张。“你们男人,
总要求女人忠于你们,可你们从不想想 
  你们对女人怎么样。”潘小伟俯下身吻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我心里乱乱的
想躲开,可他的湿湿软软的嘴唇却执 
著地靠上来。他叼住我的舌头,轻轻用力。我疼得叫出 
声来,他松开了,道歉似的用嘴连连蹭我的脸,他喃喃 
地说别生气了我的乖乖,我最怕的就是你离开我呀。从 
他的动作上我明白他又来劲儿了,他一边痉挛一边喘气 
一边梦呓一般甜言蜜语。我也软下来,在高潮来临的时 
候,我真觉得死也不该不爱他。他全身瘫软地趴在我的身上,我说你起来去洗洗吧, 

他说亲爱的我爱死你了,让我再趴一会儿好吗。我们的 
汗水流在一起,从前胸到双腿,滑腻腻的令人缠绵。我 
抱着他用力吻他的嘴和脸,我疯狂地说,亲爱的亲爱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原谅我,求你答应我。 
  他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啦,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我说:“也许我错了,我不
应该跟你到这里来。”他抬起身子,“你不要吓我,你是不是真的后悔了?”我摇摇头
,真想大哭一场,“小伟,我害怕,我真的 
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真的希望不论发生了什么事请你都 
能理解我。”“没问题啊,我当然理解你呀,你能跟我出来,我好 
幸福啊。”我住了嘴,听着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许多理解我 
的话,我仰面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眼泪全部滚到了喉咙 
里。而潘小伟却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从我身上爬起来, 
说:“我今天陪你去逛镇上的商店好不好,我想你应该买一点化妆品,听说这里的商店
里还有许多进口的名牌货哩。” 
  说完他便高高兴兴地去冲澡。我拉上被单掩住被汗水弄湿的身子。窗外凉风袭来,
我像发疟疾一样,缩在被单里抖个不停。 
  楼下有人高声招呼我们下去用早点,其实时辰早已过了上午十点。投在窗前的太阳
正渐渐把光芒浓缩得更加耀眼,这时已经接近了吃午饭的时间。 
  吕月月:当我走出那栋小楼时才发觉这其实是既晴朗又凉爽的一天。夜里的大雨冲
尽了厚重的闷气,显示出海洋气候的本色,湿润、清凉,一尘不染。 
  小楼的主人没有和我们一起午饭,他早早就出去联络出海的船。他的女人也搭乘他
的车出去走亲戚。午饭以后,潘大伟和阿强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在客厅里摆开牌桌,漫不
经心地互相说着笑话。这里离澳门只有一步之遥,已用不着在乎风声鹤嗅。潘大伟也开
始无所顾忌地用大哥大和香港的家里及已在澳门迎候的妹夫聊天了。 
  当然他也没有反对潘小伟领我出去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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