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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shes (东邪西毒),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芙蓉国(8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7月12日01:50:26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第86章
 

  1972年冬天, 李黛玉的母亲茹珍随着北清大学在江西干校的大批教职员工
一起回到了北京。当母亲多皱的面孔出现在门口时, 李黛玉顿时感到这个家从此就
十分堵人了,就像不得不咽下一个咽不下去的东西一样。 她虽然曾经和母亲划清过
界限,然而,母亲既然回校,就必然会回到这个家中,这个家在名义上是属于母亲的
。 况且父母的问题即将得到解决,这也使她过去"划清界限"的声明自然而然消亡了
。 当母亲懵懵懂懂地看着她时,她知道, 母亲心目中从没有过女儿和她"划清界限
"一事,她照例是唠唠叨叨,精神越来越不正常,唠叨到了烦呱不止的程度。

  母亲的身体更加僵化了,像是满腾的麻袋装了两条短腿、 两条胳膊及一个脑袋
,在房间里移来移去。一想到从今天起就要和母亲在一个屋顶下生活, 还要在一个
饭锅里吃饭,还要照顾她生活的种种,李黛玉不禁不寒而栗。她一个人自由惯了, 
现在要背上这个大包袱,真像蜗牛背着自己的房子爬行一样不堪重负。 惟一让她感
到有利的是,母亲将她那份工资带来了,这给她几年来窘困的生活带来了实惠。 李
黛玉就这样接受了这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她的天空立刻变狭窄了,每天早晨一起来
, 就要面对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这时,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草草对付了早饭
, 而后跑出家门。严寒的冬天并没有多少好去处,转来转去还要回到这个窝里,每
当这时, 她就觉得房子是生活的重要条件。好在她们住的是四居室, 倘若母女俩被
关在一间房子里,那就无法呼吸了。她不久前刚从插队的北京郊区办了"病退"回城,
 在附近的一所小学校教二年级,白天去上课,这是惟一正经的去处,回到家里,已
将多半时间度过了,往下想的就是如何关上自己的房门独自待一会儿,早点睡觉。要
是母亲现在突然死去,她大概不会有任何悲伤,只会感到如释重负。一想到自己会如
此恶毒,她就有些害怕,然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让母女俩发生冲突的,是件很具体的事情。 北清大学校党委准备给李黛玉的父
亲李浩然落实政策,过去所谓隐藏宋美龄的照片、 等待国民党反攻大陆的反革命罪
行似乎要被推翻了。李黛玉自然是兴奋的,这样,她就能丢掉家庭出身不好的包袱了
。 然而,母亲却怎样劝说都拒不改口, 她对学校落实政策办公室的来人唠唠叨叨地
说:"李浩然就是反革命。"这让来人十分尴尬,对方是个长着一脸麻子的中年干部,
 这时挠着后脖颈说道:"这你可要考虑好,要对李浩然负责,也对你负责, 还对你
们的子女负责。 "茹珍抬着那张苍白浮肿的面孔直愣愣地看着对方说道:"李浩然就
是反革命,我就是要和他划清界限,永不翻案。"麻子脸看着李黛玉为难地笑笑, 李
黛玉赶忙解释,父亲当年自杀前除了一份认罪书和一封给母亲的信之外, 还给母亲
写过一个条子,那条子能够说明他当时的全部认罪是迫不得已的, 可惜那张条子当
时被母女俩销毁了。

  茹珍摇着头说:"你不要相信他写的那个条子,那是反革命烟雾弹。 "李黛玉又
急又气,说道:"你怎么还乱上纲上线?"茹珍睁大眼说:"我就是要上纲上线。 "李
黛玉只能对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几个来人说:"我妈妈现在精神有点不正常, 找时间我
和你们谈吧。"茹珍说:"我怎么不正常?你才不正常。 "她又转头看着麻子脸说道:
"我很正常,我在干校表现最好。"她等着对方的理解和赞扬, 对方敷衍道:"你是表
现最好。"并对李黛玉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对茹珍说:"今天就谈到这里, 以后有时
间再谈。"茹珍懵懵懂懂地将来人送到门口,李黛玉则一直送下楼去, 走到院门口,
麻子脸摆了摆手,说道:"你母亲的情况我们清楚, 她在干校就精神失常了,你爸爸
的事情,我们会找你联系。"李黛玉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走了。回头往楼上看,母亲
正在阳台上直愣愣地望着远去的人,那张脸大大地悬在半空中, 让李黛玉感到毛骨
悚然。

  李黛玉心事重重地在院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家,又抬了一下头, 发现
母亲正在阳台上死死地盯着她,那直愣愣的目光使得李黛玉头皮发麻, 全身起了鸡
皮疙瘩,好像一只小老鼠正无忧无虑地活动着,一抬头看见猫头鹰正在俯瞰自己, 
浑身吓得透凉。她不敢抬头地进了楼门,上到二楼。正要推开虚掩的房门, 发现母
亲在走廊里迎面堵着她,那浮肿多皱的面孔和直愣愣的眼睛都让她感到一阵毛发悚然
。 她犹豫了一下才走进家门,将门在身后关上。母亲还是堵在走廊里一动不动, 李
黛玉不得不说:"您早点休息吧。"茹珍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睛, 唠叨道:"我就是坚持
和李浩然划清界限,永不翻案。"李黛玉连连说道:"好,好,好。"丢下母亲, 侧身
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闭住插上了。

  没过一会儿,母亲过来敲门,李黛玉在屋里强忍着不出声, 听见母亲说:"你怎
么不开门?我要和你讲话。"她坚持着不回答。这样敲打唠叨了一阵以后, 听见脚步
声蹭着地到别的房间去了,李黛玉这才在写字台前坐下。房间里有些阴暗, 傍晚已
经莫名其妙地来临,冬天总是黑得早,她打开台灯,手托着脸陷入沉思。 把父亲定
成反革命分子的重要材料之一,是母亲写的揭发,现在要给父亲平反, 母亲必须撤
消原来的揭发材料,并写出新的说明材料;然而,对于这个精神失常的母亲, 你很
难和她讲清楚这件事,那么,往下应该怎么办?她有些踌躇了。正在苦思苦想, 听
见大门被敲响了,她谛听了一会儿,站起来拉开房门,问了一声:"谁?"听见一个熟
悉的回答:"我,江小才。"她将门打开,江小才聪明而敦厚地站在面前, 一双眼睛
在玻璃杯底一样厚的镜片后面眨动着。李黛玉连忙将对方让进来,母亲也闻声走出房
门, 江小才冲茹珍亲热地招呼了一声,便跟着李黛玉进了她的房间。茹珍想要跟进
来, 李黛玉抓住门挡在那里,对母亲说道:"我们商量点事。 "茹珍又唠叨开了:"
商量什么事要瞒着我呀?我和你们一起商量。 "李黛玉非常坚决地将母亲一点点推挡
地关在门外,母亲又在门口唠叨了一阵,才拖着步子回到她的房间。

  江小才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李黛玉也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江小才很关心
地问:"李教授的平反问题怎么样了?"李黛玉说:"落实政策办公室来过人了, 现在
就是我母亲老是和人家说不翻案,她已经糊涂了。"江小才说:"现在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办法,就是逐步让你母亲清醒,然后让她写出新的材料, 说明当时是在逼供信
情况下违心写的揭发;还有一个办法,就只有让医院出证明, 说明你母亲现在已经
精神失常。"李黛玉说:"这件事做起来是不是挺复杂的? "她现在十分倚仗这个父亲
过去的研究生,江小才点头说道:"复杂也要去做呀。"两个人开始商量怎样做, 商
量到一定程度,也便商量不下去了,聊起了别的话题。李黛玉问:"陆文琳怎么样了
?"江小才叹了口气,白瘦的面孔上有种听之任之的平静。 李黛玉问:"她现在还算
是'5·16'分子吗?"江小才说:"搞不清楚,好像就搁在那儿了。 现在她得了卵
巢囊肿,十二指肠溃疡,要准备住医院做手术。"李黛玉问:"那她能回北京来吗? 
"江小才说:"她是已经分配了的,怎么回得来?只有看能不能请假回北京来看个病。
"江小才说这话时,表情麻木而又温顺,声音绵细地像是在叙述一个乡间的传说。

  李黛玉又问:"你们今后打算怎么样?"江小才说:"看情况吧。 我现在是回校教
课了,不知道她母亲的情况对她有多大牵连?不过,现在什么事都不用多想, 慢慢
看着办吧。"突然,听到窗外很响亮又很节制的三声击掌,江小才扭转头, 朝黑暗的
窗外望了一望。李黛玉立刻有些局促不安,自从母亲回来以后, 马胜利不便于直接
上楼来,常常用击掌三声作为呼唤她的联络暗号。他们还商定好了, 如果白天李黛
玉在家,就拉开窗帘,不在家,就拉上窗帘;晚上在家,就打开屋里的灯,不在, 
就关上灯。现在,屋里开着灯,自然是报告她在房间里。按照通常的程序, 她应该
跑到窗户那儿亮一下相,然后做一个手势:两臂平行表示她立刻下去; 两臂丁字形
交叉表示她等一会儿下去;两臂十字交叉表示她不能下去; 两臂高举在头做一个V
型表示马胜利可以上来。然而,她现在不能有任何反应, 她装做无动于衷地继续和
江小才说着话。楼下又传来三声足够清楚又足够节制的击掌声,江小才又扭头朝窗外
看了看, 李黛玉也不由自主地向窗户那儿看了一下,这样蹊跷的掌声在楼下重复出
现是容易让人起疑的,她决定不理睬,继续和江小才说话。江小才却眯着眼笑了笑,
 说道:"是不是马胜利在和你联络呢?"李黛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江小才说:"
你们的事连我这个刚回北京的人也早都听说了。"

  李黛玉顿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江小才息事宁人地说:"你快去回暗号吧, 要不
他还会接着拍,倒弄得左邻右舍都惊动了。 "李黛玉赶忙跑到窗口两臂丁字形交叉,
做了一个等一会儿下去的联络暗号。楼下黑暗中响起单独的一声击掌, 表明马胜利
已经看到她的回答。李黛玉回到床边坐下,江小才凝视着眼前一笑, 说道:"这个马
胜利坏是坏,对你倒还行。"李黛玉扭头看了看窗外,问:"他坏在哪儿? "江小才觉
得自己有些失言,说:"我这不过是随便一说。"李黛玉说:"没事,你说说嘛。 "江
小才说:"我和他过去是对立派,肯定觉得他不好,你不必听我的。 "李黛玉问:"不
管对立派不对立派,现在也都不存在了,你客观地说一说,马胜利这个人怎么样?"
江小才说:"不好说,你还是自己判断吧。"李黛玉若有所思地沉吟着。江小才说:"
你刚才给他做了一个什么联络暗号?"李黛玉说:"告诉他我过一会儿下去。 "江小才
说:"那就这样吧,李教授的事咱们改天再商量。"说着,江小才起身告辞。

  听见动静,茹珍又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江小才客气地点点头, 对茹珍说:"茹
教授,我先走了。"大概很少有人再称呼茹珍"茹教授",茹珍听了两眼睁圆了, 竭力
思索着这个新概念,露出一脸谄媚的微笑,说:"你有时间再来。"

  李黛玉耐着性子听着母亲的唠叨,觉得和江小才拉开了时间了, 便关了屋里的
台灯,向马胜利发出她下楼的信号。而后,她甩脱母亲,在黑暗中下了楼梯。 等她
走到院门外时,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人,又朝前走了一段, 从黑暗的树荫下走
出了宽阔的马胜利。两个人拣着一条小路往北清大学最幽静的地方走着。 冬夜的校
园里像冰窖一样干冷,一阵阵小漩涡般的寒风在地面上卷着碎纸片刮过。 黑暗中偶
尔有一个人灰头灰脑地掠过,有如丧家犬一样无暇左顾右盼。出了教职员工宿舍区,
 就到了一片池塘旁边,池塘美其名曰"鸳鸯湖",其实不过是两片蓝球场大小的水面
, 歪歪斜斜的岸边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围拢着荒芜一片的杂树,杂树外面有一条
环形的小松林,将鸳鸯湖团团包围起来。两个人一先一后走到这里,左右看一看,才
开始并肩走。 马胜利的第一句话就是:"江小才去你们家干什么了? "李黛玉在黑暗
中扭头看了一下马胜利,说:"你看见了?"马胜利说:"可不是看见了,你半天没回
信号, 我就觉得不对。后来,你回了信号,我就绕到你们家前面来,盯着院门。 "
李黛玉说:"你倒挺会监视的嘛!"马胜利说:"你不想想我现在是干什么的?"说到这
里, 两个人都有点垂头丧气。马胜利这一阵在北清大学有点不得势了,原来让他管
后勤, 现在这个大权被收去了,让他管学校的联防巡逻队,算是保卫部下面的一摊
事。 马胜利在学校的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

  李黛玉说:"江小才挺关心我爸爸平反的事情。 "马胜利阴沉地说道:"用得着他
关心吗?"李黛玉说:"他不关心,还有谁关心?你现在关心得了吗? 看你这躲躲藏
藏的,能帮着干什么事?"马胜利有些着恼,说道:"我怎么躲躲藏藏了? 你妈妈精
神失常,我敢到你们家招惹她吗?"李黛玉说:"有什么不敢? 江小才不就敢吗?还
是你做贼心虚。"马胜利更恼了,他握紧双拳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做贼心虚了?"
他的眼睛冒火,像是要打人。李黛玉也站住了,瞟了他一眼, 说:"你以为别人都不
知道咱俩的关系呢,江小才刚回来一个月都知道了。"马胜利愣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
问道:"他说什么?"李黛玉没好气地又瞟了他一眼,看了看四周的小松林,说道:"
你在楼下一拍手,江小才就说是不是你在和我联系?"马胜利怔愣着, 而后双拳紧握
,在原地倒着步子,似乎想对谁发作一番。李黛玉冷冷地看着他, 等他像个陀螺在
原地转完了,才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能学校里其他人早就知道了。
"马胜利用力捶了一下大腿,说:"我这次下台可能也和这事有关。 "李黛玉平静地看
着他,像是打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一样,等着笼子关出他的耐性, 说道:"好
汉做事好汉当,别不敢承担责任。"马胜利阴着目光问道:"江小才还说我什么了?"
李黛玉想了一下说道:"他说你这个人坏,对我还行。"马胜利又握紧了双拳, 虎视
眈眈地看着李黛玉。李黛玉瞟了他一眼,说:"人家说你坏,你还意外呀? 人家说你
好,我倒要意外了。"马胜利想了一下,也便没了话。

  两个人在小松林的黑影中转圈走着,在这条黑影的包围下, 鸳鸯湖像毛玻璃一
样反射着星月的光亮,湖水结了冰, 湖周围的一块块大白石突突兀兀地蹲着或者立
着,一条灰白色石头路像带子一样毛茸茸地围在湖边。他们不敢走到这片光明中, 
只在小松林的环形暗影中踢着小石子慢慢走着。走多了,两人就背靠着树, 你一棵
我一棵面对面在黑影中站住。看到马胜利唉声叹气,李黛玉问道:"有什么情况?"马
胜利说:"北清中学的事又麻烦上我了。"李黛玉问:"是不是贾昆的事?"马胜利说:
"是。"李黛玉说:"谁在整你?"马胜利说:"主要就是米娜, 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都是
学生,早已分到天南海北了,再说,那天是好多人一起动手打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
动的手,现在米娜死咬住我,说我带的头。"李黛玉说:"贾昆是流氓,打死算什么问
题?"马胜利说:"他是不是流氓现在很难说,就他那些问题,可能算不成流氓。 "李
黛玉说:"那怎么办?"马胜利目光阴沉地说道:"我不怕, 文化大革命初期这种事多
了,没有拿这些事算帐的,在全国,也没有看到这样翻文化大革命案的, 要是这样
翻起案来,整个文化大革命从一开始到后来的事都得大翻案,不可能。 只是米娜这
个人太坏,什么事只要一个人死咬住你,也挺麻烦的。"

  马胜利不说话了,李黛玉也沉默了,她此刻有了对米娜的切齿之恨。 她说:"米
娜怎么这么坏?"马胜利抓住松枝用力一揪,啪地折断了,他说:"当时真该抽死她,
不该给她留这口气。"背衬着鸳鸯湖的光亮,马胜利和周围的松树都成了黑色的剪影
,像是一幅怪诞的版画浮在眼前。"那你打算怎么办?"李黛玉问。 马胜利说:"顶过
去呗。问题不大,我有办法。"他在黑暗中看着李黛玉, 说:"你爸爸如果能够翻过
案来,咱们的压力也就减轻了。"说这话时,马胜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特别
是那两块很大的眼白发着光,像是猛兽的眼睛在黑夜中出现一样。 马胜利接着说道
:"我还要想办法找到朱立红,和她联系一下, 当时在你们学校用皮带抽贾昆和米娜
,是她第一个动的手,所以,真要这事抖出来成为问题,她也跑不了, 我要和她商
量一个统一口径。"李黛玉说:"她在空军好像日子也不太好过。"马胜利说:"我知道
,她的事已经过去了,她不算林立果的死党,只是跟着跑了一阵。"

  李黛玉有些寒冷地倒着脚,双手在胸前抱紧自己, 陷入片刻沉默:她现在一是
关心眼前这个马胜利,二是关心父亲的平反,三是关心自己。 她从去年流产以来身
体一直不好,月经淋淋漓漓地总是没完没了,用马胜利的话讲:"只见连阴,不见晴
天。"吃了几付中药也不见成效,在镜子里一天天看着自己黄瘦起来,脖子越来越细
, 可怜兮兮的像个褪了毛的鸡。李黛玉的沉默使马胜利联想到了什么, 他有心无力
地问了一句:"你这两天身体感觉好点吗?"她叹了口气,说:"就那样。"说这话时,
 她觉出自己的瘦弱,一身骨骼憔悴地撑着瘦弱松弛的肌体。想到一回家, 又要面对
像猫头鹰一样盯着她唠叨不已的母亲,她就更加觉得浑身冰冷,一阵寒噤掠过全身。
 马胜利问:"你冷吗?"她点点头,上下牙的的的地敲响着。马胜利看了看四周, 走
过来搂住她的肩膀,两个人躲在黑暗中背靠着一棵树说话。李黛玉看着白光光的鸳鸯
湖, 她虽然觉出马胜利的体温隔着棉袄暖着她,然而还是觉得冷,觉得冤屈, 便无
声地流开了眼泪。马胜利一边用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一边哄道:"你爸爸快要平反
了, 只要能够平反,咱俩的关系慢慢就可以公开了。 "李黛玉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平反也不是你帮的忙,你说了这么多年好话哄我。"马胜利说:"个人的力量是很有
限的, 全凭大的形势。你爸爸一平反,你的出身问题没有了,你就不背黑锅了。"

  李黛玉止住眼泪,恍惚地看着眼前,说:"我爸爸的问题没了, 可别你的问题又
开始了。"马胜利伸出一只手握紧拳头,用力曲了一下臂,似乎在显示他发达的肌肉
,说道:"我一点问题都不会出,你放心,主要是校党委、 校革委会这阵换了几个人
,新来的人重用他们的人,我受了一点排挤,这里没有政治原因, 过一阵就能翻过
来。米娜的事伤不着我一根汗毛。"李黛玉问:"汪伦对你还信任吗? "马胜利说:"
还挺信任,而且,他的第一把手是倒不了的,他是中央文革的人。你放心,用不了多
久,我就又掌大权了。"

  李黛玉很得安慰地安静下来,马胜利捉住她的手捏着, 又扳过她的脸亲吻起来
。正当两个人开始有点热乎时,耳边一声大喝:"什么人?干什么呢? "两个人吓了
一跳,不远处站着三四个戴着红臂章的人。马胜利松开搂着李黛玉的手, 咳嗽了一
声,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对方说道:"我们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你们倒问开我
们了?"一道手电光直直地照过来,晃得马胜利睁不开眼。手电光很快就灭了, 听见
他们说:"是您?"马胜利抖了一下硕大的头,背着手走出黑暗,那几个人后退了一步
,将光明也让给了他。马胜利又咳嗽了几声,打量着那几个人,都是他属下的联防队
员,他问:"今天你们几个人一班?"几个人连忙回答:"是。"马胜利又装模作样地问
:"怎么就你们这几个人?"对方回答:"我们分了三拨,分开巡逻着呢。 "马胜利背
着手原地走了两步,说:"好,你们接着巡逻吧。"几个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马胜利背着手目送巡逻队走远,又一步迈进黑影中往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说道
:"真背气,叫他们撞见。"李黛玉沉默着,她觉出了自己的屈辱。马胜利恼怒了一阵
,便上来哄慰李黛玉,说:"别理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敢说,这帮人都是我手下的喽
罗。"李黛玉垂下眼,朦朦胧胧地呆了好一会儿, 而后扬起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马胜
利,她决心要活出一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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