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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rk (大漠孤烟),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怀念狼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1月05日21:07:40 星期五), 站内信件

怀念狼(作者:贾平凹)

  (……这是我采访生涯中最为沮丧的一次,然而,我却在那里奇迹般地与我那舅舅
相遇了。)        我赶到了基地,施德主任和他的一帮科技专家对那只名字叫后的
大熊猫进行了许多激素检测、数据分析和产前行为状态的观察,认定产期就在二至三天
之内。我瞧着已经绝食六天了的后,一只笨拙而衰弱不堪的家伙,想,怎么取这么一个
名字呢?我不了解国内别的保护和繁殖基地里有没有叫皇的大熊猫,但这只后实在是太
难看了。施德介绍说,世界上最孤独的动物应该就是大熊猫,它们几乎都单独生活,性
欲近乎没有,在短暂的发情期一定要遇见配偶,遇见了配偶并不一定就发生交配,因为
它们交配表现出的不是一种欢悦而是万分痛苦,即便交配了能否怀孕也微乎其微,即便
怀孕了,一百多公斤的大熊猫母亲产下的婴儿仅十克左右,存活率也只是百分之十。我
听了大为震惊,首先想到了狼,接着就想到了人,人类有一天会不会也沦落到这种境地
呢?我是读过一份研究资料的,其中讲到,人类已开始退化,现在的一个正常的男人排
精量比起五十年前一个正常男人的排精量少了五分之一,稀释度也降低了百分之二十。
初读时我只是嘿嘿笑了几下就完全淡忘了,在大熊猫保护和繁殖基地里,我却真真切切
地感到了一种恐惧,也使我更看重了记录大熊猫生产状况的意义。我加入了施德他们的
小组,忙碌起后的产事,果然在第三天,后开始产仔了,我详细地记录了它的生产过程

  九点五分。后破了羊水。后显得疼痛难堪,在产房内不停地走动,间或就躺在地上
。它翻了一个滚,又翻了一个滚。后腰撅起,屁股是发肿的。
  九点十分。后呈坐姿,开始呻吟,眼角淌着黄的泪水。前掌又撑地了,将头埋下,
再是蜷成一团,口那么张着,一下一下舔溢流在阴部上及周围的羊水。
  九点二十分。后抬起头了,声音更加凄凉。接着仰身躺下,呼吸变得急促,呻吟没
有了,只是喘气,眼睛无力地看着我。
  九点三十分。后全身抵住了墙壁,发生了一连串特殊声响。我看看施德,施德也摇
摇头,把手中的一节竹棍捏断了。可能是痛苦不堪忍受,后一咕噜翻身站起,却又倒下
去,再爬起来靠着墙站着,一双后腿在颤抖不已。
  九点四十分。后倒卧在地,头埋在腹下。
  九点五十分。身子向内侧蜷曲,呈半月状,腹部剧烈煽动,我们闻到了一股刺鼻的
气味。我悄声对施德说:能不能剖腹产?施德说:胎儿太小,破腹时哪怕是一点挤压,
胎儿都有生命危险,且动了手术,大熊猫难于与人配合护理伤口,四川的一个基地就发
生过伤口不愈合而导致大熊猫死亡的事件。
  十点二分。后又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走到了门旁,呈坐姿,五官扭曲,埋下头又
舔溢在阴部的羊水。
  十点五分。大口喘气。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唤。施德立即叮咛:注意,要生产
了!可后又伏在了地上哼哼,哭啼如孩子。
  十点十分。前爪死死抓住铁栏,一个劲地呻吟。施德讲,大熊猫产仔无规律可言,
最短时有七十天,长时可达一百八十天,他们已经两个月监视着后,产房里二十四小时
值班,进入临产期就一直在这里伺候着。
  十点二十五分。后还是呻吟,挣扎。
  十点二十九分。后开始使劲。但大力气地呻吟、挣扎、使劲了,竟还没有生出来。
大家紧张得满头大汗,一直蹲在门口的姓黄的专家有些虚脱,坐在了地上,脸色蜡黄。

  十点三十八分。施德端着葡萄糖液体和ATP能量合剂喂后。后努力而艰难地吃着。
  十点五十分。后呈卧趴姿势,头部斜抵在地上。如果难产时间过长的话,胎儿在子
宫里受挤后就有生命危险。施德和那姓黄的叽咕了几句,遂决定:打催产素!
  十点五十五分,打催产素,黄专家持针注射,动手轻快,后没有被惊扰。
  十一点十三分。后头部抵着铁栏杆,即又焦躁不安地抵着墙壁。
  十一点三十分。呵,令人振奋的时刻到来了,后站在那里,两条后腿向里一蹬,用
力!用力!再用力!一个小东西出现在阴部,但又缩了回去。施德脸一下子土色,双手
握拳叭叭地响。
  十一点三十三分。后再次将头抵在地上,又是后腿向里蹬,用力呵,用力,对,再
用一把力!噗地一声,一个稚嫩的生命终于出世,幼仔滑落在地。他确实太小了,一只
老鼠那么大。后迅速转过身来,用嘴巴衔起仔儿,朝着我们紧走了几步,却一下子趴在
地上。
  大熊猫仔的出世并没有像人出生时的一派啼哭,我看见的是它掀动了鼻翼,有一种
笑的模样,这种笑使我诧异,还未解开迷惑,大熊猫就死了,紧接着大熊猫仔也死去了
,它的笑原来是一种嘲弄,要证明它的出世是来催促大熊猫之死的。事情发展得相当突
然,犹如夜晚里的一道闪电,强烈地照亮了一切,但随之黑夜更加黑暗。
  大熊猫死了,留下来的是一群研究大熊猫的专家。
  基地里悲凉一片。我散落了那一沓记录着生产过程的稿纸,提着照相机站在屋檐下
,偌大的院子陡然间旋转开来,像推动着的大的磨盘。大熊猫黑白两色的躯体僵硬在产
房的门槛上。天空上开始有了一团铅色的云,我疑心大熊猫的灵魂已经飘走了。厨房里
蒸出来的馒头放在案上冒着热气,最后变凉,只有那只叫富贵的细狗叼着一根骨头在院
中跑动,肆无忌惮地把一条后腿搭在树上撒尿。施德由一位光着头的猎人陪着,猎人后
来去了山民家背来了许多熟洋芋,在石臼里捣粑粑,木槌沉重而迟缓。姓黄的专家穿着
宽大的衣服,身子突然瘦得那般单薄,竟唱了什么曲子,一边唱一边来回小跑,像是乡
间奠祭的冥器中的纸人。女愁逛,男愁唱,我担心他要疯了,他果然就疯了,仰天地笑
,笑,笑着笑着嚎啕大哭,和前来看热闹的九户山民发生了殴斗,甚至将刚刚剥杀的大
熊猫皮裹着自己的裸体,使黑而青的生殖器垂吊在了外边。跟随着黄专家的是他的同志
,他们搂抱着他,但搂抱不住,就不停地用一块破布去遮盖他的生殖器,说:死了就死
了,不是有了克隆了吗,还可以克隆嘛,你还可以继续是你的专家嘛!黄专家是施德的
助手,数十天伺候大熊猫,熬得眼圈发黑,我曾戏谑他:再伺候下去,你也就成了大熊
猫了!他说他哪里有大熊猫贵气,他娘生他的时候是生在磨道里的,拉磨的驴粪沾了他
一身。"大熊猫生产这么艰难,我真恨不得去替了它!"施德介绍,黄专家现在的职称还
是个副研究员,他这次一直参与大熊猫的受孕、生育整个过程,就是满怀希望地要以这
次成果申报研究员职称的。现在他疯了,大家将黄专家压倒在地上解下了大熊猫皮,而
把他的衣服强行给他穿上。施德就不敢再让黄专家单独居住,让黄专家到他的房间。这
样,一直住在施德专家房间的那个猎人搬进了招待所我的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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