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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挪威森林记(骤遇卷)09--凯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6 17:20:00 1999), 转信
第九章 飞驰
四月四日。早上十点。
仁爱路圆环静静的,阳光刺眼地照在马路两旁矗立的办公大楼上。丝丝的暑气,让
这个交通尖峰期刚过的时刻显得特别冷清。我坐在新学友书局三楼的“书香园”,这里
的感觉颇像金桥的咖啡座∷古典乐,高雅的气氛,以及香气四溢的咖啡。隔着长窗,我
望着太阳下一片死寂的圆环。唉!一连跷了两天课,实在有点心虚。最近也不知道是怎
么了,心野得要命,跷课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看了看表∷十点二十五分。小薇迟到了。她昨晚打电话给我。约好今天一齐跷课来
书香园喝咖啡。说实话这种邀请真的颇为奇怪,要人跷课只为了喝杯咖啡?我猜她定是
有事找我。
等得不耐烦,打通电话催她。在自找没趣地听完答录机中不带情感的声音,晃啊晃
地回座位时,我发现她已经到了,四平八稳地坐在我的位置上。真是神出鬼没。
“为什么迟到?”我问。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无袖的T恤,以及一条洗得白白的
牛仔裤。长发轻松地披在肩膀上。看起来野野的。
“有事耽搁了一下,”她点了根菸∷“抱歉了。等一下咖啡钱我出好了。”
“那倒不必。”
“别客气。”
“你找我出来做什么?”我问。
“喝咖啡啊!我不是这么说的吗?”
“除了喝咖啡呢?”
“聊聊天吧。”
“就这样?”
“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反正都出来了。”
“你为什么穿制服?”她问。
“早上升旗教官会点名。”我说。
“你穿制服很丑。”
“随便你怎么说。”
“带件便服换不好吗?”
“太麻烦了。我没那么爱漂亮。”
“小心被抓。”
“被谁抓?”
“少年队。”
“条子会抓跷课?”
“看情况,”她说∷“有一次我穿制服去舞厅,就差点被逮。幸好跑得快。”
“你去舞厅?”
“那有什么大不了?”她一脸“看你这个土包子”的冷笑∷“好玩嘛!”
“亏你是北一女的。”
“北一女又怎样?第一志愿并不代表不可以去舞厅吧?”
“话是没错。可是在我印象中……”
“那种印象是骗人的。”
“好吧,反正我也搞不清楚。”我沈默了一阵。接着又问她∷“舞厅好玩吗?”
“还好。”
“你去舞厅都在做什么?”
“没什么,跳跳舞罢了。”
“和谁跳?”
“随便啊,看谁顺眼就找谁。”
“和不认识的人?”
“干嘛一定要认识?”她说∷“反正跳跳就认识了。”
“什么时候去?”
“晚上吧。”
“家长不管吗?”我问。
“我没家长。”
“什么?”
“我没家长,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父母呢?”
“我爸爸在加拿大做生意,一年有一半时间在温哥华。”
“你妈呢?”
“她……”小薇迟疑了一下又说∷“她没在这里。”
“在加拿大?”
“不是。”
“那她在哪?”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看她的神情,似乎是有点难言之隐。想必是父母之间
有什么争执,不是分居就是离婚。还是别问的好。我又问∷
“你晚上出去不会耽心吗?”
“耽心什么?”
“晚上危险啊!女孩子还是小心点好。”
“我不在乎,而且习惯了。”她说∷“只要别被临检的条子抓到就没事。”
“被抓过吗?”
“没有。每次条子来,把风的都会事先打PASS。跑快点就没事。”
“还有人帮你把风啊?”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他们是舞厅的人。”她笑着说∷“条子是抓他们。”
“为什么?”
“因为舞厅中有些做小生意的。”
“什么叫『小生意』?”
“就是卖卖白粉啊,或是流莺什么的。”
“贩毒和嫖妓?”我吓了一跳。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看到我的表情,她笑了出来∷“习惯就好。”
“这种事也能习惯啊?”
“看多了就习惯了嘛!”
“你在这种地方混……不太好吧?”
“你不会懂的……”她叹了口气∷“既然这种事有人做,就表示一定有人需要。这
很合乎逻辑,不是吗?”
“这很可怕。”
“我不认为,”她说∷“连孔子都承认食色性也,嫖嫖妓也没什么。”
“最近不是流行爱滋病吗?”
“你以为他们这么呆啊?”她说∷“这些人自然有特种方法去防治。”
“什么是『特种方法』?”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熄了菸∷“你自己花钱去问她们好了。哈哈!”
“算了,我只对食有兴趣,色还嫌早了点。”我对她的观念真是不敢领教。不一会
儿,我又问∷“那你对吸毒的看法呢?”
“要看你说哪一种。”
“有哪些?”
“多了!”她说∷“大概可以分成两类。一种是兴奋剂,另一种是迷幻药。”
“差别在那?”
“兴奋剂就是一种能让你兴奋的药。用过之后会让你精神很好,可以好几天不用睡
觉。而且你会有一种好像是……可以比喻成好像马上就要去相亲一样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就是兴奋嘛!非常快乐的感觉你懂吧?”
“懂。那不是很好吗?”
“不!那种东西是压榨你的体力,对身体影响非常大。”
“那迷幻药呢?”我继续问。
“那就差多了……”听我一问,她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吸迷幻药的感觉……说实
在还不错。”
“不错?”
“嗯……”
“是什么感觉!”
“我不会讲……你自己去试试看好了!”
我本来打算继续问下去的,她说她不再想提这个话题,於是我们便聊别的。她对我
的生活颇感兴趣。事实上,我生活中除了社团之外,也没什么好玩的部分。不过提到社
团,相声加上诗朗的生活,也算得上是多彩多姿。她不停地问一些琐碎的问题,让我讲
得更起劲。感觉起来她对我的社团生活兴趣颇浓,尤其是有关那次台北学苑中新友谊之
夜的表演,她把我们练习时的状况,上台的心情问个钜细靡遗。尤有甚者,我还一人扮
两人,把段子背给她听。
讲着讲着已是正午。她提议出去走走。於是我们便结了帐离开。到了此刻我才看见
她带了顶安全帽,原来她骑车。
“现在要去哪?”我问。
“去天母吃蒙古烤肉好了。”笑了笑,她戴上安全帽。长发被帽子盖去了大部分,
只剩一小段搭在她的肩上。衬着白皙的皮肤,看起来颇有韵味。
她发动了车,骑到我前面。伸手一拍后座。
“来!我载你!”
中山北路车子出奇的少。小薇把这台“追风”骑得名符其实的追风,到了圆山附近
她更加速到一百左右。迎面强风狠狠地刮来,将她的发梢吹得飘动不止。引擎稳定的震
动和低沈的声音,让我有一种强劲的速度感,大道两旁的事物飞也似地向身后逸去,彷
佛才看见的建筑转瞬之间就在后视镜中消失。我们风驰电掣地穿过一道又一道的红绿
灯,超过一辆又一辆行动缓慢的车,在行道树及路灯电杆的目送下一路奔驰而去。
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后视镜中小薇的脸被安全帽遮着,看不见任何表情。本来
想叫她骑慢点的,可是一来车声太大,加上她戴了安全帽可能听不见,也就罢了。我这
辈子就没坐过这么快的摩托车,疾速让我颇没安全感。再加上追风车子又大又重,虽然
她的技术似乎颇佳,还是让我十分耽心。不过,若我说出来,她一定又要笑我没胆子,
想想还是别讲了。被她取笑实在是一件蛮没面子的事。就这么一会儿,我们已到了天
母。
乌鲁木齐。
“就这?”我一边用手理一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问正蹲在地上锁车的
小薇。
“没错,”小薇起身,拍拍被轮子弄脏的手说∷“天母最好的蒙古烤肉店。”
“乌鲁木齐不是在新疆吗?”
“别噜苏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新疆也有蒙古人!”
这是我头一回吃蒙古烤肉。小薇像姐姐带弟弟一般地教我如何取肉,怎样配料;告
诉我别拿太多,吃不完难看;最后,又在我看着烤肉厨子神乎其技地耍碗丢盘子而目瞪
口呆之际,笑话我像乡下人土包子。
“好吃吧?”小薇问我。
“还可以,烤肉就是这个味道。”
“少来!看表情就知道你吃得爽!”她笑吟吟地说∷“一坐下来净顾着吃!还充面
子呢!”
“我饿了嘛!”
“等一下你拿第二碗时就不饿了。”
“为什么?这一碗那够我吃?”
“因为下一碗我不帮你配佐料了。”
“那有差吗?”
“待会儿就知道了。”
“你是说我自己配的佐料会很难吃?”
“我可没说,”她摆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这种东西没什么本事,你这么聪明一定
没问题!哈哈!”
我不理她,看别的地方。说实在这家店的装璜也真奇妙,看起来像西餐厅,却用筷
子吃东西,放的音乐俗不可耐,水准和天花板上的艺术品不成正比。尤其是墙上那幅水
墨画,配上巴洛克式的壁纸一瞧,说有多不衬就有多不衬,端的是怪异无比。
“对了,”小薇把筷子放下∷“等一下回去的时候你来骑车好吗?”
“为什么?”
“我有点累,骑起来不安全。”
“那就骑慢点嘛!”
“这不是快慢的问题,车子重,你又不轻,骑起来不安全。”小薇掏出钥匙∷“给
你!”
“我看……还是你骑好了。”
“为什么?”她看了我一眼。转瞬之间笑了起来∷“喔!我知道了!你不会骑车是
不是?”
“嗯。”
“早说嘛!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她收起了钥匙∷“走吧!去拿第二碗!”
真被她料中了,我第二碗酱油放得太多,咸得无法入口。她笑吟吟地看着我的表
情,幸灾乐祸地说∷“难吃吧?”
“还好。”
“别逞强了,”她说∷“早就知道有这种结果,我这碗没放佐料。把碗拿来!”说
着便取过我的碗,和她那一份混合在一起,分成两份递回来∷“现在你吃吃看,是不是
好多了?”
是好多了,真可恶!
之后我又吃了一碗。她拿了盘水果两个人共享。酒足饭饱时是下午两点,我俩各点
了一根菸,懒懒地聊天。不一会儿话题便扯到小玫身上。她技巧地问了我许多本来不会
说的问题。从头到尾地让我讲出所有我和小玫交往的过程。
在她的追问之下,我不禁又想起小玫临走的那一天……
下决心交了数学考卷,我飞奔到忠孝东路上,拦了一辆计程车,一路便向中正机场
驶去。在路上我不停祈祷能够在偌大的机场中找到她,祈祷能在这永诀似地分离前能再
向她说一句话。高速公路上间而有塞车出现,我又心焦又无奈地期盼快一点到机场。十
点左右终於到了桃园。
从出境管理局,行李托寄处到每个航空公司的柜台。我知道她一定已经到了,因为
柜台上的人员告诉我她们一家已托交了行李。不死心的我找到十一点半,自觉已经错过
了,心灰意懒地坐在出境门前。无法自制的眼泪已在眼前徘徊,只等我的允许,就要夺
眶而出。
就在视线渐渐模糊的当口,我看见了小玫。她和她家人从机场餐厅走了出来。她已
不再难过,只有眉心尚存一丝对这块土地的眷恋,流露着些许的依依。她们一家四口说
说笑笑地朝出境的方向走去。而小玫本人,并没有看到数尺之外的,正在凝视着她的
我。
这一瞬,我迟疑了。是的,她就在眼前,她就真真实实地在我眼前。可是她是那么
地没有忧愁,至少她心中现在并没有我的影子。我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在临上飞机的
时刻,我绝不该再出现,令她更不舍,打破她此刻宁静的气氛。
可是,我怎么办?
我再不出现,以后就再也不能出现了。
我再不向她说一声爱她,以后再也说不成了。
怔在那儿,心中千转万转,就是没有任何力量支持我走上前去。我知道时间稍纵即
逝,再不起身就没机会了。短短数秒心思转了千百回,上去?不上去?心中不停地决定
又放弃。
但,就在这一刹,她们走入了出境的门,我已没有任何机会了。站在原地,看着她
们,小玫的背影愈来愈小,愈来愈远。从此再也看不见了。
再也看不见了!
我感到天旋地转,痛苦、后悔、伤心、绝望一齐涌上,令我不再能忍住泪水。不由
自主地,哽咽地,我喃喃地说∷“走了……”
“走了就算了!”一个突然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把我吓了一大跳。一支强壮的手
臂搭上我的肩膀,扶着快倒下的我。转头一看,是诗圣。
他微笑地看着我。好一会儿过去,当我渐渐平静了下来的时候,他才打破沉默∷
“好一点没?”
“嗯……”
“抽根菸吧?”他拿出了一包菸。还没开封。
我伸手接了。诗圣帮我点了火,我俩一起坐下来。他提了一些东扯西掰的话题,渐
渐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良久,我才说了话∷
“诗圣?”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猜的。”
“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好不好。”
“谢了。”
“不用客气。”
“数学考得怎样?”
“不怎么样。”
“你……”我想了想又问∷“……你什么时候交的卷?”
“嘿,问这干嘛呢?”诗圣挥了挥手,笑着对我说∷
“聪明的家伙,我比你晚五分钟左右交卷。”
“你……”我心中一阵紧,抬头看他。他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盯着天花板。我又迟疑
半天,才说了一句∷
“谢了。”
“少臭美了!”他笑着说∷
“我只想争最后一名!可不能让你抢走了!哈哈!”说着把手往我肩上一搭∷
“走吧!回台北喝咖啡!”
“他人真不错。”小薇听完之后赞了诗圣一句。
“嗯。”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
“你和那个小玫就没再通信了?”
“没了。”我顿了一顿说∷“这样也好。”
“是啊,”小薇说∷“诗圣一定也这么认为。”
“你怎么知道?”
“一定的……”她想了想说∷“难道不是吗?”
“是。”我看了她一眼。
“我说嘛,”她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定的。”
三点二十分。
我和小薇离开了“乌鲁木齐”。她载我上阳明山擎天岗。我俩坐在山顶一望无际的
野草上,看着白云,看着群山,看着蓝天,看着对面山顶孤独又冷傲的雷达站。风在耳
际强劲地吹着,挟着高峰上的寒气,在山颠山谷中卷起空荡而辽远的回声。
四点十五分。
离开了擎天岗,我们在风沙满天的阳金公路上奔驰。阳光已不似正午时的骄炙,温
和地在棱奇的巨岩和蔚蓝的海洋间徜徉。咸咸的海风,高高的晴空,让疾速奔驰的我俩
变成了一个在海岸山壁间穿梭的小点。
五点十五分。
搁下了车,我俩坐在野柳峥嵘玄奇的海蚀岩上看着金黄色巨大的斜阳。凉爽的清风
吹散了小薇的发稍,吹动了我的衣角。波光粼粼,映耀着渐渐远去而沈落的夕阳,将我
们身畔眼底的景色化成一幅昏黄而灿烂的油画。而在橙红的天空化成一片沈郁靛紫的苍
茫,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天际的当口,我们道别了傍晚的北海岸。
五点五十五分。
追着天边残馀的橙黄,我们在省道上向灯火灿烂的台北奔驰。越过一辆又一辆缓如
牛步的车,顺着一盏又一盏点燃中的路灯,我们肆无忌惮地将快车道上的喇叭声化成后
视镜中渐渐远去的车灯。衣衫单薄的小薇无视於迎面强劲刺骨的寒风,只迳自一言不发
地望着日落方向那座庞大的城市。
六点五十分。我们回到了华灯初上,霓虹炫目的台北。
顺着拥挤的基隆路,我们在车缝走了将近半小时。最后,车子终於到了我家楼下。
小薇并没有下车,隔着安全帽对我说∷“我走了。”
我看着她。有点舍不得。今天北海岸这一大圈玩得实在很快乐。
“你骑了一天,累不累啊?”我问。
“还好。你呢?”
“给你载舒服得很,一点也不累。”
“我也这么想。”
“我上去了……”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我向她挥了挥手∷“再见!”
“嗯。”她应了一声。
我正转身掏钥匙,她突然叫住了我。回头见她下了车,脱下安全帽。
“什么事?”我问。
“你忘了一件事。”她笑着说。
“什么事?”
“你自己想啊!”
“想不出来。”
“唉!没良心!”她笑着说∷“带你玩了一天,也该谢一声吧?”
“喔!我倒忘了谢你了!”我也是一笑,女孩子就是这样,一点马虎不得∷“多谢
了!”
“少来!没诚意!”
“那你要我怎么谢你?”看样子她想要闹闹我。
“嗯……”她装出一付很用心在想的模样∷“这样吧!唱首歌吧!”
“什么?”我一呆。
“我说你唱一首歌算是道谢吧!”
“这算哪门子的道谢方式?”
“怎么,不肯啊?”
“可是……可是在这里……”
“好吧!当着大马路我想你也唱不出来,”她诡异地一笑∷“那我们找个地方!”
“下次好不好?”
“不好。”
“拜托嘛!”
“嗯……好吧。饶了你。”
“多谢多谢。那我走了!”
“别急!先讲好下次是什么时候!”她一点也不放松,好像知道我在敷衍。
“……”我为难了一下∷“随你好了。”
“那你惨了!”
“这话怎么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既然随我,”她说∷“那就今晚十二点半吧!哈哈!”
“什么?”我吓了一跳。
“没错!就是今晚十二点半!”她笑着说∷“或者可以说是明天零点半!”
“用电话?”
“不!你来我家!”她笑得不可开交∷“就这么决定了!哈哈!”
十二点十分。
穿好了衣服,轻轻地关了灯。打开房门,静静地观察了好久,确定全家都睡了,才
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到门口玄关,在黑暗中好不容易找着了鞋子穿上。确定一下是否皮
包、钥匙都带了之后,我轻轻地打开大门,再小心翼翼地关上。全部动作一点声音也不
能有;要是把老爹老妈给吵醒,逮到我这么晚还跑出去玩,可就难收拾了。
都是那个死小薇,我坐在加成计费的计程车上,心中不住地唠叨。真是的,出这么
个馊主意,觉也不让我睡,明天还要上课哩!唱支歌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儿,这年头的女
生真是惹不起。
车子转进敦化南路。平直的大道向前延伸,在橘色雾灯照耀下泛起晕黄的光雾。白
天这里是上班族的天下,一到了晚上,便冷清死寂宛如空城。路旁矗立的办公大楼死气
沈沈地,在黑暗的夜空中显得异常寂寥。尤有甚者,除了超高层大楼上一闪一闪红灯之
外,那些雄壮威武的建筑物在黑暗中竟然连轮廓都隐没了起来。让我看不出这些大厦的
上半部,哪儿是顶楼,哪儿才是夜空。车子风驰电掣地奔驰在空荡的马路上,不一会
儿,便到了我和她约定的地方∷仁爱路的新学友。
才下车便看到她笑吟吟地背着手站在路灯下。我走上前去,没好气地说∷“我来
啦!”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废话,我答应你了啊!”
“好啦,”她拉着我的手说∷“既然来了就别摆出这种表情!到我家去吧!”
“你家没人吗?”
“不是告诉过你我家长都不在吗?”她笑着道∷“就算有人又怎样?我们又不是做
坏事!”
她家在敦化南路离新学友不远的一栋大厦里。那栋大厦一看便知道是有钱人才住得
起的地方。刚进大门便看见一座游泳池及一个小小的球场在天井中。大理石的地板,走
起来都不好意思。她住十六楼。出了电梯,我惊讶地发现并不是我想像中玄关一般的场
景,而是一座小型的花园映入眼帘,原来是顶楼。穿过夜空下有着几盏像公园一般黄色
路灯的花园,我们走到一扇敞亮落地窗的门前。打开了门,小薇笑着对我说∷
“欢迎光临寒舍。”
她家一共有两层,十六楼及十七楼。十七楼除了刚才我们进来之处的客厅外,其它
都是露天的花园阳台。客厅内所有的东西都是白的∷白墙、白沙发、白柜子……像是天
堂一般。
她和我一齐下楼。楼下的空间就更大了。同楼上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系列。
我四下张望,发现她住的地方实在有格调∷不但空间设计恰到好处,使环境看起来很
大;室内的装璜更十分有特色。其中我最欣赏的部分,就是无论哪一个房间,都有至少
一扇长长的玻璃窗。这使得她可以在任何地方,皆能以十六楼的高度看台北的夜景。
她带我到她的房间。里面东西蛮简单的∷一张大大的床,床头有张小桌子,上面放
着一台音响及一盏灯。床靠着一面有着落地长窗的墙,床对面是一张有整面墙长度的书
桌,上面有一台电脑,及一大堆放着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电脑设
备;书桌上面是长长的书柜,放满了书。而另一面墙上则挂了许许多多海报。在海报之
下有一张和她书桌一样型式但稍小一点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电子音乐用的键盘,此外
有几本乐谱。
我拉了个座垫,坐在白色的地毯上。她拿了两杯咖啡,也坐了下来。
“你累不累?”小薇问。
“还好。”
“我这样找你来,可别介意喔!”她眨了眨眼睛,对我笑了一笑。
“放心啦!那你呢?”
“习惯了,”她喝了咖啡后说∷“平常我的生活就是这样。”
“不会累吗?”我问。
“有一点,”她说∷“所以就在学校睡啦!反正班上同学也习惯了。”
“晚上通常你都去什么地方玩?”
“也没去哪啦。也就是上上舞厅,泡泡PUB,或者找人聊聊天,”她说∷“没有
什么特别的。”
“每天都这样?”
“也不会,看心情吧!”
“唔……”我想了想又问∷“你交的朋友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就不一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像舞厅认识的人就蛮复杂的。”她顿了一顿问
道∷“那你呢?平常都干些什么?”
“其实也没干什么。”
“那你的朋友呢?”她问。
“我没什么朋友,”我说∷“大概也只有老二算是个朋友吧!”
“诗圣呢?”
“他……说实在我不太了解他,”我承认∷“平常除了上厕所碰到,或和好几个人
抽菸时,才会聊一聊。”
“我觉得你该和他多聊聊。”小薇说。
“是啊,他人很不错。”我答了一句。两人都没有再接下去。老实讲诗圣是个可以
交的朋友。只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和他接近。倒是诗圣比较能够接受我。
也许是生活不同吧?诗圣阅历比我广,是故也就比较能和人交往。
“小薇?”我打破沈默。
“嗯?”
“我认为你倒可以和诗圣做朋友耶!”
“喔?”她微微一笑∷“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他是每天东跑西跑,和你一样常泡舞厅吧!”
“就这样?”
“也不是啦……这么觉得就是了……”我又想了想∷“我觉得你和他蛮像的,可能
合得来,可以认识认识,做个朋友嘛!”
“好啊,”她诡异地,略有深意地一笑∷“找一天你帮我们介绍介绍吧!”
一点五分。
“你准备了没有?”小薇笑着问我。
“准备什么?”
“我要你唱的歌啊!”她笑着说。
“唉!”我叹了口气∷“原来你没忘啊!”
“当然没忘,”她扮了个鬼脸∷“不然我叫你来做什么?”
“好吧好吧,”反正左右难逃一劫∷“你要我唱什么歌?”
“会唱什么唱什么!”她两手一摊∷“我很民主的,哈哈!”
“唱什么呢?”我想了想说∷“披头好不好?”
“可以啊!”她倒很“民主”!不过马上又紧接着问∷“你要唱哪一首?”
“你有指定吗?”我怀疑地问。听她的口气似乎要点唱哩!
“原来可以指定呀!”她做作地装出一个惊奇的表情说∷“那我就点……”
“等一下,”我打断了她∷“我不是每一首披头的歌都会喔!”
“算了吧,”她说∷“披头你比我听得多,我点的你一定会唱。”
“那可不一定。”
“放心,”她微微一笑∷“保证你会!”
“好吧!你说。”
“我要你唱的是『倘若我坠入情网』。”
我一怔。这首歌小玫当日叫我唱,我因记不全歌词作罢。日后记全了,小玫已走
了。是故对我而言,这首歌有一种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意义。我似乎告诉过小薇这码子
事,但并没有告诉她我曾非正式地向自己允诺“等小玫回来,我一定要唱这首歌给她
听”。
“换一首好不好?我不想唱这一首。”我说。
“不好。”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为什么不好?”
“为什么要换?”
“我有理由就是了……”
“算了吧!”她打断了我∷“人都走了,干嘛念念不忘呢?”
我一呆。原来她也知道我的心事。
“怎样?唱不唱?”她用一个挑战性的眼神看着我。
“唉,好吧!”我叹了口气,避开她的凝视∷“我唱就是了!”
她拿出了一把吉他∷“我帮你伴奏。”
“我不知道你会弹吉他。”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你会弹这首歌吗?”
“会……”她稍稍迟疑了一下∷“你来之前我练了一下子……”
“好呀!原来你有预谋的!”
她脸红了一下,露出了个微微羞涩的笑。
一点四十分。
小薇抱着吉他。脸上及嘴角隐隐约约地含着一丝笑意;我看着她,心中似乎有一点
奇怪而无法捉摸的感觉。刚才那首“倘若我坠入情网”一共唱了三遍。第一遍刚开始时
我还不太适应,不过之后愈唱愈顺。当我唱完的时候,她却并未停下那拨弦的手,反而
将旋律带回前奏。而在我正要开口指正之时,她看了我一眼,随即说她也要唱一遍,於
是我们又继续下去。
她的歌声真不赖,吉他弹得也不是盖的。我听得颇陶醉。尤有甚者,最后一段我不
由自主地也跟着唱了起来。
她笑了笑再弹一遍。这次我俩唱得更尽兴。我唱主调,她唱和声,效果比独唱时更
棒。我本来以为她会再来一回的,但她在这一遍结束后便停了下来。我俩在随即的那几
分钟里保持沈默。我想,两人的心里都认为这种气氛委实难得,谁也不愿打破。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笑什么。但是,我发现一点千真万确的事,那就是此刻在我心
中那股无法言喻的滋味是来自她的笑脸。认识她以来,这是第一次看见她现在这种神情
∷双颊腓红,眼睛眯着,微笑之中带着三分腼腆,与平素那种狡黠自信的模样有着天壤
之别。
二点三十五分
我们坐在电脑前面,看着老二曾不止一提及的“麦金塔”展示许许多多绚丽的图
形。要不是老二曾经一再表示这台电脑有多神奇,我绝对会以为自己在作梦。小薇不但
拥有“麦金塔”,更是个中高手。在我印象中的电脑,应该是一种只有高级技术人员才
搞得清楚的神奇玩意儿。但“麦金塔”打破了我的观念。这台电脑不但没有一些艰深难
懂的指令,更非常“人性化”。甫开机萤幕上便出现一个微笑的麦金塔图案,加上一句
“欢迎进入麦金塔”;接着,便出现一大堆小小的“图像”,每个图像代表一种软体。
使用者不用键盘,而用一种叫做“老鼠”的设备来操作。“老鼠”是一个小小的方盒
子,用一条电线接在机械上,看起来还真像支老鼠,使用时只要你把老鼠左右移动,萤
幕上就有一个箭头随之左右移动。当使用者想要用哪一个软体时,只消把箭头移到该软
体的“图像”上,再连按两下“老鼠”的按键,那个软体便开始执行。如此人性化的设
计不胜枚举,我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基本操作全会了。
小薇一步一步地教我使用“麦金塔”。也不知道是麦金塔的简单,还是我特别有慧
根,一下子便进入情况,玩得不亦乐乎。
三点十五分。
小薇在我的挑选下放了一片CD“卡门”。在比才的神来之作中我俩坐在阳台花园
中享受月光浴。我们天南地北的聊,从台北夜景的壮丽一直讲到对未来的期望。我说将
来想当个剧场工作者,她说她想做个摇滚歌星。在如水的月色中我们像小学生一样幻想
只要我长大,煞有介事地想像自己如何苦学耕耘,如何一炮而红,如何功成名就地衣锦
荣归。甚至,我们还假设自己如何在如日中天时遇到瓶颈而停滞不前;又如何在奋发图
强,自我振作之后重回舞台。最夸张的是我俩还幻想当我们年老之时获赠自己这一行的
最高荣誉,在颁奖典礼中接受所有后起之秀全场起立致敬后光荣退休。
小薇把音乐关了,取了吉他和我合唱“只要我长大”,唱毕两人相对大笑不止。
四点五十分。
两人都饿了。我们到廿四小时便利商店买了一点吃的解决民生问题。月亮西移,我
俩也倦了。小薇回去骑了车,载我到福和桥上看清晨。天空渐渐泛白,将破晓的感觉是
那么地令人期待。
在日出的前一刻,她已把我送回了家门口。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两人都在微笑。这一夜我们虽然没有做什么特别好玩的事,
没有去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但皆是尽兴无比。她说以后欢迎我任何时候去她家。我告
诉她我一定会。她向我笑了笑,眨了眨眼,随即在第一道日出的金光下驰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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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真美好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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