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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挪威森林记(痕迹卷)13--凯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6 17:20:48 1999), 转信

第十三章 旋转木马之歌            
  我曾拥有一个女孩
  或者该说
  她曾拥有我
  她带我参观她的地方 那不是
  美丽的挪威森林吗?

  她要我留下
  让我随便坐坐
  我四处望去
  发觉连一张椅子也没有

  我坐在地毯上
  等着我的时机
  喝着她的酒
  我俩聊到两点 然后她说
  该睡了

  她告诉我她早上有工作
  然后开始笑
  我说我不必
  然后窝进浴室高眠

  当我醒来时 独自一人
  鸟儿已然远去
  於是我点了把火
  那不是
  美丽的挪威林林吗?

                  披头.“挪威森林”
           一九六六年发表於“橡皮灵魂”专辑

    五月八日。

    好久没见到如此清朗的天空了。我望着早晨的浮云,舒了口长气,顿时全身都畅快
了起来。

    透过长长的落地窗,阳光明亮地映在白色的地毯上,我伸个懒腰,看看表不过七点
十分,连去学校都嫌早,心想不知道薇醒了没,於是披起她送我的那件紫色睡袍,上楼
瞧瞧。

    敲门前我迟疑了一下,心想她很容易醒,昨晚去舞厅唱歌又累,还是别吵她了,当
下迳自推门而入。她果然还没醒,双眼紧闭,脸上微微挂着浅浅的笑容,似乎正在做
梦。我望着她发了会儿呆,便转身离开了。

    从上个月底开始住在这儿,至今已然快两个礼拜了。较之两人夜游的日子,这几天
显得十分平静。虽然我在名份上已算是她的男朋友,但也许因为她知道我心里仍有障
碍,故这两周的“同居”关系,并没有与往日产生太大差异。两人还是照旧十二点多见
面,晚上坐在“星空花园”聊天,差不多三四点再各自就寝。感觉中,薇对我的态度也
无甚不同,只是维持那天在“第地司”时的温柔,而满是欢愉的表情。是故数日以降,
我原本有点难以自处的状况,已然逐渐消失无形了。

    近来晚上我都睡得比她晚。表面上,当她跑进房间对我道晚安时,我都仍捧着书在
看;事实上我并非如自己所说“因习惯性跷课故多少看看书”,而是利用夜深人静的片
刻,仔细整理我的心情,以便明白自己倒底在想些什么。薇对我的意思已然表示得很明
白了;但是,可以察觉的,她其实或多或少都因为我的迟疑而受到伤害,而且在这场我
和自己的角力中,她只能站在一旁,用她的精神试图感动我,却无法如往常一般,直接
切入我的思绪中,用她那洞察我心的眼神迷醉我,用她那坚定自信的话语引领我,带我
走向她所期望的方向。是故,可以说此刻我俩虽然近在咫尺,中间却依然隔着一重又一
重的巨峦险峰,等着一一被克服,一一被攀越。

    说实在的,前两天晚上我几乎要对她说些什么了,但总在决定的刹那被她打断。薇
的确是个敏锐无比的女孩,不知为何,她绝不会因为气氛太好这种低级的理由,而丧失
她仔细的观察及判断。她不愿我匆匆答应她,造成日后更多不可想像的状况发生;她不
在乎慢慢等,直到两人之间完全没有任何芥蒂及阴霾。她不但在等我清除对小玫的回
忆,更努力令“他”给她的伤害,以最快速又最彻底的方式进行“修补”。如同她曾说
的,我们不需要搂搂抱抱及甜言蜜语,只求能够带着一颗完全纯净而喜悦的心,在年轻
的日子里创造一段值得回忆的日子;当日后许多时光飞逝后,仍不后悔当年有这样的决
定。

    是故,她愿意等,等我俩有一个完完整整的,毫无瑕疵的开始。我顿时发觉,此刻
的我竟是那么幸运,所企求的一切皆唾手可得,我只差最后一步,便永远地抓住这辈子
再无任何快乐可及的快乐,再无任何幸福可及的幸福了。

    脑海中对其它事物的印象,此刻正疾速消褪着,我站在一个有些茫然的路口,路标
指着未来,身后的来径却逐渐隐没。只待我举步,便不会,也不可能再度重现。虽然在
此分隔的界限上,我一时对周遭的事物有些盲目,似乎身在薄雾之中,对每天发生的事
物都感到虚幻不真。但我相信,这只是一时的状况,等到我跨出那一步,世界便会恢复
原来清新而健康的面目了……我如此地坚信着。

    “凯子,怎么这么多天没来上课?”老二关心道∷“自己的功课要小心喔!”

    “放心,我自有分寸。”我笑道∷“除了数学,那一科难得了我?”

    “你有把握就好。”老二似乎担了好久的心,松了口气说道∷“这几天都干嘛去
了?”

    “和薇在一块,没什么。”

    “你追上她了没有?”

    “差不多了吧。”

    “什么叫差不多?”老二不解∷“追上就追上,没追上就努力啊!”

    “反正就是差不多了,说不明白。”我笑嘻嘻地道∷“搞定了再跟你讲,现在别噜
苏。”

    “看你的样子好像已经不错了嘛!”

    “是啊,就跟你说差不多嘛!”

    “好吧,不管你,神经兮兮的!”老二两手一摊∷“你还有得忙哩!先别爽了!”

    “什么事啊?”

    “希特勒最近找你很勤,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快跟他连络一下吧?”

    “好,谢了。”我向老二点了个头∷“那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去找他好了。”

    “还有咧!狗绢要你找她,好像跟家长会的事有关,听说是要你负责接待家长。”

    “我哪里有空?”我啐道∷“有空也不鸟她!还有没有别的事?”

    “我想想……喔!对了,你不是买电脑了吗?”

    “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自己说的呀!怎么忘了!”老二推了我一把∷“⒉⒏⒍是不是?怎么不买
『麦金塔』?”

    “十几万,你出哇!”我道∷“谁买得起?”

    “小鸟就有一台。”老二道。

    “对了!你不是要带我去他家吗?”我突然想起一事∷“从开学典礼那天就说,竟
然黄牛到现在!你还算人吗?”

    “自己不来上课,你怪谁?”

    “你少来这套,没诚意就老实讲。”

    “谁没诚意?你要去,我们礼拜六下午就跟他约!怎么样?”

    “一句话!”我伸出小指,跟他打了个勾∷“正好赶上家长会不去,气死那个臭狗
绢!”

    薇醒来时是八点十五分,那时我正坐在她床前的地毯上。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坐起
身来。阳光从窗外透入,散射在她蓬松的长发上,显得格外秀丽。

    梳洗一番后,两人一齐弄了点早饭,端到“星空花园”上进餐。此时两人都仍穿着
睡袍,样子显得十分轻松自在,感觉上,彷佛我俩已然在一起过了许久许久,已经是一
对恩爱的小夫妻了一般。

    薇端起牛奶,瞧见了我的古怪表情,略加思考,便明白了我望着她那件白睡袍的眼
神里,是在想着上面所说的感觉。她双颊一红,羞涩地笑了笑,随即低下了头。我顿时
也颇感不好意思,但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只静静地看着她,欣赏她那难得出现的腼腆神
情。

    吃完饭后我俩一齐把碗盘送回厨房。我说饭是你弄的,洗碗便让我来吧!她摇头拒
绝,笑道你笨手笨脚的,待会儿一古脑地砸破,收拾残局可又是一番功夫。我声称在家
里碗都是我洗的,五六年下来也没打破几只。她见我坚持,便道咱们还是老法子,猜拳
决定。我立时同意,两人当即比了一回。结果又是我剪刀她石头地胜负立判。她笑道上
帝要你当老太爷,这可不能违背喔!否则老天一怒,咱们可就糟糕啦!哈哈……

    “乐声扬?”我皱了皱眉头∷“没听说过。”

    “就是毕业音乐会啦!”希特勒解释道∷“是这样的,每年六月中毕业典礼前,学
校都会办一个送旧晚会,由校内几个音乐性社团一起演出,算是一种纪念,这个晚会就
是所谓的乐声扬!你懂不懂?”

    “懂,但这和说唱艺术社有什么关系?”我问道∷“难不成要我们上台讲相声?或
者表演什么京韵大鼓、弹词、还是……”

    “等等!等等!”希特勒忙道∷“当然不是啦!这未免太不合适了!我们要争取别
的!”

    “争取什么?主持人?”

    “哇塞!你还真聪明!不愧是准社长!”希特勒手舞足蹈,乐道∷“就是要争取主
持人!你要不要试试看?”

    “主持人多无聊啊!”我打了个呵欠∷“我没兴趣,你想上便自己上吧!”

    “我当然不成啦!”希特勒笑着摇摇头∷“其实这跟练个段子差不多嘛!只是拆成
一段一段,插在表演当中而已。你要知道,上这个台不是为了表演,小达的意思是要挑
战演辩社!”

    “挑战演辩社?”我眼前一亮∷“你继续讲!”

    “乐声扬这几年全是演辩社的天下,加上朝会司仪,他们臭屁得不得了。小达说要
发展我们在才艺性社团的地位,首先就要把演辩社的资源一个一个拿下来,否则照此下
去,他们那些把我们视为眼中钉的辩队队员,总有一天会拉走我们所有的新生!所
以……”

    “所以这届乐声扬主持人,我们势在必得?”

    “没错。”希特勒见打动了我,兴奋地道∷“下午班联会要讨论这件事,小达和我
要列席。你要不要一起来?”

    “当然!”我道∷“我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不用了,来看看就行。”希特勒一拍胸脯∷“我们都搞定了!放心吧!”

    虽然猜拳是输了,但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碗最后还是我洗的,横竖只有那么两三
只。薇拿了张椅子,趴在椅背上反坐着,在厨房陪我。她问我待会儿要去哪里玩,我说
今天想去学校,她耸耸肩表示随意,然后便取笑我何时改邪归正了?我心想“改邪归
正”这个词好熟,前几天不知道听谁用它取笑过我?当下本想说太久没上学良心不安,
但不知怎地,却说成还是明天再去好了。

    她闻言甜甜一笑,说道你这人就是三心两意,难怪猜拳净输。我问道三心两意和猜
拳有什么关系?她笑道,三心两意,无法下决定的人必然是缺乏安全感的,而猜拳的诀
窍,便是事先摸清对方的个性,如此每猜必中。我还是不服气,说道这种理由大有可能
不准。她也不反驳,笑道不信便来试三把,我道谁怕谁,甩甩手上的水便下了场。

    头一把我出剪刀输了,第二把我出布她出剪刀,最后一把我改出石头,但她却出了
布。我一怔,她已用“布”包住我的拳头,笑道信了吧?我登时联想到张系国写的“棋
王”,问她是否懂未卜先知?她伸手抹了抹不小心甩到脸上的水珠,大笑声中说道你越
猜越荒唐了!於是便分析她的技巧给我听。

    她说你两次比拳都是先出剪刀,这表示你缺乏安全感。她拿起我的手做了个剪刀的
姿势,问道你在做这个动作时有什么感觉?我道没有,她说剪刀手势中,食指中指外
伸,另外三指紧握,有一种“半攻半守”的感觉,凡是缺乏安全感的人,必然爱出剪
刀。我一愣,心想这话有理,我的确爱出剪刀,而且每次出剪刀时,我的感受使是那种
具有试探性,又担心又期待的犹豫。不禁连连点头,说道我同意,随即又问另外两种
呢?

    薇顿了顿,说道出拳头代表此人具强大攻击性,并且颇为沈稳,其性格必然十分谨
慎。试想出拳时力道往外,手指倘若要握成拳形,必然需要格外使劲,而且主意要非常
坚定,若不是有力又沈稳的人,必然不易下意识地作到。至於出布的,此人十分大而化
之,不太在乎成败,要不然便是因为具有无比信心,因此才能随意把手掌坦然敞开,轻
松出布。

    听她这么分析,我不禁佩服道还真有你的,难怪我比拳老输。她说这不过是一种理
论,光知道这个,想连胜三把还差得远。表示像刚才那三把,首先要知道你出第一把时
的心态,倘若头一把输,那么自己气势便没了,其后便不可能再赢。你适才对我的话半
信半疑,是故一定试探性地出剪刀,败你不难;其后你见出师不利,本来很可能出石
头,但心想第一我不太可能剪刀,又觉得出石头有点儿退缩,自问还有两把,只要小胜
一把,便破了我的理论,於是大胆豁出去而出了布;当你好不容易放手拚了,却再度损
兵折将时,第三把你再也不敢妄动了,只得退守老巢,出个拳头唬人。所以这三把,在
我有这种认识下,你是非完蛋不可的,懂了没?

    我目瞪口呆,老半天才道懂了,想不到你竟然把我摸得那么透。她笑了笑,起身抱
住了我,在我耳边轻道这不是摸你的底,而是长久以来对你用心的成果。倘若不是如
此,我又如何敢信赖你一天到晚来我家,如何敢放心地爱上你,又如何敢让你慢慢思
考,等着你回到我身边呢?要不是爱你,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精神,忍耐你在我身边,
睡在我家,心头却想着另一个女孩?是故,你不用担心我了解你,只要你用心,我希望
你也能这般毫不含糊地了解我,我会把一切都给你,不保留任何一点秘密,只要你用
心,好好用心,知道吗?

    “希特勒,你看怎么办?”小达问道,连同我三人一块走出会场∷“班联会简直是
连个屁用也没有!演辩社随便说两句,他们就通过了!”

    “人家是演辩社嘛!演讲一番,再辩两句,我们只好说相声自娱啦!”我笑道∷
“谁教我们是说唱艺术社嘛!对不对?”

    “对你个头!”小达闻言立时跳脚∷“我和希特勒还不是演辩社出来的!”

    “所以啦!别生气了!”希特勒嘻皮笑脸地对我道∷“凯子,别惹他。他正在气头
上。”

    “你们说该不该生气嘛?”小达不平地道∷“他们霸占了那么多届,不该换人试试
吗?”

    “好了啦!班联会主席也是他们派的,咱们要争,本来就没有那么简单!”希特勒
道∷

    “明年凯子好好布局,大伙儿再试一次。到时候我俩高三毕业,坐在晚会上看自己
人主持,不是更爽吗?别介意了!”

    “对啊!社团成立不到一年,想马上吃掉演辩社的基业,当然有些困难。”我接口
道∷“社长放心,明年我会好好搞,到时候一定不教你失望。”

    “唉!”小达叹了口气,稍微平静了点∷“也只有这样了,你多多辛苦了喔!”

    “什么话嘛!”希特勒一笑,双手搭在小达和我的肩膀上∷“马上就放学了,咱们
找个地方好好商量商量,顺便吃碗冰,消消火,好不好?”说着对我道∷“凯子先回班
上拿书包,看看小光要不要来,我们在校门口等你。”

    小达又叹了口气,向希特勒点了个头∷“谢了!”

    “应该的。”希特勒笑道。

    再度来到阳明山,我的感觉已然迥异於当时。

    洗完碗之后,薇说今天我们再上一次擎天岗好吗?我道自从上次北海一周以来,我
们已经去过两三次了,怎地你去不烦?她笑道小女子就是有耐力,不怕烦,你不去就快
讲。我想了想没什么主意,只有同意了。

    避开了塞车时段的中山北路异常好走,不到一个小时我们便来到了天母。经过“乌
鲁木齐”时我向薇说,上次咱俩来这里吃饭,想不到那时诗圣也在,这小子无聊透顶,
竟然骑车跟踪。薇听完淡淡一笑,表情没有什么改变。我问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吗?她说你早就讲过了,怎地又说一次?我一愣,心想有吗?我怎么完全记不得?不过
想来应该有吧!否则一个正常人乍闻此事,绝对会有点反应的。於是我微窘地带开话
题,当下便扯起别的了。

    近十一点时我俩抵达阳明山国家公园着名的小油坑地质景观区。此时虽然已入初
夏,高山上却依旧十分寒泠。狂风呼啸在耳畔,将两人的衣襟发稍皆吹得迎空直飘。小
油坑遍布蒸汽硫黄的地热出口,也紧拥着冰冷的山脉,融化出激动及热情。在深湛的长
空与鲜黄的矿脉交映下,迎风而立的我俩,彷佛正伴随着那和身逸去的云雾飞升;在这
个天地苍凉,群山悲壮的世界里,成为亘古以来尽馀的生命,与满山的芒草一齐摇摆,
自沈默中孤傲而顽强地绽开。

    此刻,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感受已然有所改变。上高中以来,我一直奔忙於来来去去
的各项事务里,鲜少有片刻的宁静,好好地仰望天空,如从前一般闲适地想着自己的心
事;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咖啡,仔细想想自己倒底在干什么,而又
为什么而忙的问题。好像有颇长一段时间,虽然自己很辛苦地做这个做那个,却老是在
各种情况下,不由自主地陷於背动∷比如中新友谊之夜,是小光要我上的;诗朗队是被
学校指派的,其中亦有卖希特勒交情的意味;小玫的离去,我事先毫无所知;老二的交
情,是在他的主动接纳下开展的;与诗圣来往,是因他对我付出关心;而和薇一日千里
的交情,也是由於她的一再邀约而起。我对自己所处的世界,表面上看起来很尽心,事
实上却一直不甚积极。甚至面对自己所追求的理想,所企求的梦境,我好像也是蹉跎怠
惰,以至如今仔细想想,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我对自己的期许,什么才是我
所盼望的目的。

    回头看着远眺群山中的薇,我不禁佩服她的泠静及自信。或许她曾迷惘,有时她亦
可能感到无所适从,但她对自己要走的路却从不迟疑。是故当她决定了我,要在我这儿
建立新生活的时刻,她便勇敢地采取行动,成功地让我一步步为她所迷,而深陷於她的
世界中,不容我有回头或拒绝的想法。

    较之她的坚定,我不禁深感羞惭,像我这种有那么多“虽然”,而十分婆婆妈妈的
人,真的能带给她幸福吗?会不会有一天,当两人已然没有退步馀地时,她会后悔和我
在一起,后悔决择了我呢?会不会有这样一个日子,当我俩已然无法和对方分离时,我
会发现我只是个没有过去的,只能生活於现今的凡夫俗子,而当我试图自我成长时,却
发觉自己已然被定型,而无从挣脱现前的小圈圈了呢?会不会觉得自己像披头“无所适
从的人”那首歌的主角,发现自己是个“无所适从的人,枯坐在自己无所适从的土地
上,计划着一堆无所适从的计划,而不为任何人”呢?会不会如歌中所言“没有自己的
任何主见,不知自己将去何方”,而需要把问题“全数留给某个欲加援手的人”呢?

    会,我知道长此下去一定会的。别说十年八年之后吧,就仅仅回首这一年,便可清
楚见到这种可怕的效应了。像和我一直有来往的六人,我顿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们∷
木头木脑,口笨舌拙而爱理不理的老二,事实上非常敏感,由他那番对我对小玫态度的
批评,便可清楚察知;率性逍遥,不修边幅而粗豪海派的诗圣,虽然看来什么都不在
乎,但其实内心是十分孤独的;嘻嘻哈哈,乐天平易却又充满学长关爱的希特勒,总教
我觉得他的潜意识中有些缺憾,似乎在他那无所不能的办法中,对某件事感到束手无
策,亟需有人帮助;而自傲帅气,天之骄子且是群众注目焦点的小光,却好像一直汲汲
营营,彷佛对其生活十分不满足,试图依靠一些什么去维持他的自信,教整个世界为他
存在,而使地球以他为轴旋转一般。

    小玫,温柔端雅,飘渺无定而纤细敏感,虽然打从国小一年级便与我同班,后来一
年中我们更是如胶似漆,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永远都是以想像在和她交往,而丝毫没有
去除自我的观点,在一个假定没有本身存在的前提下好好看看她,用心地体会她那双永
远仰望蓝天的眼神中,含有什么话语,藏有什么心情;以致连她行将离去,我都还要远
远的无意吐露,才像丧家之犬一般,坐在出境门前怔怔地望其消失,而对这永别似地分
离毫无办法,空留日后无尽的怆然及悔恨。

    至於薇,自信坚毅,深邃神秘,敏锐前卫,或者是智慧惊人,都只是她给人的第一
印象;深交之后,顿时发现她的另一面是那么截然不同,透散着如初春花草般地瑰丽,
似仲夏夜宴般地华丽,像深秋晴空般地高远,又好比隆冬雪景般地纯净。彷佛是深夜极
光一般诡异,海面火焰一般炫迷,在雷电交织中倏地而来,似神龙般地在长吟声中划破
天际而去。她从不曾给人云雾般地迷蒙,却永远似春雷乍响般地令人惊觉,教人回味无
穷。

    我顿时发现,他们六个人,或远或近,若即若离,在我生命中谱起了一首交奏的旋
律,深深烙下我心里无法尽解的痕迹。在这个风谷云山的一角,我必须使尽全力,才能
踩着那远远延伸的足迹,而教自己不致徒费这短暂的行程,得以实现我的命运,不教日
后有任何一方后悔,令此刻有无限潜力的时机消失无形。

    “先跟我介绍一下这个人吧!”老二和我站在学校附近的站牌上,我道∷“连面也
没见过,就带我去他家,总是有点儿不自在。”

    “不是都说过了吗?”老二道∷“他有一台PC,一台苹果……”

    “等等,”我连忙打断他∷“你这不是介绍小鸟本人,而是在谈他的电脑。我想知
道你们的交情,或者他的个性什么的。你净说他那三台宝贝有什么用?”

    “喔……”老二偏着头想了想,眯起那双小小的凤眼∷“其实你都知道嘛!他小学
和我一齐念秀朗国小资优班,加上小妖猪,我们三个常常在一起……”顿了顿又道∷

    “上次我们校庆,不是跑去建中玩吗?那个矮矮的,很可爱的人就是小妖猪,另外
那个端着面的就是小鸟嘛!”

    “提起那天我想起来,”我笑道∷“那天我们在门口碰到的……就是小鸟吗……那
个高个子。你开他那碗面的玩笑开了半天,我一句也听不懂,什么蟑螂妈妈老鼠儿子
的,后来也没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这个,”老二搔搔头道∷“也没什么啦!那是他们建中人的笑话而已。”

    “说说嘛!”

    “他们学校餐饮部很脏,建中青年写了个笑话,说有一天蟑螂妈妈要儿子学游
泳,”老二笑道∷“原因是晚上在碗盘睡觉,要是白天赖床起不来,待会儿面汤一灌下
来就会淹死!”

    “哈哈!”我大笑∷“有趣!还有呢?”

    “另外一则是说有一天建中餐饮部贴了张公告,上面写着倘若谁能在面碗拼出一支
完整的蟑螂,就免费请吃到毕业……”老二笑着又搔了搔头∷“还有……喔!另外有一
则叫做『免疫实验』也很好玩。说是建中调查,高一吃面中毒的比例是百分之百,高二
是百分之五十,到了高三,就没有因为吃面而中毒的人了。把这项报告的原因找出来,
就可以保送台大医科。”

    “他们真无聊。”我笑道∷“这个也拿来当开心,不恶心吗?”

    “不会啊!”老二也笑了起来∷“很好玩嘛!”

    “对了,别扯远了,”我说∷“还没讲小鸟呢!你多谈谈他的事给我听,省得待会
儿见面没话说。”

    “这个嘛……我想想,”老二微微吟哦,忽然一指站牌∷“车来了,先上去再
讲。”

    “这是什么?”薇疑惑地问道,从我手中接过那张纸,打开瞧了瞧。

    “我写的诗,”我微笑着道∷“送你的。”

    “骤遇?”薇温然一笑∷“好像很不错喔!是为我写的吗?”

    “嗯,昨晚写的。”

    “我不要看。”她忽然道,说着把诗递回来。我一愣,还来不及说话,她已飞快地
亲了我一下∷“别紧张,我是想要你这个朗诵队的才子亲口念给我听。”

    我松了口气,随即糗道∷“这……不太好吧?”

    “别不好意思,”她笑眯眯地说∷“这里没有别人,用不着害羞。”

    “唔……好吧。”我心想拒绝不了,只好伸出手牵着她,两人一块坐在草地上。我
吸了口气,然后便低声地,在微带感动,又觉困窘的情况中,念出这首短短的,却花了
我一个小时写就的小诗。

    下车之后,老二和我一同走在敦化北路体育场旁的林荫大道上。一路我向他问了许
多有关小鸟,以及他们三人交情的问题,老二也不厌其详地一一说明。

    感觉上他们三个真是令人羡慕,不但从小兴趣类似,而且彼此之间更拥有可说是
“心电感应”的奇妙默契。他们都立志成为科学家,三人都从国小就开始订阅似懂非懂
的牛顿杂志;大伙都爱打电脑游戏,而全都对一齐逛中华商场,买电子套件来玩感到万
分着迷。老二的爸爸是检察官,年纪和他有颇大差距,在身为独子的情况下,虽然就兴
趣而言不乏家庭支持,但毕竟不太能跟父母沟通;小鸟的父亲己事业有成,受到家庭影
响,他也在各方面的表现成就非凡,而深以其开放的家风为傲;小妖猪我个人不熟(说
实话我和小鸟也不熟),但据老二说,他的家庭状况颇为复杂,近来跟叔叔婶婶一块
住,似乎有蛮多不愉快的经验,令他一直压抑着自己。这三个人的组合,某种角度来看
不是很协调,但瞧平素懒洋洋的老二,一讲起他们便颜色兴奋,神采飞扬的模样,我就
知道他们彼此的情感是怎么个深厚法了。

    说真的,要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加上对自己是“电脑白痴”的不服,我今
天绝不会接受老二的建议,去“认识他的朋友”,像入山求仙般地去见一个彼此素未谋
面的人;当然,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听老二好像是现宝一般地讲述三人的交情。从
小我的生活就一直是一个人过,印象中除了幼稚园时代的宇和嘉,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
建立过良好的友谊。要讲朋友看起来是不少,国中时代有远远,高中念了不到一年,诗
圣小光希特勒,说实在也真是不少。但在内心深处,我却知道他们都不能算是我的朋
友,或者说“不是我要找的朋友”。我一直在追寻的,是一个能接纳我,而把我算成他
们不可或缺的一部份,视我为血肉相连的团体。诗圣和我只是“颓废友”,我到今天还
是无法了解他为什么对我的生活,尤其是跟小玫及薇的部份格外有兴趣,搞不好只是他
对自己失败爱情的补偿心态使然;小光的生活多彩多姿,好像只有和他上台的时候,我
才能“占有”他的友谊,而在日常生活中,我似乎只是他那花样年华中的一件装饰品罢
了;希特勒对我是真诚的,这一点我相信,但是他最近一直鼓励我这个,推动我那个,
除了社团事务上的意见,他更给我一种“想要凯子实现梦想”的感觉,就从上次他说咱
俩去女校门口站岗,找看得顺眼的小妹妹出去看电影的事,我就在怀疑——是否只是他
自己不敢,所以才来找我。

    是故,对老二那副“我们三个”如何如何的神情,我是越瞧越不是滋味了。

    下山之后,薇提议去上次没去成的“福乐”,我不假思索便同意了,於是我俩带着
辘辘的饥肠,直奔敦化北路“寻仇”。约莫七点左右,“仇家”被我们毫不留情地吞得
干干净净,两人像电脑游戏中的怪物一般,带着“把好人扫荡”的快感离开了福乐。

    吃饱了运动,我们随即去薇唱歌的那家舞厅跳舞消化。这家舞厅不同於那些高中生
会去的“KISS”或“TWIN”,不到晚上十一点后没什么人。我疑惑地问道,为
什么你不去那些给我们这种年龄层去的地方,而跑到这间既有犯罪活动又规模不大的舞
厅唱歌?薇叹了口气,说道这里是“他”带她来的。当时“他”曾说,去“KISS”
之流的地方太无趣了,一大堆人挤来挤去,没有一个熟人,而那无些无知的小高中生,
却又自命风流地到处玩那种凤求凰的爱情游戏,看来着实心烦。这儿虽然“不乖”,但
来往的人都是道上的,别看他们有些恐怖,其实很好相处。较之那些高中小呆瓜,这儿
的人有意思多了。再说,这家舞厅资本很小,是“他”四五个朋友合伙开的,又不算是
什么成人级的地方,不是正好适合我们这种和大伙儿玩不在一起的人吗?

    我点头同意,也没什么可说的,便和她一块儿跳起舞来。薇耐心地教我跳舞,如何
抓拍子,如何找舞伴。我俩在只有两三个人的空荡舞池中忘我地相互交错。没过一会
儿,就过来了一个人。

    那个家伙高高的,一身蛮考究的衣服,头发梳得怪里怪气,一脸高傲的神情。他似
乎刚被人骂过一顿,或是大家乐“  龟”了,满面郁闷地朝我俩走来。我心想瞧这德行
是冲着我们来的,随即停了脚步。

    薇一怔,转头瞧见了他,忽然沈下脸。这个人笔直地走到我俩跟前,稍微沈默了数
秒,然后竟然劈头问道∷

    “他是谁?”说着向我一指。

    “你是谁?”薇冷笑一声,瞪了他一眼。

    他和我都是一愕,他似乎没料到薇会这么说,而我却是因为心想两人应该认识,不
料薇竟然当面否认。不过,一听下句话,我便明白薇的确认识他,只是非常讨厌这个家
伙。

    “你怎么来了?”他皱眉道∷“不是说和朋友有事吗?”

    “你管不着。”薇瞧也不瞧地道。

    “他到底是谁?”这家伙又朝我一指。我不禁有气,心想你当我死人哪?正欲发
作,便听薇道∷“好!听清楚了,”她牵起我的手,冷笑道∷“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现
在是死会了,你省省功夫吧!”说着把手一摆,示意他可以滚了。

    “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这家伙吭了一声。

    “请!”薇似乎不耐烦跟他多说。

    “别这样嘛……”他不死心,转化了一下那副目中无人的态度∷“我们……”

    “你必需我说滚才会离开吗?”薇又瞪了他一眼∷“识相点,别自讨苦吃。”

    “好吧……哼!”他咬了咬牙,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对我道∷“你给我记住!”

    “我会的。”我笑道∷“这么好笑的人,不记住太可惜了。”

    “你!”他闻言大怒,紧紧握住拳头,似乎想上去就是一拳。我仍旧笑笑地瞧着
他,心想你要在这里动手,可就太笨了,也不惧他那副蓄势待发的德行。

    “怎么?想打人啊?”薇的笑声突然传出∷“快动手啊!你后面有好多人想奉陪
呢!上吧!别拖了!”

    我抬头一望,只见后头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一大票希奇古怪,平常我一眼也不敢多瞧
的人。这小子望着他们,不禁暗暗吃惊,却又不愿示弱,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可以滚了啦!”薇再度把手一伸∷“请吧,花痴!”说着畅快地笑了起来。

    老二和我聊着聊着,不久就到了小鸟家。他住的地方还算安静,隔条巷子就是西松
国中。老二说他上国中时,妈妈只要在窗口喊一声,他就可以回家吃中饭,说着按了按
电铃。

    半晌没动静,老二有点讶异,又按了一次。

    仍是没人。试第三次后,老二好像不太好意思般地搔了搔头,对我道他搞不好还没
回来。我问道你们今天不是已经约好了吗?老二点头,却道这个可说不准,平常他和我
们出去也会迟到,小妖猪和我都知道若是约十点见,跟他一定得说九点。我心想你们三
个够交情好讲话,今天有我这么个外人,他这么随便可真是不给面子,当时脸就拉了下
来。

    老二不知所措地苦笑一番,对我扯了些有的没有的,试图缓和一下僵住的气氛。我
朝他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就在此刻,他弟弟回来了。老二如获大赦地吁了口气,和他
弟一番噜苏,随即一同上楼。我说道他不在,我们还是等一等,这样随意上去不太好;
老二摇头,说这是常事,没什么关系的。说着咱们就直接进去了。

    他家在七楼,八楼盖起一层违建当做小鸟兄弟的“地盘”。老二带我进了他的房
间,当然啦,不由分说地便拉着我见识那三台有名的电脑。

    三台机器都没开,我瞧了片刻没瞧出什么特色,点了点头就坐了下来。

    “你说他叫花痴?”我笑道∷“还真难听的名字!”

    “大家都这么叫,”她笑道∷“叫惯了。”

    “大家?”我问道∷“舞厅的人?”

    “就刚才那一票嘛!”薇叹了口气∷“他想追我,成天跑到舞厅等我出来,久而久
之大家都认识他了。”

    “他是哪来的?”

    “说来也是蛮倒霉的。有一次我带朋友来跳舞,她说男朋友也要来,就带来这个白
痴。”

    “他不是你朋友的男朋友吗?”我讶异道∷“怎么又跑来追你?”

    “别提了!”薇叹道∷“这家伙无耻到极点,那天见我一面,隔天就把我朋友甩
了!”

    “那你朋友不恨你吗?”

    “不,她恨这个家伙,”薇道∷“顺便也恨上了所有念建中的人了。”

    “这个浑球是建中的?”

    “建中补校,”薇笑道∷“草包一个,想追我?差得远了!”

    第一次见到小鸟,我就感到自己不喜欢这个人。

    等了半天,两点左右小鸟回来了。他一身建中制服地出现在门口,瘦瘦高高一个
人,看起来蛮累的。见到我们两个,他竟然一点表情也没有,只微微点了个头,然后就
换衣服去了。

    搞了好一会儿他又出来,回到摆着电脑的房间里和我俩聊天。我们三人其实没什么
好聊的,大部份时间都是老二在其中穿针引线。老二对我扯了一堆小鸟电脑玩得如何如
何的“丰功伟业”,又向小鸟说了许多我在社团的成就。搞了半天,直到四点多离开
时,感觉上我好像没有跟小鸟说过一句话一般。

    出来后老二也觉得今天感觉不对,问东问西地,差点没把我烦死。我对他说今天见
过小鸟,我看不出来你们的交情有多好嘛!老二哼了哼,也不多辩解,只道你不懂,随
即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很奇怪,充满了一种自我保护,又具攻击性的神情,我微微一
怔,便不再多说了。

    薇坐在鼓手的位置上,拿了把表演用的吉他唱起披头老大约翰蓝侬的“看着转
轮”。我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听。没过一会儿,咱们两人便离开了舞厅。

    路上我俩谈起这首歌。薇说“看着转轮”这首歌彷佛是为我写的一般,我问她为什
么,她并不回答,只道你久了些自然会明白。於是我也不再多问了。

    晚上她送我回家,十二点又来接我。一如往常的惯例,在她家睡到十一点,我才去
上学。好久没去学校了,发生好多事,老二一一说明。

    当天晚上十二点她又来接我。一如往常的惯例,我们玩到早上,然后去上学。

    到了学校,老二问我最近在干嘛?我说和薇在一起,他皱了皱眉头,说我神经兮兮
地。

    当天晚上十二点我和薇见了面,两人玩到早上,约莫日出时分,才互相拥吻,分头
睡觉。

    中午我去找希特勒,我们在合作社吃便当聊天,下午和小达一起参加班联会的会
议。

    当天晚上十二点一如往例地和薇见面。两人玩到早上,睡过觉,各自上学。

    放学后和小光一起去麦当劳,和小达及希特勒开会。

    当天晚上十二点和薇碰头。早上睡到十一点。又去上学。

    老二问我最近怎么老跷课。我说和薇在一起,他说我神经兮兮地。约我去小鸟家。

    当天晚上我和薇又在十二点碰了面。

    到了学校,和希特勒谈乐声扬。

    放学后去小鸟家。

    当天晚上……我觉得我需要静静了。§在缠绕和虬结中 我们都是兄弟姊妹 我们
既是陌生的 亦是熟稔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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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真美好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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