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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挪威森林记(痕迹卷)16--凯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6 17:22:25 1999), 转信

第十六章 聚光灯            

    “停!”河马大声道∷“现在休息。”

    十点二十五分,中正纪念堂的台阶上,三十三个成功诗朗队队员依言就地坐下,喝
水的喝水,打呵欠的打呵欠,三三两两地打起屁来,试图缓和一下一小时多以来练习的
紧张情绪。此时周围一片宁静,除了广场中间歇传来,似有似无的电子鼓声之外,一时
之间我们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

    原本以为半年没练,今晚大家的表现一定很糟。想不到“海祭”这首诗我们不但仍
然倒背如流,大伙儿竟然连当时的处理方法及表现技巧都尚未遗忘。虽然高三学长都没
来,几个高二社员又因故不到,但我们在重分独诵句的安排后,整体表现仍旧和去年比
赛时差不了多少。是故,仅仅九十分钟的练习,大伙儿已再度感受到那股既兴奋、又充
满自信的“成功精神”了。

    “你们太令我感动了!”丁社长坐在台阶上,对大伙儿道∷“就功力而言几乎和上
学期完全一样,一点儿也没有退步。”

    “那当然啦!”希特勒笑道∷“你们常说的,成功是最好的嘛!”

    “最好的是没错,”社长叹了口气∷“可惜裁判不这么想。”

    “哎呀!算了啦!”河马一拍他肩膀∷“裁判又不是学这个的,我们的功力太强,
他们根本听不懂。把那件事忘了吧!”

    “我忘不掉,”一个叫沙迅安的高二队员插口∷“今天想起来就生气。”

    “我也是。”另一个叫杨政挺也附和道∷“比气势,今年我们的『海祭』是十一校
内最强的。就冲这一点输给北一女就没道理。”

    “要不是没道理,我们当天也不会哭了。”社长黯然道。

    “提起这个,”希特勒道∷“那天你带头哭,害大家不哭都不好意思,你还有脸
说!”

    “有什么没脸?”河马道∷“我当天也哭了。和小丁哭不哭又没有关系!”

    “你哭起来很丑,自己知不知道?”希特勒笑道∷“小丁哭就算了,你那么胖,眼
泪混合着油,很恶心咧!”

    “你少废话!”河马吼道∷“我又不是小沙那种大美女,哭起来好看得了吗……”

    “你扯上我干嘛?”沙迅安瞪眼∷“自己被亏不爽,还说我是女人!你小心……”

    “小心他找你上床。”杨政挺打趣道。

    大伙儿哄堂大笑。沙迅安捏了杨政挺一把,痛得他大声惨叫。希特勒笑道∷“你拿
自己的老婆开心,这不是找死吗?哈哈!”

    “喂喂喂!他已经不是我老婆了!”杨政挺忙道∷“这么艳丽的女人我无福消受,
比赛完就让给申大妈了。”

    “咦?申大妈不是女的吗?”社长讶异道∷“两个女人……”

    “够了没?”沙迅安大吼∷“你们几个有完没完?小心申大妈……”

    “看吧!”杨政挺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男主外,女主内,一有委屈就抬出老
公……”

    “你要死啊!”沙迅安骂道。

    “是是是!我不打岔了,姑娘请讲。”杨政挺又道。

    “你完了!”沙迅安又好气又好笑,抄起雨伞就向他奔去。杨政挺笑着跳开,大叫
道∷“救命啊!这个女人喜新厌旧,有了姘头就……哎唷!”他惨叫一声,想是吃了重
击,两人随即追逐远去。

    “小丁,”河马问社长∷“他们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啊?”

    “我不敢讲。”社长道∷“有点像,可是又没有什么证据。”

    “他们在演辩社也这样吗?”河马又问。

    “更夸张呢!”希特勒道∷“我高一也在辩论队,那个时候他们一天到晚搂搂抱
抱,久一点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说实话在诗朗队里,他们还收敛了很多咧!”

    “现在更严重。”社长微笑道∷“我们打辩论赛,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坚持待在同
一组。上次学长要小沙带高一的,他还差点和学长打起来……”

    “那刚才挺哥还说什么旧爱……”河马问道,希特勒接口∷“别上当,那是唬人
的。只有你这种矮胖子才会相信……”

    “这跟身裁有关吗?”河马怫然道。希特勒一笑∷“没关、没关、当我放屁好了。
哈哈!嘻嘻!”

      .

    “怎么会没关?”老乌龟道∷“只要是发声,就一定要看肺活量大小。”

    “不对啊!”高一的黄文凯道∷“你上次说用肚子出力,气由丹田发出来的……”

    “话是如此,但这只不过是比喻。”老乌龟解释道∷“所谓腹音,是指用腹部作出
共鸣的效果,事实上空气是不会跑到肚子里去的。”

    “否则就会放屁。”希特勒笑道。

    老乌龟瞪了他一眼,续道∷“人的话声是声带产生的,但若是用丹田的力量震动,
声音就会沉而有力。再说,若只用胸口的力量,那么句子出来就会有许多『气音』,听
起来很单薄……”

    “男人嘛!”希特勒又道∷“胸口单薄很正常的。”

    “你再说!”老乌龟一吼,吓得希特勒连忙闭嘴。他转头,不理希特勒的偷笑∷
“黄学弟,你的块头很大,肚子又比较胖,照道理来说腹音一定比我更稳。但是我下过
功夫,所以刚才那一次试音,很明显的我就不会向你一样发抖,搞出一堆颤音。所以
啦,去找河马,他会教你如何逼出丹田的力气的。”

    “找我干嘛?”河马一愣。

    “河马矮矮胖胖的,”老乌龟笑道∷“他高一刚进来的时候,我以为这小子一定很
够力,想不到一试才发现他是『女高音』……哈哈,那么肥一个人,配上尖嗓子,很古
怪呢!”

    此话一说,坐在明伦国中游泳池畔的诗朗队员全数捧腹大笑,河马脸一红,搔了搔
头。只听老乌龟又道∷“我磨了他半个月,你看现在人家多神勇啊!所以啦!找他准没
错。”

    “你叫他找我,”河马道∷“你自己干什么去啊?”

    “我吗……嘿嘿!”老乌龟邪邪一笑,转头看了希特勒一眼。希特勒暗道不妙,连
忙拔腿飞奔。

    “我要宰了那小子!看看他肚子里还有什么屁!”说着往希特勒的方向直追而去。

      .

    “解决了没?”社长笑着挪了挪,让爬回来的杨政挺坐下∷“还好吧?”

    “没事,”挺哥苦笑道∷“留一点『历史的伤口』罢了。”

    “对了,说起这个,”希特勒问道∷“我们在这里光打屁,活动什么时候开始啊?
可别错过了。否则后天回学校,大伙儿可真的会留下一些历史的伤口喔!”

    “放心,还早呢!”社长道∷“先是板中,再是建中、景美,之后才是我们。”

    “几点上台?”河马问。

    “听说是十一点十五。”社长道∷“不用急,我和景美的说好了,两校一起报
到。”

    “好小子,你和景美的也有一手?”挺哥道∷“我以为你专钓北一女的呢!”

    “成功景美本一家嘛!”社长笑道∷“那天又不只我们自己讲,她们也承认啊!”

    “提起那天真是好玩!”希特勒道∷“学长的主意真妙,要不是那时搞这一手,后
来大家不知道有多难过呢!”

      .

    比赛后大家都很紧张,学长们一个个凝神於裁判讲评,试图由他们的话中听出一点
端倪。司仪宣布成绩是由后面报起,最后一个报的便是冠军。大伙儿提心吊胆,每宣布
一个学校,我们的心就猛跳一阵。从优良三名,司仪报完了优等的三校。当她继续报出
景美的名字之时,大伙儿彷佛都快爽死了。因为下台之后,老乌龟很兴奋地告诉大家我
们一定比北一女强,又分析了一堆理由,是故当我们知道尚未报出的学校只剩成功及北
一女时,大伙儿已然觉得自己是冠军了。

    司仪放下手中的一叠文件,从裁判手中拿起另一份东西,此刻景美的正在为自己是
季军而欢呼中。老乌龟当时不知为何脸色大变,心念一动,大声对大伙儿道∷

    “大家快一起念∷恭喜景美同学勇夺第三名!一!二!三!”

    我们依言念了。景美的也立刻回应∷“感谢成功同学!助你们第一名!”

    “蝴蝶飞舞椰树下!成功景美本一家!一!二!三!”

    景美的听我们这么念,喧闹着回应我们∷“坚定信心!迈向成功!”

    “成功景美本一家!”

    两校彼此“亲热”,场中为之侧目。成功诗朗队人人兴高采烈,忘形地依言起哄
着。但,身为一个无意间注意到老乌龟表情的人,我下意识地感到∷我们输了。

      .

    “当时他这么做,其实是为我们好。”社长叹了口气∷“之后要不是景美的跑过来
安慰大家,我们还不知道会哭到哪时候呢!”

      .

    司仪微微一笑∷“接下来,我们要宣布特优学校的名单。”

    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我们心跳更快了。大伙儿就等着这一刻,等着司仪说出“特
优——北一女中”这句话,宣告大家∷成功是最好的,是令人羡慕,令人不敢逼视的第
一名!届时,我们将理直气壮地,当仁不让地,一如多少学长的预期,就像传说中那么
大快人心地,是光荣的,独一无二的,令人骄傲的第一名了!

    我们确信,那即将报出的校名,绝对不是参加比赛资历最深的成功中学,而是专搞
花俏,连团诵都要人指挥才能念的北一女中。我们知道司仪一定会这么说的。那最后提
到的,必定是那从不缺席的,充满传统及传承的,阵容坚强的,信心十足的成功诗朗
队!在这个资讯如此发达的社会里,我们不相信还有人不知道——成功是最好的!

      .

    “我不信!”河马痛心疾首地道∷“我一直不相信这件事!这未免……未免太荒唐
了!”

      .

    “特优,成功高中。”司仪高声道。

    很奇怪吧?一听这句话,欢呼的竟然不是故事主角,而是北一女的诗朗队。不过,
那声欢呼非常短,而后全场甚至静了数秒,司仪才鼓起勇气继续∷“特优,北一女
中……”

    成功诗朗对的人张大了口,目瞪口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老乌龟十分镇定,
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一般,神情沈痛,却十分坚强地咬着下唇,默默盯着远方,
闭口不语。

      .

    “喂!别坐着叹气啦!快上台了!”河马道∷“后台集合!”

      .

    错了吧?她是不是把卷子拿反了?几百个人疑问着。

    成功输了?输给那滑稽的“击壤歌”?有人问。

    北一赢了?赢过那精彩的“海祭”?也有人问。

    几百个人惊讶地问着。

      .

    “这个舞台不对!”河马急道∷“只有一个楼梯!”说着一扯社长∷“快叫大家集
合!”

    诗朗队很快地集合完毕。社长叫大家在后台一角排好,宣布道∷“等一下上台的方
式改变。大家注意,我们只有一个小台阶可以走,所以不分成左右两部上台了。待会儿
第三排先走,再来是第二排、第一排。都知道了没有?”

    大伙儿点头。社长又道∷“上台的排头是下台的排尾,可别把这一点忘了。还有,
跟比赛的时候一样,快接慢念,收尾要齐,上下台别拖,一定要跟着国乐社……”

    说到这儿,社长忽地一停,双眼圆睁,接着惊恐地大叫了出来。大伙儿吃了一惊,
河马急忙问道∷“怎么啦?你怎么啦?”

    “国乐社!”社长面色苍白∷“国乐社没来!”

    河马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白痴!哈哈!他们早就等在台上了!哈哈!吓成这
样!”

    “啊……?”社长呆了呆∷“他们……来了啊?”

    “早来了!”希特勒笑道∷“什么社长嘛!现在才想起来!嘿嘿,嘻嘻,哈哈
哈!”

      .

    “请上述报到名字的学校各派代表,到前方裁判席登记名次。并请各位同学留在原
地,待会儿即将进行颁奖典礼及闭幕式。谢谢大家今天的……”

    社长哭了,河马流下了泪。

    老乌龟低下了头,景美那儿有人走了过来。

    希特勒按住眼睛,小沙挺哥抱头痛哭。

    第二部那儿有人开骂,旋即被高三的制止。

    申大妈怒道大家退席,几个队员起身欲走。

    黄肥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用腹音唱起了“歪校歌”……

    林家儒也唱了起来,社长哽咽地哼着曲调,河马的声音已然令人费解;希特勒……

    一片模糊,我看不见了。

      .

    “现在,就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成功高中诗歌朗诵队为大家带来的『海
祭』!”

    掌声依言响起,虽然比不上给小虎队的热烈,却也算是十分热情了。此时场中一片
吵杂,灯光混合着人声,形成一幅乱糟糟的场面。

    国乐等了数秒,在渐弱的掌声中幽幽响起,排头随即踏了出去。我们依着老规矩,
踏着一小节四步的拍子,井然有序地向舞台中央的台阶前行,心中念着上台必须重覆背
诵的三句口诀“快接慢念”、“独前暂休”以及“拉低顿高”(接句子快,念句子慢;
独诵句前团诵不必念;以及拉长声后低头,顿止后抬头等要诀)。

    国乐停了,最后一声笛音结束前大家已然站定。我们在心中数完两个四拍,第一句
独诵准确地念了出来。这句“一道探照灯警告说”是挺哥负责的,他就像比赛那天一
样,稍稍把头一抬,身子微倾,用力地吸了口气,然后既清楚又快速地念出∷

    “一道探照灯警告说——”

    “说”字微微一拉,整个语调如长鞭一般地劈出,我们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
间,立刻沉雄有力地,好似雷轰电闪地念出下一句团诵∷

    “公!无!渡!海!”

    黄肥在於馀音未断时,立刻接道∷“一艘巡逻艇咆哮说——”

    “公!竟!渡!海!”两部又同时爆出团诵。

    此时,第二部毫不喘息地,在第一部的声音一顿的刹那,跟着念出下一句∷“一群
鲨鱼扑过去!”

    这句团诵接得完美极了!第二部不愧当时老乌龟的一再磨练,尽管连着念两句,仍
接得清楚分明,毫不含糊地完成团诵中难度最高的“短接快连续团诵”。河马不待他们
“去”字长音停下,马上漂亮地接上韵脚,硬把速度拉慢∷“堕海而死……”

    “堕海而死”这一句难在适才五句都十分快速,又强而震撼的气势,必须被独诵拉
下来,而且不能显得有空隙,也不能听来气氛回异。此外,河马必须用单独一人的声
音,承续着三十二位团员使尽力气拚出来的团诵句,让观众很自然地感受到那股身在重
重包围下,投奔自由者的无奈及痛苦。是故,这一句数尽诗朗队,也只有河马才能表现
得这么完美。

    下一句是我。在河马这么一转气氛下,我必须抓住他声音稍减,但又没有完全断绝
的当口滑出高音。是故,我照着老乌龟当时的解释,在河马念句子时便跟着默念那句
“堕海而死”,以便将两句的接缝消弥於无形∷

    “一片血水涌上来……”

    高音拉起。句尾我的声音就好像抛物线一样逐渐下滑。而就在韵律尚未坠地前,林
家儒的声音却再度将之拉高∷

    “歌亦无奈……”

    好一句“歌亦无奈”!臭屁不负众望地将我丢给他的难题解出来了!他的声音如钟
如鼓,在空中远远飞去;逐渐消失,消失於深邃的夜空之中。

    我们知道是时候了,全体肃然,心中配合大鼓的击打,数着“一!二!”的两拍,
数着那令我们一再重来,一度自认永远接不整齐的两拍。那两拍间四下一阵静默,彷佛
预告着∷这个投奔自由者已全然绝望,海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是毫无生机,毫无生
存权利的了。这个背井离乡,为了自由而泅水的家伙,在探照灯巡逻艇的包围下,在警
犬及鲨鱼群的啃噬中,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为他准备好的,一场血腥而恐怖的
——

    “海!祭!”

      .

    “真不赖!”薇笑眯眯地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团诵呢!”

    “谢啦!”我擦了擦满头的汗∷“嘘!热死了!”

    “都夜里十二点半了,还这么热啊?”她笑着拿出手帕帮我擦汗,一边道∷“是不
是上台紧张啊?”

    “才不会呢!”我忙道∷“刚才又不是在比赛,我上过多少次大场面了,还会紧张
吗?”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们走一走吧!”我往演讲社的方向看了看,牵起薇的手∷“别待在这儿了。”

    或许是平常和薇夜游成了习惯,虽然已是深夜,我却一点儿也不觉疲倦。我俩牵着
手,离开演讲社同学不怀好意的目光,一齐漫步在中正纪念堂的夜风之中。

    说也奇怪,一样是午夜,也是薇和我,甚至两人也和平常一般地穿着制服,但今夜
我总觉得十分欢畅,彷佛是有什么喜事般地微笑着,笑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儿蠢。

    薇似乎也发觉了,开口问道∷“凯,你在乐什么?”

    “没什么。”

    “少来了,”她道∷“有什么好玩的事,说来听听不成吗?”

    “也没什么啦!”我笑道∷“只是心情很好罢了。”

    “因为刚才的表演?”

    “大概吧。”

    “你这个人真是的!”她推了我一把∷“在台上那么激动,好像你是吾尔开希一
样,想不到一下台就忘得干干净净!”

    “这个不能怪我,”我解释道∷“我们平时训练惯了。只要一开始念诗,就必须马
上投入感情,这样会把诗念好。”

    “这个我懂,”她问道∷“我是问你现在在爽什么?”

    “跟平常一样嘛!”我笑道∷“只是要表演得不差,下台之后我就会三八兮兮
地!”

    “原来是在臭屁啊!”她笑道。

    “小场面一个,谈不上臭屁。”我耸了耸肩,说道∷“说真的,我很喜欢舞台。每
当聚光灯一照,我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表演。那种感觉好像……好像是世界只剩我一个人
一样,我觉得很自在、很兴奋,好希望永远都不要下来……”

    “不会紧张吗?”

    “看情况,多半都会。”我承认∷“其实只要是面对人群,不管说相声、念诗,甚
至只不过是讲讲话,我都会觉得很紧张。但这和我刚才说的感觉是两回事……”

    “哦?”她应了一声、意示询问。

    “像刚才吧,我跟大家上台念『海祭』。一站上去就被聚光灯照着,连眼睛都睁不
开。那时我的确十分紧张……”我说道∷“但在习惯那种强光之后,我就会开始感到心
跳缓了下来,汗也不流了。这时我会看看台下,看一看那些在强光中显得模糊不清的观
众。你知道的,他们看起来黑鸦鸦地,表情是兴奋或生气我完全不知道。所以,当时我
的五官就会像失灵了一样……”

    “然后呢?”

    “既然如此,感觉就会变得很灵敏,”我道∷“就跟瞎子听力好是同样的道理,那
时我不必看、不必听,我就知道他们的反应是如何,是喜,是怒,我都很清楚……再
说,当时就算想,我看不见,也听不见,就好比又瞎又聋一样。所以才会说——好像世
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你了解吗?”

    “嗯。”她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在这种情况下表演,不会出问题吗?”

    “不会。”我说∷“这就是平常练习的功力了。很多人私底下表演得很好,一上
台,马上就慌了手脚,这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上台会紧张,只不过练习不够,到时候自
然控制不住情绪而已。”

    “所以,”她笑道∷“你要说自己练习得很用心,是不是?”

    “没错!”我道∷“表演除了天份,还需几份运气。我觉得自己两样都没有,差有
一技之长者,乃在勤恳用心而已。这叫……”

    “得了吧!”她笑着打断我∷“说你胖你就喘,一捧两句,瞧你爽得什么德性嘛!
哈哈!”

      .

    一点十分。

    和薇说了半天,我见时间不早,便对她表示该回去了。她似乎有些不舍,但知道我
有困难,故也不强留,当下我便迳自走了。

    望着她消失在人群中,我叹了口气,走回北一女的阵营。此刻她们正在做最后的准
备,人人都席地而坐,小声地背稿,只有播报新闻的两个同学正在大声排练。

    小达把我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学弟,范胖呢?”

    “他去前台准备表演用的录音带了。”我道。

    “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诗朗队表演完的时候,”我道∷“在舞台旁边。”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只说在准备。”我问道∷“怎么,有问题吗?”

    “没什么,”小达道∷“我怕他又有什么问题,像是迟到之类的。”

    “放心吧。”我笑道∷“我们这边弄好就是了。”

    “你精神还好吧?”小达问道∷“三点整上台,撑得下去吗?”

    “没问题,我是夜猫子。”

    “要不要再练练稿子?”

    “待会儿吧,”我想了想∷“只不过十七八句台词,随便练一下就可以了,现在没
心情。”

    “两点整要排练,自己注意一下时间。”

    “谢了。”

    “还有,希特勒在找你。”

    “他在哪儿?”

    “好像跟景美合唱团在一起,”小达微微一笑∷“你自己找找吧!”

    我点了点头,便往景美的营区走去。她们的节目排在诗朗队之前,此刻已经没几个
人在了。大老远便瞧见希特勒,他正和一群景美高一的小女生打屁。见我走近,便对她
们道∷“哈哈!学弟来啦!”说着拉住我,对学妹们介绍∷

    “这位就是我学弟董子凯。你们大家认识一下吧!”

    几个景美同学一副很崇拜的样子跟我打招呼,我一头雾水地和她们扯了几句。希特
勒随即对她们说下次再聊,随即带我离开。路上我问他为什么说起我,他笑道∷

    “刚才下台后我陪小丁找景美的人谈天。那几个小女生是上次诗朗比赛朗诵班的,
所以很熟(奇怪,希特勒只要见过面,就会跟人家很熟)。她们问我刚才念『展开一面
血旗』那句的是谁,我说是你,”希特勒笑道∷“她们很崇拜你的功力,於是要见
你。”

    “为什么?”我疑惑道∷“我那一句破音啊!”

    “哈哈!那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希特勒大笑∷“她们以为那是故意的,说什么能
把那种需要腹音的句子念破,真是本事不小。哈哈!”

    “别提了。”我哭笑不得∷“快回演讲社吧,两点要排练。”

    “不急,我们自己聊聊。”希特勒拉住我,往大孝门的方向走去,两人当下便散起
步来,边走边聊。

    希特勒说刚才在舞台上,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当时创立说唱艺术社的经历。他道你马
上就要当社长了,趁今天有空,不妨都跟你说,省得回到学校你又天天跷课,找人又是
一件大工程。

    他回忆和小达从演辩社出来时,两人商量了好久,最后决定搞一个专说相声的社
团。他当时常去慈幼社串门子,慈幼社里有一个小子认识傅谛,於是大家便主动和傅老
师接头,之后间接认识龙团及魏老师,他们提供了许多创社需要的点子。这个慈幼社的
大功臣就是小杰,为了报答他,才让他当副社长。

    所以,希特勒道,虽然你不太喜欢他,但看在他对我们很有贡献上,以后不要一见
面就和他抬杠了。我笑着点点头,说道我和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怨,你说这样,那就这样
吧!其实我只是看不太惯他那副德行,这学期好几次和演讲社开会,他没有一回不放我
们鸽子。像阿强那小子,我也没有很讨厌他,不过仪队队庆那件事后,我便不太信任他
了。我道,这些人老出问题,尤其阿强还要和我相处一年,现在小达和你都罩不住他
们,以后我不是更头大了吗?希特勒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他在耽心的,下届除了小光
就没有得力干部,要办成本社四大任务,可能会很辛苦。这么一副重担,你不一定吃得
消。

    我一愣,问道何谓“四大任务”?希特勒道这是小达和他交给我的四件“遗志”∷
一、打败演辩社,取代他们在才艺性社团以及训导处的地位;二、发展对外关系,不但
要联络尚未接头上的基隆女中相声社,更要试图找出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外校同性质社
团;此外,倘若能力所及,最好试着作“文化输出”,“扶植”外校成立相声社团;
三、建立一套完整的社内训练计划,多教出几个能上台的人才;四、省立高中有一个高
中组相声赛,当你建立了较完整的校际网路,扶植出台北市高中其他的相声社团,又有
一班可以出马的表演群之后,便试着去接触这个比赛的主办单位,看看他们是不是能将
这项比赛扩大至直辖市,让我们加入。希特勒抬头望着夜空道,只要我们能打进这个比
赛,不但实力能获得重大突破,就广告效益以及校内支援上,也都会有许多好处。

    希特勒两眼发光,鼓励道他也明白此事不易,四大任务想在一年间全数达成确实艰
难,但两人都相信只要有你,社团便无事不可为。当然,我们并不强迫你四者皆要完
成,你有多少功夫就做多少,只要按部就班的来,我们总有一天能完成的。他拍了拍我
的肩膀,笑道∷

    “学弟,说真的,有你这种人才,真是说唱艺术社的福气。中新友谊之夜、寒训、
仪队队庆、支援北一女、一直到今晚的表演……甚至在诗朗队,你一直玩得比我或任何
人都好;也许此刻我比你懂的多一点,但不久之后,你就会比我吃得开了。这一副重担
交下来,其实我有点不太忍心,不过多一些磨练,对你或说唱艺术社都是好事。将来看
你的了!加油啦!”

    我点头,看了他一眼,肯定地道∷“学长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你会把事情搞好的,我知道。”希特勒满意地一笑∷“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
还有正事没办呢!”

      .

    两点三十五分。

    “六四天安门学运现场记实”的最后排练已然结束,演讲社社员及我们三个“救援
部队”坐成一圈,正利用上台前的空档享受“暴风雨前的宁静”。我出去抽了根菸,回
来时正好赶上阿祯及小达的对话。由於他们两人,以及那位代范胖上台的郑巧怡同学正
在交换社务经验(此刻方知郑同学是她们的内定下届社长),是故我也坐下,加入了三
人的讨论行列。

    六月十日是说唱艺术社社庆,这几周来我们的社展准备工作已然完成。小达邀请演
讲社当天出席,并向阿祯道因为这次活动是凯子办的,是故希望贵社捧他场,给他来个
“阖第光临”,让这位新出炉的小社长“开张大吉”。如此,不但当天能好好玩一玩,
两社新任干部亦可彼此认识认识,交换一下感情。阿祯笑道这个自然,一口便答应了,
随即问起我社展的细节。

    我盖略地解释道,这次社展我们准备了约莫十个段子,其中有三组备用,六组铁定
上台,另外我写了一个名叫“天安门传奇”的段子,视小光和我的准备程度决定是否表
演。在联络外校上,我已“派”希特勒及范胖邀请中山语言社,基女相声社以及你们,
另外也联络上建中演讲社。若是大家给面子,到时候应该会很热闹。就社展流程而言,
首先是本社向来宾介绍“社史”(十二个月的社史……),其后便开始表演,最后举行
分组联谊,然后开社内检讨会议。本社限於人力,故表演人员不得不兼任场务工作,而
我本人也必须在上一个段子及练一个备用的之外,出马担任整个活动的主持人。地点上
小达已和学校借到军训视厅教室,时间暂定是三个钟头,因顾虑到周六中午塞车,故活
动从两点开始。

    说完之后,我问阿祯道∷“学姐,你看这样的准备,还有没有遗漏什么事情?”

    阿祯一笑∷“一点也没有了。要是由我来办,最多也不过如此。”说着赞许地点了
点头,随即对准社长郑巧怡道∷“听见了没?以后办事要多向人家说唱艺术社学习。董
子凯做事井井有条,这是我们所不及的。”

    “您太谦啦!”小达笑道∷“今晚的活动这么仓促,又加上改稿及我们来搅局,要
说起井井有条,我们还不见得比你们强哩!”

    “说到这个,”阿祯道∷“今天真是感谢你们。要不是……”

    小达一挥手∷“应该的,别客气。”

    “不,我们真的很感激。”阿祯道∷“像学弟的主持,就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真的吗?”我接口。

    阿祯微微一愣,随即道∷“当然啊!”

    “那敢情好,”我笑道∷“那我可要讨赏喔!成不成?”

    “请吧!”阿祯一乐,伸出手笑道∷“随便你说!”

    “礼拜六给我二十个人,”我道∷“帮我撑个场面,省得社展太冷清,不大吉
利。”

    三人一听不禁同声大笑。阿祯笑道∷“一言为定!”说着同我勾了勾小指,保证届
时只多不少。於是我们也不再聊下去,她起立对大家说该准备了,於是大伙儿便收拾东
西,拿起道具往前台走去。

    和范胖再确定一次灯光音效没问题后,我回到队伍中集合。阿祯趁台上队伍尚未表
演完的空档,又对大家提示了一堆注意事项。

    较之团体行动已有完整程序的成功诗朗队,她的提示有些凌乱;但不同於河马的严
肃及老乌龟的严格,瘦瘦的她显得十分温厚亲和∷她微笑着打气大家,鼓励紧张的学
妹,感觉起来十分温馨。我心想这也许便是男生和女生不同之处,正看得有趣,背上便
被人拍了一把。

    “凯子!”回头一瞧,见到希特勒的笑容∷“没问题吧?”

    “放心,”我道∷“不过演个李鹏,没什么难的。”

    “看你的啦!”他一笑,对我扮个颇有“哏”的鬼脸,随即回他那一组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股异常温暖,似乎什么都不必担心的安全感,眼前浮
起去年诗朗比赛时,他也是拍了我一把,笑道“学弟,加油啦”的场面;又浮起中新友
谊之夜,我和小光因为主持人的压力改词,而忧心忡忡地回座位时,他对我说别紧张,
拍拍肩膀道我俩实力够,不会被主持人夺走锋头的笑容。他一直是那张笑脸,拍拍我的
肩膀,在我最需要鼓励时恰好出现;以他那简单轻松的几句话,给我最强而有力的自
信。

    这时才发现,要不是他,真不知道我的表现还能不能这么好了。

      .

    中山乐队表演结束,观众席上传来一片热烈的掌声。阿祯挥了挥手,两位负责新闻
播报的同学当即上台,在台左事先准备好的道具前站定。

    主持人再度上场,承先启后地念起过场词。片刻废话说完,便一如惯例地报出北一
演讲社的大名(真丢脸,北一女演讲社还有四个大男人)。“实况”第一组人员走上台
阶预备。

    主持人随着掌声左右退下,音乐应时响起,是CNN新闻的片头曲(小达到底还是
不放心范胖,音乐传来时他松了好大一口气)。这段音乐是她们副社长录的,此刻一
放,果然有那种新闻时间的味道;只不过露天音效差,音乐听来有些刺耳,是为美中不
足。

    音乐减弱,站在舞台一角隐藏着的猫咪一清嗓子,高声报题∷“天安门学运现场纪
实!”

    她一念,站在台下的队员不禁都笑了出来。猫咪咬字十分清楚,声调在阿祯的要求
下也搞得平平板板,但此刻听来,却完全符合整个剧本所要表达的反面嘲讽意味,而显
得有够“酷”。

    阿祯一翘大拇指,向她打了个赞许的手势;猫咪则微笑以报,随即关上麦克风。

    表演正式开始。“新闻播报员”念起台词∷

    “您好,欢迎收看北一女新闻,我是绿绿,”一个说。

    “我是青青,”另一个接上。

    “今晚新闻便由我俩为您播报。”绿绿道∷“首先是天安门学运的最新消息。青
青!”

    “是!”青青道∷“自从今年四月十八日北京大学学生发起第一次天安门广场静坐
示威的活动起,包含学生,工人以及北京部份市民的抗议群众一共和中共当局僵持了四
十八天。直到本月四日凌晨,中共中央公安武警及人民解放军展开血腥镇压活动之后,
这场参与人数最高曾经达到三十万人的示威活动,才在五日解放军占领天安门广场后宣
告结束……”

    “第一组准备!”阿祯走到台阶上,对“实况”第一组人员进行最后提示∷“上台
后尽量往中央走,千万注意脚下的电线,别绊倒了。等一下市民先上,然后是吾尔开
希,最后是记者。有没有问题?”

    大家摇头。我忽然想起一事,走上前道∷“对不起,打岔一下。”

    “你说。”阿祯道。我对第一组说∷“刚才我们表演诗朗,发现聚光灯只有一个,
所以不能照得很开。你们上台以后尽量站在一起,最好和我们一样,以八个人并排的宽
度为限。”我又对记者同学道∷

    “还有,聚光灯要从报新闻的转到你们那儿,可能会耗一点功夫。所以待会儿要等
照到你们后才能表演。否则观众会找不到人。”

    “嗯!这个很重要!”阿祯连连点头∷“别忘了喔,大家千万小心!”

    “……以上就是四月十八日至六月五日的四十八天内,天安门学运所有过程的回
顾。绿绿!”青青道。

    “谢谢青青。”绿绿接口∷“五月十三日,两千名北京的大学生进行第一次的绝食
抗议,要求与中共当局进行对谈,并推动民主改革。学生领袖吾尔开希表示……”

    “走!”阿祯把手一挥,第一组人马依序走进黑暗的舞台中央。

    “……本台记者绿浩平当时在北京采访,曾就学生自治会的陈情过程留下一段现场
采访资料。”绿绿道∷“以下就让我们由这段珍贵的录影,听听抗议学生的……”

      .

    “学弟,他们不会有问题吧?”阿祯很耽心地问道∷“效果好像没有很好!”

    “怎么说?”我反问。

    “观众听我们什么北一女新闻,绿浩平之类的名字,”她道∷“似乎没什么反
应。”

    “那是绿绿的问题。她讲得太快,青青却没有把她拉慢,观众反应不及,所以一时
笑不出来。”

    “那怎么办?”

    “没关系,现在聚光灯没在照她们,”我道∷“我去叫下一组,你上台偷偷提醒她
们,叫两人注意观众的反应!”

    圆形光圈落下,准确地罩住站在舞台中央偏右的第一组人员。她们依照剧本安排,
一丝不苟地开始表演。“绿浩平”的声音有点不稳,似乎心中紧张,幸好麦克风效果更
差,相形之下还不算明显。

    第二组人员已然就位,她们负责扮演解放军士兵以及公安人员。虽然没有红军制
服,但一身军训课的卡其服也足够表示了。第二组一共四人,此刻也许是见台上的表演
还算顺利,神情比预备时反而自若轻松得多。

    我是第三组,因为邓小平要直接下令杀人,第二组上台不久后便要跟着出现在台
中。是故我一见阿祯从台上下来,马上便回到自己那一队主持大事。

    第一组表演结束,六个表演人员在灯光转移的当口“冻结”在台上。两位新闻播报
员又开始过场。片刻交代完毕,第二组的“军人”们立时上台“执行任务”。

    阿祯招手要我们就位,五人按照传令兵、随从甲、随从乙、李鹏、邓小平的顺序,
在台阶上排好了一字长蛇阵。

    时候已到,阿祯一声令下,我们当即鱼贯上台。

      .

    只一瞬间,我们已经出现在数万人的凝视之前。

    奇异的感受霎时涌现∷眼前也暗了,耳畔也静了,时间也停了……

    我们专注地说,专注地演。所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不再存在。适才的紧张、焦
急、忧虑及喜悦都都在瞬间消失无踪;掌声,笑声,说话声渐渐没入黑暗里,愈离愈
远……直到一切完全消失,消失於空寂的舞台,远离於深沈的夜空。我又回到台上了。
§在缠绕和虬结中 我们都是兄弟姊妹 我们既是陌生的 亦是熟稔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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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真美好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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