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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挪威森林记(寻仙卷)27--凯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6 17:23:35 1999), 转信
第二十七章 未完成的仪式
直到现在,耳边仍然响着她的声音。是的,就是那种声音——有点轻,却充满坚
决;有一丝哀伤,却丝毫没有憎恨或埋怨的声音。
“既然是这样,”她说∷“那就分手好了。”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意思,甚至到了此刻,我还是不明白当天事情为什
么会搞成这样的。印象中,我只不过把自己最近在干什么事对她说了一些罢了。她为什
么会这么难过?我甚至还没有全部坦白呢!
好,我承认,同时有两个女朋友是我不好;我也知道,这么久不跟人家联络是我不
对。但是,我不是已经在改过了吗?前天晚上是我主动打电话的吧?昨天的约会,也是
我的主意吧?难道这些都不能让她感受到——我还是很在乎她的吗?
说句良心话,虽然很久没有跟她联络,但我还是常常会想起她的。或许她欠缺了一
点主动,亦或是少了一丝神秘感,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因此放弃她了呀!
昨天下午,坐在和平岛的石岸边,她的表情是如此地哀伤难过;想起她许久不语,
望着暗沈沈的天空,看着满是浪花的大海,终於落下两行泪珠的神情,我不知道该用什
么字句,才能形容出我心中的那股歉疚和感伤。
其实今天早上见面时我俩还是有机会的。从火车站出来时,她的眼神仍旧像以往一
般地明亮和兴奋。直到吃中饭之前,她也一直强颜欢笑,试图在一个比较愉悦的气氛
下,通过对昨天的忘怀,重新培养或弥补两人之间的感情。我知道,她是很努力的。
但是,我还是没能把握住她的努力。当她问我以后要怎么走下去的时候,我竟然连
哄她一下的话也没说,只是沈默了半晌,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於是,她终於放弃了。在蓦地掩面大哭了一场后,对着一言不发,不知所措的我,
她终於说出那句她一直忍着不说,一直希望不必面对的话。
“既然是这样,”她说∷“那就分手好了。”
我发誓,我真的一点都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但是,就在这个冬天才过了一半的日
子,在我俩都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只因自己的疏忽,或者说麻木不仁,我终於和小
忆分手了。我承认整件事完全是我不好,是我伤害了她,是我辜负了她曾对我付出那么
多的真心努力,但是,我真的一点都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是的,就是那种声音,直到现在仍在耳际响个不停。
一月八日,傍晚四点三十五分的金桥。
这个学期开学以来我很少来金桥,刚才背着书包,上到二楼咖啡部这张“属於我”
的位置时,心中忽然有一股很奇怪的陌生感。大概是这半年的生活过得太不正常的关系
吧,每天在月光和狗活动,白天在学校大部分都陷入一种模模糊糊的精神状态之中,今
早甚至连看到阳光都有些许的不适应感。我心下自嘲,简直快变成吸血鬼了。
下午诗朗队照例集合练习,一反常态地,全部高三队员竟然一个不缺地到齐了。当
然啦,这几天再不出席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只不过今年的气氛从开始练习到现在一直都
很松散,较之去年“海祭”时的同仇敌忾,“念李白”则显得十分轻松。打从十一月至
今,队上一直充满着活泼的笑声,尤其是徐胖、阿晖那几个小高一更是搞笑的能手,只
要他们在,就没有一个学长板得下脸教训人。是故,虽然练习过程十分愉快,但进度上
却显得有些落后;至於那种我们一直坚信着的“成功精神”,我个人也对它是否已经完
整地传承给八字头学弟抱持着颇为怀疑的态度。
算了,管他呢,成功反正是最好的,况且传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还是自己玩
得爽一点才是正经。毕竟这是我求学生涯中最后一次诗朗比赛了,如何好好把握住那种
和战友一起披挂上阵的感觉,如何仔细体会那份一边沈浸於笙歌诗韵中,一边又让赢得
第一的澎湃热血烧过全身的感觉,才是我今年参加比赛的第一要务。再怎么说,这毕竟
是我最后一次参加诗朗比赛了。
咖啡部的李姊把我的维也纳咖啡端来,我笑着对她点点头,看了看手表。
“又在等人呀?”李姊笑道。
“嗯,等一个朋友。”
“是基隆女中的那一个吗?”
“呃……”我有点糗,忙道∷“不是不是,是我在外头认识的朋友。”
“喔,原来如此。”她笑道∷“最近和基隆女中那个女孩子过得怎么样了呀?”
“勉勉强强啦……”我含糊不清地说∷“反正就是那个老样子,没什么特别的。”
“她昨天还有来过呢!”李姊说∷“就坐在你现在做的这个位置上。我本来想问她
你去哪里了,后来看她好像心情很差,就没有跟她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呀?”
“唔……有一点不愉快就是了,”我承认∷“小事啦!哪有不吵架的嘛!对吧?”
“吵吵不要紧的,”她笑道∷“隔两天就没事了。”
“呃,但愿如此……”我暗暗叹了口气。
“对了,”李姊忽道∷“最近有一个北一女的小高一常常来找你,你知道吗?”
“啊?北一女的小高一?”我愣了半晌,答道∷“不知道呀!找我?”
“是呀!”李姊想了想∷“好像姓周吧?她每隔两、三天就会过来一趟,起先是坐
在……咦?也是坐在你这张桌子上。后来跟我们几个混熟了,偶尔聊聊天,就听她问起
你有没有过来……”
“然后呢?”
“也没怎么样,只是因为她每次都会问,所以才告诉你一声。”李姊笑道∷“怎么
啦?又交了一个女朋友啦?不简单喔!”
“没有没有,一个朋友而已啦!”
“你的朋友还真不少,”她说∷“还都知道你常来这里。”
“是呀,我喜欢这里嘛!”我笑道∷“李姊的咖啡这么好喝对不对?”
“呀,不敢当!”她笑道∷“提起这个,我最近发明了一种新口味,正想找你试试
呢!要不要尝尝看哪?算我请客如何?”
“好呀!”我说∷“乐意之至,不跟你客气啦!”
“那你等一等喔!”李姊说,端着盘子回到吧台后头去了。
我端起那杯冒着热气的维也纳咖啡呷了一口,发现忘了放糖,便取过糖罐加了三
匙。正待搅拌一番,便听身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喝咖啡加这么多糖啊?”
我转头一瞧∷是赵韵仙。
“嗨!你来啦?”
“让你久等了。”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没迟到吧?”
我下意识地伸手看了看表,刚好五点。
“不早不晚,”我一笑∷“真准。”
“是啊,”她把皮包挂在椅背上∷
“早到像傻子,迟到是骗子。”
“这倒是个新鲜说法。”
她没接我的话,问道∷“你怎么穿制服?”
“刚下课。”
“晚上出去就穿这个吗?”
“成功制服跟西装差不多,”我说∷“找个地方搁书包就成了。我没有那么爱漂
亮。”
“看起来有点别扭。”她笑道。
“随……”
我一句“随你怎么说”刚要出口,心中忽然浮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当下蓦地住了
口。我发现这几句对话听起来十分耳熟,以前似乎跟什么人也这样讲过。
“怎么啦?”她问。
“没事……”我回过神来∷“抱歉,想起一些杂事。”
“嗯。”她古古怪怪地眯眼一笑∷“不管你了。”
“你不要点杯东西吗?”我转移话题。只听她道∷
“我喝桌上这杯就好了。”
我一愣,笑道∷“你喝这杯,那我怎么办?”
“刚才那位小姐不是要请你喝新口味吗?”
“咦?”我又是一愣∷“你听见啦?”
她点点头。我把手一伸∷
“好呀,你喝吧,反正我也不想一次喝两杯。”
她又古古怪怪地笑了笑,端起咖啡杯。
今天是我跟赵韵仙认识以来,第一次由我主动提出的约会。从昨天和小忆火车站碰
头之后,心情就陷入一种无法控制的混乱情况里,我好想找一个人谈谈,然而唯一可以
说这种心事的人——玟——我又无法对她启齿,这就是我今天之所以会找赵韵仙出来的
理由。
昨天和小忆从站前麦当劳、重庆南路走到中正纪念堂;我俩走过总统府前长长的红
砖道,走过纪念堂到济南路之间那条总是一个人带着烦闷焦虑独行的绍兴南街。我们走
得很慢,平素自行散步只要两个小时不到的路线,我们却走了将近一整天。约莫三点左
右我俩坐在青岛东路立法院后门的一张椅子上,她哭了起来,我不知所措地沈默着,之
后我们就分手了。当时的天气似乎不是很冷,但青岛东路上的行道树却在风里摇晃得沙
沙作响。落叶飘得满天都是,稀落的行人都把手插在口袋中瑟缩成一团。我一个人在风
中独坐到九点,才在咳嗽声中走过漆黑的济南路搭○南回家。
回到家时已经是十点多了,家里静悄悄地,彷佛正躲避着围绕在我四周的风暴。我
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看着黑白的显示器上闪动滑出的字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
在写什么,只是无意识地击打着键盘,听着机械式键盘所发出的清脆声音。彷佛一个发
呆中的人在倒水,虽然容器已然满盈,却任它迳自溢出而不知收手一般。
赵韵仙来电声响时我已莫名其妙睡了不知多久,接起电话后也不知为何对她说了一
大堆拉拉杂杂的傻话;两人一直讲到快两点——或者说我一个人抱着话筒胡扯到快两点
——才在我主动约她今天下午见面后挂了电话。老实讲,今早我还蛮怀疑这场“约会”
的,昨天的事感觉起来十分模糊,要不是早上咳得厉害,我其实对昨天下午的事没有多
大把握。
第一次约赵韵仙,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的。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有些说不上
来的遗憾。
李姊把那杯新作“卢森”咖啡端来了,还特别嘱咐我别加太多糖,否则喝不出其中
的奥妙;我点头表示谢意,便看她带着一副有话想说的奇怪表情离开了。
“今天想去哪里?”赵韵仙开口。
“没有想去哪,”我说∷“心情不好,突然想跟你碰个头。”
“跟人家分手,”她微微笑道∷“心情很糟吧?”
“唔……的确。”
“那就不要和人家分手呀!”
“没办法,合不来。”
“其实这样不是比较好吗?”她笑道∷“至少现在你只有沈心玟一个女朋友了。”
“你要是这么讲我就同意了。”我说。
“对了,”她说∷“昨天晚上你念的那首诗可以给我一份吗?”
“昨天晚上?”我怔了怔∷“我有念诗给你听吗?”
“你忘啦?”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当时你还念得很投入哩!”
“是喔?”我脸上一红∷“我念的是哪一首?”
“你说是你们今年比赛用的诗。叫做……”
“念李白?”
“对。”
“好啊,给你一份有什么关系?”我说。从书包中抽出了社团资料夹,拿出一张没
有划过任何处理标记的“念李白”诗稿递给她。
“我不知道你还对诗歌朗诵有兴趣。”
“的确没兴趣,”她说∷“不过你念诗的样子还蛮有趣的。”
“取笑了。”我糗道∷“既然这样,你要诗稿来干嘛?”
“留作纪念吧。”她想了想,笑道∷
“这辈子还没听过现场的诗歌朗诵呢!你倒是第一个。”
“呃……”我又怔了怔,心里再度浮起刚才那股“这句话好像听谁说过”的感觉。
只听她又说∷
“最近练得很勤吧?”
“嗯?你说什么?”
“我说,你最近练诗练得很勤吧?”
“其实还好啦,反正习惯了。”
“你们都是怎么练的呢?”她问道∷“这么多大男生,不觉得别扭吗?”
“别扭嘛……”我想了想∷“我不会,毕竟玩了好几年了。其他人我想一开始会,
但现在也该习惯了。至於练习方法……你有兴趣知道吗?”
“有啊,”她笑道∷“不然我就不会问了。”
“好吧,说给你听。”我说∷“只怕你觉得无聊。”
“不会的。”她依然笑着,看了我一眼。
“希特勒、凯子、还有骚包,你们三个来一下。”河马伸出手,对着休息中的我们
招了招。
“什么事?”三人各自起身,慢吞吞地集合。希特勒问道∷
“又要开始啦?才休息不到五分钟呢!”
“有事情跟你们商量,”河马道∷“外头说话。”
四个人走到音乐教室门口。河马单刀直入地说∷“星期四就要比赛了,我觉得练习
的情况不理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不是该下猛药了?”
“又要精神讲话?”希特勒问。我说∷
“我反对,今年气氛不同,精神讲话没有用。”
“我也是这么想,”河马说∷“所以才把大家找来商量。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好
主意?”
“我觉得关灯的那一招不错。”骚包社长说。
“嗯,”我附议∷“要是直接配上录音会更好。”
“你说呢?”河马问希特勒。
“跟他们讲讲历史如何?”希特勒答道∷“不然就用上次老乌龟搞的那一手,把处
理方法换半天,等他们练习不下去了再换回来。”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河马问∷“你们说的我通通想过了。”
“不然……”我想了想∷“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先找两个人用独诵方式一起走一次
诗,他们一个念第一部所有句子,一个念第二部所有句子——包括独诵喔——然后录音
下来,再把两部带开来练。”
“这样有什么好处?”河马问。
“两部带开来练的时候,我们同时放录音带让他们跟,这样一来既不怕断掉,更可
以逼大家做到快接慢念。因为只要一落后,马上就会被听出来。”
“这主意不错。”骚包说。
“嗯,值得一试……”河马想了想∷“不过这都是念诗上的方法,你们有没有什么
可以激发大家投入情感的主意?我发现即使是用关灯的那一招,对今年这一票搞笑艺人
来说也都不太管用。”
“这我倒有办法,”希特勒笑道∷“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
“哦?你说说看。”河马问。
“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几个女校的来看他们练习就可以了。”
此话一说,我们三人不禁同声大笑。只听河马笑道∷“哈哈!真亏你想得出来!咱
们明天就这么办!”
“结果效果如何?”赵韵仙微笑着问道。
“明天才知道,”我说∷“今晚希特勒会打电话给北一女极光诗社之类的友社,相
信他明天一定能拉到一大票。”
“你那个学长有这么厉害?”
“他有他的一套,”我说∷“老实说我还蛮佩服他的。别看他长的有点不三不四,
讲话也有点老不正经,我们社团的对外关系,大半江山还都是他打下来的呢!”
“哦?真的么?”她眼光微微一动,但瞬间便恢复原本的神色,说道∷“找一天可
以认识一下这个人。”
“呵呵,那可能会挺有趣的。”我笑道,正待问她有没有兴趣真的这么做,心中忽
然觉得有点不妥,於是马上硬生生地忍住了下头的话没说。
我眉头一皱,心想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跟她还聊不到一个小时,我心中已
经数度浮出一堆异样的感觉,无论是提到玟、提到小忆、提到诗朗或是希特勒,都觉得
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自然?感觉上彷佛是潜意识在提醒自己不要告诉她太多一般,讲起
话来大大不对劲。
“怎么啦?”她也皱起了眉头∷“又想起了一堆『杂事』?”
“没有没有,”我忙道∷“一时找不到话接。”
“是吗?”她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认识他呢!”
“不是不是……”
“那你可以帮我介绍一下吗?”她又问。
“这个……”我愣了半晌,心想她还是认真的呢!当下不知道为什么地只想回避这
个话题,便说∷“介绍当然是可以介绍啦,只是人家已经高三了,我怕这样会影响到他
准备联考。再说……最近要准备比赛,他可能……”
“你好像不愿意,是吗?”她看着我的双眼,脸上浮现一股似乎已经把我的心事完
全看穿了的笑意。
“呀!你别误会呀……”
“我想我没有误会,”她笑道∷“他练诗不会影响联考,认识我就会影响联考,你
的意思是这样没错吧?我又没说要你什么时候帮我们介绍,比赛结束之后也成,不是
吗?”
“呃……”我无话可说,只得胡乱应了一声。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介意。”她又说,微笑着的。
我偷偷吸了口气,硬是逼自己不要再跟她说下去。心想她这句话摆明了是一招以退
为进,我要是连这个都破解不了就太逊了。於是干脆什么话也不接,看她怎么玩下去。
说实话,要不是刚才忽然觉得她有点不怀好意,就凭我平素的习惯,一定会对这个
主意毫不考虑地表示赞同。但是,此刻她给我的感觉好像太急了,彷佛她一直想突破我
某些部份的心防,或者说她想完一个游戏,却还缺什么必要条件才能继续一般。刚才她
说要认识希特勒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我甚至猜她的目的,是不是想“上”希特
勒。
老实讲,虽然我也觉得这种想法好像有点荒唐,不过我可不敢让希特勒冒任何一丝
这种形式的风险。希特勒那个人实在太单纯了,从任何角度来看,让他认识赵韵仙这种
朋友都不是好事,更别提人家已经高三了,像这样子一个集美艳及锋锐於一身的女人送
上门来,百分之一万会让他名落孙山。希特勒过去对我好得没话讲,此刻,我绝对不能
让他因为我发生任何意外,绝对不能。
她仍旧微笑着凝视着我,静待我的回答。
我一言不发地和她对望,默默地与她坚持着这场无声的战争。
一月九日。
“开灯!”河马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坐在窗边的队员乒乒乓乓地找到了开关,喀哒喀哒的声响一过,音乐教室顿时大放
光明,一时刺得大家眼睛都睁不开。
“呼!”河马喘了口气,从队伍中揉着双眼走到教室前,对大家宣布道∷
“刚才大家练习的效果很好,现在下课休息十分钟,四点五十分集合完毕。”
话才说完,练习阶梯旁边座位便传出一轮掌声。北一女极光诗社的高一社员们穿着
制服,正满脸佩服地为大家鼓励。诗朗队弟兄们彼此既羞涩又得意地相对傻笑了一番,
之后便三三两两地坐下休息。
我拍了希特勒一把,悄声道∷“学长,你这一招还真管用!”
“那还用说?”他得意地眨了眨眼∷“成功人我太了解了,别的没用,只有美人计
有效!”
“你不怕极光她们回去把我们的实力告诉北一女比赛班吗?”
“她们不会讲的。”希特勒信心十足地说。
“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我知道就是了,”他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拍了我一把∷“放心吧,她们不会讲
的。”
我看了他一眼,不禁也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地对望着,凝视着,在一片寂静中互相考验着对方的耐力。此时四周一
点声音都没有,唯一的声响,只有空调机微微震动的频率。我知道她正在猜测我心中的
想法,是故唯一能赢过她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要想,让她用那颗古灵精怪的脑袋去瞎
猜,直到她脑筋打结我就胜了。於是,我开始放松自己的注意力,就像拿下眼镜般地模
糊自己的视线,不让她那晶莹而闪耀,朦胧却锐利的眼神如冰刃般地持续刺进我的思绪
之中。只在顷刻之间,眼前的景象已然完全淡去,彷佛陷入一种令人失明的虚无之内,
显得如此空明与漆黑。
刹那间,四下忽然变得一片漆黑。
“各位学弟,明天就要比赛了。”河马站在四十四个队员面前,对大家说∷“今年
练习的情况大致上来说是不错,虽然有点小问题,不过总体而言,我们依然能保持以往
成功诗朗队的水准。因此,对於明天的比赛,只要大家都能保持『成功是最好的』的信
念,特优第一名的荣誉,将是我们……”
“别理他,”希特勒拉住我∷“我们聊自己的,这些话每年都讲,都快听烦了。”
“没关系嘛!”我摇摇头∷“反正你也是最后一次听了。再不好好把握,以后你想
听都听不到了喔!”
“哈哈!”希特勒笑了起来∷“这些无聊话,我以后是绝对不想再听的!”
“随你吧!”我微微一笑∷“你不听,我可要听。”
“这么认真哪?”他取笑道。
我笑着耸耸肩,没接口。-- §在缠绕和虬结中 我们都是兄弟姊妹 我们既是陌
生的 亦是熟稔的一群人§标 题: 挪威森林记/寻仙卷 (27-2)
一月十一日。七十八学年度台北市公私立高中高职诗歌朗诵比赛。
成功诗朗队四十四位团员下了专车。金华国中门口的学生三三两两注视着众人,目
送我们朝比赛场地大步踏去。一如惯例,我们是高中组最早抵达的队伍。
国乐社社员在龙吟诗社社员的支援下把乐器从车上搬出来,诗朗队则在河马领军
下,觅到体育馆一角坐下休息。十点三十五分,离比赛还有三个多小时。
这次是我第二次参加台北市公私立高中职诗歌朗诵比赛。上次我们念的诗是“海
祭”,拿的名次是第二名;至於胜过我们的,则是我最喜欢的北一女。这种感觉有点奇
怪,我必须一边把她们当成敌人,另一边却又期待着她们的出现。
今年我们是一定要打败北一女的,这不但是学长们的志愿,亦是学弟们的期待;我
们是非打败她们不可的,去年的“海祭”在诗朗队里一向和“大黄河”、“李白传奇”
并称三大难练诗,我们练得炉火纯青都败给她们,这真是情何以堪?再怎么说,我们成
功都是最好的,我们是非赢不可的。今年练习时大家绝口不提去年的事,只一心一意地
苦练。学弟们搞不清楚状况,自然也不会多问。此刻大家一条心,个个志在必得,我们
不胜就不回去了。
真的觉得很奇怪,口中虽然和学弟们演讲着,满嘴虽然都是激励的字句,但我却一
点也没有把北一女当成敌人。只听阿晖问道∷
“学长,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早来?”
“是啊,”徐胖接口∷“别的队伍都没到耶!”
我微笑道∷“这是为了培气氛哪!一方面先熟悉一下情况,另一方面给别的队伍压
力。等他们一来,发现我们坐在这里看着他们冷笑,人家就怕了嘛!”
阿晖嘻嘻一笑,有点娘娘腔地拉着徐胖∷“胖子听见没?来!我们练习一下!”说
着两人盘腿坐在地上,搞出一副假腥腥的臭屁表情,似乎正印证着我的话,给外校对手
来个狰狞的示威。一种姿式,两个活宝,逗得大家爆笑不止。
我莞尔一笑,心想比赛在即,你们还这么快乐,真是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不
过这样也好,越不紧张,待会儿表现越好,当下也不加制止。河马对我使个眼色,示意
我叫他们规矩一点;不过这种小玩笑无伤大雅,管他呢!
气氛甚佳,我们是非赢不可的。
赵韵仙和我的拉锯战终於在她认输式地收回眼神中结束了,我俩经过一阵气氛奇异
的沈默之后,谈起了一些有的没有的东西,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适才的话题。
虽然在这场彼此凝视的战争中我占了上风,但不知为何地,此刻我心中却充满着一
种被她玩弄於股掌上的感觉。好像整件事完全由她主导,或是她故意让我取得局部的胜
利,却在无形中占据了所有有利形势的感觉。一瞬间,我发现她彷佛又更了解我一点
了。
说实话这真的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迷思,昨天跟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只觉得她是一个
懂得很多,生活经验比我丰富的朋友而已,因此我才会毫不矜持地向她发泄着跟小忆分
手之后的失落感及歉疚;但此刻对面而谈,我反而打从心底对她产生了一种排斥感,试
图把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不让她对我的了解更进一步。就好像跟她是通信多年的笔
友,当对方提起要碰头时,不由自主地想要畏缩逃避一般。
我忽然想到,似乎我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她。我一直下意识地不去过问她的过去、
她的生活与她的心灵世界。她那张艳丽的面庞彷佛是一道冰冷的栅栏,又像是掩盖着荆
棘的玫瑰花瓣,让人有一种只愿逗留吸吮其上,而不想往前更进一步的感觉。
看着她那吸引了我最多注意力的红唇,我心底再度浮起那股很轻,却又挥之不去;
很迷惘,而又怅然若失的心情。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只是藉着她,以追寻多年前
对班长的回忆,而非和真正的她在交往。我之所以会不顾月光和狗那一票弟兄的劝告,
之所以会背着玟、背着诗圣、背着所有传来传去的流言,仍旧执拗着、放任着自己一再
跟她“约会”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拥有一朵让自己微醺的、沾满露水
的玫瑰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凯子?”希特勒拍我一把∷“你在想什么?”
“唔,学长!”我回过神来∷“没什么……”
“北一女一来你就紧张啦?”希特勒笑道∷“这可不像你喔!”
“不是不是,”我连忙解释∷“我在想别的事。”
“那就对了,小意思,用不着担心。”他笑道。随即又说∷“河马问你的独诵句怎
样了。今年你句子多,要小心喉咙喔!”
“放心,”我笑道∷“我没问题的。学长你才要保重咧!”
“哈哈!”希特勒一笑∷“好不容易捡到最后一句,我绝对不会丢脸的。”说着看
看表∷“待会儿要再练习一次,河马要你叫大家准备。”
“什么时候?”
“十一点半,”希特勒说∷“就在这里。我们像去年一样,练两下吓小女生。”
我笑着点点头,两人分头集合队伍。我对第一部宣布道∷
“各位学长学弟,现在是十一点十五,我们在五分钟内把东西收好,衣服整理一
下,三十分的时候作最后一次练习。待会儿把声音放出来,注意,不要留手,把声音放
出来!各位注意喉咙……”
“等一等,”臭屁说∷“凯子,河马要我们……”
“我知道,”我笑着打断他∷“没有全念,跟去年一样吓吓人而已。”
“喔,”他对我眨眨眼∷“今年要吓北一女啦?”
“是啊。”我笑道。
“你不心疼吗?”黄肥笑道。
我一怔,大家都笑了起来。徐胖问黄肥∷“学长,北一女跟董学长有什么关系
啊?”
“我也不知道呀!”黄肥不怀好意地说∷“你自己问他。”
徐胖看着我,意示询问,阿晖拍他一把∷“笨蛋!学长的马子念北一女嘛……”
“喂!没有这回事……”我忙道∷“你们别瞎说!赶快集合,少讲废话!”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河马闻声走过来。
“凯子!你在干什么?”他不高兴地敲了我一记∷“叫你集合,你在这里逗大家
笑!”说着对大家又道∷“还有你们!不是说不准大声谈笑吗?学长带头胡闹,你们在
底下起哄!太不像话了!”
大伙儿忍着笑开始准备。我叹了口气,唉!有理说不清……
“停!”河马大声道。
我们在第一段中间停了下来,此时四周正是一片宁静。成功诗朗队整整齐齐地排在
金华国中体育馆左侧的操场一角,外头是北一女诗朗队三三两两的队员;她们站成一
圈,刚听完我们“念李白”的开头,表情似乎十分紧张。
大家都喘了口气。适才河马集合完队伍,对我们小声宣布道今年北一女的实力较
弱,我们不用太隐瞒实力,要大家努力练,好好吓她们一跳。大伙儿自是十分愿意,加
上第一段独诵句较多,也不愁过份操喉咙,当下使出浑身解数,如神龙矫矢一般,在刹
那间念出了这首诗一开头的诗句,只见李白墨在靴在,人影却已水遁失踪。短短九句,
已开出了本诗超凡绝俗的气象。
北一女队伍原本以为我们会留手,瞧表情似乎都没打算细看,想不到我们却是来真
的,不禁大为兴奋。此刻我们一停,原本散在周围的队员立刻奔走相告,只在瞬间,她
们已经通通聚过来了。
河马对我招招手,我依言走出队伍,他俯耳道∷“凯子,下面的给你带如何?”
“我?”我一愣∷“为什么?”
他古古怪怪地一笑∷“听希特勒说你对北一女有好感,趁这个机会让你表现一番。
怎样,有没有兴趣啊?”
我瞟了希特勒一眼,心想他嘴真大。便道∷“好,我试试。从哪里开始?”
“随你便。”河马微笑。说着转身宣布∷
“来!大家注意!”
大伙儿随即留神。河马道∷“接下来由凯子带队,我们让他试试。以下的指挥听凯
子的,他说从哪里开始,我们就从哪里开始。”
“为什么要换人?”臭屁问道。
“喉咙痛,”河马解释∷“独诵句太多,我要休息一下。”
臭屁闻言一怔,似乎有点不满。这也难怪,他好歹是龙吟诗社副社长,我只不过是
队员,说什么也不该轮到我。不过我俩毕竟同班,他也没多说什么,当下不再接口。
我清了清喉咙,对大家说∷“好,那我们就开始了,第一部预备,从『阴山动,龙
门开』那一段团诵开始。”
大家又是一愣。我说的地方是第二段中间,并非段落的开头。加上是团诵,很可能
接不齐。河马会意,笑道∷“好啊!考大家来了。兄弟们预备,别被考倒了!”
大伙儿微笑,各自深吸一口气。我沈默半晌,偷偷往北一女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
她们个个面带疑惑,不知我们在玩什么把戏。
我回过头来,伸手作势,数道∷“来!一!二!三!”
“三”字一出,成功诗朗队蓦地爆起全诗最壮阔的句子,阴山龙门在黄河中倾摇,
黄河咆哮着诗句,相挟涛涛入海。这一声果然气势不凡,直惊得周遭北一女诗朗队花容
失色,震骇於此突如其来的巨响。
我一笑,出言叫停。随即从第三段开始练习。
约莫六点半前后金桥打烊了,我俩会了钞,在李姊仍然有点奇怪的眼神目送下离
开。赵韵仙本来要出钱的,但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终於还是让我请客。说实话,自从跟
薇分手之后,我就一直十分排斥女孩子帮我付钱,即使那是对方自己的消费,或者款项
很少也一样。
她开车载我在台北市区闲逛,两人漫无目的地行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我说今天只想
逛逛,要不然就找个咖啡店坐坐,她则表示既然是你约的,爱去哪里我都没意见。於是
我俩就这样一直兜圈子。只见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马路上又亮起整整齐齐火炬也似的路
灯;沿街店家的招牌一个个亮了起来,在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映照下显得亮丽非凡。
路上我问起了她的求学经历,她起先笑了笑,随即告诉我她是中国海专毕业的;我
问起她的工作,她则表示自己在南京东路开了一家名叫“小里昂”的PUB;我问她喜
欢听什么类型的音乐,她说像罗克塞那种;我又问她平常空闲的时间都在做什么,她想
了一想,最后表示差不多都是在看电影、跳舞、找个凯子混一混;要是再闲着无聊,才
会找点书来看。我沈默半晌,又问她喜欢看哪一类的书,她终於轻轻地笑了起来。
“实用心理学。”她说。
“走吧!”河马一挥手,下达了“出击令”。
比赛差十分钟就开始了,成功诗朗队排成两列,以整齐的步伐走上楼梯,迈向体育
馆三楼的比赛场。河马拍了我一把,笑道∷“学弟,表现不错喔!”
我微微一笑,心中充满了一股得意加上兴奋的心情。适才我们的练习果然气势不
凡,大家在我故意挑难练的句子,加上忽起忽落的控制下被激发了斗志,练出了大伙儿
原本尚未达到的境界。河马很高兴看到这种效果,心情大好之下,竟然把指挥权也通通
交给了我;随后一应大小事宜,包括什么分便当,发布注意命令,控制休息时间,甚至
修正欠佳独诵句……等等,完全由我一手包办。
我依照去年的情况进行这些事务,大致上的表现还算可以,偶有小差池,河马和骚
包社长也微笑着帮我化解了。说来奇怪,大家竟然完全不排斥我的指挥,除了臭屁的眼
神似乎很是不悦之外,好像我是高三学长一般,言出令行,全员一体凛遵不误。
我暗暗提醒自己不可得意忘形,待会儿要和臭屁弄一下外交。当下随着河马收收东
西,前脚后脚地也上到三楼入座。
场地乱哄哄地,今年参赛的队伍已然到齐。每一队的指导人员都站在队伍明显处,
为自己的队员加油打气;裁判席空着,司仪正在调整麦克风,气氛依旧充满着兴奋与不
安……一切场景,跟“海祭”时都完全相同。
我忽然很感动,好像自己回到了高一,穿着卡其制服,正紧张地背着诗稿。
河马让大家坐下,对我密密叮嘱一阵,要我向大家作最后的叮咛。我站到第一排,
宣布着等一下上台的次序,步伐速度、快接慢念、独前顿休、拉低走高、提防断音、破
音不理与下台缓步等注意事项。彷佛之中,我已经是一个没有紧张资格的高三学长,正
对着一众又嫩又纯的学弟加以温和安抚,细细嘱咐一般。而我的心情,也真的宁定了下
来。
忽然间,我又变成高三了。好奇怪,今天为什么老是不能觉得自己是高二呢?
麦克风响了。
“各位来宾、各位老师,各位诗朗队的同学,欢迎莅临金华国中。七十八学年度高
中职诗歌朗诵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校同学就定位,一号中正高中请准备。”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吸了口长气,试图放松自己的心情。
司仪介绍完了裁判,开始讲解比赛规则∷“比赛时间是八分钟,超过或不足半分钟
不扣分,其外每半分钟扣分一单位。从第一人从上台开始计时,最后一人下台时计时结
束。比赛时,请顺序的下一位,在舞台两旁的预备位置准备上台。凡是念到号码三次未
上台者,皆视同弃权。请各校同学把握上下台时间。”司仪顿了顿,宣布道∷
“现在开始比赛。一号请上台,二号请准备。”
八点多左右她带我去了一趟“小里昂”。那个地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间PUB,
反倒是有点类似一家用心布置过的咖啡店。整个地方的气氛十分柔和,无论灯光或摆设
都采用粉色系列,却又不像时下流行的日本式迷你咖啡座般地小家子气。那里出没的客
人连一个男的都没有,举目只见一桌桌坐着的净是打扮入时的女性,放的音乐也十分搭
调,随然我都没听过,不过就乐风而言,应该是属於英格兰北部地下音乐之流的曲目。
总而言之,非常特别,和我平常去过的PUB截然不同。
她带我认识那里的酒保,那是一个留着长发,看起来非常斯文的帅哥。或许是这里
阴盛阳衰,亦或是对他调配的那杯“爱尔兰浪人”推崇倍至的缘故,两人一见面就投
机,天南地北地扯了将近一个小时。尤其当他知道我是“小雁”的贝斯手之后,他对我
的态度更显得亲近的多。据他表示,小雁弟兄里除了跟诗圣不太熟,此外几乎每一个都
是他的“生死之交”,而森怪更是和他换过帖、歃过血的把子弟兄。他更给我了一张他
的名片,表示日后只要有空,就尽管找他出去鬼混。要不是赵韵仙偷偷告诉我这里实际
上是一间女同性恋PUB,要我不要待太久,害我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地溜跑的话,我可
能会跟这位叫“安客”的帅哥聊到明天早上。
出来之后她继续开车载我在市区闲逛。她跟我说了一点有关安客的事,也讲了某些
当时开店的经过。她还告诉我“小里昂”的室内设计,竟然全是由森怪一手包办规划施
工出来的。我闻言着实吃了一惊,表示还真看不出来森怪这么有本事;她则古古怪怪地
笑笑,说道森怪还有一大堆本事都没有秀出来喔!倘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这个人绝
对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我点头赞同,只听她又说∷
“假如你想多了解一些你急於想了解的事,找森怪就没错了。”
说着她又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
“七分五十一秒,不扣分。四号请上台,五号请准备。”
静修的队伍下台了,四号弃权,在我的思绪正飘得不知所踪时,忽然听见河马急促
而意外的声音∷“凯子!去整队!该我们了!”
“四号弃权,五号请上台,六号请准备。”司仪的声音再度传出。
我的气息有点不稳,虽然知道三分钟以内上台都不会被取消参赛资格,加上四号弃
权,我们晚上台也不能算错;但因为刚才心神不宁,此刻的情况又大出意料,原本得意
而自若的气度,当场就失去控制,连上台前该要大家做的服仪检查,也忘了再度宣布一
次。
直到第一段结束,全场都飘在李白如仙的醉韵之中后,我才恢复了安定的情绪。
自从希特勒升上高三开始,我一直无法适应自己要独挑大梁的责任,我好希望他在
身边陪我,帮我真正地变成一个“高二学长”。其实这不光只是一个成熟或不成熟的问
题,它更代表了我对身边来去无常,无法捉摸的变化,所产生的孤单及不安。
是的,我害怕事情有变化,像小玫的离去,对我就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一个从小学
一年级就认识,和我有那么深厚感情的人都会不声不响地消逝,生命中其他的事,却又
何尝不会呢?这半年的生活,薇的离去,我对基隆的思忆,甚至幼稚园时自己的天真可
爱……不都一件又一件地过去了,结束了,消失了吗?
是故,当我身边除了“董子凯”三个字还跟以前一样,其他都在瞬间变了模样的时
候,今年的“念李白”,就产生了无比的重要性。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练诗歌朗诵,
也是最后一次和希特勒在一起办事了。
国中时我就是诗朗队队员,明年高三要拚功课,我可不敢像河马他们一样下来。我
知道自己的成绩,那不是好玩的。是故,今年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练诗了。此外,希特
勒之所以会下来是我去劝的,要是他不回来,我将不会像今天这么愉快。我叫他时他还
十分犹豫,但当我一问∷“我们两个在一起练诗的感觉好不好?”,他就不再多想了。
於是,我一直把这次比赛当成一个重要的仪式,这是我身边最后一个可预期的,感
觉跟以前一样的活动了。我辛苦地练,认真地练,享受着这一股马上就会消逝的熟悉感
觉。我知道今天一过,身边将不再有一件事是发生过的,可和回忆印证,使以前的时光
重现的了。但如此一来,我已有了心理准备,情况应该好得多。所以,在整个练习过程
的每一刻,我都一直努力地去感受,去抓住每一刻的感觉。
但,由於刚才心中想着跟赵韵仙在一起的一些琐事,我竟然把本要深深体会的、要
刻在心上的、要仔仔细细品尝,以便日后回味的“上台时的紧张脚步”,在一片忙乱和
慌张中错过了!
天哪!我错过了!你能想像吗?在期待了一个多月,甚至晚上还梦到,迷幻药发作
时还亲临过的,那种跟着同袍们上台并肩作战的感觉,我竟然在回想着当时和她分别时
的感觉之中,就让它与我擦身而过,永永远远地消逝了!
就像一个失散数十年的好友忽然打电话给你,你却来不及接到;或是一个等待许久
的约会,你竟然睡过头而错失了一般。此刻我的感受,就是这么地懊丧而迟悔。
十一点前后我对她说该回去了,她没有说什么,当下便驱车往景美我家的方向驶
去。
回家的路上我有了个想法,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以一个比较正常的心态来跟她交往,
说真的,她其实是个蛮好相处的人,我会对她一直抱持着那种怪怪的感觉,应该是缘於
诗圣他们跟我说的那些话造成的。这种心理障碍实在是不应该在我心中存在的才对,毕
竟我一向习惯用自己的眼光观察世界,而我所有的人生观,也一直是经过自己的评价综
合而有的。别说诗圣他们讲的不见得是事实,就算真的发生过却又如何?她又没有那么
待我,不是么?我们绝对不可以带着有色眼光去评价别人,每一件事情都有好多面,不
管背面有没有住着外星人,只要正面看得到伐桂吴刚或奔月嫦娥,那么它是我们熟悉的
月亮,不是吗?同理,就算她在大家的心中都是一个变态,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通这一点后我忽然发现自己轻松了不少,坐在她的身边,也不再感到局促不安
了。我发现其实自己早就接纳她了,否则我怎么会这么常常跟她“约会”呢?此刻我不
禁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及早想通这一点,而让前几次跟她碰头的时间过得较为自然愉快
呢?
车子不久之后就开到了我家楼下,她熄了火,和我坐在小小的车厢之中。
“你家到了。”她静静地说。
“嗯,我要回去了。”我说∷“今天谢谢你陪我出去玩。”
“哪里。”她微微一笑∷“开车开了一晚上,很难得的经验。”
“总而言之谢了。”
“不客气。”她伸手按下解除安全装置的插销∷“快上去吧。”
“等一下……”我沈默半晌,说道∷
“还有一件事。”
“你说。”
“今天讲到希特勒,其实我并没有排斥把他介绍给你认识的意思。”
“我知道。”她淡然一笑∷“没关系。”
“我会找一个机会把他约出来的,到时候再……”
“不要紧的。”她打断了我∷
“赶快回去吧。”
“特优,成功高中。”司仪道。
队伍中有人欢呼了起来。河马叹了口气,和希特勒苦笑了一番。学弟们互相击掌,
似乎是打胜了漂亮了一仗,正在享受着他们的战果。
“特优,景美女高。”司仪又道。
景美的队伍高声欢呼,今年她们是第一名。我心中颇觉难过,只是今年大家的气氛
比较轻松,是故也不像去年一般,难过地想放声大哭了。
“学长,辛苦了!”一个平常不苟言笑的学弟小基基拍了我一把∷“今天多谢学长
的鼓励了。”
我挤出一个笑,不忍对他说什么“没有第一,什么都不是”的话,便道∷
“哪里,都是大家的功劳。”
“学长明年来不来?”阿晖走上来问道,旁边还有徐胖和白鬼。
我摇了摇头,他们脸上一阵失望。正想说些话鼓励他们,希特勒和河马便走了过
来。
“凯子,还好吧?”河马问道。
“没事,反正是特优,”我故作轻松∷“又没输给北一女。”
“是啊,”希特勒笑道∷“今年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学长的心血才多,”我忙道∷“都是我没把气氛带好,才会轮给景
美。”
“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河马道∷“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棒了。”
“是啊!谁说是你不行?”希特勒一笑∷“是裁判没眼光,去年我们还不是比北一
女强?”
我苦笑摇头,没接口。
这次我们又没拿到第一,虽然他们都不怪我,但我却觉得这通通都是我的错。要不
是我没留神四号弃权,一定早就把队伍带到预备处耳提面命,让大家都得以气息安详,
沈静稳重地上台;要不是我心神不宁,自己那几句独诵应该走得更好;若非我临上台忘
了要大家再检查一次服装,那几个领带不正的家伙一定都来得及再请人帮忙重打;假如
不是我……
“那明年就靠你啦!”河马没留神我又在想别的,对我说∷“今年你的表现很稳,
明年只要像这样,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呃……”我一怔,忙道∷“不不不,还是靠诗社的同学吧!我只不过是个队员,
今天这样跨刀带队实在不太好……”
“这就不对了。”希特勒一笑∷“今年你管第一部,我管第二部,有人在乎我们是
说唱艺术社的吗?进了诗朗队,就不管你是哪儿来的了!”
“是啊!”河马一笑∷“他们诗社干部还不是演辩社派的?大家插花,谁有能力谁
出头,什么干部不干部,都是一堆倒茶倒水的公仆罢啦!”
“可是……”我顿了顿∷“这个……我明年也许……”
“你不会不下来吧?”河马一愕,问我道∷“今年让你带队,就为了让你练习明年
的工作。你明年会回来的,对不对?”
“我……”我一怔,心想原来如此,当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会下来的,”希特勒笑着望我一眼∷“我最了解他了!你说对吧?”
我看着他们,叹了口气。有理说不清……
她发动了车,消失在路口。
我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路口红绿灯变换的颜色。
就这样地,我在楼下站了约莫半个小时。当时我心中起起伏伏地,不能克制地想起
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将近十一点的寒风,也在思绪间逐渐扩散着深夜的气息。
我很想了解赵韵仙这个人,或着说——她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意义。从小到大我一直
深信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它的目的,或许是帮助我们成长,或许是让我们学习承受痛
苦,不论如何,只要一件事发生了,就会造就其一定的影响。此刻,我站在家门口,目
送赵韵仙独自离去,心中非常渴望知道她这样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究竟会对我
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也十分想了解从现在开始,由於她的出现,以后的日子里我将发
展出一段什么样的故事?那会不会是一段愉悦快乐的故事呢?会不会是一段艰辛困苦的
故事呢?还是都不是,只是一段值得回忆的历程而已呢?
我非常希望知道。真的,非常地希望。
傍晚六点二十五分。
比赛结束,诗朗队在场外集合,又念了一次“念李白”留念。之后大家照相,交换
签名诗稿,一直搞到金华国中校警开始赶人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河马表示学校已经准
了下周一的公假,大伙儿兴高采烈,相约当天一起出去玩。这一天的活动,终於在众人
的欢呼声中告终。
塞车塞到家,我疲倦不堪地进了家门。吃过晚饭,洗了个澡,准备写完日记就上床
休息,补补近来大量消耗的体力;把这一阵子的忙乱,近日乱七八糟的心事置之脑后,
好好睡他妈的一个大觉。
刚打开日记妈妈就进来了。她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在我身边坐下。
“今天累坏了吧?”
“是啊,”我说∷“帮学长带队,才知道学长不好当。”
“你近来脸色很差,怎么了?”妈妈问。
“唔……”我想了想∷“大概是练诗太累了吧!”
“有没有什么心事?”
“没有……”我有点心虚,心想心事不但有,还有很多,只是一件也不能对老娘招
认。忙道∷“你放心啦!好好休想一下就没事了。”
“段考快到了吧?”
“是,怎么样?”
“你成绩很差,想想办法吧?”
“是是是……我会努力。”
“你总是这样说,”妈妈笑道∷“我才懒得管你咧!考不上大学自己负责,别一辈
子赖在家里吃闲饭就行啦!”说着放下水果,递给我一个信封∷
“你有一封信。”
“谢了。”我伸手接过,回头见她还站在身边,似乎有话想说地看着我,便问道∷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摇摇头,拍了我一把∷“没事,早点睡,别想东想西的。”说着迳自出了房门。
望着妈妈消失在门口,我叹了口气,正要打开信封,外头电话就响了。
“小凯,你的电话!”
“喔!”我连忙把信件往手边抽屉一扔,出去接电话。
“喂?我董子凯。”
“我是赵韵仙。”
我一愣,说道∷“嗨!什么事呀!”
“比赛结果如何?”她问道。
我又是一愣,没料到她会问我这个∷“唔……第二名。”
“真可惜。”她笑道∷“还好吧?”
“看开点就得了。”我道。随即反问∷“你怎么想到要问这个?”
“关心哪!”她格格娇笑∷“怎么,不行吗?”
“行行行!”我也笑了起来∷“多谢了。你就这件事吗?”
“当然不止。”她说∷“你晚上会去月光和狗吗?”
“唔……你有什么事?”
“唱完歌出去聊聊如何?”
“今天晚上没有表演,不必在月光和狗见。”我怔了怔∷“为什么想到要见面?”
“聊聊呀!”她理所当然地说∷“怎么样,聊天需要什么理由吗?”
“没有没有,”我忙道∷“好啊!几点?”
“十二点半好了。”
“在哪里?”
“我去你家接你。”她道∷“我开车,比较方便。”
我迟疑片刻,心中浮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妥,但又找不到不妥在
哪里。当下半晌不语。
“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我回过神来,说道∷“你不麻烦吗?”
“不麻烦。”
“唔,好吧!”
“那待会儿见了。”她笑道,随即收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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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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