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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挪威森林记(孤寂卷)39--凯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6 17:26:04 1999), 转信

第三十九章 云中之路            

    我在找一个目标,一个像爱因斯坦所说的,可以“推动地球的支点”。

    四月七日。很冷阳光又很亮的上午。

    这几年的天气很不稳定。记得去年此时已是春暖花开,一片静滞的夏日气氛,但时到今
日,台北竟然还像春初般地寒冷。使得在○南公车上缩成一团打瞌睡的我,不知不觉地又睡
过了站。

    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绕了一圈抵达公馆,我看看表八点二十五分,就决定不去学校了。

    说实话,从升上高二开始,由于生活都是半夜过,所以白天跷课的日子倒是比高一来得
少;虽然在学校的时间多半在打瞌睡,不过至少没像去年一样,成天找名义跟训导处请公
假。是故,像今天这样公车坐一坐决定跷课,我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莫名其妙的
“怀旧感”,觉得十分地新鲜而期待。

    只是,我随即想到,现在没有薇了。其实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下了车,信步走在早晨的公馆。此时各校的点名时间已过,街上走来走去的不是大学生
就是上班族。想到身上穿的制服,我突然觉得有些惭愧;想起起当年跷课的场景,奇怪,那
时怎么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其实是会的,我心想。只是当时年纪比较小,对于跷课的不安,是表现在思考请公假的
藉口、忧虑齐教官的眼神、准备对付狗绢的刁难,以及思忖对点名员打点得是否周到这类的
问题,而非路人的眼神。话句话说,当年是觉得不安,现在则感到惭愧。

    这是一种进步吧,我心想,顿时觉得舒缓了几分。真可笑,跷课就是为了出去爽,怎么
可以忐忑不安呢?再说,这又不是我的错,○南上都是成功的学生,那些小高一看到学长睡
着了不会叫一声吗?这种道德沦丧、传统泯灭的学校,何必那么在乎?

    我一边跟自己说着狗屁不通的藉口,一边买了杯豆浆走到台大校园,坐在草地上边喝边
计画今天的行程。

    台大,传说中的成功之路。来来去去的学生,想来都是当年班上顶尖的高手。我坐在椰
林大道的一角,看着他们匆匆的行色,突然想起了一件所有人都十分在乎,却又不约而同假
作遗忘的事联考。

    上高中就是为了考大学,这句话大概没有什么人会反对吧。我想起高一新生训练时教务
主任的演讲,她说“成功高中或许是你国中时代的失败,但将会是你进台大之前最辉煌的成
功”。当年我的感觉是开玩笑,考上成功已经很偷笑了,我才不要念那个都是台独的台大
哩!此刻当着椰树高耸,地广路宽的台大,以及眼前这些或许正是台独份子的菁英,我突然
觉得,她的话似乎也有几分值得参考的地方。

    是啊,该想想考大学的事了吧?我的高中生涯快过完三分之二了,怎么一点都还没有开
始担心的迹象呢?

    别人都在怎么用功呢?像高一时代的小鸭鸭,整年都是全班第一,高二分班后那些原本
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什么阿仰菜包之流的,也通通开始突飞猛进。亏阿仰之前还跟我跷课打
过撞球,而菜包的钢板,一向也是全班惊艳的焦点。

    难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浪子回头”吗?

    还有“摆道王”嘟嘟,当年当班长的时候也不过第七第八左右,今年分班后加入了十七
八个一一九班的高手,这家伙反而老是待在前五名。

    更别说那几个新面孔了。比方小莉莉,面如冠玉,幽默风趣,但上学期期末考却神勇地
东征北伐,八科倒有三科满分;再说面包福,老见到他呼朋引伴地跑篮球场,前几天第一次
期中考竟然全班第三,当场被阿鲁巴地哎哎惨叫。

    还有下贱李更令人生气:身兼“五大当社”其二的纠察队及演辩社,还能混到号称“高
二无敌班”的本班第十名,真是没道理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更别提他的出现,害小光近来
对社团的事都是爱理不理的,直让人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最可恨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小光。上次期中考出来,竟然拼到第十
二,直到目前我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在所有人当中,唯有我,还一直停留在倒数前十名。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在进步的时候,我还坐在这里?刹那间我惊愕地发现身边不是成
功二○三教室,当下猛地跳了起来。为什么他们都在进步的同时,我却还坐在离成功十几站
之遥的台大校园?我在这里有用吗?坐在台大,就能进台大吗?

    突然之间,心里涌现了许许多多的慌乱及疑问,我不能阻止翻涌的情绪,也不能回答所
有指控中的质疑。忙乱地跑到公车站前,看着站牌上清清楚楚的四个大字,我知道,如果以
后要在这站下车,我就必须立刻从这站离去。

    但是……我明白,我回不去。

    ○南一直没来,我激动的情绪随着拂身的冷风逐渐凝化销溶。我知道,即使现在上了公
车,我也不会在成功下车。一二节是军训课,现在回去刚好碰到老齐,他在全班面前不会对
我假以辞色,而接下去的两节工艺课,也绝不会让我心中感到任何的弥补或安慰。一个失去
行伍的战士,不会在重归建制的当口便即振奋;失去的斗志,也不可能在尚未面临生死关头
的春晨激发昂扬。

    我知道,当我在睡梦中错过站牌时,我已经错过我的机会了。我需要一个刺激,亦需要
一些东西填满我此刻空荡的生命。问题已经不在联考了,没有人生方向,谈联考是荒谬的。
即令今天我考上台大吧,我的生活还是一样的,没有目地,没有标的,是一个虚假的生活。
我要念什么系?我要干什么维生?我的人生,要追求或想望的是什么?没有一个问题我能够
回答。

    风仍在凛冽中呼啸着吹,日光却不合时宜地清亮刺眼。我把冰凉的双手插进裤袋,一个
人瑟缩成一团地离开了站牌。

    这是个慌乱的一天。从台大离开后,我就一直在台北市鬼混。以前看街道路人都会感到
无比乐趣的我,此刻却徨徨然不知所以,像个游魂似地满街乱窜。我去看了一场沈闷的电
影,在麦当劳坐了不到十五分钟;我想到基隆看看海,却在火车才到五堵时就换车折返,回
到中正纪念堂里被风吹得满心焦躁。

    都不对!我对自己说,这些都不是我想去的地方。我在找一个目标,一个像爱因斯坦所
说的,可以“推动地球的支点”。我要去的地方,是一个让我觉得有归属感的,让我感到被
宽容、被原谅的地方。我要找一个团体,属于我的……应该说我属于其中的团体,让我把自
己的问题倾泻于其中,像江河归于湖海,瞬间被吞噬而不见踪影的地方。

    我所需要的,是一群我能悠游其中而安然自得的朋友。我不要再继续过一个人的生活
了!我要简简单单、平平和和、自自然然过我该过的生活。我要变成我应扮演的角色,属于
我该属于的团体,拥有我值得拥有的身分与眼光。

    我想当回进成功之前,那个自然轻松的、无忧无虑的董子凯。不想再继续一个人离群索
居了。漂泊的浪漫,我终于了解其中的辛苦,我不是四海为家的那一型,我要的,只是不再
孤独。

    下午三点十分,安静的北一女校门。

    好久没过来这一带鬼混了,我心想,最后一次来北一女校门口,是去年十二月底等周致
云下课的那一天。“当年还是八○年代……”我这么想着,不禁苦笑了起来,不过三个月前
的事,这样讲起来,彷佛过了一纪之久。

    我不知道来北一女干什么,这里并不是心中想找的地方,我清清楚楚地明白。只是,我
觉得,此刻自己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确实的,像说唱艺术社一样的团体;也不是像老二或希特
勒那般,零零星星的、一个一个的朋友。当然更不是一个像中正纪念堂一样的地方,或是像
披头及相声之类的音乐艺术。我所要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遗忘了已久的,我能敞然其中
的感觉。

    所以,我来北一女,直觉告诉我,这是该来的地方。

    然而光来逛逛也是没用的,我明白除非有什么确实的主题,否则到门口晃两圈,只会招
致更多的失落。所以我替自己找了一个还不错的理由找周致云那个跟我认识了一季,却只聊
过几次的高一学妹。

    找她要干嘛呢?我也不知道,不过理由是人编出来的。刚才我回到麦当劳,拿出一叠上
学期训育组长私下给我的,盖好学校关防与训导处印章的公文签,写了一份“本校二○三班
说唱艺术社社长董子凯因办理社团公务,准予公假离校至贵校,请贵校行政人员予以相关协
助,谨此查照台北市第一女子高级中学训导处钧鉴”的公文,便从她们学校大门大摇大摆地
走了进去。

    此时正是下午第六节下课十分,我算准的,学校里乱七八糟地都是学生。我穿过宽大的
操场,走向明德楼的高一教室。

    刚踏上明德楼台阶时我心中突然浮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发现自己对这种莫名其妙的
举动,以及在正常上课时间穿着制服走在她们学校内的行为,竟然一点都没有任何忸怩或不
安的感觉。彷佛走在成功里一般,不自禁地愣了半晌。

    但我并没有停下脚步,迳自往三楼那间我曾经去表演过相声的教室前行。不一会儿,我
就站在她们班的门口。

    料想中的一阵女孩子莺声燕语过后,有人帮我找到了她。

    “咦?”她看样子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边?”“来找你,”我说:“约你放学后
去金桥坐坐,喝杯咖啡。”

    “就这样?”

    “就这样。”

    “你是怎么进校门的?”她奇怪地问。

    “学校公文,”我说:“用社团的名义。”

    “你们学校真是天堂,”她笑道:“这样就会给你开公文啊?还是你真的有社团的事在
办?”

    “一半一半。”我随口道:“你还没说呢,有空吗?”

    “我今天要补习……”

    “那就算了,”我心中暗暗叹气:“看下次有机会吧。”说完就打算离开。不料她又
说:

    “不过……今天只有模拟考试,不是很重要。”

    我转过头来,看到她微笑中的捉黠表情。也笑了起来。

    “有话一次说完好不好?”

    “你听话别那么急好不好?”她学我的声音说。

    于是我俩就约好放学后在金桥见面。我一个人穿过下午静滞的总统府,沿重庆南路宽广
的大街走到金桥,点了一杯咖啡,坐在我熟悉的座位上等她。

    金桥的样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舒缓而优雅的气氛,经过了整天的慌乱,我发现这才是属
于我,我该来的地方。

    二楼外文书部来了一个新的柜台小姐,姓姜,长得清秀娇小,十分讨人喜欢。我才上到
二楼,咖啡部的李姊就拉着我跟她彼此认识。只听李姊对我说:

    “来来来,小董,认识一下,这是我们新的『金桥之花』!”说着又对姜小姐说:

    “这是小董,从来不正常上课的老主顾,我跟你说过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傻笑了半晌,对方倒是很大方,主动地跟我打了声招呼。只听李姊
又对我说:

    “你看,你最近都没来,我们新来了这样的美女你都不知道!我还跟她讲过,每天下午
如果不是很挤,一定要尽量帮你保留那张椅子的呢!”

    “呀,真不好意思,”我笑道:“最近有点忙。”

    “你高中生有什么事会忙成这样啊?”李姊笑道:“一定又是在交新的女朋友啦!也不
带来看看。”

    “没有没有,别乱猜,”我忙道:“我最近真的有些事。”

    “说得也是,”李姊观察了我一番:“其实你也不过才……两个多月不见人影,怎么瘦
成这样?”

    “没事没事,”我随口说道:“家里的事而已。谢谢。”

    “呀,要保重啊!”李姊说。

    她知道我不想聊,便把话题扯开,不再问下去。我微微一笑,心想年长的人果然比较世
故,知道我毕竟是个顾客而已,熟归熟,却不会一直穷问下去。当下跟两人扯了几句,就回
到座位上头。

    四点四十五分,周致云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李姊看她找我来的,不禁对我微微一笑,我
耸耸肩,心想有理说不清,便只跟她眨眨眼。转眼周致云已经拉过椅子,在我对面坐下。

    “嗨,没有等很久吧?”她说:“对不起啊,今天老师找我,出来晚了一点。”

    “不会。”我对她笑笑。

    “现在呢?”她问:“我们要去哪里走走,还是就坐在这里?”

    “坐在这里好了,”我说:“其实今天找你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聊聊罢了。”

    “好啊,”她说:“补班习九点半下课,那时候回去就可以。”

    “家里还是管得那么严啊?”

    “你才知道,”她叹了口气:“我妈最讨厌了,每次有男生打电话来,她就一直问问
问。我才不敢随便晚回家呢!”

    “咦?会吗?”我想了想:“当时我们常打电话,也没听你说有什么问题啊!”

    “还不都你害的,”她笑道;“就是那时候每次一讲就两个多小时,她之后就开始怀疑
我交男朋友了!”

    “交男朋友又怎样?”我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家除了管生活起居,对这个倒是很开
明的啊?”

    “没错,”她叹道:“但是,问题就在我没有交男朋友啊!”

    “那你跟他们说啊,说我只是你朋友而已不就没事了?”

    “他们不信啊!我有什么办法?”她无辜地说。

    “那我最近也好久没打啦!”我又说。

    “可是……”她笑了起来:“……可是别人开始打啦!”

    我闻言大笑,说道:

    “搞半天,还不是在交男朋友?”

    “才怪,”她连忙解释:“就上次联谊啦,之后那个板中的就一直打电话找我。”

    “对方人怎样?”

    “你少这样,我跟他又没怎样!”

    “呵呵,我又没这么说,”我笑道:“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爱讲不讲。”

    “没什么可以讲的啊,”她说:“就一个烂人,说什么都不懂,只会叫我去唱KT
V。”

    “那要看你跟他讲什么,”我说:“你跟他讲那些玉器国画的,我想他大概也有点鸭子
听雷。”

    “咦?”她眼前一亮:“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些啊?”

    “为什么会不记得?”我反倒是一愣。

    “奇怪,说得也是,”她偏起头想了半晌:“我们没有联络也不过是两三个月的事,怎
么觉得好像很久了。”

    我摆摆手,做出一个“谁知道你”的表情。但心里却想,这句话应该让我来说才对。

    她想了一下子,摇摇头说:“管他的,算你记性好好了。”

    我笑了笑,没有接口。

    我俩随即继续聊天。从联谊说到她那只爱唱台语歌的仰慕者,打社团说到功课,又从补
习班聊到成功换新制服。三皇五帝地闲谈着,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时分。直到最后,她终于忍
不住地,问起了我今天找她的理由。

    “只是闲着无聊而已,”我说:“真的。”

    “是吗?”她的表情似乎有点奇怪,但随即又笑着说:“你闲着无聊,我可被亏得要
死。”

    “怎么说?”

    “大家都笑我啊,你也不想想这样找人多奇怪,”她说:“宝宝她们都说,板中浪子当
然打不过成功帅哥……”

    “哈哈,”我笑道:“真有趣。”

    “哼,你有趣,我明天又要被审问了。”她说。

    “审问就审问,怕什么,我们只在金桥坐坐而已。”

    “她们那些女人才不会相信呢!”她说:“也不想想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我管你的,随便你跟她们说什么,”我笑道:“我又没有损失。”

    “你这人真是,”她说:“一堆女生,你不能想像那是一种什么场面。”

    “奇怪了,”我笑着说:“反正没怎样,就说跟我出来聊天不就结了?难不成她们会给
你来个大板五十,屈打成招吗?”

    “但是……我……”她突然语气一变,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怎样?”我一愣,追问道。

    “但是……”

    她突然看着我的眼睛,语气若有所指地说:

    “但是……如果有人希望怎么样呢?”

    我又是一愣,心想这算暗示吗?但随即反应过来,也看着她的眼睛,对她做出一个“少
来”的表情,笑道:“这句话,好像在倚天屠龙记里看过。”她蓦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被识破了!”“想寻我开心,”我笑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真厉害,”她满脸佩服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在开玩笑的啊?我以为自己装得很
像呢!”

    “你装得不错,”我说:“只是,我没那个心情,所以不会往那种地方瞎猜。”

    “没哪个心情?”她装傻地问。

    “少来,这样没有很可爱。”

    “好吧,算你赢。”她两手一摊:

    “真聪明,玩不动你。”

    我俩说说笑笑间已是六点金桥打烊时分,她提议出去吃东西,于是我俩就跑到大亚楼下
吃了一顿铁板烧,之后一起到对面的哈帝喝可乐继续聊天。

    说也奇怪,我发现今天找她出来的感觉,跟年底见面的那两三次都不大一样。像是从她
身上看到某些生活乐趣,或者找到一些我虽说不出所以然,但却很需要的感受一般,听她说
些杂务琐事都兴致盎然。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年高一还是新生的时候一样。

    只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因为对方是女生,就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些许不自然的做作、
刻意,或情不自禁地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人模人样”了。

    但是,反过来说,我却觉得她似乎一直想跟我说什么,只是因为一阵子没见面了,因而
找不到合适的态度来说一般,很多时候讲起话来,都让我觉得她别有所指。以致我必须常常
用瞬间的停顿,来转移那些我认为不当继续的话题。

    我回想上次见面的那一天。那段时间里我的心绪一直很乱,对薇的思念也达到快无法控
制的临界点。那天是上学期期末考最后一天,我俩在前晚很有默契地想起对方,因而约好次
日下午的碰面。当天我告诉了她有关薇的故事,而她也同时发现,我就是她们附近几班传说
中的“永远的临时情人”。

    那天的天色很沈,,云层厚得像是锁住了整个天空。我们漫步在中正纪念堂,两人之间
的气氛有点异常。感觉起来,彼此不像是新认识的朋友,倒像一对离婚已久的夫妻。

    告别的前后她曾对我说,“今天本来有些事想跟你表白的,但是气氛不对,我想下次有
机会,会再跟你说。”当时我没有注意到她的用词,但事后想起来,却觉得“表白”这个词
用得很有深意。

    只是,后来我并没有继续探究。薇回来的惊喜,太平山旅游的快乐,直到后来玟和诗圣
的双双过世,一直在很大程度上波动着我的心思,让我无暇去注意这种小事。

    随着薇的离去,这两个礼拜我过着许久以来难得的平静生活,许多被忽略掉的事,也在
每个瞬间回到我的身边。今天约她并没有多少刻意,只是想却除那种一个人的感受罢了。然
而,此刻我跟她见了面,吃了饭,又聊了许久的天之余,当时她那些隐藏着莫名讯息的话
语,随即又浮现在我的心头。

    时间是八点三刻,离她要回家的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我回过神来,听她还在讲那个有
关北一女要换校长的话题,便利用这段空档整理了一下思绪。不一会儿她讲到一个段落,我
当即开口打断了她。

    “致云,那件事待会再讲。我想到一件事要跟你说。”

    她一怔:“好,你说。”

    “我想问你,”我清了清喉咙:“从上次见面到今天,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变化?”

    “有。”她点点头。表情有点困惑,但是却毫不迟疑地肯定了我的问题。

    “怎样的变化?”我又问。

    她想了想:“不知道耶,好像变得……比较少说话。”

    “除此之外呢?”

    “嗯……”她偏起头想了想:“还有,但是我说不上来。”

    “有没有觉得我比较没意思?”我提示。

    “没意思?不会啊!”她说:“比起上次,今天的你好像正常多了。”

    “上次我怎么不正常?”我问。

    “嗯……或许我不该说不正常,”她修正了一下说法:“上次的你,好像有点忧郁。”

    “今天不会?”

    “不会。”

    “比较活泼?”

    “也不是活泼,”她摇摇头:“你今天的话比上次少多了,如果说活泼,上次还比较活
泼。”“那……?”

    “嗯,我知道了,”她突然说:“今天你看起来比较……你不要介意我这么说喔……比
较老一点。我说话你不会随便表示意见,都想了好久才回答我。”

    “这是比较老的表示吗?”我微笑道。

    “我没那么说啊,”她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好像长大了一点,至于我刚才说表示意见
前会想比较久,只是回答你的问题,告诉你说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这样而已。”

    “所以,不要紧?”我问。

    “当然啊,”她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你很无趣,我就不会跟你聊这么久了。”

    “所以说……”

    “等一下,”她打断我:“我也要问你一件事。”

    “好,你问。”我收口,等她相询。只听她说:

    “这一阵子,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在你身上了?”

    我点点头。

    “什么事呢?”她追问。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会想问这个。”

    “因为你的改变很明显。”

    “好,这理由很充足。”我点点头,续道:“事实上,我刚才打断你,就是为了要告诉
你,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没有强迫你说出来的意思,”她忽道:“你想说才说。”

    “我没有这种感觉啊!”我说:“但是,我知道你很想知道。”

    “这是真的。”她承认。

    “可是,我要先说在前头,”我又道:“跟你说这些,是为了别的事情,所以听完就算
了,也不要问我太多问题。”

    “别的事情?”她一怔:“什么别的事情?”

    “你听完就知道。”我说。

    于是,我便告诉了她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在我身上发生的所有故事。我讲得十分简略,
但是事件本身的翻腾变化太大,即使说得再简单,也不会让她有任何沈闷的感觉。只见她张
大了口,一声都没吭地听了个仔细。脸上的表情,也是那般地惊奇而诧异。

    说完之后,我沈默了约莫两分钟调整情绪。她隔了老半天,才终于发了声:

    “天啊……真可怜……”

    我不知道她是说我可怜,还是说诗圣跟玟。只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不必同情,这些
是命运,并不是我要跟你说的事。”

    她回过神来,对我说:“唔……对……你刚才说,有别的事要告诉我的,你继续
讲……”

    “嗯。”我应了一声,开口道:

    “我是想问你一件事,只是,我希望你别介意我问得直接。”

    “你要……问我什么事?”她稍稍迟疑了半晌。

    “我想问你,从上次见面之后,你是不是一直想要跟我联络,但是又提不起勇气?”我
说。

    “我……”她怔了怔,露出一副十分紧张的表情,随即故作镇定一番,对我强笑道:

    “跟你联络……干嘛要紧张?”

    “是么?”我笑道:“机会只有一次,待会儿不接受修改答案,别骗我喔!”

    她闻言又是一阵紧张。我不急着追问,只是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想了半天,忽然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所以,那我就要继续问了……”我顿了顿:“其实你有点喜欢我,但是都没说出来,
对吗?”

    此话一说,她霎时间满脸通红。

    “我知道的,你也不需要否认。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我顿了顿,闭上眼睛,眼
前蓦地出现数个熟悉的身影。我缓缓地等它们逐渐飘离,才继续对她说:

    “可是,你刚才听完我说的事了。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我,心是停顿的,关闭的,容不
下任何激汤。”

    她没回答,低下了头。

    “今天我找你,其实只是纯粹找你,没有什么用意或企图。然而我发现,即使过了这么
久,你对我的那种感觉却一点也没有减少,所以,在回去之前,我必须告诉你我真正的心
情,而不要让你有受骗的感觉。”

    她还是没有说话。

    “致云,很抱歉,”我续道:“或许我这样突然地跟你说,你会觉得很不舒服。但是,
我希望你知道,倘若不是很重视你这个朋友,我是不会这样诚实地跟你说话的。”

    她终于点了点头,但是一样不说话。

    “或许你不能了解,”我叹了口气:“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知道怎么去
爱的人。所以,你要是真的喜欢上我,那将会是你辈子做过的,最糟糕的事。”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神情中尽是疑惑。

    “我谈过许多次恋爱,”我说:“最近这两天我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会谈恋爱。”

    “你……”她开口想说话,但又了下去,没说出来。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摇摇头:“但是,这些话绝不是一种藉口。”

    “我又没说那是藉口……”她呢喃地说。

    “好,那算我猜错,”我笑了起来:“但是,我要跟你说,那些事是我经过这一段时间
的冲击之后,唯一得到的教训。或许……或许这样子告诉你有点交浅言深,但是,我还打算
长期跟你做朋友,所以,我需要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先把一些误会清。”

    “哼……”她吭道:“谁跟你有误会,都是你自己在讲……”

    “哈哈,好,算我自作多情,”我耸耸肩:“多得是人在追你,我自己三八,可以
吧?”

    “不要提那个白痴啦!”她嗔道:“讨厌死了!”

    “我又没有说是谁!”我笑道。

    “你又不知道还有谁!”她哼了一声。

    “好好好,算你对,我不知道,其实你很红,行了吧?”我大笑着说。

    “这还差不多,”她终于从刚才的气氛中调整了过来,装模作样地道:“笨死了,谁喜
欢你啊,不要脸!”

    我双手一摊,对她笑了笑。

    这样讲着已是九点十五了。我俩收了收餐盘,随即走到台北车站的站牌前等公车。

    离开哈帝之后我们没有多说什么。我心中觉得有些惭愧,自己怕惹出麻烦,却对她说得
这么直接。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其实这样做是很伤害的。

    只是,我随即想,不这么做,一来难免事后麻烦,另一方面,大家朋友也做得扭。只有
这样子对她说开,才是最聪明的决定。

    她的脸上有一点失落的表情,但是,我知道,那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她对我的感
觉,至今仅限“一点感觉”于而已。此刻将它制止,在她而言只是有点失落,不会多么痛
苦。

    再说,痛苦又如何?真正的痛苦,并不是写在脸上的。

    不一会儿,天上突然飘起了几丝细雨。

    她从书包拿出了伞,对我说:

    “凯子,你有伞吗?”

    我摇摇头:“不要紧,这点小雨,我不怕淋。”

    “嗯。”她点点头,说着拿出雨伞。

    我退了一步,好让她把伞撑开。两人就这样地,隔开了一点小小的距离。

    “凯子?”她忽然开了口。

    “嗯?”

    “我想跟你说谢谢,”她说:

    “有关你今天对我说的话。”

    “为什么要说谢谢?”我问道。

    “因为,你在乎跟我的友谊,才这么说。”。

    “这是实话,你能谅解,我觉得很高兴。”我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还是
觉得有点抱歉。”

    “嗯,有理。”她突然笑了起来。

    “是刚才有理,”我笑道:“还是现在说抱歉有理?”

    “都有理。”

    “谢谢你不怪我。”

    “哼,等等,”她突然道:“谁过说不怪你了?”

    “那你要怎样?”我一笑:“想拗了是吗?请趁早。”

    “说得也是,”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我有个要求……”

    她才刚开口,突然转头看了看,对我笑道:“哈哈,公车来啦!下次再见了喔!”

    “别急,”我连忙道:“什么要求?赶快说。”

    “你才别急,”她哈哈一笑,伸手掏出了零钱:“晚上打电话给你,那时候再跟你
说。”

    “这不摆明吊我胃口?”

    “对啊,哼,”她笑着收了伞,对我说:

    “恶有恶报,谁叫你先吊我胃口!”

    说着她便对我挥了挥手,淋着雨走到挤了一群人的公车前。

    我叹了口气,远远地对她笑了笑,挥手道声再见,便看着她上了公车。

    四月十三日。社团课上课前十分钟。

    今天是十三号星期五,本来就是一个可能会出问题的日子,加上早上广播,宣布下午预
定于社团课进行的英文竞试因故暂停,是故原本来打算爬墙跷课的计画,也就因故取消了。

    其实今天心情还不错,跷课是为了打算自我庆祝一番。因为,下午发礼拜一数学竞试的
考卷,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及格了。这是上高二以来,无论大小各类的数学考试中,唯一
及格的一次。

    校园里一如往常地混乱不堪,“海鸥社”社员四下游荡,教官连连出勤,爬墙的同学们
整队攀越障碍,而倒楣的社团干部们,则挨家挨户地寻找自己的大牌社员,准备凑足人数应
付教务处的随堂抽查。校内广播响个不停。前一分钟听到口琴社指导老师找社长,后一分钟
听到日研社社长找公关;间或夹杂着教官们的尖锐哨音,与分布校园四周,各种音乐性社团
制造出来的荒腔走板。

    不同于其他北市高中,成功的社团在每周正常课表内,有一节属于社团活动的时间,正
式名称为“联课活动”,一般来说都是周三或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每学期相应调整。

    而社团课的乱象是,则成功校园的一大特色,因为真正对社团投入的学生,可能占不到
全校人数的十分之一,是故每到社团课,就是大家各显本事的时候。其中又以传说已久的
“三门五点”与“七办九乐园”最为着名。

    “三门”指的是学校的前、后与侧门,而“五点”则是说垃圾场、游泳池、书库、“马
到成功”铜像与生物教室年久失修的铁窗。这八大景是跷课的好地方,一般来说依照年级不
同,出校的地点也各异:高一新生多从“五点”以翻墙方式离校,高二同学则由于钥匙流传
普遍,比较喜欢从没有教官分布站岗的后门及侧门脱身;至于高三的学长,由于经验丰富,
自然艺高人胆大,大部分直接从正门闯关。

    “七办”指的是演辩、管乐、国乐、土风舞、成功青年、仪队与纠察队等七个社团的社
团办公室。这些地方通常只有某些拥有特权的社团干部才能进入,但由于各种复杂的关系网
路纵横来去,也为许多校内着名人士敞开大门,供其打牌饮酒及看A书。

    “九乐园”说的是分布于四维楼、科学楼与行政大楼三栋建物内,香火鼎盛的九大“哈
草乐园”。依分布统计,四维楼二楼东侧厕所由于接近垃圾场爬墙点,人口因教官出没而较
少;行政大楼五楼由于地处边疆,接近图书馆,所在处又是唯一不用于社团课的五间高一教
室,自然地灵人杰,荟萃各地菁英于一处,人口相形最多。

    以成员资质来说,一般各乐园都保持一定水准,多半有记过或留察前科;但与众不同的
却是科学楼三楼与行政大楼二楼。前者因地点接近罗众多国宝级标本的“成功蝴蝶馆”,常
有外宾出入,教官不敢明目张胆抓人;后者则是成功第一资优班“三○三”的禁区,该班导
师“阎罗王”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即使训导主任也得让他三分。是故这两个乐园鹤立鸡群,
成员全属“白道”。

    上课铃响前阿丹跑到“新乐园”找我,当时我正在跟土拨鼠躲在倒数第二间哈草。阿丹
已经熟悉了我的行为模式,一进厕所便大声对里头喊道“我是江励,附近没有教官,有社团
大事找社长”。

    听他这么喊,我弹了弹烟头便开了门。

    “凯子,魏老师说今天不来。”

    “你怎么知道?”

    “刚才训导处广播找你,你没听见吗?”

    “这么吵,谁听得见?”我摇摇头:“小赖怎么说?”

    “赖小姐没说什么,就通知这件事。不过齐教官带话给你,要你今天放学后去找他。”

    “没空。”我摇头:“今天放学后我有事。”

    “不是坏事哩!”他耸耸肩:“再说,你跟我讲没用。”

    “哦?”我好奇了起来:“那是什么事?”

    “他说要请你吃饭。”

    “啊?”我一怔:“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他吧。”

    “好,谢谢。”我点点头:“那我继续抽菸了,待会儿见。”

    “等等,”他叫住我:“你什么时候会过来?”

    “放心,魏老师不来,我不会出去。”

    “那不行,今天人多,我罩不住。”

    “今天人为什么多?”

    “你喔,真是混!”他摇头叹气:“真的忘了吗?上次上课不是宣布今天要选拔去基女
的代表吗?”

    “所以人多?”“当然,大家都想上台啊!”

    “算了吧,”我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为了要去跟女生秀?换成友社社庆,你看他们来
不来?”

    “呵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犬儒了?”他笑道。

    “是你太清纯可爱。”“好,算我可爱,”他说:“不管啦,你一定要来。”“知道
了。”我说,随即关上了门。

    铃响十分钟后。

    我慢条斯理地穿过人群向活动教室走去,还差两间教室,便看见三个穿着整齐制服的同
学,正表情期待地看着我。

    会特别注意他们“整齐制服”是有原因的。自从改新校服到今天,大部分同学都对打领
带十分排斥。如果不是上下学进出校门,通常大家都会把领带卸下。此外,学校统一制作的
校服十分粗糙,大家除了必须买但从来不穿的那一套,几乎都会去中华商场订做。

    所以,当我看到三个穿着“成功牌”校服,打着领带的人站在说唱艺术社活动室门口,
又不约而同地看着我的时候,自然便留上了神。当下干脆向他们走去。

    三人脸上满是一副想跟我说话的神情,但直到我在他们身前站定为止,都没有一个人开
口。

    我看了看他们的年级,开口道:

    “学弟,你们是说唱艺术社的社员吗?”

    “不是……”个子最高,狭长脸的那位开了口。

    “但是我们想加入说唱艺术社……”胖嘟嘟又满是青春痘的那位说。

    “我们在等社长……”一脸滑稽样的小矮个表示。

    我微微一笑,他们好像在演双簧一样,一人说一句,都是结结巴巴地,十分逗趣。

    “我就是社长。”我说。

    “我们知道。”高个子说。

    “上次口琴社社庆公演我们有参加。”满脸青春痘的接口。

    “你是董学长。”小矮个补充。

    “原来如此,”我不禁笑出声来:“你们原本是什么社团?”

    三人听我这么问,彼此对望了一眼。老半天高个子才说:“我跟小光是演辩社,圣经挛
是慈幼社。”

    “嗯……”我想了想:“演辩社的……加入不了辩论队,所以转社。是不是?”

    三人又对望一眼,吃惊地道:“咦?学长怎么知道?”

    “惯例。”我笑了笑:“告诉我你们的名字,我去找小赖帮你们办转社。”

    三个人惊喜地笑了起来。高个子说:“我叫谈士屏,谈话的谈,壮士的士,屏障的屏。
意思是壮士能言保家邦。”

    “我叫栾经圣,”满脸青春痘的说:“变木栾,圣经的经圣。意思是看了圣经就抽
筋。”

    “我叫黄华绸,”小矮个接口:“黄色中国丝绸。我的外号叫葛仙……”

    “才不是,你叫小光。”保家邦的壮士摸了摸黄色丝绸那剃得只剩一片灰色发根的脑
袋:“你是小光头。”

    “你才是竹竿屏呢……”小光头不服气地道。

    我不耐烦起来,伸手打断他们:“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们的名字:谈士屏、栾经圣
和黄华绸。对吧?”

    “对!”谈士屏喜道。

    “学长记忆力惊人。”挛经圣补充。

    “那学长答应我们入社了吗?”黄华绸似乎不信地问。

    “欢迎,”我说:“记得缴社费,还有出席社团课。”

    “那……”栾经圣说:“可是我们还没有徵得演辩社蔡丰富学长的同意耶……”

    “你叫他找我。”我说:“我跟他有私交,说唱艺术社和演辩社有世仇,于公于私,都
不必担心。”

    “但是……”栾经圣又待开口,我制止了他:

    “有话下课再说,我要进去主持活动了。”我说:“你们到后头找个位置坐,记得通知
副社长江励帮你们建立名册。”

    “是!谢谢学长!”三人齐声说。

    我进教室时第二队的选拔队伍还在台上表演,见我进来登时顿了一顿,我挥挥手叫他们
继续,自己则走到后排找到阿丹。

    “情况如何?”

    “第一组不行。这一组好点,但是台风太差。”

    “没错,这两个家伙太容易受台下状况干扰。”我点点头:“第一组是怎么个差劲
法?”

    “记得暑假的发表会吧?”

    “实践堂?”

    “对,他们让我想起阿强。”

    “呃……好,放弃。”我苦笑。随即对他说:“刚才收了三个新社员。”

    “我知道,谈士屏、栾经圣和黄华绸。上课前跟我自我介绍了半天,很爆笑。我叫他们
找你。”

    “他们手脚真快,”我道:“你觉得这三个人怎样?”

    “有点轻浮。”

    “除此之外?”“默契不错。”

    “所以?”

    “所以既不够格上台,也没能力主持社团。”突然有人接口。

    我一看,是小光(这里指跟我一起上台过,同班两年,一身才气及香气双料纵横的『旧
小光』)。

    “咦?你打哪冒出来的?”我笑道:“不是要跟下贱李去国手挑的吗?”

    “拜托,你听他在讲!”小光说:“礼拜五耶!你不知道成功率先提倡周休二日,礼拜
五国手哪抢得到台?”

    “那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今天有风声说黄大洲要来看蝴蝶馆,教官都在外头,守得跟铜墙铁壁一样,谁出去谁
抓包。”

    “了解。”阿丹笑道。

    “再说,我也在担心选拔进度。”

    “喔唷……”我笑道:“连小光都会担心这种小场面哪?”“废话,”他不满地说:
“你混啊!基隆女中他们吵多久了,连个回音都没有。你不管就算了,我跟陈小惠不好交
代。”

    “谁叫你当时一口答应?”

    “我是看社团都没活动,”小光说:“还不是你要混,帮你擦屁股!”

    “是喔,”我笑道:“这样也好,全社只有你我是第一代社员,你本来就该出一些力。
不然枉称小光嘛!对不对?”

    “对个屁,你混就混,跟叫小光有什么关系?”

    “对了,说到小光,你真的觉得那三个菜鸟不好吗?”

    “废话,看脸就知道难成大器。”

    “不要武断,其中一个还跟你一样叫小光哩!”阿丹说。

    “他也配?”小光笑道:“我们这里是个『帅小光』,跟他那个『矮小光』差天共地,
不可相提并论也。”

    “是是是……失敬失敬。”阿丹说。我笑道:

    “五十步笑百步,真可悲,你也高不到哪里去。”

    “你不觉得我比你高吗?”小光怒道。

    “不觉得。”阿丹帮我说。

    “头那么大,就算是也看得矮。”我说。

    “算了,不跟你们计较。”他摆出一个不以为意的样子:“善妒天性也。”

    “然也。”阿丹笑道。

    “此言甚当,”我也笑道:“彼乃鸿鹄也,吾雁雀小辈安知尔志哉?”

    “呵呵,众卿毋需过谦,尔乃国之栋梁,岂可引喻而失意乎?”小光摇头晃脑地说。

    “不然,”我继续凑趣:“君不闻知耻近乎勇?”

    “够了吧?”阿丹笑道:“尔等出口成章,卓然成家,炉火纯青,一见如故;后学望梅
止渴,惊为天人,高山仰止,无地自容。念天之悠悠,不禁怆然而涕下。愿君为天下计,为
万民计……”

    “得了得了,”小光打断他:“巧言令色,真受不了,还请尔等闭嘴!”

    三人讲笑间,声音不禁提高了许多,台上第二组的选拔队伍不禁停了下来,望着我们愣
了半晌。

    “喂!干嘛停啊?”阿丹面带微笑地转头对台上说:“小光学长有令:尔等鞠躬尽瘁,
不可松懈。”

    小光和我闻言都大笑起来。只见台上的他们,一脸迷惘地又互相望了一眼。

    放学之后,我跟阿丹一起走前门,他要回家,我则要去训导处找齐教官。路上我俩针对
今天的选拔做了一番讨论。依照阿丹的意思,我们可以直接派今天表现最好的第四组出马,
只要他自己或是小光和我再组一对,大致上情况就稳得住。但我却直接拒绝了他这个建议。
因为今天所有的社员表现其实都不尽理想,基于宁缺毋滥的原则,即使只有我跟小光或阿丹
本人提供一个段子,也强过让他们出去丢人现眼。

    阿丹耸耸肩,表示会尊重我作为社长的决定。但随即又说:

    “凯子,这也不是办法。”

    “什么不是办法?”

    “我是说,你光顾上台表演的事,却忘记训练学弟一样是大事。如果我们不把这件事弄
好,即使今年没有丢脸,明年社团交给它们,情况还是一样。只不过把死期往后延几天而
已。”

    “呃……我懂,”我想了想:“但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现在出去表演是大事,训练
社团干部还比较不急……”

    “对,可是可以一起办。”

    “怎么个一起办?”

    “我是想,”他说:“倒不如你挑几个还可以的学弟,不管有没有表演天分,就拿这次
出去的事当成训练,让他们接手我们现在的工作,负责把事情搞好,我们则站在一边协
助。”

    “这有什么差别?”我疑惑道:“现在的问题不再是情没人办,而是表演没人接得
下。”

    “我知道,”他笑道:“但是,依你说,为什么训练了一年了,这些家伙还这么没出
息?”

    “你是要说我混吗?”我微微一笑:“这我承认。”

    “等等,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喔,”他忙道:“你先想想嘛!”

    “嗯……是因为社员没有参与感吗?”我问道。

    “一点也没错,”他说:“没错你是有点混,社团的活动都限于一定范围。好不容易争
取到乐声扬,你也打算找我和小光。不想多训练新人。然而……”他顿了顿:

    “真正的问题却在于,大家没有大场面的刺激。你想想上次九月十六的表演为什么效果
不错?原因就是因为架势大,大家又多半负责一些场务,当然比较容易投入。”

    “除了阿强。”我叹了口气。

    “除了阿强。”他微微一笑:“烂人,不提他。这样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我点点头。又说:

    “可是,目前为止,我并不信任任何学弟。”

    “我也不信任,”他说:“想来必须找新人了。”

    “你是指今天那三个吗?”

    “老实说,”阿丹道:“是。你觉得呢?”

    “不。”我摇摇头。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嗯……其实只是感觉,”我想了想:“怎么说……我讨厌轻浮的人。像他们三个,一
看就知道没有什么料。社团的事只怕会被他们搞砸。”

    “我觉得你有点武断。”阿丹说。

    “对,是武断,”我笑了笑:“但是,我是社长,有武断的权力和自由。我当然会尊重
你的意见,观察他们的表现,但是……”我叹了口气,对阿丹说:

    “相信我,很多事情,想再多也是不会有帮助的。”

    这么说着我俩已经过训导处,我跟阿丹表示明天中午放学后再谈,于是两人便告辞了。

    训导处里只剩下老齐一个人,看到我来,当即用他那洪亮的声音打了声招呼:“凯子!
来了啊!”

    “连你也开始叫我凯子啦?”我笑道,随即走到他身边:“听说今天有人想请吃饭是
吧?”

    “对啊,广播找你请吃饭,你倒给我摆架子!”教官笑道。我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问道:“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啊?”

    “看你最近表现失常,来关心的啊!”

    “呃……这跟我认识的齐教官似乎有差距,”我大笑:“到底是谁表现失常啊?我看您
老人家才有问题,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的教育起来了?”

    “你喔,真是的,”他笑着摇摇头:“胡说八道。”

    “到底是什么事啦?”我问道:“别跟我说真的只有这样。”

    “说实话……”他想了想:“我是真的觉得你表现失常,所以才约你吃顿饭,顺便聊一
聊的。”

    “我哪里失常?”我好奇起来了:“你倒是说说看。”

    “据我了解,”他拿起他的记事本:“从你上次请假去高雄……办何同学的丧事之后开
始,一共半个月,你只跷课一次,而且后来有补假单。在学业上,除了上礼拜段考分数有一
些进步之外,你这次数学竞试竟然破天荒的考了七十四分……再说今天,我以为你又爬墙
了,结果你倒是在学校。刚才我问赖小姐,她说你没有按照惯例在社团课请外出,我的确有
点担心。”

    我闻言当场放声大笑起来。

    “拜托喔!”我笑道:“老大,这能算表现失常吗?你这样讲,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你表
现失常!哈哈!”“凯子,不要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教官突然严肃了起来,对我说:

    “站在教官的立场,我不能容许你像之前那样任意违反校规;但是,站在教育的立场,
我必须说,有些时候,校规并不是唯一的教育手段。”

    “是。”我见他开始说正经的了,登时敛了笑容,不再跟他嘻皮笑脸。

    “对你,”他见我不大自在,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调:“老实说我不能认同你的行为,
然而我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也不来管你,希望你有一天自己会知道上进。可
是……”他又停了半晌:

    “可是,你现在的这种转变,跟我要的并不相同。”

    “为什么?”我真的摸不清他的想法:“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希望我怎么做?”

    “不是我希望与不希望的问题,”他说:“而是你自己,你要先把生活调整好,在回到
学校的正常作息里。”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活是否调整得不好?”我说。

    “嘿嘿,我认识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教官笑了起来:“你在压抑,我会不知道
吗?”

    “你知道吗?”我苦笑道。

    “我当然知道。”他说:“你这次要带队去基隆女中表演,对不对?”

    我点点头:“怎样?”

    “你跟训育组报备了没?”

    “我……”我一愣:“对,我忘了。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副社长,江励,下午第二节下课来训导处帮我传话的时候顺便报备的。”

    “呼……还好,”我舒了口气:“再隔两天,就过了规定的报备期了。”

    “对啊,”教官说:“你看你,这是你当上说唱艺术社社长后第一次忘记报备活动,你
会不知道忘记报备的处分吗?”

    “第一次申诫,第二次社团整学期禁止参加所有类似活动。”

    “规则你都很清楚,难道这个活动不重要吗?”教官说。

    “正好相反,很重要。”我承认。

    “所以,证明你的心并没有放在这件事上。”他说:“对,看起来你都有按照该做的在
做,但事实上,你并不在乎,你的心其实不在这边。”

    “只是忘记报备,这不算什么!”我抗议。

    “的确,不算什么。”他说:“但是,在赖小姐和我的眼里,一个每次活动后都会交一
份详尽的活动记录,并热心争取下一次活动机会,还会主动为干部争取嘉奖的模范社长来
说,这就是很大的变化。而且……”他又说:

    “其实我这几天去问过很多同学,你最近的行为,的确比之前来得被动。我问你,对于
下个月代联会选举,说唱艺术社支持哪一个候选人?”

    “管乐詹。”我奇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些『暗盘』。”

    “当然,”他笑道:“你以为我生辅组长干假的啊?”

    “好,你强,”我佩服道:“我支持管乐詹,你可别说出去。省得到时候……”

    “演辩蔡当选,会来找你们上乐声扬表演的麻烦。”他接口。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不禁我死心塌地佩服他。

    “然而,”他续道:“你知道说唱艺术社高一那几个要参加乐声扬的队员,其实私下都
被演辩社『收编』了吗?”

    “真的假的?”我大吃一惊,但随即又摇摇头:“不可能,我抓得很牢,他们没管
道。”

    “这就是我说的心不在这里,”教官说:“只要我告诉你一个名字,你就知道演辩社是
怎么打进你家后门的了。”

    “好,你说。”我眉头皱得紧紧的。只听他说:

    “这个人跟你是老相识了,他就是二一九班的王志强。”

    “干妈的内贼!”我愤然跳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失的礼,连忙坐下,对教官说: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不要紧,”他温然一笑:“换成我,也会骂人。”

    我不语,心中却想到,自从我把他从社长位置上踢下来之后,他就转到吉他社去了,而
吉他社却是演辩社的忠贞部队。亏他还是本社创社元老之一,现在竟然透过高一私下搞破
坏。不禁越想越生气。

    “懂了没?”教官说:“你这么精明的人,竟然没有防到他,实在令人不敢相信。从此
自然可以看出来,你的心根本就没有放在这里。还记得上学期选举吗?”

    “上学期选举怎样?”我装傻。

    “你再假嘛!”他笑了起来:“到投票前最后一天杀到天文和土风舞那几个社团,用合
作的名义提供违法公假,吸收到关键性票源的家伙是谁?”

    “原来这你也知道。”我一愣,随即对他会心一笑。

    “废话,一个月报了那么多根本不是你社团的人公假,你当我跟赖小姐都是死人啊?”
他笑道:“只是那时候你帮忙打垮那个比你更不像话的成青社,我们看在整体功劳上放你一
马,你还以为都没人知道吗?”

    “好好好,我是猪八戒,你是齐天大圣,你厉害。”我笑道。

    “知道就好,”他笑着说,随即道:

    “所以,综合这些表现,我非常确定,你的心中其实并不平静。所有看起来中规中矩的
行为,其实只是你在压抑而已。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尽管去调适,能做的做,不能做
的,不要勉强,更不要故意装作没事。”

    “我……”我想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慢慢来,现在还没高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跟你一见就投缘,所以把我当朋
友,听我说一句话。”

    “你说……”

    “我其实很信任你,从你以前的记录看起来,你不会一直消沈下去。”教官说:“但
是,我担心你的功课。我想说的是高二还有三个月就过完了,你要在暑假之前把自己的状况
调整好,准备高三打拼。我知道你只要一年就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学,但是,如果你继续让自
己一直乱七八糟的,那即使你再聪明,到时候都会来不及。”

    “我懂了。”我点点头。

    “懂了,就去调整,”他微笑着说:“当然,我不鼓励你混。但是玩一玩也是好的,把
心情放开,做点你喜欢做的事。等到暑假辅导课开始,我希望你已经完成战备了。”

    我没回话,但是又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说:

    “教官?”

    “你说。”

    “我……”我想了半晌:“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是,我不知道你对我的信任是
不是对的。”

    “这就不对了,”他摇摇头:“我认识的你,是个不怕累不怕苦的董子凯,不是这种怀
疑自己的家伙。”

    “唔……”听他这么说,一股冲动突然涌上心头,我不禁咬了咬牙,大声对他说:

    “好,我答应你!给我一年,我考个第一志愿给你看!”

    “这还差不多!”他开心的笑了起来。随即对我说:

    “嗯,很好,还没吃饭就聊完了。走吧,咱们去吃东西。”

    “不了,”我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想这样已经够了,不用再破费啦!”

    “你干嘛?”他说:“吃顿便饭,客气什么?”“不是,其实我今天傍晚有事。”我
说:“改天再让你请。”

    “呵呵,又要去跟哪个北一女的鬼混啊?”他笑道。

    “你又知道了?”我哼道。

    “随你,我没意见,”他也哼道:“只是,下次不准给我伪造公假单,更不可以随便闯
到人家学校去!”

    我闻言当场傻在那里。他则大声笑了半天,又对我说:

    “你啊,就那两招,我会不知道吗?”“是是是……”我长叹一声:“算你厉害。”
“当然,你自己小心,”他笑道:“别再被我抓到啦!”

    “好啦……”我搔搔头,起身道:“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要先走了。”

    “快去吧,”教官说:“跟女生约会别迟到。”

    “不是那回事。”我摇头道。

    “哦?”他一愣:“你不是在谈恋爱吗?”

    “咳……你不懂……”我叹了口气:

    “我跟她不是那回事,现在的我,也没心情谈恋爱。”

    “那是哪回事?她是你干妹?”教官笑道。

    “呃……差不多,不过更糟……”我叹了口气:

    “她是我的金兰妹,随便你懂不懂。”

    “不懂。”教官笑道:“谁管你那么多,自己小心,别惹麻烦就是了。”

    “唉……”我又叹了口气:

    “这就已经够麻烦了……”

    说着我便迳自告辞。只见教官摇了摇头,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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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真美好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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