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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挪威森林记(孤寂卷)40--凯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6 17:26:11 1999), 转信
第四十章 道别残冬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兄妹了。
四月十三日。傍晚五点二十分。
与齐教官谈了一席话,出校时正好赶上第八节下课,成功大门口都是高三学长,“济城
八大摊”各自拥挤,争先恐后,牛骥同食,鸡排与铜板齐飞,钞票共油饭一色;比起新闻里
信用合作社挤兑的场面,可谓平分秋色,丝毫不逊于其后。
我挤过人潮,快步向重庆南路的方向走去,心想耽误了半天,不知道云有没有等得十分
不耐烦。脚下加快速度,向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连忙赶去。
赶到金桥的时候已是傍晚五点四十五分。致云坐在“我的”位置上,见我走来,伸手打
了个招呼。
“抱歉,我来晚了。”我气喘吁吁地说。
“没关系,”她微笑着说:“看你喘的!怎么回事啊?”
“教官有事找我。”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她忙问。
“没事没事,”我说:“呼……他问问我近况。”
“你这么被关心啊?”她笑道。
“品行太优良……自然容易受各界瞩目。”我笑道。
“得了吧,”她笑道:“喘成这样,还不忘吹牛。跟你说,今天我不能留太久,有一个
亲戚说要来家里吃饭,妈妈要我七点半之前回家。”
“没关系。”我说:“应该不会搞太久。”
“那我们要去哪里『搞』呢?”她笑道。
“拜托,不要学我啦!”我不禁笑了起来:“我哪有把这个字说得那么难听?”
“谁叫你要说这个字?”她哈哈一笑:“跟对面共匪讲话一模一样。”
“现在人家不叫共匪啦!”我纠正。
“那又不重要,反正都不是好东西。”她笑道。又说:“你还没说呢?要在哪里『搞』
呢?”
“中正纪念堂吧,你觉得呢?”我说。
“要是别人看到了怎么办?”她问。
“又没有怎样,干嘛怕人家看?”我说。
“不行呐,”她忙道:“很糗耶!”
“你没听人家说到刘关张桃园结义吗?千古美谈,怎么会觉得糗呢?”
“不行不行,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她摇头。
“台北就这么点大,哪有什么没人的地方?”我抗议道:“又不能去你家,除非只
有……”
“只有哪里?”她见我迟疑不说,追着问道。
“没事没事……”我摇摇头。
“说啦!”
“唉呀,没什么嘛……”我打马虎眼。
“好啊,我知道了!”她忽然说:“哼,坏东西!你是不是要说,可以去旅馆开房间
『搞』啊?”
我呵呵一笑,耸了耸肩:
“那是你讲的,我可没这么说。”
“你喔,坏心眼,谁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但随即又说:
“不管啦,想个正经的地方出来。”
“主意是你提的,”我无辜地说:“为什么要我想啊?”
“谁叫你行啊!”她撒娇。
“唉……真是的,毛病这么多。”我叹口气,随即左思右想,不一会儿便有了主意。
“嗯,有了!”我微笑道。
“在哪里?”她问。
“中正纪念堂。”
“喂,你很烦呢!”她恼道:“人家刚才不是说不要了吗?”
“别急,听完啊!”我笑着逗她:“如果里头有没人的地方呢?”
“我才不信,中正纪念堂我又不是没去过!”
“去过有什么了不起?”我笑道:“那里因人而异,我去就不一样。”
“是喔,你厉害!”
“别的不敢说,”我微笑道:“中正纪念堂,我就厉害!”
“好啦,别卖关子了,快说,在哪里?”
“就是要卖关子,看你怎么办?”我笑道。
“好啊,你去卖,”她不甘示弱:“反正等一下我就知道了,臭凯子!”“咦,你叫我
什么来着?”我哼了一声。
“我叫你臭凯子!”她说:“我们又还没结拜!你拿我怎样?”
“是么?”我笑道:“不知道是谁跟我说心诚则灵,『结义重义不重结』,仪式都是安
慰而已。看样子有人心不诚,义不重,爱搞形式主义……”
“好啦,好啦,”她忙道:“真能讲,算你对行吧?”
“那叫啊?”我对她眨了眨眼。
“是!我叫!”她笑着拉过我的手臂,把脸靠过来,可可爱爱地说了声:“哥!”
我觉得十分有趣,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行了吧?”她没好气地问。
“嗯,差不多。”
“哼,讨厌,”她把我的手臂一甩:
“你这人真是死相!”
那天回家后我俩依约讲了一通电话。当时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对我说的,要我答应她一
个要求的事。所以不等她打来,我就主动地先打过去。
其实送她上公车的时候状况很忙乱,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给她任何承诺。但是,或许是因
为心里觉得伤害了她的愧疚感,抑或是其他隐藏在心里不知所以的古怪感受,我才跟她聊了
没几句,就单刀直入地问她,要我答应的是什么事。
她当时有点迟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进入主题,当下嗯啊了半晌,才对我说:
“我说了,你不要觉得奇怪喔!”
“不会,你说。”
“我要你当我的结拜哥哥。”
闻言我当场愣了一下,反问道:
“你要我……当你的干哥?”
“不是干哥……”她想了一下,又说:“其实……也是啦,但不是一般同学搞来搞去的
那种。”
我更摸不着头脑了,于是又问:“那……那你说的是哪种?”想了想又说:“这还有很
多种的啊?”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有啊,你要听吗?”
“要,”我笑道:“请指教。”
“像是我们常听到的那种,”她笑道:“多半是有企图的,不是干哥拿这个名义来钓干
妹,就是干妹耍这招来骗干哥。”
“所以,你要说,”我笑道:“你没有这种意思?”
“本来有的,结果你比较厉害,破功了。”
我哈哈大笑,问道:“还有呢?”
“另外一种多半是男生主动提的,”她说:“为了跟朋友炫耀自己认识很多女生,所以
见一个就拜一个。”
“你当过这种干妹吗?”我问。
“没有。”她答得直接。
“好,继续。”
“另一种是女生提的,”她细细解释:“这样就可以一天到晚白吃午餐,生日的时候也
可以抱一大包礼物回家。”
“你最好别说是这种,”我笑道:“我记别人生日可以说是白痴级,拜了也没用。”
“当然不是啦,这种最菜了,我怎么会出这种主意呢?”
“那……我们是哪种?”我问。
“你这样问,算是答应了吗?”她突然说。
“我……”我想了想:“事实上,我从头就没有打算……没有打算不答应,无论你说什
么。”
“真的吗?”她有点惊讶地说:“为什么?”
“这个……”我想了想,觉得很难解释,便对她说:“结拜的那天再跟你说好吗?我有
点说不出来。”
“是说不出口,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问。
“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那到时候再问你。”“那你继续说。”
“嗯,至于接下来这种,就是要跟你……”她想了想措词:“跟你结拜的这种。”
“说到主题了。”我插口。
“其实这种很好懂,就是最正式的一种。”她说道:“要焚香祝告,相对八拜,还要写
好誓词。”
“喝……”我一愣:“好家伙,要不要准备什么祭品,另外斋戒沐浴几天?”
“祭品要,”她说:“斋戒沐浴是不必了。”
我闻言当真呆了好一阵子,最后才问:“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主
意?”
“这个嘛……”她想了想:“跟你一样,结拜当天再告诉你,可以吗?”
“真不吃亏。”我笑道。
“学你的。”她也笑道。
当下我便答应了她。但是才挂下电话,我马上又开始觉得怪怪的了。只是,想来想去,
无论怎么想都说不上来哪里怪,于是也就不再多想。
第二天晚上我们又通过一次电话,在电话里谈好了时间以及需要带的东西。我负责带
香,她则会准备当贡品的水果。
傍晚的天色依然晴朗,太阳尚未完全失去他壮丽的光芒。我俩踏着长长的影子,往中正
纪念堂的大门走去。
云的表情似乎十分高兴,或者该说兴奋才是,红喷喷的脸蛋映着夕阳,显得既期待又满
意。
老实说,此刻她的神情,不能不承认实在很美。像是娇羞却又坚韧的野花,又似饱实而
香甜的瓜果。
我们边走边聊,持续地交换着一些不是很重要的话语。我看着她的模样,不禁有点心不
在焉;她则笑语焉焉,一点也没有察觉我的眼神。
没隔多久,我俩便抵达了中正纪念堂。
“好啦,该你了!”她对我说:“我们要到哪里结拜啊?”
“好地方,”我微微一笑:“跟我来。”说着便带她从国家剧院宽大的楼梯下侧玻璃门
走进,通过一小段安静的回廊,停在一具内线电话机前面。
我伸手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
“实验剧场。”电话那一头立刻传来一个女声。
“你好,我是成功高中说唱艺术社社长,麻烦赵小姐听电话。”
“抱歉,她不在。”
我眉头一皱:“那麻烦找窦组长。”
“请稍等。”对方说。
没过多久,窦组长沈稳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喂?我窦明夷。”
“我是成功高中董子凯。”
“啊,是你啊!”他爽朗地笑了起来:“怎样?开始准备比赛了吗?”
“还早哩!”我笑道:“我现在人在剧院,想看看场地,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当然欢迎啊!你人在哪?”
“在剧院广场入口。”
“好,站在那等,我马上下来!”他随即收了线。
我趁他还没下来的当口,先跟云嘱咐了一番,云笑着点点头,便见到窦组长人高马大的
身影出了电梯。
“哈!凯子!”他笑着走过来打招呼,我跟他介绍了云:
“窦组长,这是我的……呃……我的亲戚,也是这次表演的幕后人物之一,她叫周致
云。”
“你好!你好!”窦组长弯下腰来,跟娇小的云握了握手,那个场面真好笑,打躬作揖
一般。
“走,我带你们下去,今天正好没人,你爱看多久看多久。”窦组长一边说,一边带我
们走出剧院,从外侧的实验剧场工作门走了进去。
云从来没看过剧场的后台,左顾右盼地似乎十分好奇。
最后,我们终于走到了实验剧场小小的表演厅里头。窦组长对我说:“怎样,你打算待
多久?”
“大概一两个小时,”我说:“方便吗?”
“没问题,我八点走,你要出去之前把钥匙拿上来给我。门放着不必锁,我会来关。”
“谢谢。”我接过他递来的一大串钥匙,便看他长手长脚地关上厚重的大门离去。
此刻正是一片沈静,本来就没有人声的剧场里,隔音效果更杜绝了任何一丝声音。除了
我们的对话,整个环境,感觉起来就像聋了似的安静。
稳定的空调在地板及墙壁上透散着些微的振动,然而,却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好啦,”我对她说:“现在只剩我们了。”
“你还真的是有办法……”她不胜佩服地道:“这里真的是一个人也没有。”
“不单如此,”我笑道:“待会儿即使有人来,也会觉得我们在排戏,不会投以异样眼
光。”
“对耶,”她笑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以前来这里看过表演。”
“那是你怎么认识里头的工作人员的呢?”她又问。
“这……”我想了想:“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我们社团要在这里公演。”
“真的?”她喜道:“什么时候?”
“还早哩,”我笑道:“这是一个甄试活动,我们能不能通过初选还是未知数。我是自
己来报名的,现在社团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回事。”
“那……”她点点头,随即问:“之前就想好要来这里结拜了,对吗?”
我没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那你还要我想!”她高兴地说:“咱们可以开始啦!”
“不急不急,”我笑着拉着她,走到旁边阶梯状观众席上。两人并排坐下,我开口对她
说:
“云,在结拜之前,我有事要问你。”
“嗯,对了,”她说:“我也有事要问你。”
“所以不急啊,讲完话再拜不迟。”
“嗯。”她郑重地点点头。
“这样吧,我先问你……”我说。她却打断了我:
“不要,我先。”
“先后有差吗?”我笑道。
“有!”她点点头,又说:“不管,我先问。”
“好好好,你先就你先。”我微笑着说:“跟小孩子一样,谁先谁后还不都一样要
说。”
她没接口,迳自思考了半晌,开口对我说:
“上次在电话里,你对我说,不管我对你提出的要求是什么,你都已经准备好答应我
的,对不对?”
“对啊,”我一愣:“咱们这不是就来结拜了吗?”
“这是没错,但是……”她顿了顿:“但是,你当时并不知道我要提什么要求。”
“这话不假。”
“那你怎么敢就这样决定要答应我?”她问:“要是我要求的事你做不到怎么办?”
“你能要求我什么呢?”我回答:“我不觉得你会要求什么天大的难事,难到我实在做
不到的。”
“如果我要你做我的男朋友呢?”她突然说。
“这个……”我想了想,摇摇头:“不,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你就是不会,”我说:“那天见面时我已经跟你谈过这个问题了,我知道你不会知其
不可而为之。”
“那若是我提出一些你做得到,但是很累的事呢?”
“像是什么?”
“比方说……”她偏起头想了一想:“好,像是如果我要你煮顿饭给我吃呢?”
我又是一愣。随即笑道:
“这有什么累的?煮就煮啊!”
“你会吗?”
“一点点,”我说:“不会的,就回家问妈妈。”
“那如果我要你……”她见我毫不在乎,开始想其他的主意。我当即打断她:
“等等,别再想了。”我说:“你要问的,就是这样而已吗?”
“不,我还有话要问。”
“那你问。”
“好,我问……”她想了一下措词:“那……就算你觉得我的要求你都做得到,但是,
你也没有一定要答应我的义务。不是吗?”
“对,”我说:“我是不一定要答应你。”
“那你为什么在我跟你说之前,就决定要答应?”
“唔……”我沈默了半晌,反问道:
“这就是你的问题吗?”
她点点头。
“好,我告诉你。”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说:“关于那件事……我是说,我那天
去找你,又对你说那些话的事,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所以这算补偿?”她问。
“可以这么说。”我点点头。
“为什么觉得对不起我?”她追问。
“嗯……”我想了想:“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觉得交浅言深吧,我一直有这种感
觉。”
“嗯。”她点点头,又说:“那你觉得,我们会认识是不是很有缘份?”
“缘份嘛……”我想了想:“嗯,算是蛮有缘份的。”
她笑了起来。说道:“好,我问完了。该你。”
“我啊……”我又想了想,摇了摇头:
“先办正事好了,闲话待会儿再说。”
于是我们就把准备好的各项物事从书包拿出来。说是各项,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包米、一
个纸杯、几支香、两三种水果加上一张写了誓词的纸而已。
实验剧场的内部跟一般舞台不同,并没有特定的表演台与观众席座位,而是依照剧团的
不同需求弹性调整。最近要演“大家安静”,剧场中央摆了几张沙发,搭了一个有窗有门的
布景,其余就只有一张大茶几。
我们把米倒在纸杯里,插上香,水果摆正,点起火,瞬间四周便充满了檀香的浓郁气
息。
她对我一笑,两人当即并排站在茶几前。
“要不要下跪啊?”我笑道。
“当然要啦!”她说,但是却仍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跪啊!”我笑道。
“你先。”
“我先就我先。”我笑着说,随即双膝跪倒。
她看着我做完,拉着百褶裙的裙边,也跟着跪了下来。
我拿起桌上的誓词交给了她,对她说:“你看着这些文字,我念一句,你就跟着念一
句。”
“等一下,”她问道:“你知道我们要跟谁拜吗?”
“你拜我,我拜你啊,”我一愣:“不然你在跟谁结拜?”
“不不不,”她解释:“我是说,我们在拜的时候,请的是什么神啊?”
“什么神都不是,”我摇摇头:“我以为你知道这个。”
她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就说:“中国人的神很自由,存而不论,祭如其在,事实上拜的
都是抽象的天地。所以说今天我们结义,事实上说的祷辞是『天地共鉴』,清风明月都可为
证,不是针对关公、耶稣,或是任何一个神。”
“你怎么知道这些呢?”她又问。
“看一点论语庄子……”我笑道:“还有三国演义就知道了。咱们别说废话,这就开始
吧?”
“好。”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俩跪在桌前,香上的烟雾缭绕在四周。而在烟雾与我们之外,则是一片沈静与黑暗。
凝结着沈缓的气氛与时间,像一片黑绒组成的布幔般地,温暖地笼罩着我们。
我双手合十,对着舞台前方的黑暗凝望半晌,心里浮起许多知交故友的面容,沈默许久
之后,开始说道:
“周致云、董子凯今日结义金兰,互誓为兄妹。”
她认真地跟着我念了一句。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望相互照顾,成手足之亲,全兄妹
之义。”
她对我笑了一笑,也跟着念了这段话。
“今谨备素果,诚心祝愿,愿天地共鉴此心。周致云、董子凯齐誓于中华民国七十九年
四月十三日。”
她神情肃穆庄重,在轻声的呢喃中,与我共同完成了这个简单而严肃的仪式。
于是,从此刻起,我们就是兄妹了。
走出实验剧场的时候天已暗去,纪念堂宝蓝色的琉璃瓦上,有一颗明亮而孤单的星星。
我们将钥匙交还窦组长,牵着手漫步在地灯围绕,静谧雅致的暮色中。
些许寒气从四周的阴暗处轻轻涌起,围绕在我们身边。她把牵着我的小手放开,但随即
又重新握住,并将两人那握紧的双手藏进我外套的口袋。
我笑了一笑:“冷吗?”
“嗯,有一点……”她说:“哥……那你呢?你冷吗?”
我摇摇头。温言对她说:
“叫不习惯,可以不必这么叫。”
她摇摇头。
“我喜欢这么叫。”
“那以后我要叫你什么呢?”我问她。
“嗯……”她想了想:“叫妹子好像很怪喔?”
“的确很怪。”我一笑。
“那你叫我『致儿』好了。”她说。
“叫『云儿』不是更好吗?”
“不要,我喜欢致儿。”
“好,那就致儿。”我笑道:“你早就想好要我这么叫了,对吗?”
“是啊,”她高兴地说:“好不好听?”
“好听。”
“嗯,”她说:“我也觉得很好听。”
“对了,”我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呢。”“你问吧。”
“好,那我问你。致儿……”我顿了顿,微笑道:“真是的,一时还不是很习惯。”
“我知道。”她笑着说:“你继续问。”
“嗯……致儿,我想知道,”我说:“为什么想到要当兄妹?”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我很好奇啊,”我解释:“而且,还要这么郑重其事的,跟一般人家结拜都不一
样。”
“那是因为,我真的想当你妹妹啊。”她说:“而且,我希望你把我当成亲妹妹一样对
待。”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想了一想,轻轻地说:“我喜欢你。”
我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则沈默半晌,又说:“但是,那也不大像是男女朋友之间那种喜欢,我觉得你很习惯
去隐藏自己,都不把心情表现在脸上。”
“这应该不是你喜欢我的原因吧?”我说。
“不是,”她说:“但是,我每次跟你说话,就觉得有一种……怎么说呢,好像是跟一
个比我年纪大很多的人在讲话的感觉。而且,真的觉得你像是一个大哥哥……”
“所以就干脆化暗为明。”我接口。
“对啊,”她笑了起来:“这样,我以后就可以常常跟你在一起聊天出去玩,你又会关
心我,而且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照你这种说法,”我笑道:“好像是在说男女之间都不会有纯友谊一样。”
“我没有这个意思啊!”她说:“但是,哥,你难道都不觉得那很辛苦吗?”
我闻言静了半晌,突然想起了玟和赵韵仙。于是点点头:
“嗯……那的确很辛苦。”
“所以啊,”她说:“就好像你刚才写在誓词里的话一样,『成手足之亲,全兄妹之
义』。这样子就很美好了。”
“是,的确很好。”我衷心地赞成她的话。
“那你要不要送我一个纪念礼物?”她突然顽皮地说。
“呃……”我笑了起来:“你要什么?”
“你自己想啊,没诚意!”
“说我没诚意……”我笑道:“那你也要送我一个礼物,这才公平。”
“我早想好啦!”她说:“哼,谁像你,不体贴。”
“呃……真是的,”我叹了口气,拿她没辄,于是道:“好,给我几天,我想一想要送
你什么。”
“要是好东西喔!”她笑道。
“会的,”我紧了紧口袋中正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放心,我的致儿一定会喜欢。”
于是,她又甜甜地笑了起来。
六点四十分。
我跟她一路说着聊着,也是一直牵着手,走到北一女的围墙边等公车。此时满街尽是橙
黄色的街灯,在凉风中亮起一盏盏像是烛火一样的光晕,使得整条寂静无人的公园路,感觉
起来,颇有一种浪漫的气氛。
我俩站在一起,在风里牵着手等公车。公车一直没来,我们也没有急躁或不舍。
此时此景,我心中慢慢浮出一股从来没有经验过的满足感,像是找到了什么追寻已久的
物事一般,觉得无比的安详与平和。如果说跟她成为兄妹,是一种冥冥中注定的缘份;那么
现在的感觉,我相信,就可以被称为是幸福了。
没过多久,她的公车便从远方亮着车灯逐渐靠近。
“我要走了。”她说。
“嗯,有零钱吗?”
“我有月票。”
“好,那赶快上车吧。”我说。
她走到路当中挥了挥手,公车当即慢慢停下。她转身对我微微一笑。
“哥,拜拜!”
“致儿再见!”我对她也挥挥手。
当下她便上了车,随着公车起步时的嘎叽声响,在我的目送下,轻轻地离开了站牌。
四月十四日。礼拜六。
中午放学之后,我跟小光留在教室里,还有从对面大楼走来的阿丹,针对这学期剩下来
的三个月,社团预定要进行的计画作了一番短短的讨论。
依照阿丹的建议,除了这次去基隆女中的表演,以及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在“乐声扬”
的表演之外,应该还需要办一两个大型的活动来培养社员基本功力。小光则表示活动最好在
暑假开始准备,下学期初再发表。否则一来时间急迫,准备不及;另一方面会跟几个大活动
重叠,就算不撞期,社团的人力也无法负担过多的活动。
我赞成小光的说法,表示去年办过一个在实践堂的活动,今后可以援引该模式,以开学
的九月初作为本社年度活动的固定举办时间,如此亦可以作为招收新生社员的“活广告”。
我十分赞成这个想法,但是,当下却没有立刻表示我的同意。因为,我知道小光是绝对
不会参加的。马上就要升高三了,就算他不是死读书的那一型好了,要他跟我一样不怕死地
投入这么大的活动,却也是只妄想而已。
毕竟,从很多角度来看,他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有他有兴趣,闲着无聊,或者有他表
现自己的场合,才会是热心的。
我这么思忖着,当即对两人说要仔细思考后再做决议。三人便约好礼拜二午间静息时再
开一次会,决定所有活动的计画定案。此外,也将对下届社长及干部的人选预作安排。
四月十五日。礼拜天。
早上睡到十一点,才刚挣扎着爬起来,就接到云儿的电话。她说她人在北一女,本来要
念书的,但是天气太好念不下,所以打电话过来,要我陪她出去玩。
我闻言望向窗外,果然是一片蔚蓝而高远的长空。当下就答应了她,两人约好下午在忠
孝东路碰面。
吃过午饭,我坐计程车到月光和狗,留了张字条,就把那辆诗圣和森怪合买的迎光骑
走,到约好的统领门口,带着她去兜风。
下午的天色真是好,让人终于感到有一点点春天的气息。我俩往新店的方向前进,两个
小时不到,就到了乌来。
瀑布像一道长般地从岩壁飘然而下,对岸山顶的云仙乐园不负其名,在笼罩着水汽或云
雾的白茫中隐约矗立。青葱古郁的山壁,好比国画里飘渺的早春,又像是行旅于气象巍峨的
溪山;直教底下的我们,登时变成画里渺小隐没的点缀人物。
四月十六日。礼拜一。
今天放学之后,我们十九个代联会选举支持“管乐詹”的社团代表,一齐在天文社社办
聚会,商量关于下个月选举前,如何配票与吸收游离票的办法。当然了,也针对各社团的利
益,进行不足为外人道的“政治分赃”。
依照候选人的意见,各社团应各自拉票,而主角管乐社则负责进行整合与适当的“请客
吃饭”。但针对这个方针,最主要的几个票源社团都不同意。仪队的意见是要管乐社统合拉
票,国乐社则表示除非先集中火力瓦解“成青联盟”,否则票源会被吸收,而不敌演辩社。
至于土风舞社和我则口径一致,认为最重要的精神应该放在分化演辩社上,将其中状况不稳
的成员,例如龙吟诗社先吸收过来,之后在谈开发新票源。
至于分赃的部份,大家多半对管乐社提出来的意见表示赞同。而跟对手本来就有私仇的
社团,则亦获得候选人的“打压保证”。以说唱艺术社为例,管乐社身为校内第二大音乐性
社团,便提供了日后所有全校性音乐活动,皆由本社负责主持的保证。
是故,除了对拉票方式有不大一致的状况,大体而言今天的讨论是和谐而成功的。傍晚
七点左右,大家才各自心满意足地,带着满肚子赃物及诡计做鸟兽散。
四月十七日。礼拜二。
今天中午午睡时间,我跟国乐社借了社办钥匙,便依约和小光、阿丹在宁静的地下室社
办里开了一次会。我跟他们两人宣布上次会议后自己考虑的结果,最后三人都同意,以后本
社年度最大活动皆固定于上学期开学时举办。此外,针对这次去基隆女中的表演,则决定放
弃现在所有正在训练中的配对,重新写稿选人。
大家讨论的结果,一致认为不妨给那三个新加入社团的学弟:谈士屏、栾经圣与黄华绸
一次机会,让他们负责在三天之内交一份相声段子接受评估。如果段子可以,那就直接训练
他们成为代表队。
会下这个决定是有原因的,因为相声的舞台效果,大部分产生于捧逗两角之间的默契;
而那三个油腔滑调的家伙,则无须针对这一点做训练。是故,当阿丹这样对我们解释之后,
原本不喜欢那三个人的小光和我,也就不再坚持排除这样的考量了。
四月十八日。礼拜三。
放学之后,我跟致儿在约好的金桥见了面。她今天似乎很高兴,询问之后,才知道她上
次期中考竟然考到全班第二名。
对我而言,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成就,于是在她的建议之下,我俩便一起去KTV唱歌
庆祝。
傍晚这附近的KTV价格很高,我们只包了两个小时。唱完歌的时候才七点,我俩顿时
发现还有很多时间,于是我便带她回到成功,找那个一定还在伤脑筋如何拉票的“管乐
詹”,借了一把音乐教室的钥匙,便跟她一起跑到无人的教室里唱歌聊天。
音乐教室里十分安静,除了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就只有满室沈默的课桌椅。
此外,靠在讲台边的,还有一把尼龙弦的古典吉他,与一架黑色的大钢琴。
致儿看到钢琴,登时问我说:
“哥,你会弹钢琴吗?”
“不会,”我摇摇头:“小时候只有学过几天。”
“这话怎么讲啊?”她笑了起来:“那到底是会不会?”
“不会啊!”我说:“我说的几天,是真的只有几天。”
“那是几天?”
“大概四五天吧。”
“呃……”她笑道:“这就是真的不会了。”
“那你呢?你会弹吗?”
“会啊,”她说:“我以为你知道。”
“露一手看看吧?”
“好啊,”她微微一笑,在钢琴前坐了下来,问我说:“你想听什么?”
“我都可以,弹一首你拿手的曲子吧。”
“那可不行,”她笑道:“我拿手的曲子都很大堆头,你一定没兴趣从头听到尾。”
“没关系啊,我又不懂。”
“笨哥哥,就是因为你不懂才不弹。”她笑道:“这样吧,我弹一首自己写的歌给你
听。”
“你还会写歌啊?”我一怔。
“你不是也会?”
“我那是要表演,不得不弄点新歌出来。”
“那我这是有人爱听,”她笑道:“不得不交点作品出来。”
“呵呵,原来是受托而写的喔,”我拍拍手:“请吧!这首歌想必错不了。”
“人家拿过台北市第四,当然错不了啦!”她得意地说,当下打开琴盖,思忖半晌,随
即弹了起来。
曲子一开始旋律很慢,轻轻的主音,听起来柔和舒适,而和弦则是偶尔几声不规则的单
音。每个音符的落点都恰到好处,有如每个雨夜后的清晨,听到屋檐上水声纷响的感觉一
般。
数章慢板一过,和弦的低音忽地转急,然而主奏的高音却一如往昔,叮叮咚咚地规律行
进。像是隐伏在万顷的碧波蓝天之下,正酝酿着即将蜂拥而起的滔天巨浪。
随着莫名的气氛逐渐加剧,深藏的气势骤然破空而起。但是,令人惊讶的,那股力量带
来的不是狂风骤雨,却是一股如朝阳破云而出的,光华灿烂般的神奇震撼;彷佛在晴空中散
下折射着日光的雨点,又像在夜空里争妍斗艳的烟火,色泽华丽而晶莹剔透,劲力深厚而悸
动人心。
光彩散尽后,代之而起的则是一段舒缓悠扬的乐章;有如沙滩上空柔软的浮云,又像是
夏日乡村午后的浪漫,缓缓而进,迤逦前行,朝向遥远的天际,终至不复得闻。
她停下了编织旋律的双手,笑吟吟地看着我。我则回过神来,万分赞佩地开始大声鼓
掌。
“真好!”我不禁感动地说:“好棒的音乐!这……这真的是你自己作的吗?”
她没回话,只是笑着点点头。
“这是你几岁的作品?”我又问。
“哥,那不重要嘛,”她开口道,随即说:“猜猜看,这首歌的题目叫什么?”
“题目啊……”我想了想,对她说:“先说好,不是什么A大调K小调练习曲之类的名
字吧?”
“哈哈,当然不是啦!”她笑道:“你还真是谨慎。”
“省得猜错又被你笑。”我说。
“你猜猜吧!”她把双手往胸前一抱,等着我猜。
我皱起眉头,感受着适才音乐里的纹路。不一会儿,又开了问她说:
“先告诉我,那是你的心情,对吗?”
“嗯。”
“什么样的心情?”
“少来,别套我!”她笑道。
我叹了口气,没想到诡计竟然被识破,当下又静下心思,仔细地感受着她的音乐。
乐章是细腻的,我想道,然而情绪却是丰沛的。从头开始就不急切,像是酝酿着持久的
温醇馥郁,直至时刻来到,随即化为清澈的涓流;或潺潺而渗,或沛然而涌,但尽皆清澈而
抚慰,没有一丝一毫躁进或迟疑。
但是,在清丽的气息下,我却又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点点十分微妙的,隐伏的苦涩情
绪。这种感受十分细微,若不是用心沈思,相信它一定会被我忽略。
我左右苦思,都无法辨认这个感受的来源。但是,我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它的存在。
“怎样?想出来没?”她忽然说。
“想出来一点头绪,但是说不上来。”我说。
“哦?”她笑道:“说来听听。”
我又想了半晌,问她说:“这首歌,你是这两天写的吧?”
“咦?”她一怔:“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只是感觉……”我停了一会儿,又说:“嗯,我知道了。”“你说。”“这
首歌,就是你上次说的,早就想好要送我的礼物对不对?”
她吃了一惊,满脸高兴的表情。
“好厉害,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也不知道,”我微微一笑:“只是一种感觉。”
她咬着嘴唇,傻呼呼地对我笑着,晕红的双颊同时显示了她有点害羞又十分高兴的心
情。
“致儿,谢谢你,”我诚恳地说:“我喜欢这个礼物。”随即牵起了她的手。
她没回话,低下了头,轻轻地坐到了我的身边。
四月十九日。礼拜四。
下午第二节下课时,班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指明找我,我一出教室的大门,当场就吓了
一大跳。
这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演辩社社长兼代联会主席候选人,我们社团的劲敌蔡丰富。
“凯子,”他说:“咱们需要谈谈。”
“请。”我有点狐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听说,你又在拉我们的社员是吧?”他不满地说。
“你说谈士屏那三个?”我笑道:“是他们自己来的喔!我可没去你那里挖人。”
“那是第一件事,”他说:“第二件事是,你是不是在扯我的后腿?”
“看你说哪件事。”我开门见山地说:“乐声扬,没错,公事公办,你知道我的立
场。”
“呃……”他迟疑半晌:“好,这我没话说。那关于代联会选举呢?”
“我支持管乐詹。”
“我知道你支持他。但是,如果说,”他也干脆了起来:“我跟你保证演辩社之后不再
跟你为敌,大家进行社际资源交流,你要不要考虑站到我这边来?”“等等,”我吃了一
惊:“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说:“你去年搞那几招太耍贱,我惹不起你。”
“那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就祈祷我别选上。”他恫吓道。
“那是我祈祷已久的事,”我大笑:“今天听你这么说,我确定要耍贱去了。”
“你真的不考虑看看吗?”他不死心,又对我说:“我们都是才艺性社团,你何必老是
跟他们音乐性社团混呢?”
“谢谢关心,我的政策,我自己会负责。”我冷笑:“哪天我发现没有别人利用本社元
老搞破坏的时候,我会开始考虑你的建议的。至于现在,我看算了吧!”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他不禁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
“凯子,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我没回话,也对他笑了笑。两人当下各自离去。
四月二十日。礼拜五。
今天在社团课里,我对全社宣布了礼拜二跟小光阿丹谈好的政策。大家听到我不打算让
他们去基隆女中,都有一点不满的情绪。然而,即使是如此,我也不打算改变手上既定的方
针。
下课之后,我把那三个新社员留下,跟阿丹一起跟他们详述了许多有关选择他们的理
由,对他们的要求以及之后社团要走的方向。三人似乎十分着迷于我们说的内容,一个劲儿
地点头不说,也提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疑问。以致我们结束的时候,竟然已经将近六点了。
回家的时候,我在路上跟阿丹提起了我暗中去找国家剧院的事。他的表情很兴奋,似乎
从来没想过可以有机会,在这么正式的地方公演。
我对他说,这个计画目前还在高度保密阶段。晚上我要跟致儿见面,下次再跟他仔细
提。他则看了我一眼,不解地对我说:
“咦?我以为你的马子是基隆女中的何淑忆……”
我闻言叹了口气,心里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看样子,我是真的太久没有把他们当一
回事了。
我当下没空解释,只跟他约好明天中午一起去国家剧院,当下便赶去找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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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真美好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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