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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ian (空心菜), 信区: Reading
标题: 情敌（李国文）(11)
发信站: 紫丁香 (Wed Apr 1 01:45:39 1998), 转信

在这一点上，她嫉妒刘虹，她先生总开着那辆标致车，在
机关门口接她。车虽不算豪华，比 AE� 无车的黎芬，自然优越。但
让黎芬丧 AE� 败兴的，车有无，是无所谓的，只要有一个誥e 值得
爱，也懂得爱自己的丈夫，哪怕在地狱里，也会是天堂。反过
来，你和一个你一点也不想爱的人，生活在一个屋顶底下，天
堂也和地狱差不多。她有那个谢子军，还不如没有呢！
所以她有时坐在杨扬的摩托后胊e ，在深夜的大马路上疾
驰着，总觉得路突然好像缩短了，甚至还未过瘾，车已经停在
了家门口，又得和那个提不 AE� AE� 来的谢子军磨无聊的牙。班上
那股精神劲，一进家门，全散了架。
“ 誥e 遗憾 — — ” 她坐在车上不肯马上下来。
“ 怎么啦，黎芬？ ”
“ 有一句咖啡的广竌e 词，叫做 ‘ 滴滴香浓，意犹未尽 ’ 吗？现
在，我就是这个状态了。 ”
“ 那好，我再拉你到机场高速路，当一回飞车族，让交通警
罚上几十块！ ”
说归说，她还是下了车，因为飞车以后，你不是还得回来
胊e 对现实嘛！ “ 算了算了，谢谢你这位 AE� 士了。 ”
杨扬 AE� 实是挺有心的人，这就需要慢慢 AE� 出来，虽然他做
出吊儿郎当，粗枝大叶的样子。从那以后，她上了车，就有意识
地華E 得远些，一直到她想回家为止。杨扬和她一 AE� 工作了那多
年，虽然不明白她的个人生活上的苦和乐，但她很少谈及自
己，便可体会到她实际上没有什么可说的。坐车，遂成了她为
数不多的快乐中的快乐，他也愿意她能有这份高兴。于是形成
惯例，月末加班，他总是要送她的了。她渐渐也盼着每个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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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兜风啊，飞车啊，呼啸啊，放纵的大笑啊这些刺激项目。夜
深人静，路上行人稀少，她可以抱着这个小伙子，躲在他宽阔
的背后，任那嘶嘶的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胊e 孔。这种由兴奋
和顾虑，冲动和挑战，交织在一 AE� 的快乐，够她半夜半夜地不
能 AE� 静。
刺激和鸦 AE� 一样，是能成瘾的，每到月底，就等待着这一
刻。何况三十多岁的杨扬，和那个五十出头年纪，已经臃肿不
堪，浑身赘肉的丈夫，终究是不一样的男人了。她丈夫，好像阉
割得不彻底的公鸡，还打鸣，但已经出不来正声。他不但失去
了早日的青春活力，甚至连在影视界和年轻人争一争的勇 AE� ，
也荡然无碼e 。
她说过他，你别在家里贬这损那，有本事跟他们比试，哪
怕你斗不过他们，失败以后 AE� 腹自杀呢！
后来，她不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因为这种保护懒汉，保
护弱智，保护低能儿，保护所谓社会主义蛀砤e 的体諥E ，养成了
这些人只能吃现成了。像谢子军这样的过 AE� 的文化人，过去完
全是官家用公款扶持着的，再狗 AE� 也能放能播能演，一旦进入
竞争体諥E ，便一个字也创作不出来了。与此同时，人也就跟着
废了。吃了那么多治阳萎的药和 AE� 方，聋子治成了袮E 巴，动不
动就回到他那有学问的父母家住，逃避这种对男人痛苦的局
胊e 。
跟这个人在一 AE� ，欲哭无泪，从哪儿能找到风驰电掣的快
乐呢？
要是他此刻 AE� 着他那辆本田，出现在眼前，她誥e 敢冲上
去，任他的车把她带到天涯海角，也不后悔的。
２７　　 · 李国文小说自选集 ·
在机关门口，她看到那个吴月，被她的父亲接走了。她所
以一定要目睹这样的场胊e ，也无非证实杨扬确实不和她在一
AE� 。那么，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一路往回走，一路不停
地琢磨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不明白，那个年轻人怎么会这样
牵她的心呢？现在她明白了，他要是被那个小姑娘夺走的话，
她连这为数不多的快乐，也不会再有了。
有一次，她跟他开过蚢e 笑： “ 杨子， AE� 实我挺愿意跟着你飞
车，但我一看我自己这张胊e 孔，又有点不配搭你的车！ ”
“ 为什么？ ”
“ 我观察了，凡在你车后縜e 着的，无一不是够打上八九十
分的 AE� 亮 ae� ！ ”
他很坦率。 “ 你是知道的，我喜欢 AE� 亮的女孩，这是实情。 ”
“ 那我， AE� 不是让你失望了吗！ ”
“ 你别谦虚，你的特殊魅力，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从我分
配到你手下那天 AE� 我就想把你这股劲画出来，可惜我太笨。 ”
“ 得得，你不葾E 于拍马 AE� ，就别说违心话了。 ”
他笑着说： “ 你想要我说誥e 话嘛，冲你这魅力，说不定会向
你跪下求爱的！ ”
“ 那可誥e 要把我吓死了 … … ” 她记不得当时怎么结束这个
敏感话题的。
最初，她下本钱送他去攻读电脑研究生，并不是看在他老
子的份上，她那时不知这个分来的大学生是杨栋的公子。她从
不热衷政治，别人的背景来历身份资格，根本不感兴趣。她只
看人 AE� 和才干，而且是 AE� 直觉，才下这个决心的。他死活不肯
去办入学手续，谈崩了好几次，不欢而散。最后，他到底扭不过
３７ · 情　　　敌 · 　　
她，去读了硕士研究生。
这家伙疯啦，居然要向我求爱？混蛋，是开蚢e 笑，还是当
誥e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太可怕。从那以后，大白天，即使相
遇在路上，哪怕他诚心地要顺路带她一段，她也会摆摆手婉谢
的。只是月末加班，只是在夜深人静那一会例外。
“ 你怕坐我的车。 ” 他生 AE� 了。
“ 我不是没有坐过。 ”
“ 我是说，你实际不大敢坐在我车后，是不是？ ”
“ 瞎说，我又不是没麻烦过你一次次送我回家 — — ”
“ 那都是加班，一般讲，只要是白天，你从来不。 ”
她掩饰地说： “ 大白天，有的是车嘛，何必给你增加负担。 ”
黎芬知道，即使坐在他身后，别人也不会在意的，她是个太正
经的，令人不会往坏处去想的女人，她有这点把握。不过，因为
常有花花绿绿的女孩子，吊在他车后满街出风头，她很不愿意
把自己，降到那些年轻姑娘一个水 AE� 。所以，他有时猛的刹车
在她身旁，她也决不领情的。
“ 你誥e 怪！ ”
她把话岔开： “ 你车 AE� 股上挂的都是你喜欢的女孩，能不
能给个准信，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不要满世界撒网了！ ” 她那时
说话，是希望他到核算中心来，第一，他是专家，第二，他要认
誥e 干 AE� 来，会比她出色。第三，那样，她就能放心地离开中心，
按杨栋的想法，接蘟e 彭克，这盘 AE� 就活了。很惋惜他怎么也不
上路，老田一上任，还会如此安排嘛？恐怕成泡影了。没有办
法，如果能有个好女孩，让他收了这份花心，把力 AE� 用在正道
上，该是多好的事情啊！
４７　　 · 李国文小说自选集 ·
“ 什么意思？ ”
“ 我看你后座上带过的女孩子，至少我看到的，也有一打
了吧？还不算我们那位新来的小姑娘，好像你带过她两回，你
对她有点意思？ ”
杨扬笑了， “ 你这是 AEae 怪的逻辑，凡坐过我的车的女性，难
道都是我追求的？那么你呢？黎芬！ ”
“ 你呀！说说就不上道了。 ”
“ 我跟你讲，你最好不要像别人那样看我，因为我也不像
别人那样看你。你誥e 的不同凡响，你也誥e 是了不 AE� ，成功也罢，
失败也罢，你一直奋斗下去。我呢，没你坚强，也没你成熟，我
宁可失败在我追求的美术上，也不情愿失败在那些愿意看我
失败的人手里。明白嘛，我佩服你，也喜欢你，甚至心疼你，但
我帮不了你的忙 — — ”
“ 你越来越学得会哄人了！ ”
直到把他送到大学读研究生，才从杨栋嘴里，知道这小子
是谁。她埋怨他： “ 你为什么不竌e 诉我？ ”
“ 竌e 诉你，那你非要我深造，而我为你去读书，那性质不就
变了么？你是为了拍我父亲的马 AE� ，而我占了干部子弟的特
权，还有什么意思？ ”
她拦住了他： “ 等等，你说什么，你为我去读书！ ”
“ 难道不是嘛！ ”
“ 这誥e 是 AE� 有此理！ ”
“ 我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
她拿他没办法， “ 你这个共产 ae� AE� 士啊！ ”
黎芬渐渐懂得这个杨扬，他是一个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５７ · 情　　　敌 · 　　
的人，然而，他又是一个什么都明白的人。他所以热衷籥e 画，喜
爱艺术，不过是一种对现实逃避和不闻不问的挡箭臕E 。然而，
她为他想过，他这种样子的爱好和追求，又能有什么意思呢？
你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黎芬蘟e 他着急，让她先生谢子军，把
杨扬胡涂乱抹的写生啊，籥e 画啊拿去请教专家 AE� 定。 “ 你只要
问有没有一点发展前途。 ”
如果有，那就支持他到美术学院去，如果没，对不 AE� ，你得
干正经的。
谢子军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找了几位看过，无不摇
头，回来竌e 诉她： “ 人家说了，这一位画家，也许下辈子能成
功。 ”
“ 誥e 的？ ”
“ 都是院长教授一级的。 ”
“ 没蒙我？ ”
“ 唉，黎芬，你透得不正常呢！我可从来没见你这样关心过
谁！ ” 她先生纳肁E 了。
她眉毛扬了 AE� 来。 “ 你话里有话？ ”
“ 这个羊啊羊的人，怎么老在你嘴上出现，如此地牵挂着，
誥e 让我吃醋呢？ ”
“ 你居然还有这种嫉妒的感情，誥e 不容易。那你最好也有
让我牵挂的，值得我为你牵挂的地方呀！ ”
一谈到正格的，他连忙挂 AE� 免战臕E 。 “ 哦，算了算了 — — ”
她也不想和他斗嘴，口 AE� 缓和下来。 “ 我跟你说实话吧，这
个年轻人，要是上正道的话，是一块好料。你知道的，从来是栽
树的少，摘桃的多，打天下时人人盼我失败，现在我成功了，又
６７　　 · 李国文小说自选集 ·
想设法谋我这份差使！万一将来落在一个光有吃政治饭的白
丁手里，落到一个裹羊肚子手巾的老农手里，这中心就会完蛋
啦！ ”
“ 你不干得挺 AE� 劲？ ”
“ 总不能老坐在那位置上？ ”
“ 怎么？要调动工作？ ”
“ 不是不碼e 在这种可能性。 ”
“ 所以，你就指望着这个羊 — — ” 他笑了。
“ 可他迷上了他的艺术，拿他没一点办法。 ”
“ 你竌e 诉他，誥e 的，绝对是专家的意见，三个字，瞎胡闹，让
他别耽误工夫了，艺术这碗饭，可不是他吃的。 ”
她把这话拿去 “ 打击 ” 杨扬，他笑笑，根本不往心上去。对
于这位老姐的热心，既不感激，也不反对。他说 “ 我早悟了，不
能出人头地，不能成为艺术家，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从 AE�
中找到自己的乐趣，也就行了。干嘛非要成功，失败的人就活
不下去了嘛？ ”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在黎芬听来是绝对的胡话，她摸了摸
他的脑门： “ 你是不是在发烧？ ”
“ 干吗？ ”
“ 杨扬，你应该冷静了。 ”
“ 那又怎么样呢？ ”
“ 回到中心来，当初，你也是积极筹备者之一啊！ ”
“ 你要我干什么都行，我就是不卷入任何是非，我惹不 AE� ，
我躲得 AE� 。 ”
“ 你胡说什么呀！ ”
７７ · 情　　　敌 · 　　
“ 我是我老爸的儿子，别的我没学到，但懂得政治、官场、
权术，以及不留情的生死斗争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你已经 AE� 在
了马背上，你只有向前，我不劝你下来，可我绝不会上的！ ” 他
说。
“ 天哪，杨扬，你年纪不大，却把社会看得这样阴暗，太可
怕了。 ”
他不愿打击这位正在兴头上的女人，便不和她辩解了。
“ 就算是为了我们共同投入过的这份事业 — — ”
他只要不想讲话，紧闭着嘴，即使用铁棍也撬不开的。
“ 誥e 是榆木疙瘩，怎么也不开窍！ ”
她问自己，这个小伙子如果对她确实有超乎一般的感情，
那么，他就该像帮助吴月去参加选美薃E 地卖力 AE� ，同她一 AE� 把
这好不容易建 AE� 的核算中心，搞得更出色些。他在她的位置
上，而她在彭克的位置上，那是最理想的架构了。为什么总是
躲之不迭，宁肯在高新技术处干一份闲差呢？要不是他说的那
种官场的可怕斗争，使他如临深渊薃E 的畏惧；便是他对她表白
过的，那些求爱啊，喜欢啊，心疼啊的语言，是在哄她的了。如
果再进一步分析，他是誥e 话，百分之百地发自内心，那么，这股
机关里顽固的后退蔄E 力，也太可怕了。
“ 杨扬 — — ”
他把自己的耳朵蝍e 住， “ 谢谢你老姐，你一定要演说的话，
那你下车，另找听众吧！ ” 他下逐客令了。
“ 好，好，不说不说，而且你也不用撵我，反正这后座，快有
一个固定乘客了。 ”
“ 不说那个，又说这个，老姐老姐，我拜托了，你能不能换
８７　　 · 李国文小说自选集 ·
个新鲜话题？ ”
“ 我只是说，以后不可能再坐在你车后胊e 兜风了！ ”
“ 还用我说一千遍吗？只要你肯赏光，我永远乐意为你效
劳，因为你是第一位的。 ”
他有时说话挺呛人，有时说话也挺能哄人，她虽是他车后
坐过的女性当中，最不花枝招展的，而且年龄比谁都大的一
个。可是，也只有她，敢对他说些他未必爱听的话时，他很少蚢e
世不恭地对待她。连他老子也说过，这个小子，对你还算恭敬。
还说了句笑话，也许一物降一物吧？
她也不晓得是否誥e 的如此，是他降她，还是她降他，说心
有灵犀，说互相默 AE� ，也许更合适些。不过，那句 “ 你誥e 棒 ” ， “ 你
不同凡响 ” 的话，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向来对自己的外观
形象，不怎么充满信心的女人，誥e 像醍醐灌顶一样，从这个年
轻人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要早有这点自信，也不会嫁给这
个不矨E 心的丈夫了。
“ 看样子你好像轻松得多！ ” 那是月亮没有出现以前，谢子
军根据他 AE� 子在做韵律操的用力弹跳，和在浴缸里哼的歌曲，
作出了这个结论。
她不讳言，新部长刚上来，基本上是按前任的既定方针办
的，所以，她的感觉很好，老田甚至说，中心要往全国第一的大
目标奋斗，只有技术密集的优蔄E ，才能走在时代的前列。 “ 大发
展的前景，是肯定的。 ”
“ 你情绪好，就是我们家中的晴天。 ”
但是，老田的豪言壮语，也就停留在口头上，未见付诸行
动。再加上把那个月亮招来作练习生后，夹在她和这个杨扬中
９７ · 情　　　敌 · 　　
间，也使她心中不快。她望着谢子军那萎靡不振的样子，好像
共产党欠他多少钱薃E 的永远不满，觉得和这种男人在一 AE� ，誥e
是没劲到了极点。她怎么不热切地盼望着，每个月两三次的半
夜飞车的快乐。无论如何，那个有男子汉 AE� 的男人，才是她誥e
心想拥抱的，只要挨着那强健有力的后背，总是令她心里发热
的，更何况还有那种冒险的刺激性呢？但一想到那位快成选美
冠军的小姐，她的心就凉了一半。
四十出头的女人，还能有多少籄E 金岁月呢！不能让那个小
ae� 得到她想要的夏利车、香港十日游，以及一顶后冠。如果她
如愿以偿的话，黎芬给自己作了个判断，老姐，你就从此彻底
没戏了。
这时，一辆标致车从马路上驶过去。
人，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神经，这是一条大马路，往来的车
辆不断，但她 AE� AE� 认出来这辆刘虹丈夫的车。她自己也感到诧
异，而且天色昏晦，路礎E 未明，那一瞬即逝的车臕E 号码，她看清
了，还记得是谁的车。她多了一个心眼，要看它开往哪儿去，便
停下脚步，站在路旁。很 AEae 怪，那辆标致车进了部机关，她纳
肁E ，刘虹比她下班早多了，已经接她回去了，为什么老板又亲
自驾车跑来一趟？
于是，她想 AE� 早晨那位处长的眼神。 “ 好！ ” 黎芬本来也不
急着回家， “ 我倒要见识一下，到底他们联袂要演一出什么好
戏？ ”
没有让她等多大工夫，那辆车又从部机关大门口出来，正
好左转，赶上红礎E 。她远远地透过车窗看去，一张再熟悉不过
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０８　　 · 李国文小说自选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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