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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平凡的世界10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May 22 15:29:01 1998), 转信
第十章
家里和村里一整天发生的事,门外的孙少安都一无所知。他此刻正跪在米家镇兽医
站这个简易牲口棚里,手忙脚乱地给生产队的病牛灌汤药。
给这么一个不通灵性的庞然大物吃药,一个人简直对付不了。下午头一顿药,有兽医站
的人帮忙,一个人捉牛头,一个人灌药,没有眼下这么费劲。这而今夜半更深,兽医站
的人别说早已经下了班,现在恐怕都睡得死沉沉的了。
他跪在这肮脏的牲口棚里,一条胳膊紧搂着牛脖子,一只手拿一个铁皮长卷筒,在
破脸盆里舀一卷筒药汤,然后扳起卧着的牛头,用铁皮卷筒头撬开紧闭的牛牙关,把药
强灌下去。有时灌呛了,牛给他喷一身。他顾不了这些,尽量不让牛把药糟蹋掉,浑身
的劲都使在抱牛脖子的那条胳膊上,两个腿膝盖在牛棚的粪地上打出了两个深坑,紧张
得浑身大汗淋漓。他们队这头最好的牛,简直就是全队人的命根子。它口青力大,走势
雄健,干活是全村两个队最拔尖的。二队队长金俊武,前年曾提出用他们队两头牛再搭
一条好毛驴换他这头牛,他都没换。平时耕地,只要他在场,就不让其它社员使役,常
自己亲自执这犋犁。他怕别人不爱惜,让牛劳累过度。他还经常给饲养员田万江老汉安
顿,给这头牛加草加料,偏吃偏喝。不料今年刚开春动农,这头牛就病了。牛两天没好
好吃草料,他也两天没好好吃饭。这牛一病,他也似乎病了。今早上,他赶紧亲自吆着
牛,来到米家镇的兽医站。好在兽医站一检查,没什么大毛病,只是牛肚子里上了点火,
兽医说灌几副药就会好的。当时开好药后,就给灌了一副。兽医站的人说,最好晚上十
二点钟再灌一次。本来他想当天就返回双水村,但考虑牛有病,来回路上折腾一天,恐
怕牲灵受不了,就决定在米家镇过一夜。
现在,他把最后一卷筒药汤灌进了牛嘴巴,亲热地拍拍牛脑袋,然后就疲乏地站起
来,把空脸盆和卷筒放在窗台上。他看见牛的眼睛出现了一种活泼的亮色,心里就踏实
了许多。
他出了牛棚,看见兽医站里一片黑灯瞎火。哪个窑洞里传出来一阵鼾声,打雷般响
亮。这已经是深夜了。
他迈着两条长腿,穿过院子,出了兽医站的土豁子大门,来到公路上。前面不远几
步,就是米家镇的那条小街道。现在那里也已经没有了人迹,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
耀着空荡荡的街道。他现在到什么地方去度过这一夜呢?他白天抽不出身,也没到旅社
去登记个床位。这是公事,他可以掏钱住一宿旅社。但现在旅社恐怕也住不上了。米家
镇就一个小旅社,这里过往人多,通常天不黑就住满了人。
他从公路上盲目地向镇子里走去。唉,如果在石圪节,他还有些熟人,甚至还认得
一两个公社干部,他哪里都可以凑合一夜的。可这米家镇已经到了外县,人生地不熟,
他到什么地方去住这一夜呢?要是夏天也好,他可以在兽医站的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一
躺就行了。这现在虽然已经开春,棉衣还没有离身呢,一早一晚怪冷的;米家镇又在大
川道里,风特别硬。他一路毫无主意地向街道那里走,并不知道他到了街上又能怎样。
他猛然想起:俊山叔的女儿金芳,不就出嫁在这米家镇上了吗?听说她女婿就在这镇上
木匠铺里,家离街道也不太远。能不能去她家歇息一晚上呢?
他在朦胧的月光下摇了摇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已经夜半更深,人家早睡熟
了,怎好意思敲门打窗惊动人家呢!现在,他已经来到了街道上。这街道虽然也破破烂
烂,但比石圪节多了许多铺子门面,看起来象个城镇的街道。少安惆怅地站在一根电杆
下面,不知如何是好。昏黄的街灯照出他高大的身躯,脸型、身材和他弟少平非常相似,
只不过因为劳动的缘故,显得更要壮实一些。高鼻梁直直的,也象希腊人一样。脸上分
明的线条和两片稍稍向下弯曲的嘴唇,显出青年男子的刚骨气。从眼神中可以看出,这
已经是一个有了一些生活阅历的人。尽管他只有二十三岁,但和这样的青年打交道,哪
怕你有一大把年纪而且老于世故,也要认真对付的。孙少安站在路灯下,从上衣口袋里
摸出一张小纸条,又从烟布袋里捏了一撮烟叶,熟练地卷了一根烟棒。他抽烟,但不用
烟锅抽。他觉得烟锅太小,抽两口就完了,太麻烦,就经常用纸卷着抽旱烟。纸烟他抽
不起,除过要办大事,平时很少买。今天出门办事,他现在口袋里还有半包“金丝猴”
香烟,但他舍不得抽。一年四季卷着抽烟,也要费许多纸的。报纸太厚,他就常拿少平
和兰香写过的旧作业本卷着抽。
少安卷起一支烟后,发现他没有火。走时太忙,打火机丢在了家里的炕上;到了米
家镇,忙得又忘了买一盒火柴。
他此刻多么想抽一支烟啊!
他好象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他仔细听了一下,听出来
这是打铁的声音。在什么地方呢?好象在街头的那一边。好,打铁的地方有火,去那里
点个火抽支烟吧!他撩开两条长腿,手指头里夹着那支卷好的烟棒,就向传来锤声的那
边走了过去。
他一直走完这条不长的街道,并且出了街那头,才在一个小土坡下面找见了那个铁
匠铺。
铁匠铺的一扇门闭着,另一扇门开了一条缝,看见里面红光闪耀,大锤小锤响得如
同炒爆豆一般。
少安犹豫了一下,就推开了这扇虚掩的门。他看见打铁的是一老一少。老的显然是
师傅,一只手里的铁钳夹一块烧红的铁放在砧子上,另一只手拿把小铁锤在红铁上敲打。
师傅打在什么地方,那个抡大锤的徒弟就往那里砸去。叮叮咣咣,火花四溅。两个人腰
里都围一块到处是窟窿眼的帆布围裙。少安进来的时候,这两个人正趁热打铁,谁也没
顾上看他。直等到那块铁褪了红色,被老汉重新夹进炉里的时候,这两个人才惊奇地打
量起他来。
少安赶忙说:“老师傅,借个火点一下烟。”“行!”铁匠师傅用铁钳夹了一块红
炭火给他伸过来。少安赶忙凑上去点着了那支烟棒。他听口音,知道铁匠是河南人。黄
土高原几乎所有的铁匠都是河南人。河南人是中国的吉普赛人,全国任何地方都可以看
见这些不择生活条件的劳动者。试想,如果出国就象出省一样容易的话,那么全世界也
会到处遍布河南人的足迹。他们和吉普赛人不一样。吉普赛人只爱飘泊,不爱劳动。但
河南人除过个别不务正业者之外,不论走到哪里,都用自己的劳动技能来换取报酬。
孙少安点着烟后,因为离炉火站得近,他才感到浑身一阵发冷。他于是跹蹴在炉边,
伸出两只手想烤一烤火。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你是哪儿的?”河南老师傅一边拉风箱,一边问他。少
安对他说:“我是双水村的,给队里的牛看病,天晚了,还没寻下个住处……”那位年
轻徒弟说:“旅社恐怕人都住满了。”
“就是的……”少安脑子里继续盘算他到哪里去过夜。
“我看你今晚找不下地方了……这镇上有没有熟人?”老师傅问他。“没。”少安
对他说。“噢……”师傅用铁钳拨弄着炭火里的铁块,说:“你要是实在没去处,不嫌
俺这地方,可以凑合一下,不过没铺没盖。可这地方还暖和……”河南人由于自己经常
到处飘流浪游,因此对任何出门人都有一种同情心;他们乐意帮助有困难的过路人。少
安一下子高兴得站起来,说:“行!老师傅,这就给你老添麻烦了……”的确,他很感
激这个河南老师傅。没铺盖算什么,他能在这火边跹蹴到天明就行了,总比一晚上蹲在
野场地挨冷受冻强。少安问师傅:“这么晚你们还干活?”
徒弟回答他说:“这件活说好明早上人家来取,不加班不行。”少安看炉灶里的铁
烧红了,就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金丝猴”纸烟,走过去对那个年轻徒弟说:“师傅,你
先歇着抽支烟,让我来替你添几下锤!”
那徒弟看他这样实心,就很乐意地接过纸烟,把手中的铁锤让给少安。少安又把另
一根纸烟,恭敬地夹在执钳操锤的老师傅的耳朵上——老师傅现在不仅没空抽,甚至腾
不出手来接烟卷。
等老师傅把烧红的铁块放在铁砧子上后,少安就抡起锤和老汉一人一下打起来。他
因为常出去为队里修理损坏的农具,曾在石圪节也是一家河南人的铁铺里抡过这家伙,
因此不外行。再说,这是力气活,又没什么太高的技术要求。
等他抡完一轮锤后,这铁匠师徒俩都夸他在行。少安笑了笑说:“出一阵力身上就
暖和了。”
少安又抡了两回锤,看这把镢头快成形了,就把铁锤又交给那个年轻徒弟。老镢头
全部打成后,这师徒两个把墙角一个放工具的土台子收拾开,给土台子上铺了一块破帆
布,对少安说:“就凑合着躺一夜吧。”说完他们就到里面的一个小窑里睡觉去了。
少安在地上搬了一个废铁砧子,把自己的罩衣脱了垫在这砧子上,就算是个枕头。
他拉灭了灯,在一片黑暗中疲乏地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孙少安在饭铺里吃喝了一点,就到兽医站把他的牛吆上,起身回双水
村了。
一路上,他由着牛的性子走,并不催促它,因此慢慢腾腾,三十里路走了将近一个
上午。
在接近城里人吃午饭的时候,少安吆着牛才走到双水村北边的村头上。他看见前面
的公路上,田二正在路边的水沟里弯腰寻找什么破烂。等他走到田二身边时,老汉怔了
一会,大概才认出这是一个“熟人”。少安对他说:“二叔,快回去吃饭!”
田二神秘对他微笑着,嘴里嘟囔说:“世事要变了……”说完就又低头在水沟的碎
柴烂草中翻搅起来。
少安吆着牛从他身边走过,心里随意感叹地想:如果我活成他这个样子,早就上吊
死了!随即他又笑了,想:问题是活成他这个样子,往往连死都不懂了……
田二父子俩是他队里的社员。他同情这两个不省人事的人。每当路上看见顽皮的村
童欺负他们时,他总要把孩子们撵跑。田二的憨小子他干脆打发到大队的基建队上——
那里劳动的人比较集中,好照看他。
现在,少安吆着牛已经进了村。
他正准备把牛吆到田家圪崂的饲养室里,看见二队长金俊武担一担粪,从东拉河的
列石上走过来,并对他招呼说:“少安,你等一下……”二队长金俊武四十来岁,腰圆
膀粗,长一对炯炯有光的铜铸大眼。这人悍性很强:脑子里弯弯又多,是金家族里的一
条好汉。他父亲就是旧社会双水村著名的文人金先生——
老先生五二年就去世了。不过,金家兄弟三人身上没一点文气。金俊武在三兄弟中
排行第二。老大金俊文已五十来岁,性子也不弱。只不过一般不出头露面。这人手巧,
杀猪、泥窑、垒锅灶,匠工活里都能来两下,他生养的两个儿子金富和金强,象土匪一
样蛮横。俊武的弟弟金俊斌,倒和两个哥哥不一样,老实得已经快成了傻瓜。但这个大
家庭里的所有成员,因为有精明强悍的金俊武,谁在村里也不受气。金俊武虽然人长得
粗壮,但做事从不靠蛮力,主要用智力周旋。他对长辈很有礼貌,做事在大面子上很宽
阔,私人交往中不计较一些小亏小损,而且象少安一样,从不欺负村里的弱者,因此在
金、田两族一般人中都有些威望。在村里的强人中间,包括田福堂在内,俊武都有点不
服气,但他比较尊重和佩服比自己小好多岁的少安。这后生和他一样,精明得谁也哄不
了,而且一身男子气,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把一队搞得比他二队还好。他尽管和少
安关系不错,但两个人心里也常在撬劲:看谁把自己的生产队搞得好。一年下来,他往
往都败在少安的手下……少安听俊武让他等一下,就扯住牛缰绳站在公路边,等俊武从
河道里上来。金俊武把粪担子放在路边,抹下头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水,问:“听说你到
米家镇去了?牛不要紧吧?如果这牛不中用了的话,咱们还是换一换!哪怕我使用两天
就死了,也不后悔!”金俊武笑着对少安开玩笑。
“就是一头死牛,我也不换你那三个活宝……怎?有什么事要给我说?”少安问金
俊武。
“你不知道?”俊武看着他问。
“什么事?”少安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罐子村你姐夫让公社拉到咱们村,正在你家后面的工地上劳教着哩。昨天晚上,
还拉在学校院子里批判了一通!”
“为什么事?”少安脑子里“嗡”一声。
“听说是贩了几包老鼠药……”
俊武不好意思看少安的脸。他担起粪担说:“你快回家去看看!听说你姐引着两个
娃娃也到你家里来了……”
少安脸上显出不在乎的样子,对俊武说:“你忙你的去。我把牛送到饲养室再说。
这是个屁事!多不了白受几天苦,还能定成个反革命?”金俊武点点头,担着粪走了。
少安匆匆地把牛吆到饲养室,给饲养员田万江把药交待下,就折转身向家里赶去。
孙少安不愿意在金俊武面前表示任何慌乱,叫这个强人笑话他。但他现在内心中充
满了焦躁和不安。对于象他们这样各方面都很脆弱的家庭来说,一件小事就可能导致灾
难性的混乱,甚至使一切陷于瘫痪。而眼前发生的又并不是一件小事。姐夫不仅使一家
人蒙受耻辱,而且罐子村他家的生活越烂包,他这里的家庭也就要烂包的更快些——因
为他和父亲绝对不可能丢开姐姐和两个孩子不管。他更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一
家人都指靠他来解决。他不仅要解决事情本身,还同时要安稳一家人的情绪……
他现在一路往家里走,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地判断各种情况。是的,这是公社出面
搞的事;如果是本村,他就会立即去在各种人际关系中穿插,先找俊山叔,再找金俊武,
然后找二爸,最后找田福堂……当然,还有许多人。而且他还不会都直接出面,各种交
错制约的力量,就可能使问题得到解决。在双水村这个天地里,他还是有些能耐的。可
姐夫是罐子村的,而这事又是公社搞的,和双水村没一点关系。他现在的能力看来无法
解决这事。
怎么办?他上自家院子的土坡时,脑子里还象乱麻一般没有头绪。只有一点已经清
透了:要解决这事,非要通过石圪节公社不可。但公社里除过文书刘根民是他小学同学,
能说上话外,其他领导尽管都认得他,但没有什么更多的交情……到了院子的时候,他
把所有这些思绪暂时斩断。因为他首先要应付家里人的情绪。
他在家门口站了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尽量轻松一些地推开了门。他妈,他
姐,他妹,他奶,老少四个女人一见他回家来,都又惊又喜,高兴得咧开嘴笑着,一个
个泪流满面,就好象久盼的大救星突然从天而降。
少安站在脚地上,为这场面感动得忍不住鼻子一酸。是呀,这些至亲至爱的人们,
都把他看作是全家人的靠山。家里出了任何不幸事,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
怎么能辜负亲人们的期望呢?刹那间,一种强悍的男性豪气在这个二十三岁青年的身上
汹涌地鼓涨起来!他平静地问母亲:“我爸出山去了?”
他妈“嗯”了一声,接着便撩起围裙揩干脸上的泪痕,母亲意识到她不能再哭了,
以免加重儿子的精神负担。
他又问脚地上的妹妹:“你二哥回来了没?”
兰香说:“回来了,刚出去到金波家寻个东西……”
这时候,他姐兰花头一下伏在大弟的肩上,又出声哭起来了。少安安慰她说:“姐
姐,你不要急躁,事情总有我哩!你看你眼睛都肿了。千万不敢伤身子,你还要拉扯猫
蛋和狗蛋……那两个娃娃哩?”兰花不哭了,说:“少平引到外面去了……”
这阵儿,少安他奶坐在后炕头上,张开没牙的嘴只顾笑着。她看见她的安安就是没
死嘛!这不,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少安从一个毛巾缝成的小布袋里,掏出一包从米
家镇买来的蛋糕,拿出来放在奶奶的被子旁。他从里面捡了一块软点的,递到奶奶手里,
说:“奶奶,你吃这!软的,能咬动哩!”
老祖母接过这块蛋糕,指着旁边其余的,说:“叫猫蛋狗蛋吃去……”少安看家里
人的情绪缓和下来以后,就一个人从窑里出来,转到了院畔上。到现在,他对姐夫的事,
心里还是没有一点主意。唉,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能有多少本事呢!如果说,什
么地方有些庄稼活把人难住了,他孙少安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放在眼里;他自己有信心把
别人干不了的活干得出奇的好。可这种事不一样啊!
他急躁地在院畔上走来走去。
他看见,院子东头那棵碗口粗的杏树,已经绽开了一树白粉粉的花朵。这树是他们
家搬到这里时栽下的,算一算和兰香的年龄差不多了。往年,收麦的时候,总能在这棵
树上摘一两筐金黄的甜杏子。除过一家人大饱一顿口福外,好心的母亲还要给村里一些
人家的娃娃分一点。但这两年不行了,他的两个馋嘴小外甥早早就侵害完了。少安十分
疼爱两个活泼的外甥,因为姐夫无能,他对这两个孩子担当着责任。他想,就是为了这
两个孩子,他也要把姐夫的事有个平和的解决……他看见他弟少平一只手抱着狗蛋,另
一只手提个口袋,从土坡里上来了。年龄大的猫蛋跟在他后面走着。
少平也看见了他,兴奋地加快脚步赶过来了。
少安问少平:“你手里提些什么?”
“十几斤白面。”少平说。
“白面?哪来的?”少安惊奇地问。十几斤白面,对他们家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
字啊!
“润叶姐给的……”少平说。
“润叶?”“嗯。”少平接着就把润叶叫他去她二爸家的前前后后都给哥哥说了。
最后,少平对他哥一再强调说:“她叫你这几天一定来一下!”“她没说是什么事吗?”
少安问。
“没说,就叫你一定来一下……”少平说完,就引着两个孩子回家去了。孙少安愣
了半天。他忧伤地走到院子东头那棵杏树前,手轻轻抠着树皮,抬起头望着满树雪白的
杏花,陷入到往事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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