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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veyou (^Q^过生日了^Q^), 信区: Reader
标 题: 你怎么也想不到--6
发信站: 锦城驿站 (Tue May 4 03:04:29 1999), 站内信件
六(薛峰)
昨天,我被分配到《北方》编辑部的消息得到了证实。从系领导那里和编辑部领导
那里,我都亲自打问过了,一切都是没有疑问的。这就是说,我留在了这座城市?
就是说,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一下子就变成了事实?
真让人不敢相信!可这一切都是真的。高兴吗?当然……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能
在这样一个蜚声全国的文学刊物坐一把椅子,多荣幸!多不容易!
我将和一些谢了顶的或者白了头发的老编辑坐在一起,进行一种让别人羡幕的工作。
我将借组稿之机,跑遍祖国的名山大川,写出许多四处传扬的诗歌,更重要的是,由于
这个位置,我的诗哥就更容易发表。真的,只要我努力,说不定在几年内,我的名字就
会被全国文艺界和广大读者所熟悉……我一整天兴奋得手足无措。
体验自己的喜悦需要一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于是我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西
南角的一片小树林里。
我陶醉在一种难以言语的愉快之中。我想到了命运与机遇;想到了许多得不到答案
的神秘的问题……
当然,我要感谢岳志明。他虽然并不令我十分钦佩,但他毕竟使我从一种固执而教
条的思想束缚中解脱出来。他给了我宝贵的启蒙,使我重新确定了自己的生活观念,重
新认识了自我存在的价值。“对,起码应该在西华饭店请他吃一顿!”我想。
不知怎稿的,我分配到《北方》编辑部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而且大家还都知道
是岳志明为我活动的。
为此,我当然招惹了许多妨嫉和非议。大家都记起了我入学时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
——这是攻击我最有力的武器。因为这武器是我自己制造的,现在可以反过来对付我了。
我并不为此过分地脸红。我在心里说:人都有过幼雅的时候。比如说,你们大家和
我一样,小时候都是光屁股,而且认为那样好。可后来懂得害臊了,于是我们都穿起了
裤子。你们情愿怎攻击就怎攻击吧!反正用不了几天,大家就都各自东西了。说不定你
们之中爱写点诗的人,将来还会毕恭毕敬投到老同学的门上来呢!
我虽然为我的分配极其兴奋,但也有不愉快的阴影时不时掠过心头。这是因为小芳。
在短短的时间里,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变得如此冷谈,这是令人难受的。看来她思想
是一时难以转弯的。这个亲爱的、固执的人!我想:就是勉强让她留下来,一段时间也
很难和我协调一致。
但我坚信,只要她留下来,她就会改变的。城市将会重新塑造她。我想,现在既然
我的分配已经确定了,我就要把全副精力投入去做她的工作。最起码应该让她接受已经
留下来这个事实。我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想她上次回去后,说不定这两天已经想通了
——我多么希望是这样啊!
第二天上午,我想请岳志明去西华饭店吃饭。这是市内最著名的一家饭店,我只是
和小芳在第一层的小吃部吃过饭,上面几层供应高级酒菜的地方从未光顾过。我最近在
报刊上发表了几首小诗,有一点稿费,想稍微排场一些请我的这个老朋友吃一顿——我
不能把这样一个花花公子领到普通饭馆去。志明没有在学校。我就去他家里找——结果
家里也没有他的踪影,我只好又返身回学校。
返回学校的时候,正好路过《北方》编辑部的大门。
我忍不住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停住脚步,向那大门里面投去热烈的一瞥。我看见了
我曾经来过、并且以后将要长久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前院此刻静悄悄的,各种鲜花正在
热烘烘的阳光下开放,一片五彩缤纷。新修的喷水池将一缕烟雾似的水流射向蓝空,水
珠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彩。
如果通过那两行修剪齐整的冬青丛,穿过用碧绿的葡萄蔓搭成的甬道,走进大观园
式的古旧的砖砌圆门洞,就会径直来到后院,来到一个安静中透露出紧张工作的所在—
—那就是编辑部的办公室。不久,我就将会坐在窗口朝东的那间宽敞的诗歌组的房子里。
现在,房子里那架“华生”牌立式电风扇,大概正旋转着,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本来我现在想去和熟人卿一会,但又打消子这个想法。我怕我熟悉的那些人会认为
我迫不及待地想来坐在那神圣的位置上。我于是就又跨上车了,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甜蜜
向学校跑去。我回到宿舍里,现岳志明这家伙正坐在我的床铺上翻杂志。我对他说:
“到处找你找不见!”
“找我干啥?是不是分配有什么变化?”他问。
我说:“分配没有什么变化,我是想请你去西华饭店吃饭。”他说:“我向来不反
感这类邀请,只是今天不行了。一会我得去飞机场送个朋友,他是我父亲老战友的儿子,
现在在国务院给一位副总理当秘书……噢,我倒忘了!薛峰,你那个郑小芳是怎么搞的
?”他突然喊叫说。
“怎么啦?”我问。“你怎么找这么个对象?”
“究竟怎么啦?你说呀!”我感到有点紧张——是不是小芳出了啥事?“唉!”岳
志明叹了一口气,“我妈昨天回来把我美美数说了一通!她说你那个女朋友昨天早上去
找她,说她坚决不留校,让我妈再给林业学院打电话更正……真扯蛋!把我妈都快气昏
了!”
我脑子一下子嗡嗡直响:小芳啊小芳!我想不到你竟然这样犟牛顶墙!说真的,我
此刻一下子对她怨恨起来了。
我隐入无法排解的苦恼之中。我也不愿意向岳南明解释什么,脑瓜子里乱哄哄的,
便躺在了床上。
“你怎么能和这么一个女战士一块生活呢?”岳志明向我投过来讽刺的一瞥。“你
准备怎么办呀?”他问我。
我没言语。我不知道该怎办。
“干脆!各走各的路!我看你现在也只能这样。”岳志明来到我床铺前说:“像她
这种人,全世界也没几个。别人都是扑着命想留大城市。她能留下,可硬要上山下乡去!
你留恋她的什么?她漂亮吗?噢,还算漂亮。不过,你到了《北方》编辑部,屁股后面
不知有多少漂亮姑娘会跟着来的……要不我现在就给你介绍一个!我有个表妹叫贺敏,
在省艺术馆工作,刚从省歌舞团调去的,舞蹈演员,比你那个女战士要俏多了,就在前
几天……”
他已经扯远了。我只好说:“你别说了,我现在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岳志明只好
停住嘴,用梳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说:“我得去飞机场了。”在他要出门时,我才记起
请他吃饭的事,便对他说:“明天中午去西华饭店……他应承了一声,就走了。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心烦意乱。我真想不到,到情竟然发展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
难道我真的就要和小芳分手吗?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涌出了眼睛。
不,我不能没有她!如果我失去她,即使我留在这城市,我的幸福也是不完全的…
…是的,我无论如何还要去说服她,挽回这个局面来。不过,现在即使她回心转意,事
情也棘手了。——志明他她是再不会帮忙了。可是,我马上又想起,林业学院不是原来
就想让她留校吗?是她自己拒绝的。如果她现在改变主意,说不定还是可以和那里的领
导周旋的……
想到这里,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决定很快乘公共汽车去小芳那里。我跳上跳下地
转车,火速向林业学院赶去。
这多天,兴奋、焦虑、愁苦,加上失眠,再加上到处奔波,使我感到极度疲劳和虚
弱。我在心里不由地感叹:也许人为了幸福就得遭受不幸;为了活得尊贵就要忍辱负重
;为了得到一些收获,就得失去一些果实……
我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走进了林业学院。
这座院校虽然没有我们学校大,但环境极其优美。因为是林业学院,树木当然特别
多。许多树都挂着牌子——如果不看牌子上的介绍,你根本认不出这是什么树。校园到
处都是浓荫匝地。地上只有些班驳的阳光点,像撒下的一些小金币。鸟儿在林木间欢悦
地鸣叫着;一块块碧绿的草坪修剪得非常整齐,其间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进走这里,
你就会忘掉这是在大城市之中,而像是漫步在一个幽静的林区。
我一边走,一边不由地想,如果小芳留在这里,这里就将是我们的家。吃过晚饭,
我们会手拉着手,在这林木花草间悠闲地散步;她唱歌,我吟诗……
我心事重重地敲开小芳的门。
正好,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看来对我的突然出现,感到又高兴又惊讶。
给我沏好茶后,她就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我已经把你颠倒过去的又颠倒过来
了……”她望了我一眼,带着一种深切的希望说:“薛峰,咱们还是一块回吧!……你
现在来,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已经改变了主意,要和我一块回咱们那里去?”她用眼光
急切地搜索着我脸上的表情,神态就像孩子一样。我痛苦地把脸扭向一边。
停了一下,我只好直截了当对她说:“和你希望的正好相反。小芳,我已经确定分
在《北方》编辑部了,我不能再改变这个主意。我来是再一次请求你,留下来吧!和我
一块生活吧!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生活下去。……”我
忍不住鼻根发酸,两只眼睛热辣辣地充满了泪水。她一下子沉默了。沉默了一会以后,
她再一次说:“如果你真的还像过去那样爱我,那么,我就央求你和我一块到我们曾经
说过的那个地方去吧……你知道,我也爱你,离不开你……”她的声音也有点哽咽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讨厌大城市?难道这是一个烂泥坑?不是人住的地方?”我激动地对
她说。
“不,”她说,“就条件而言,全省不会有什么地方比这里好。我是说——不,你
也曾说过,我们应该去条件艰苦的地方工作,用我们的劳动和知识把那里也变得像这里
一样好……”“可是……靠我们两个人去改变吗?沙漠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不,可能
几万或几十万年了,现在仍然是沙漠。我们,或者说我们这代人就能把它建成花园?我
们两个是救世主吗?”她惊讶地看着我,就像看一个生人一样。我看见她丰满的胸脯在
剧烈地起伏着,嘴唇颤动了好半天才说:“薛峰,我真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
的……”她难受地扭过头,说不下去了。我自己也感到这些话好像不是我说的——但这
确实是我说的。我看见她背转身用手绢揩眼泪。
我也真想放开声哭一场。我看见我亲爱的人那苗条而挺拔的身姿,此刻每一根线条
都被痛苦扭曲了。一刹那间,我起想走过去,用我的手抚摸地秀丽的黑头发,并且对她
说:我亲爱的人!原谅我,我们一块去沙漠吧!
我真的走了过去,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但那些话我却说不出来。我仍然这样问她:
“你究竟留不留?”
她转过身,朦胧的眼睛望着我,说:“不,薛峰……我们看来得分手了……”
分手?分手。她说的是事实。是的,分手。如果我们没有人向对方投降,那我们就
只得分手。分手?分手……这难道是真的吗?我们什么时候想过这样一个字眼?可是,
分手!现在已经不可避免地要分手了!
我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腕上的表在走动;只有我们的心在跳动。是的,时间
在走着,永远是一个节奏;而我们的心在跳着,有时是那样平静,有时又这样激烈!
亲爱的人,让我们再说点什么吧!
可我们再说什么呢?是的,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世界上难道还有这样悲惨的时
刻吗?……分别的时候到了。我们无言地拥抱在一起。两个人几乎都要哭出声来。我最
后对她说:“我相信你会在最后一刹那改变主意的。”她对我说了同样一句话……
当我来到大街上时,城市已经是一片灯火灿烂了。夜幕了的城市景象无比辉煌。我
上了一辆公共车,闭住眼,也不顾别人怎样看我,只管让泪水尽情地在脸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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