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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veyou (^Q^过生日了^Q^), 信区: Reader
标 题: 你怎么也想不到--8
发信站: 锦城驿站 (Tue May 4 03:04:32 1999), 站内信件
八(郑小芳)
时间像流水一样涓涓而去……
转眼间,我到这座塞上的古城已经七八个月了。
这座城市位于毛乌素沙漠和黄土高原接壤的地方。有趣的是,城南是黄土高原连绵
不断的山岭,城北就是一望无际的毛乌素大沙漠。如果站在明代建筑的古城墙上,一眼
就可以看到两种不同的地貌。而这座城市就像一枚图章压在一张介绍信的下联中间疑上。
不论是黄土高原还是毛乌素沙漠,所能展现的全是一片黄颜色。据说黄色在生活中表示
幸福,可在这大自然中却是荒凉的象征。夹在黄土和黄沙中间的这座城市砖瓦建筑的房
屋居多,呈现出一片灰蓬蓬的景象。可爱的绿颜色只是在城西那条河的两岸才能看得见。
那里除过浓密的杨柳树带,甚至还有碧绿的稻身田。没有哪里的绿色比这里的绿色更惹
眼——因为和这绿色形成对比的是大片大片的荒凉。
我来这里后方知,这座城市历代都属于边防重镇。在古代,出这城,就到了当年所
说的“胡马之地”。这里连年都曾在兵战之中。在那漠漠的黄沙之下,谁知道掩埋着多
少人尸马骨。那时候,走出这城市,也就是本地民歌唱的《走西口》——大概就是到包
头一带吧。遥想当年这深切而凄婉的歌声,如诉如泣如祝福,曾经和那单调的驼铃一起
伴着寂寞的旅人,走过了那茫茫的、没有尽头的大沙漠……
现在这城市是一个地区的所在地。它管辖的版图有台湾省那么大,人口约二百万左
右。住在这城市的居民大概有六七万人。无疑,这座古城现在已经变成向沙漠进军的前
哨阵地。再往北走,已经是蒙汉民混居的世界——那里已经是毛乌素大沙漠的腹地了;
几十里路上看不见一棵树,我不见一个人的踪影……我毕业后被分到了地区林业局。
我很快就爱上了这地方。它的传奇色彩,它的浪漫情调,它的广阔而荒凉的大地,
正是一个热血青年理想的乐园。
但我前一段的日子过得却并不快乐。这倒不全是因为薛峰——一想起他,仍然叫人
痛苦不堪。尽管我们一直通着信,保持着联系,但我们终究已经远隔万水千山。
我的不快乐主要是由于自己的工作。
我初来这里后,没有人重视我。一些重要的工作领导也不让我做,怕我干不了,因
此基本上一直处于打杂状态。
后来,又让我去整理林业局的档案。这些档案从一九五五年开始,各种类别混在一
起,堆得像小山一样。技术、计财、办公、业务、文书等等,多年来没人好好管理,现
在如同乱麻一团。我得分类,换封面皮子,搬到太阳底下晒发霉了的部分,整天搞得头
昏脑胀。除过吃饭,我整天钻在档案室里,单位上甚至于了还有我这么个人。
后来,有一件工作终于轮到了我。
林业局根据省上有关部门的指示,准备在一个沙漠农场大面积试验种植一种固沙植
物花棒。同时还准备试栽一些桑树苗——有史以来,桑蚕可从来没在那个地方出现过。
这工作无疑具有重大的意义。当然,主要的劳动要依靠那个农场来完成。但局里需
要抽调一个干部去那里,既是这项工作的领导者,又是技术指导——实际上是由这个人
去主持两项重要的试验项目。没有人愿意去。因为那地方已到了大沙漠的腹地,离这个
城市少说也有二百多里路。至天生活条件,无疑是极其艰苦的。而且实际上,这两项试
验是需要它的主持者长年累月呆在那里的。领导找了局里许多技术干部,所有人都以一
些堂皇的理由拒绝了。领导本身当然也不愿意去。
这正是我的机会!
我乘虚而入,去向领导请战。
正副局长都瞪大眼睛看我。他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黄毛丫头竟要求去完成这么重要
的工作。
但他们还是被我感到了,加之又没人去,因此就决定把这个并不轻松的担子搁在了
我的肩头。
我交待了局里的工作,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一个人搭长途汽车去我的工作目的地。
此时正值三四月间,也是这地方一年间气候最恶劣的日子。大黄风卷着沙粒,没明
没黑吼叫着。除过不得已外,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虽然已是春天,但气候仍然极
其寒冷。我裹着棉袄,坐在颠簸的汽车里缩成一团。
车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天和地都被风沙搅得一片混浊。虽说是白天,汽车有时候还
得开灯,道路大半已被沙埋没,只留了一点路的痕迹。人坐在汽车里,就像坐在风浪中
的一叶小舟上,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我感到恶心,但强忍着没吐出来。望着车窗外
飞扬的沙尘,我心里不由地想:在省城,此刻人们大概已经换上了单薄的衣裳。风清日
丽,公园里和人行道的垂柳已经吐出嫩黄的柳丝。一群一伙的人们,正以无比愉快的心
情,在春天明媚的阳光下散步。林业学院各处的迎春花大概已经开得金灿灿了——不,
迎春花已经凋谢,现在应该是桃花如火似霞的时候。大街上,那些爱打扮的姑娘们,早
已经脱掉臃肿的冬衣,而换上了鲜艳的春装。她们一定为自己身体和胸脯的线条被重新
勾勒出来而容光焕发……
是的,那里的春天是真正的春天,而这里的春天比冬天还恶劣。冬天虽然寒冷,但
风沙还要少一些,而一到春天,风沙几乎把世界都要埋葬了。
一阵寒风扑进车窗,我把自己的老棉袄往紧裹了裹,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下
午四点钟左右,我才在终点站下了车。
这里是一个公社的所在地,离我要去的农场还有十多里路。这段路只能步行了。我
带着我的简单的生活用具——一个大网兜和一个小提包,打问了一下方向,就不停歇地
向农场赶去。我走得很紧,因为天快黑了,我怕迷路。
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土人。嘴里总是含着沙子,怎么吐也吐不完;眼睛被风沙吹
得泪水直淌,因为逆着风,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走了约摸四五里路,我实在走不动了,
就想瞅个地方歇一歇。左右环顾,没什么地方可以避风。只好席地而坐。
我坐在路边,任凭风沙吹打。无论远处还是近处,什么也看不见,满眼都是一片混
浊的黄色。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只能听见风沙的吼叫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心跳的声音现
在听起来格外清楚。我歇了一会,又开始赶路。路只能勉强辩认出来。初次在沙里走路,
软绵绵的,极不习惯,就是用很大的劲,也走不快。这时候,我突然听见身后不远的地
方传来一阵拖拉机的吼叫声。这声音一下子打破了沙漠的寂静。
声音越来越大——看来是从我身后开过来的。
我站在路旁,准备给它让路。
拖拉机孔叫着开过来了——竟然是有方向盘的大拖拉机,后面拖着斗车。但没有驾
驶室,拖拉机手坐在上面,浑身是土,像神庙里的一尊塑像。
拖拉机猛然在我身边停下来了,但发动机还继续轰鸣着。
那个驾驶员在车上弯过身看我。我只看见他的一排白牙齿。“你去哪?”他开口问
我。
“去农场。”“听声音,我可以说你是个女人。”
“不听声音,我也知道你是个男人!”我对这个人的话很生气。“哈……”他笑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请坐上来,我正是要去农场的……”我有点讨厌他说:“不了,我
自己走着去。”
他大概也看出我生气了,赶快解释说:“我的确没认出你是个女的!因为你完全成
了个土人。再说,这地方很少有女人……噢,女同志。女同志!你上来吧,天都快黑了,
路还远着哪!”我有点犹豫了。正在我犹豫的时候,那个驾驶员已经从拖拉机上跳下来,
走到我跟前,把我手里的东西拿过去,放在了斗车里。他的动作很敏捷,是一个身强力
壮的小伙子。
看来我只好坐这拖拉机了。
我踩着车轮胎上斗车,但车沿很高,怎么也上不去。
拖拉机手就站在我旁边,嘿嘿笑着,看我出洋相。我生怕他动手扶我。我一边继续
往上爬,一边紧张地防备着他是否走近我。但他没有这样,这使我开始放心这个人了。
我终于勉强跨进了车厢。
他跳上驾驶座,转过头对我说:“手要把车沿抓牢,路不好,小心把你掼倒!因为
顶风,把头拧到一边去,最好把眼睛也闭上……”他细心地安咐我说。
我忍不住问他:“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就是农场的。”他一边回答,一边戴手套。
“农场的?”我高兴城喊叫说:“我就是去你们农场搞花棒和桑苗试种的!”他惊
讶地扭头瞅了我一眼,说,“为什么不派个男人来?”
“女的怎啦?”我看出他瞧不起我。
“女的?……噢,女的能顶半边天!”他嘿嘿地笑出了声,接着便启动了拖拉机。
就这样,我坐着拖拉机,没用半个钟头就到了农场。这时天已经黑了——也许只是傍晚,
由于遮天盖地的风沙,才使夜幕提前降落了。农场是个什么面貌,现在一点也看不见。
下车后,拖拉机手拎着我的东西,带我去找农场领导。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个小伙子
叫吴有雄。
吴有雄把我领到了一排亮着灯光的砖房前。
在中间一个房门口,他向里面喊叫说:“曹书记,有客人来!”房门打开了,出来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光头,体格魁梧——看来这就是曹书记了。
曹书记详细地看了看我,说:“你是郑小芳?”
“是。”我回答说。他笑着说:“好,好,好。地区林业局已经打电话了,说你要
来,我们把房子都给你收拾好了……有雄,你给灶房的人说一下,让给这位女同志做饭
……噢,先打些洗脸水端到一号客房去!”吴有雄把东西递给我,向我点点头,就走开
了。
曹书记把我领到了准备好的“一号客房”里。
房间是极其简陋的——这我以前就想到了——不过比想的还要简陋一些。曹书记我
把领到房间后,问候和安咐了我一番。他叫我吃完饭好好休息,其它事明天再谈。他临
走前补充说:“我叫曹生荣。”洗脸水和饭菜都是吴有雄为我张罗的。
他已经洗过了脸。我这才完全看清楚了他的面貌:脸方方正正,肤色黝黑,年纪大
概有二十七八,一副很纯朴的模样。我一再感谢他。他反而不好意思地说:“这有什么
感谢的……”他把洗脸水和饭放下后,就走了。
我一下疲倦地坐在炕拦石上,感到头晕目眩。
稍徽歇了一会,就先洗脸,然后挑着吃了几根面条。现在我只想睡觉,对于房间的
其它状况,我也无心察看。
只是在脱衣服前,我详细地检查了一下被褥。
真叫人恶心!肮脏不说,一下子就发现了一个虱子!
尽管我瞌睡得要命,但在这床铺盖面前畏怯了。
没有办法!既然到了这样的环境,就什么都得忍受。
我举着煤油灯,费了好大的劲,仔细地把被褥上的虱子捉完。我打消了脱及服的想
法,便和衣躺在褥子上,被子只遮住胸脯以下,就吹灭了灯,睡在了一片墨暗中。
外面的风在继续孔叫着,像大海的涛声那般汹涌。沙子把窗户纸打得啪啪价响,像
谁用手大把大把扔在上面的。
尽管我瞌睡极了,但一躺在这黑暗中,反而又睡不着了。
不知为什么,薛峰的脸突然在黑暗中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是的,在这风沙怒吼的
夜里,在这荒寂而陌生的地方,此刻我又不由地想起了他。他啊!现在怎样了呢?一切
都像他当初想象得那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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