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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veyou (^Q^过生日了^Q^), 信区: Reader
标 题: 你怎么也想不到--5
发信站: 锦城驿站 (Tue May 4 03:04:22 1999), 站内信件
五(郑小芳)
我怎么也想不到,生活一下子发生了这么些变化——或者说,我的薛峰发生了这么
大的变化。这变化无疑直接影响到了我。我怎么办?如果在我们小时候,要是薛峰坚持
要干什么事,我就是心里不情愿,也会毫不犹豫跟着他去干的。可是现在不行。我已经
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二十三岁,并且即奖大学毕业。更何况,这是一些多么重大的事,
能随随便便附和他吗?我想,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年龄还缺乏主见,还不能自己掌握自己
的命运,那说不定一生都要成为一个可怜虫。
我不能同意薛峰的意见留在这个城市,并不是我对这城市抱有成见。不,在学习、
生活以至其它许多方面,这里的条件无疑要好得多。我坚持要去的那个地方是无法和这
里比较的。我之所以坚持要去北方的沙漠,不仅仅是那里更需要我所学的专业知识,同
时也是我自己的生活观点所决定的。我内心强烈要求我这样做。说句笑话,如果我已经
是个老太婆,说不定我会愿意留在这里过一种较为舒适的生活。我现在正年轻,我愿意
自己的青春在一种激荡的生活中度过;我愿意过一种充满创造乐趣、更为纯洁的生活。
我知道为此要付出一些代价,要牺牲许多世俗的亨乐。这一切对于在这个城市生活惯了
的某些青年也许是可怕的。
可是,我的薛峰为什么也惧怕了,退缩了?
我怎么也想不通他现在会这样。
记得小时候上学时,我们在大热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上山去砍柴,又饿又渴不算,
连个歇凉的地方都没有,一架山上不长一棵树。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我们望着那些光秃
秃的山梁,说过我们长大后要在这里栽许多树,而且是果树;不光人能歇荫凉,还要叫
树上结满果子。
到高中时,这个愿望仍然纠缠着我们。我们商量好考大学时都报林业学院。薛峰后
来改变志愿报考师大完全是因为另外一件事。那年,我们在小学时的一个同学由于没能
进入县立中学,在社办中学读完初中后就回去当农民了——没有考上高中。
他十八岁就结婚了。结婚那天,他请我们在小学同过学的人去“过事情”。
十几个小时候一块玩大的青年聚在一起,其间除过我和薛峰上高中,他们现在全都
当了农民。严格说来,我们当时还都是孩子,却为我们其中的一个举行婚礼了。大家聚
在一起,百感交集。有一个同学说,如果农村教育条件好一些,大家说不定现在还都在
读书,可是……他说着便哭了,结果惹得所有的人都哭了,使得这场喜事办得像丧事一
样。办喜事的那个同学的父亲把我们臭骂了一通。
回校以后,我和薛峰谈起这件事,都很伤心。薛峰当时说:“小芳,你将来还是上
林业学院,让我上师范大学。毕业后咱们回来,你给咱栽树,我要为改变咱们山区落后
的教育出一把力。我要当中学教师,将来最好能当个中学校长。我要鼓励我的所有学生
都报考师范大学,让他们回来发展咱山区的教育事业……你将来当个林业站长什么的…
…”
我当时心里在充满了多么巨大的激情!虽然我们是两个孩子,但我们能为自己认识
到自己应该肩负起什么样的巨大的责任而感到幸福和自豪。说实话,这一切使我们从那
时起,心里就充满了为某种事业献身的庄严感。它甚至改变了我们的性情,使我人不再
像过去那样任性的孩子气了。我们拼命学习,眼睛盯着我们的未来……我们如愿地实现
了自己的理想,考上了大学。可是现在,薛峰却猛然要皈依另外一种生活信仰了。
是猛然吗?细细想起来,他身上这种弯化的迹象早已开始显露,只不过是爱情那绚
丽的面纱遮住了我的睛情,使我没有认真地看待这些。这些迹象是什么呢?具体的例子
我现在几乎举不出来。但我肯定早已察觉到了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变化。我的过错
在于未能及时向他指出并且帮助他认识和克服这些不良倾向。结果导致了现在这样一种
局面。
我知道,现在对他来说,重要的还不是留不留城市的问题,而是像通常人们说的:
应该怎样做人。
无疑,在我看来,一种有害的东西已经渗入了他的意识。那天在水渠边,我发现他
的眼睛都有点混混浊浊的样子。这多么叫人害怕,叫人难过。我知道,这样下去,他说
不定将来会变成一个设机钻营、玩世不恭的市侩!
我决定明天找他再好好谈谈。是的,本来今天就应该去,但系里要开干部会,我是
班长,必须参加。
下午开完会,我从会议室出来,看见李虹正急匆匆推着她的自行车从对面过来。我
和她打招呼,她却把头扭到一边不理我。我看见她一脸怒气从我身边过去了。
我感到非常惊讶。李虹为哈这样对待我?我心想,是不是她家里出了啥事,以致无
心和我说话?
我很快打问明白了:她那反常的情绪原来还是因为我。
有人告诉我:现在大家都纷纷传说我又突然改变主意,要留校了,因此又把已经确
定留校的李虹分配到了离省城不远的一个山区林场;而原来想去那个林场的一个男同学,
却被分配到了我原来要求去的那个沙漠地区。
受到伤害的这两位同学,原来都和我关系很好。可是,现在一下子就变成了我的仇
人。他俩降过在班上的同学中间散布我的各种谣言外,同时骑着车子到处告我的状,并
且要求组织重新恢复他们曾经得到过的东西,否则,决不罢休!
刹那间,一贯在同学们中间受到尊敬的我,马上就变成了一个伪君子、假先进。我
受到了普遍的讥讽、挖若和攻击。
天啊,这是怎一回事?我糊涂了:是谁又把我留在了学校呢?而这个变化事先根本
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后来,我才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是的,这肯定是薛峰利用岳志明母亲的
关系而干出的事!
气愤和委屈顿进填满了我的胸膛。这种可耻的做法,已经严重地损害了我的人格—
—而这一点我一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面对这情况,我一下子急得手足无措。下午饭我
连一口也没吃。我一个人来到体育场后边的小树林里,焦躁地转悠着,走着走着,头竟
然碰在了一棵树干上。我抱住这树忍不住哭了:薛峰!薛峰!你现在把我置入了怎样一
种境地啊!
我难道听任事情就这样成为现实?
不,这是无法让人忍受的。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决定行系里的领导把情况问清楚再说。
我在系办公室找到了系主任刘文林副教授。
副教授一见我,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先说开了:“小郑,我们原来就想让你留校,
你自己硬说不留。可你又跑到教育局找人,让把你留在学校。这是怎么回事嘛?你是党
员,又是班长,这样折腾,我们的分配工作怎进行呀?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变成这个
样子……唉,现在的青年怎能叫人尊重和信任……”头发斑白的副教授扶了扶了眼镜框,
长叹了一口气。
我眼里旋转着泪水,一直等抢把话说完,才对他说:“刘主任,我也正是为这事来
向您说明情况的。我并没有去教育局,也并没有改变我原来的主意……”
副教授瞪大眼睛问:“那这是怎么一回事?教育局分配办公室的高主任亲自给我打
的电话!我当时就对她说,这个学生我们原来就想留校,是她自己不愿留……”
“那是我的男朋友去做的工作。”我说。
“男朋友”你的男朋友在哪儿?”副教授惊讶地望着我。
“在省师大中文系,今年也毕业。他想要留在省城,因此要让我也留下。”刘主任
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下子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我对他说:“您还是按原来的方案把我分到我要去的地方。让李虹留校吧,她学得
也很好。再说,她家庭有困难,这您也知道,应该照顾她……”
刘主任沉吟了半天,说:“就我个人来说,我会尊重你的意见的。对不起,小郑,
请原谅我误解了你。请相信,我仍像过去一样尊重你。你虽然是我的学生,但这四年中,
我在你们班上最看重你的品质和学业……不过,你不知道,教育局主任她丈夫,就是省
委组织部长老岳,曾经是我过去中学时代的校长……那是旧社会的事了。他爱人向我打
过这个招呼,当时我也答应过,现在你既然还坚持自己原来的意见,我们当然会尊重的,
但我应该给高建芳同志解释一下……”
我从刘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后,太阳已经沉入城市西边的一片高楼大夏之间。几片红
云抹在湛蓝的天上,预示明天又将是一个炎热的日子。
现在我无心再回到宿舍去,我要立即去找薛峰。李虹的自行车我是再借不到了。现
在只好去挤公共汽车了。
经过一番转车的周折,我终于踏进了薛峰的房间。
我进来时,他和一个人正在商量什么小说提纳。我猜这个人大概就是岳志明。我原
来准备一进门就向他发火的。但我克制住了,因为有生人。薛峰立刻向那个人介绍说:
“志明,这就是我的女朋友,叫郑小芳。”“噢!”岳志明叫了一声,认真地看了我一
眼,然后站起来转身对薛峰一笑:“那你们谈吧,罢了咱再研究。”他然后很有礼貌地
对我点点头,说;“你在。”就转身出去了。
岳志明出去后,薛峰从桌角上挂的书包里掏出一颗苹果,连同刀子一块递给我。我
接过来放在一边。我无心吃。
我马上问他:“你是否找过岳志明他妈?”我明知道他找了,但我还是这样问他。
他有点惊讶地问:“找过了……怎啦?”
我说:“她打电话给我们系里的领导,让我留校。”
薛峰一下子兴奋地站起来,说:“啊呀,志明的话说对了!他妈可真他妈的!你不
知道,她当时曾一本正经地说她不能办这种事,想不到这么快就办了。这真是个口是心
非的老太婆!”他的兴奋加上满嘴的油腔滑调,一下子更让我生气了。我忍不住大声说:
“你把我在学校都弄臭了!犬家都叫我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我决不留校!我决不改变
原来的主意!”
薛峰脸上的高兴劲顿时一扫而光。他不理解地望着我,似乎惊讶我怎么能说出这么
些话来。
老半天,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说,“小芳,我好不容易才做通了工作……再说,我
去《北方》编辑部的事已经基本决定了……”我气恼地说:“那你留你的吧!反正我要
回去!”
他惶惑地望着我,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看得出来,他准备用某种雄辩的高论来
来服我,但一时又找不到这种高论。
我自己也是准备了一套来说服他的,结果也只能用这么简短而明确的语言来说出我
的想法。
此刻,也许实际上双方都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之所以不说出来,是因为知道说出
来大概也等于白说……谁也说服不了谁。沉默。我们都可怕地意识到,一道鸿沟已经明
显地横在了我们中间。我们很难再像过去那样心碰心地交流思想和感情了。在过去那悠
长的甜蜜的年月里,我们怎能想到会有今天这样一种场面呢?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
薛峰默默地拉亮了电灯。灯光照出了他忧郁的脸和一双恍惚的眼睛。我咬住嘴唇,
强忍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我对他说:’你再去给岳志明他母亲说一说,我不留校
了……”
我悲哀地望着我,说:“怎能那样哩……小芳,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别折靡我了…
…”
我看见,原来一个刚直的男子汉,现在已经像抽掉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站在那里,
我的心向乎都要碎了。不管怎样,我是多么爱他。此刻,我多么想用我全部温柔的情感
去抚慰他。但不知为什么,我嘴里还是生硬地说:“我想了不知多少次了,我决不会改
变自己的主意。……”
我看见他的眼睛潮湿了。
我心疼他,站起来想过去在他的头发上摸一摸。
但他却误认为我站起来是准备走呀,突然暴躁地挥着手说:“你走吧!我的脑袋都
快炸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我只好强忍着泪水,出了他的房门。
我把几滴泪水洒在师大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上,然后跳上车,径直向省教育局赶去。
我要亲自向岳志明的母亲谈谈,让她重新恢复我的分配单位。
我转了好几路车,带着奔波的疲倦和心灵的痛苦来到省教育局。我走进门房准备登
记。看门的老头问:“你干啥?”
我说:“我找学生分配办公室的高主任。”
他不高兴地用手指了指墙壁上的挂钟。
我抬头看见,已经八点钟了。唉,我已经忘记了时间。
“早下班了!”老头嘟囔了一句。
我退出了这个大门,又来到了街上。
我想:只好明天一早上班后再来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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