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icheal (平凡的世界), 信区: cnLiterate
标 题: 青松与小红花--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Oct 25 16:46:16 1999), 转信
二
吴月琴听说公社书记叫她,感到很奇怪。她和冯国斌没有什么直接交往。原来和
她一起的那些知识青年,为自己的事情经常和这位“黑煞神”厮磨,都和他混得很熟。
她却从来没有找过他。她早从侧面就听说公社书记对她很反感。既然人家反感,又为什
么要去找呢?不过,说句良心话,她倒不太反感这位公社书记。她虽不了解他本人。但
她感觉老百姓不恨这个人。反正她想:老百姓不恨的人,她就不恨,管他对自发怎样看
呢!现在这位书记竟派人来叫她,有什么事呢?好事大概不会有。像她这种人还能希望
什么好事!是她做错什么了吗?她也想不起来。不管怎样,她倒很想见识见识这位“黑
煞神”,看他究竟有怎凶!他还能把她一口吃了吗?
她从村后的小学校往村前枣林中那一排公社的房子走去。细□□的秋雨已经断断续
续下了十多天,现在还正下着。天像灰漆刷过一般,阴得密实极了。田野里散发出一股
刺鼻的沤霉味。远方苍茫黛绿的山峰间,飘浮着一块块轻柔的雾团,像诗意画一般叫人
想入非非。村道被人的脚片子踩得乱糟糟的,难走极了。她没有打伞,也没戴草帽,眼
睛盯着脚下,很小心地走着。她的外表看来和她的性格不尽相同。一身自己裁剪的衣服,
很妥贴地匀勒出她那健美的身材。端庄而漂亮的脸,皮肤细白,红润。长长的眼睫毛护
着一双水一般清澈的眼睛,看起来很单纯。头发用一根绿毛线随便在脑后一挽,结成蓬
松的一团——现在这蓬松的黑发上粘着一些细小的雨水珠,像撒了一些碎银屑。在粗犷
雄浑的高原大地上,她就像一朵开得很娇嫩的花——可以想象,她为了不使自己在霜雪
风暴中柘萎,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吴月琴带着一身潮湿走进公社书记的房子。书记正端正而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后面,
两条胳膊放在油漆剥落的公公桌上,浑身上下一副老农民的穿戴。看来他是专门等待和
她谈话的,可是对她的到来竟一言不发。这使她站在地上窘迫了一会。她很快知道她遇
到了一个脾气古怪的人。她也不说什么就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扭头去看墙上的一
排关于本公社农业方面的表格。实际上是把脸对着这一摊数字,而不是看。她进来到现
在虽然没认真地睦一眼书记的脸,但感到那张脸是不友好的。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爆
炸性的空气。
她实在感到奇怪!她做错了什么事要受到眼前这种对待呢?她觉得这是一种压迫。
她不能忍受,她要反抗!但她不准备先开口,让桌子后面那个有权力的人先吼雷打闪吧!
她不害怕这些。这十来年里,什么样的压迫和打击她没受过!
“你吃晚饭了没?”冯国斌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出奇地平静。这倒使吴月琴吃了一
惊。不过,她听出来这显然是压抑了的一种暴音,就像炸雷前面的一道闪电。
“吃了。”她不在意地回答。
“你这个人太不像话了!”冯国斌终于怒吼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使这位平时看起来什么也不惧怕的姑娘也不禁微微一颤。她的
目光马上像针被磁铁吸住一般盯在了冯国斌的脸上。这下她看清了那张全县闻名的脸:
黑乌乌的,就像一块粗糙的铁,此刻又被愤怒的拉力所扭歪,一道道皱纹看来像裂纹一
般。右边脸上有一个伤疤,刚好掠过眉梢和眼角斜劈下来,像一个触目的惊叹号。这大
概是战争留下的纪念。“我……怎啦?她声音平静地问。此时此刻,这样不露声色有平
静至少和冯国斌的怒吼同样有威力。那张铁板一样的脸好像也为这点而稍微震动了一下。
冯国斌不理睬她的发问,继续吼喊他的。
“我看你这个人是不可救药了!你,情愿走啥路哩!可你不能给我把那群娃娃也引
到黑水沟里去!我看……”
“冯书记!我究意怎啦?”吴月琴打断他的话,激动得眼睛圆睁,满脸通红。“我
看你算了,别教书了!回生产队劳动去!”冯国斌断然把头到一边去,拿起旱烟锅在烟
袋里狠狠挖起来。
“我究意怎啦嘛?您必须把话说明白!我可以不教书!但您必须说明白,我做错什
么事啦?”
“你还装啥糊涂哩!你给娃娃们教了些啥外国人的酸歌?”冯国斌手里端着没点着
火的烟锅,声色俱厉地问。
吴月琴一怔。马上,嘴角浮起了一丝嘲讽人的微笑。她说:“您误会了。这不是外
国歌!是我自己编的一首儿歌,只不过是用英语给孩子们教的罢了。我想这样可以一举
两得L孩了们既可以学唱歌,也可以学英语……再说,歌词也不是酸的!为了说明这一
点,我可以把歌词给您说一下。歌词是这样的:小红花,小红花,长在巍巍青松下;风
来吹,雨来打,青松不弯腰,小红花也笑哈哈……您说说,这就是酸歌吗?”冯国斌沉
默了。显然杨立孝给他提供了假情况,害得他无端动了这一番肝火。他的沉默就对对方
的道歉。不过,他只沉默了一会——也就是说对刚才的事道歉完了以后,又很凶地说:
’你自己唱外国酸歌这总是事实吧?”
吴月琴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说:“我是爱唱一些外国歌,您所说的酸歌,我倒
不知道怎个酸。我会的歌是有一些所映爱情生活的,不过我自己看不出来就是黄色的。
有爱情内容的作品就是黄色的吗?现在样板戏里男的女的倒都是些光棍,不过我看这…
…”
“别说了!”冯国斌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表现出一种厌恶的神情,好像说:“女娃
娃家脸怎这么厚?爱情长爱情短的,都不嫌臊!人家说你不正经,一点也不假。
吴月琴站起来了。她扯扯衣襟,挑战似地问:“冯书记,我还继续教书吗?”略停
了一下,她也不知为什么非常协感情地又补充说:“还是让我教吧!您也许不知道,我
现在离开这些孩子,说不定要发疯的……”
冯国斌手在黑脸上狠狠摸了一把,一言未发。他拧过身擦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那锅
旱烟。
尽管接触很短暂,吴月琴已经摸着了这位“黑煞神”的脾气。他的这种沉默就是对
她的问话的肯定答复。不知怎的,她竟然感激地瞥了一眼那生铁疙瘩般坚定的后背,便
挪动脚步,出了房门。外面的雨继续下关。村对面远远的山峦已经变成模糊的一片了—
—黄昏已经临近。
当她下了门台,穿过水迹斑斑的院子来到院门洞的时候,公社文书杨立孝正端着一
老碗面条往嘴里扒着。他吃得满头大汗,热得光穿个白衬衫;蓝“凡立丁”裤兜里炫耀
似地伸出一根拴角匙的镀金链子,挂在裤带上,明闪闪的。他见她走过来,很快把右手
里的筷子塞到端碗的左手里,抬起胳膊分别摸了一下偏分头的两边,咧开嘴对她笑了笑,
说:“冯书记训你的话我全听见了!唉,这个人嘛,就是这么个老古板!你也别计较,
不过你以后也要注意哩!你不看如今正狠批崇洋媚外吗?”吴月琴向来对这个人是反感
的。他像《创业史》里的孙水嘴一样叫人恶心。她轻藐地一笑,指着这位文书的白衬衫
说:“你在镜子里照照你自己吧!”说完便匆匆出了大门洞。
杨立孝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立即脸臊得通红。他那件白衬衫是进口化肥
口袋改裁的,尽管不知洗了多少遍,上面还隐隐约约看见“日本产尿素”几个字。他尴
尬地对她走去的背影喊:“你不要笑话咱。咱这是延安作风!艰苦朴素……”
--
※ 来源:.华南网木棉站 bbs.gznet.edu.cn.[FROM: 202.38.212.18]
※ 修改:.cf 于 Oct 27 10:14:41 修改本文.[FROM: 202.118.227.222]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592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