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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icheal (平凡的世界), 信区: cnLiterate
标  题: 在困难的日子里--1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Oct 25 16:42:32 1999), 转信

  第十四章


    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早晨。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红那边升起

  来。给积雪的大地涂抹一一层淡淡的红颜色。整个黄高原这样一装扮,于气顿时显
得民常的雄壮起来。冬季里满眼的荒凉都被厚绒绒的雪埋盖了;大地上所有的高低错落
和参差不齐,都变成了一些单纯的互相衔接的曲线。一切都给人一种丰润和壮美的感觉。
瘦骨伶仃的我背着行李,出现在冬季的原野上,走进这样一幅大自然的图画中。出了县
城,穿过平展的田野,进了大山夹着的深沟——

  山路立刻变得崎岖险要起来。

  我艰难地跋涉着。为了不掉进涧,思想和精力全都集中在了走路上。为了避开同学
们的目光,我是在天还不明的时候就悄悄离学校的。没有睡觉,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像
猫抓着一般。眼睛发黑,腿在打颤,十几里路上已经记不清摔了多少咬!

  在一个避风的石崖下,我连人带行一起倒在了一块没有雪的土堆上,闭住眼大口大
地喘息起来。

  我倒在这里,再也起不来了。一种孤苦伶仃的感觉控制了我;寂寞,灰心,就像一
个打了败伏的士兵。记得在夏末初秋的时候,我正是怀着美好的心情从眼前这条路走向
县城,走向我向往着的新生活的。现在,却从相反的方向回来了。这也许是我整个生活
的转向。

  尽管这样令人难受和灰心,但这决不意味着我已经后悔。不,一切过却去的都已经
过去了。眼下为种情绪是极自然的。谁处在这样的境况中会不难受呢?我宁可把这一切
都看成是命运。在命运面前,人会逐渐地心平气和的。记得在我来上高中之前,村里那
几个白胡子爷爷说我老爷爷的坟墓里有过树根抬起棺木的奇迹,他们因此就推断我前程
远大;但我父亲和他们的说法正相反。他说:“咱们祖坟里就没埋进去那种福气!”
“爸爸,你说的对……”我闭着眼睛,头枕着铺盖卷,喃喃地念叨着;不知是瞌睡还是
昏迷,感觉到意识已经控制不住,渐渐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我梦见我死了;尸体放在一块冰上,骨头都被冻裂了。我甚至还林名发出这
样的疑问:既然死了,为什么我还能觉得冷呢?噢,我发现我并没有死,冰似乎渐渐变
成温絷的,便得身上慢慢暖和起来,并且还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呼叫着我的
名字……

  我醒了,睁开眼一看,身上盖着一件棉大衣,郑大卫正蹲在我身边——这一切比梦
境更叫人不可思议!

  “建强!”大卫叫了一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镜片下面的泪水,嘴唇哆嗦着急得再
说不出话来。他很快从身上的挎包里掏出一把饼干,又手捧到我面前。

  我立刻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事情!一阵愉快的颤栗闪电一般传遍全身。以前所有的一
切顷刻间变得那么遥远,只有这个真诚亲切的脸庞在眼前存在着。我从大卫手里接过了
饼干,也接过了他对我的新的信任和友谊。

  “我对不起你,没想到把你逼到这种境地。我听亚玲说你为那些事退了学,感到很
难过,就跑来追你了。你一定要回学校去!我已经重新给你的教导处报了名;我还央求
我爸爸想办法在县上的机动救济粮里给补助一些,他已经答应了……你一定要回去。同
学们听说你退了学,还捐助了许多粮票和钱,大家都在等着你。李老师还把我和亚玲、
周文明叫去谈了话,他俩也寻你来了,在后边……请你原谅我吧……”他把掉在地上的
棉大衣披在我身上,像大哥一样,胳膊亲热地搂住了我的肩头。我在他的胳膊弯里哭了。
一刹那间,幸福、喜悦、委屈、所有的感情都涌上来了。大卫也在抹眼泪。这时候,我
们都像孩子、又都像大人。是的,我们正在离开孩子的时代,走向成年人阶段。在这个
微妙的、也是美妙的年龄里,将会给我们以后留下多少微妙而美好的回忆啊!这时候,
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哈呀,追上了!”这是周文明,在他后边,满身糊着雪粉的吴亚玲看见了我,猛
地站住了,喜悦的笑容即刻挂在了脸上,但她眼睛里却蒙着一层泪花。周文明三跳两蹦
就来到我面前,平时的傲气一点也没有了,脸上泛起害羞的红潮,直率地对我说:“很
对不起你。李老师已经批评了我,我已经给亚玲和大卫道了歉,现在也要向你道歉。我
以前实在对不起你,还伤害过你,请你原谅我。你实际上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好。我
这人毛病是太多了,从小在巷子里打架长大的。我记起了你的许多好处。旁的不说,每
次考试,我不会,总要偷看你的几道题……嗨!不是你,我恐怕今年下来要留级了。从
今往后,我也要好好向你们几位同学学习。建强,你回吧!以后缺什么就说,我们家什
么都有。我们拜个干兄弟吧,你以后在学习上多帮助我。你能原谅我吗?”周文明的话
使我深受感动,我对他说:“我永远不会记恨你的。你很聪敏,只要努力,学习一定能
赶上来!”

  这时候,亚玲走上前来,对我说:“快回去吧,李老师也在后面来了。咱们快点往
回走,好让他少跑点路。李老师是个深度近视,别让他跌一跤,把眼镜给碰掉了!”

  我们都笑了。大卫开玩笑地对我说:“看你犹犹豫豫的,还有什么要谈判的条件吗
?”

  我却认真地对他说:“那么……一定要和亚玲好!”

  大卫的脸刷地红了,亚玲的脸也红了,文明却背起我的铺盖卷,大喊一声:“咱们
开路开路的!”他喊着,便走到前头,又转身对我们说:“路不好走,咱们四个人干脆
一个拉着一个。我走头,开路开路的;建强拉着我,大卫拉建强。亚玲拉大卫,空气拉
亚玲!好不好?”他向我们做了鬼脸,大卫和亚玲相视一笑,都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到了
一边……

  我们四个人手拉着手,踏着我们来时踩出脚印,跌跌爬爬,嘻嘻哈哈,在白雪皑皑
的峡谷里行进着。走在前面的周文明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口哨吹出的旋律是我们熟悉的
《游击队之歌》。我,大卫和亚玲,忍不住和着文明的口哨声,轻轻地哼起了这首歌。
我们的父兄们当年就些山野里哼着这首歌,战胜了无数的艰难困苦,赢得了革命的胜利
;今天,这不朽的歌曲同样使我们的感情沸腾,激励我们的困苦中坚定地前进!我拉着
伙伴们的手,唱着亲爱的《游击队之歌》走向县城,走向学校,走向未来;我浑身的血
液在烈地涌动着,泪水很快蒙住了眼睛,两边那耀眼的雪山逐渐模糊了,模糊了……

  

  1980年冬天到1981年冬天写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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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华南网木棉站 bbs.gznet.edu.cn.[FROM: 202.38.212.18]
※ 修改:.cf 于 Oct 27 10:14:19 修改本文.[FROM: 202.118.227.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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