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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金屋(1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0月19日16:17:23 星期四), 站内信件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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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有人说,那楼房是阳宅扎到阴宅上了,是阴阳界。凡走进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除非你无欲无求,心平如镜,三代都没做过一件恶事,辈辈积德行善。纵是如此,
还要熬过种种蛊惑,见若不见听若非听……熬过百日,你也许就无事了。
  可又有谁能熬得过去呢?
   
七十六
  入冬以来,村长杨书印的偏头疼病越来越严重了。他看过中医,也看过西医,中、
西药都吃遍了,就是不见好。近些日子,他夜里总睡不好,常常做梦。那梦也是稀奇古
怪的。他老梦见村里的“公章”丢了,那圆圆的木头戳子在办公桌里锁得好好的,突然
不见了。他急坏了,赶忙组织人去找,可找来找去,哪里也找不到。他一气之下就召开
了村民大会,让民兵站岗,反反复复地讲政策,让偷了“公章”的人自动交出来,交出
来就没有什么罪了。然而,会场上的人都嘻嘻笑着,聊天儿的聊天儿,奶孩子的奶孩子
,一点也不在乎。于是他又让民兵挨个去摸男人的裤腰带,他怀疑谁把“公章”拴到自
家的裤腰带上了。村里的男人全站出来了,排着队从他跟前走过,肩头上一律搭着裤腰
带,两手提着裤子,民兵喊着“一二一……”摸了半天,只摸到了几根旱烟袋和两枚铜
钱。接着他又怀疑是女人把“公章”拴在奶子上了,就下令妇女主任去挨个摸摸女人的
奶子,看是不是藏了“公章”。那妇女主任还是个姑娘,怕羞,扭扭捏捏地不想去。这
当儿民兵队长把手高高地举起来了,他说:“我去,任务再艰巨我也能完成。”他就去
了,挨个在女人的奶子上抓一把,抓得女人叽叽哇哇乱叫!最后他又走到年轻的妇女主
任跟前,嘻嘻笑着说:“别怕,叫我摸摸,又不是黄瓜,摸摸也掉不了渣儿。”妇女主
任脸都红了,吓得直往后退。他窜上去把妇女主任的布衫掀得高高的,就势狠劲地捏了
一下……民兵队长全摸过了,又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来。他问:“都摸了?”民兵队长
说:“都摸了!”他问:“啥滋味?”民兵队长说:“光光的,软软的,有点腥。”他
脸一沉说:“日你妈,大白天调戏妇女,给我捆起来!”立时就有十几条汉子窜出来了
,看民兵队长独自一个占便宜,他们早就憋不住了。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把民兵队
长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接下去他又派民兵挨家挨户去搜,就是挖地三尺也
要把“公章”找出来!民兵们从村东头一家一家地挨着搜,可搜到“大房子”跟前的时
候,就没人敢进了。谁也不敢走进去,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的。他去了,他拍着胸脯说
:“跟我来!共产党员死都不怕,还怕啥?!”看看还是没人敢进,他就一个人走进去
了。果然,他在“大房子”里找到了那枚“公章”……
  每当他从梦中醒来,就觉得十分荒唐。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真是笑话,大笑话。
这时他就下意识地摸摸裤腰带,发现“公章”是在他的裤腰带上拴着的。那“硬家伙”
摸着热乎乎的,也不知在裤腰上拴多久了。他记得他把“公章”锁在抽屉里了,却不料
什么时候拴在腰带上了。他摇摇头说:“小家子气,太小家子气。”
  这个荒唐梦每出现一次,他的偏头疼病就加重几分。醒来时他的头像劈了一样,一
半是木木地疼,一半是“嗡嗡”地响,十分难受。每到这时,他就采取以毒攻毒的法子
,喝上几口酒,喝得晕晕乎乎的,就觉得头不是那么疼了。渐渐地,他越喝越多,只有
酒才能抑制他这恼人的偏头疼病了。
  为了给他治病,女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一个“偏方”,说是吃“百家蛋”能治偏
头疼病,而且必须是刚下的鲜蛋。他不信这一套。可女人却是很信的,她每天端着个笸
箩一家一家去找鲜鸡蛋。村长的女人总是有面子的,不管到谁家都有人给,就这么出去
走了两趟,村长有病的消息便传出去了。往下,自然不用找就有人送了。村人们也接二
连三地跑来探望,有钱的备些礼物,没钱的掂上一兜子鸡蛋,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每逢有人来,杨书印总是坐起来笑着说:“没有啥,没有啥。一点小病,过些天就
会好的。”
  人们说:“书印哪,你可得当紧身体呀!你瘦多了。”
  他挺直腰说:“瘦了么?我不瘦哇,一顿还能吃两碗饭哪!”说着,便哈哈地大笑
一阵,像年轻人似的从床上跳下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大甩着手。
  可人一走,他的脸就沉下来了,眉头紧紧地蹩着,捂着头躺在床上,人就像瘫了似
的……
  不久,乡、县两级有关系的干部们也都听说杨书印病了,纷纷赶来探望。杨书印一
手送出去的“人才”更不必说,也都备了厚重的礼品,匆匆赶回来看望这位“恩公”。
一时门庭若市,大车、小车、摩托车络绎不绝地开到了杨书印家门前。
  这会儿,杨书印的病像是一下子全好了,虽然十分地憔悴,但脸上有了红光,印堂
很亮,说起话来谈笑风生,精神头很足。他绝口不提自己的病情,却一反常态,跟这些
有权势的人物夸起杨如意来。他说他发现了一个很能干的人才,这娃子叫杨如意,是本
地最有能耐的改革家。他讲杨如意如何白手起家,一个人办起了产值百万元的涂料厂…
…他说杨如意是本村土生土长的娃子,将来肯定是大有出息的。他十分恳切地让这些朋
友回去替杨如意宣传宣传,鼓吹鼓吹,能宣传多大范围就宣传多大范围。他说这娃子是
扁担杨的骄傲,最好让全省、全国都知道他……
  “人才”们见身在病中的杨书印滔滔不绝地夸赞杨如意,虽然心里稍稍地有了点妒
意,但还是被“恩公”那博大的胸怀所震撼了。他们知道“恩公”爱才心切,做什么事
都是诚心诚意的,也都暗暗点头,生出了许多敬佩之意。
  乡里县上那些有头脸的人物(当然包括烟站、税务所、供销社、工商局、公安局…
…)听杨书印反复地夸奖一个人,虽然都知他爱才,也不免疑惑他是否收了杨如意的礼
物(那礼物一定不轻),不然,为什么老提杨如意呢?
  杨书印自然不做解释。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既然目的达到了,他也就不多说了。
随你们怎么想都行。送客时,他专门让在省报社当记者的杨文广再多留一会,说他还有
话要说。
  当年连裤子都穿不上的杨文广如今也混出人样来了。省报记者的牌子响当当的,身
为“无冕之王”,自然是吃遍天下无人敌,到哪里都是最好的招待,连各县的县长、书
记们都怯他三分。傲气么,也随着身价长出来了。他是县委专程派小轿车送回来的,“
春风得意马蹄疾”,谁也不放在眼里。但对“恩公”杨书印,他是不敢怠慢的,人得讲
良心呢。过去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他心里说:“广阔个屁!广阔得连裤子都
穿不上了。”要不是杨书印,他能有今天么?
  虽然送客时杨文广坐着连动都没动,可当杨书印折身回屋时,他就赶忙站起来了,
走上前十分谦恭地说:“老叔,您得保重身体呀!”
  杨书印坐下来,沉吟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好像十分为难似的。
  “老叔,您有啥话说吧,只要我能办的,一定尽最大努力。”杨文广说。
  杨书印一只手捂着头,叹口气,缓缓地说:“文广哇,你老叔一辈子爱才,从没失
过眼。可、可你老叔看错了一个人,看错了……”
  “谁?”杨文广不服气地问。
  “如意呀,如意这娃子……”
  “嗨,不就是个暴发户么?!”杨文广截住话头,不以为然地说。
  杨书印轻轻地拍着头说:“这娃子是个干家子,是个人才,可惜我发现得晚了。晚
了……”
  杨文广不解地望着杨书印,好半天也没品出他话里的意思。
  杨书印十分沉重地说:“文广哇,这是私下给你说的。如意这娃子是块材料,可他
这一段不走正道,奸污妇女,行贿受贿,啥恶事都干哪……”
  “老叔,你、你是想叫我在报上捅(批评)他一下?”杨文广试探着问,他心里却
有点犯难了。
  “不……”杨书印摇摇头说,“这娃子不管怎么说是个人才。我失了眼,没能早些
发现他,已经很对不起他了。我不能眼看着这娃子毁,我得拉他一把。他总是扁担杨走
出去的娃子呀!”
  “老叔,那你说咋办?”
  杨书印说:“文广,如今你是省报的记者了,老叔也不能再把你当孩子看了。你这
次回来看老叔,老叔心里很高兴。这么多年老叔没求过人,这次,老叔想求你办件事…
…”
  “说吧,老叔,只要我能办的。”杨文广心里一热,赶忙站起来了。
  “文广,你坐你坐。”杨书印亲切地拍拍杨文广,说:“文广,老叔要你在报上多
发几篇文章,好好地宣传宣传如意。要是能在《人民日报》上也发些文章,那就更好。
多宣传宣传他吧,报纸影响大,报上一登,注意他的人就多了。上上下下都看着他,这
娃子兴许还能走上正道……”
  杨文广一下子怔住了,心里暗暗地倒抽一口凉气。多年的记者生涯,使他似乎猜出
了杨书印的心迹。报纸上每宣传一个人,都招来很多麻烦。且不说有各种各样的应酬马
上会加到这个人身上,上上下下都会来吃他捧他拉他骗他……而各种各样的反面意见也
就跟着来了,他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问题、毛病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紧接着马上
就会有人写信反映他的问题,到处告状。更可怕的是,这些专业户、个体承包户真正能
站住脚的干净的没有几个,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问题的。那么,宣传来宣传去,最后不是
被吃垮就是进监狱。全省以至于全国,不知有多少赫赫有名的个体承包户被“宣传”到
牢房里去了……杨文广不敢往下想了。老叔对他的“恩德”也使他不能往别处胡想。老
叔话说得这么恳切,又是这样爱才,是决不会用这种手段坑人的。老叔在乡下住着,也
许不知道外边的情况。不管怎么说,老叔都是善意的。老叔尽心尽力地把他拉巴出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得应承下来……
  杨文广想了想说:“老叔,我写。可有一条,我得实事求是地写。不然……”
  杨书印点点头说:“那是,得照实写。不过,这娃子确实是个干家子,还是多鼓励
鼓励吧。多写长处,多写长处……”
  杨文广说:“好,我组织几篇文章。发表是没有问题的,听说杨如意跟我们那里的
副总编关系不一般……”
  杨书印意味深长地说:“我总算对得起这娃子啦,对起他啦!”
  杨文广笑着说:“等如意出了名,得让他好好请请老叔哩!”
  杨书印淡淡地说:“对如意,老叔尽尽心就是了,你也别跟他说是我叫写的。用不
着多说。”
  “好,我不说。”……
  当天夜里,村长杨书印又带病去看望了瞎眼的四婶。他给四婶带去了两匣风干的点
心,一进屋就抓着四婶的手说:“老婶子,书印对不住你。书印没照顾好那俩侄子,书
印有罪呀!”
  四婶手捧着那两匣点心,眼里只有流泪的分儿了。她好半天才哭出声来,紧接着就
想下跪:“书印,书印,说啥你也得救救那俩侄子呀……”
  杨书印把瞎眼的四婶搀起来,说:“老嫂子,自己村里娃子,我不会不管的。你慢
慢说,慢慢说。”
  四婶就又哭起来了:“书印哪,这可叫我咋活啊?一个瞎老婆子,一点路也没有哇
……”
  杨书印说:“别哭,事既然出来了,哭也没用。你听我说,你怕不怕?”
  四婶用脏兮兮的衣裳擦了擦眼上的泪,说:“我一个瞎老婆子还有啥怕哩。”
  杨书印轻声说:“老嫂子,你只要不怕,这事就好办了。我托人一边活动着,你进
城去找杨如意……”
  “他叔,我连门都没出过呀。”
  杨书印说:“我找人把你领去。别怕,一个瞎眼人谁都会可怜的。你到那儿坐门口
哭了。谁问你,你就给他说说杨如意那些恶事。把他奸污妇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
了,哭着说着,人围得越多越好……”
  “这法儿中?”
  “中。”
  “能把恁那俩娃子救出来?”
  “你去吧,不出三天,可怜你的人就会越来越多。那狗儿杨如意就坐不住了,他怕
丢人,非给你说好话儿,到那时候,你就说林娃河娃的事。他是原告,原告一撤诉,事
就好办了……”
  “你是说……讹他?”
  “讹他。”
  “他叔……”
  “这就看你了,老嫂子。他不狠么?他不狠你俩娃子会抓起来么?”
  四婶摸索着硬朗朗地站起来了,她说:“我去,我去,我跟他拼上这条老命!”
  杨书印又叮咛说:“老嫂子,你可别叫他一哄就回来了。你得硬下一条心,别怕他
们吓你。你是瞎眼人,谁也不敢咋你。咱乡下人,为了娃子的事,也不能讲脸面了……

  四婶感激地说:“他叔,要不是你,谁还能给咱拿个主意哩。娃们要能回来,下辈
子也不能忘了你。”
  这时,杨书印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叹口气说:“老嫂子,这是二十块钱,你拿着
路上用。按说,咱当干部哩,不能出这种主意。可本村本姓的娃子,出了事我也不能不
管哪。”
  四婶眨巴眨巴瞎眼,说:“他叔,你放心,我不会胡说的。自己孩子的事儿,自己
还不清楚么……”
  该做的都做了。一个靠智慧生存的人在处理这件事情上,也可以说达到了人生艺术
的高峰。对此,杨书印是满意的。他不容许一个年轻的娃子把他看透,更不能容忍那娃
像宣布罪状似的把他的好好孬孬全说出来。人被看透了,也就完了。他要治治这娃子。
他是老了,但他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这娃子把他攥在手心里任意摆弄!扁担杨是
他杨书印的天下……
  然而,当杨书印满意地离开瞎眼四婶家时,在黑暗中(瞎眼人是不点灯的),他瞅
见瞎老婆那乱蓬蓬的头发上白光闪闪爬满了虮子,继尔他感觉到了那白光中虱子的蠕动
,闻到了酸味,臭味和泪水的气味;听到了老鼠的“吱吱”叫声;看到了瞎老婆那肮脏
的满身污垢的破袄和黑得像狗爪子一样的粗筋暴凸的老手;看到了床上铺的烂席片和破
烂不堪的家什,同时也看到了瞎眼人脸上那无法表达的感激之情。这时候,他的内心深
处突然亮了一下,在那极快的一瞬间,他问自己:这是干什么?这样做合适么?何苦去
骗一个瞎眼人呢?她这一辈子够凄凉了,你是村长,对这一切你该负有责任的……已经
走出屋门的杨书印突然转过身来,想说一点什么,可这一点亮光很快熄灭了。他看见那
瞎眼人倚在门口,流着泪说:“他叔,叫你操心啦。”
   
七十七
  有人说,那楼房里有一面很大很怪的镜子(不知摆在哪一间屋子里)。那镜子有许
多奇妙之处。只要你一踏进楼院,那镜子隔着墙就能照出你的影子来。那“影子”不是
现在的你,是八百年前的你。它能照出你八百年前是什么东西脱生出来的……
  还有人说,那镜子是盖房扎根基时从地底下扒出来的,是棺材里的东西。是一面魔
镜。那上边映出来的影子全都不是人,看看准吓你半死……
   
七十八
  小独根拴了八十多天了。
  他拴腻了,拴怕了,也拴急了。天一天一天冷了,虽然那绳子很长,他可以带着绳
子跑到屋里玩,但总是不方便的。看见别的孩子在村街里跑来跑去,他眼气极了,总是
央告娘说:
  “给我解了吧,给我解了吧……”
  娘也心疼他,娘想解又不敢解,怕万一有个好好歹歹,这“破法儿”就不灵了。娘
说:
  “再忍忍吧,娃儿,再忍忍。”
  独根又哭又闹,躺在地上不起来:“不哩,不哩。解了,解了……”
  娘就哄他说:“快了,快了,明儿就解,明儿就解。”
  过了今日有明日。独根一天天闹,独根娘就编着法儿哄他,他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独根问:“拴拴就有福了?”
  独根娘赶忙说:“拴拴就有福了。”
  “拴拴就能住大高楼了?”
  “拴拴就能住大高楼了。”
  “拴拴就不怕鬼了?”
  “拴拴就不怕鬼了。”
  独根安生些了,只是怏怏的,脸上很愁。娘怕他愁出病来,就花钱去代销点买了一
把糖,引逗着村里的娃子来跟他玩。娃儿们嘴里噙着一颗糖块,就来跟他玩了。独根很
高兴地领着他们垒”大高楼”,可垒着垒着,糖吃完了,娃儿们便说:“俺走哩。”独
根拦住不让走,赶忙朝屋里喊:“娘,拿糖。”娘笑了,娘笑独根精,小小的人儿,说
话跟大人似的。也赶忙说:“买买,再买。”话说了,人却没有站起来。过了会儿,娃
儿们又说:“俺走哩。”独根喊:“娘,买糖吧。”独很娘就买糖去了。
  好歹哄着娃儿们在院里玩了一上午,往下他们就不来了,喊也不来。独根就自己在
院里跑着玩,带着一根绳子跑来跑去,跑着嘴里念着:“糖、糖、糖,有糖就玩了,没
糖就不玩了……”
  娘一出门,小独根看四下没人,就悄悄地在锄板上磨那根绳子,磨着磨着就磨断了
,绳一断他就慌慌地往外跑,像小狗一样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朝他最喜欢去的地方跑
去了,眼前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他还从没看到过的世界……
  娘回来时不见了独根,脸“刷”一下白了!她慌忙跑出去找,心扑咚扑咚跳着,揪
着,连喊声都变了:
  “独根,独根,独根呀!……”
  家里人也都慌了,赶紧分头去找,村里村外到处是一片呼唤声。
  一找找到场里,却见小独根在坑塘边上坐着,在淹死他小姐姐小哥哥的坑塘边上坐
着!他两手捧着小脸儿,两眼专注地望着坑塘里的水纹儿,就那么静静地一个人独坐着
……
  独根娘几乎惊得要喊出声来了,可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心惊肉跳一步一步往前挪
,生怕惊动了他。当独根娘快到坑塘边时,却见小独根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手里晃悠着
那断了的半截绳头,竟然贴着坑塘边边儿转悠起来了,小身子一晃一晃的,很神气。独
根娘吓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终于,她憋不住喊了一声:“独根!”
  小独根像是没听见似的,仍是笑眯眯地围着坑塘边转悠,还一蹦一蹦呢!他在前边
走,独根娘蹑手蹑脚地在后边赶,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怎么也赶不上……
  奇呀,太奇了!这娃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是当年淹死他小姐姐小哥哥的地方啊
。一村人都远远地站着,谁也不敢上前,生怕有闪失。人们大张着嘴,一个个像傻了似
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就呆呆地看着独根娘追孩子,一步又一步,步步都像是踩在心上
,邪呀,她怎么就赶不上一个四岁的孩子呢?
  独根娘的心都快要碎了!独根是她最后的希望,是杨家的一条根哪。她跑不敢跑,
喊不敢喊,就那么提心吊胆地在后边紧跟着,眼看着孩子蹒蹒跚跚的在坑塘边边儿上晃
,一歪一歪的,时刻都会滑进去……她老错那么几步,快了,孩子也仿佛是走快了;慢
了,孩子也似乎慢了,就这么眼睁睁地跟着,却赶不上……独根娘的心都快要憋炸了,
最后,她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独根呀!”随着这声泣血的呼唤,她终于扑上去抱住
了他,呜呜地哭起来了……真玄哪!
  事后,独根娘一次又一次地追问他:
  “孩子,你给娘说,你咋就跑到坑塘上去了?你咋就去那儿了?”
  小独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想想,你咋想起跑到那儿了?”
  “不知道。”
  “孩子,你看见啥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小独根不说,咋问都不说。村里人听说了这稀奇事,也都安慰独根娘说:
  “不赖不赖,万幸!总还是带了一截绳子,要不是那绳子,人怕就没命了。”
  “绑好吧,可不敢再叫他出去了。”
  “邪呀!看严实点吧。”
  自此,独根娘再也不敢出门了。小独根身上的绳也拴得更结实了。娘哄着他一天天
在墙上划道儿,划一道就说:“熬吧,娃儿,又过了一天了。”
  可是,独根娘还是放不下心来。她老犯疑惑:这娃子怎么一跑就跑到那坑塘边上去
了?是那俩小死鬼小冤家还阴魂不散?是这娃子脱生时没喝“迷魂汤”?不然,他怎么
几朝几代以前老八百年的事都知道呢?连瘸爷都不知道,他就知道。一到快出什么事的
时候,他夜里就忽腾一下坐起来了,坐起来就喊:“杨万仓回来了!”
  独根娘害怕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想想掉掉泪,想想掉掉泪,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不落实。她还怕那淹死的俩小冤家阴魂不散,来缠这孩子,又专门去坑塘边烧了些纸
钱,愿吁了一番。
  又过了几天,独根娘托人进城给独根买了一盒可以垒“大高楼”的积木玩具。当她
把那盒五颜六色的积木玩具交给独根时,独根又蹦又跳的,高兴坏了。这会儿,独根娘
突然多了个心眼,她抓住那盒积木不松手,问:
  “独根,你给娘说,那天你咋就跑到坑塘边去了?”
  小独根望望娘,又看了看那积木,不吭声。娘非让他说,娘抓住积木就是不松手。
他太想要那积木玩具了,迟疑了片刻,他眨眨小眼,吞吞吐吐地说:
  “我也不知道。我想……”
  “你想干啥哩?”娘紧着问。
  “我上大高楼呢。那楼好高好高,一坎台一坎台一坎台……”
  独根娘呆住了,颤声问:
  “你、你上去了?”
  “上去了,一坎台一坎台上,上得好累……”
  “上到顶了?”
  “上到顶了。我累了,就坐下歇了。”
  “你看见啥了?”
  “看见、看见……”独根歪着头想了好半天,说,“我看见水呀,花呀,树呀,人
呀,人都不穿衣服哪……”
  “还看见啥了?”
  “还看见……好长好长好长,好宽好宽好宽一条路,我正想往前走呢,不知咋的,
就听见你叫我……”
  “扑嗒”一下,积木掉在地上了,花花绿绿地撒了一地。独根娘像吓傻了似的,扑
上去抱住独根,惊惊咋咋地叫了一声:
  “我的娃呀!”
   
七十九
  有人说,那楼房里还藏着一个很大的“蜘蛛精”,那“蜘蛛精”也是从地底下的坟
墓里爬出来的,至少有五百年的“道行”。它是靠吸人的精血成精的,吸一个人的精血
可以增十年的“道行”。它在整座楼房里都布了网,只要粘了那网,人的精血就被吸去
了,身上只留下一个小得看不见的红点。凡是被吸了精血的,过不了多久,人就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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