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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羊的门(4-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08日15:45:29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四、拾来的女人
  呼天成说话是算数的。
  呼天成说给孙布袋找房媳妇,就给他找了一房媳妇。
  那女人是捡来的。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呼天成在村头白菜地边的草庵里发现了
一个外乡女人。那女人躺在庵里,已经昏迷过去了。
  呼天成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从年轻的时候起,他每天都准时在鸡叫时起床。那时他
精力充沛,总是天不亮就醒了,醒来后他会在床上稍稍思磨一会儿,就着油灯卷上一袋
烟,想想一天的事体。等天麻麻亮时,他已经站在村头的那棵老槐树下了。
  尔后,钟声就响了。他的时间就是上工的时间。
  那天,他本可以不起那么早的,窗纸白的时候,他就知道下雪了。冬天里活计不多
,雪天是可以不出工的。可他早起惯了,不起来身上难受,于是就披衣下床,在屋里走
了一圈,仍有些心神不宁,就说,去看看白菜吧。
  "白菜"像是一句谶语。
  这也许是上苍的安排,如果那天早上他不出来的话,那个女人就冻死在草庵里了。

  他出门的时候,雪仍然下着,天地间茫苍苍的,整个村庄都被那耀眼的白色覆盖了
。清晨,那静中的白色是很震人的。雪在地上、房上、树上、呈现出不同的形状,白得
天然,原始。人在这静中走着,只有"咯吱、咯吱"的踏雪声,那声音很脆乎,地上的脚
印是一窑儿一窑儿的,回头看的时候,叫人不由地生出高远些的念头。好雪呀!呼天成
先是来到村口的大槐树下,他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有一刻,他甚至从树上取下了敲钟的
绳子,可准备敲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他心说,天还下着,算啦。尔后他挂上了绳子,
朝村头的白菜地走去。当他来到村头时,突然发现地上撒有零乱的麦草,顺着麦草的痕
迹往前走,就来到了那个草庵旁,他有点疑惑地探头往里一看,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
  那是个很柴很瘦的女人,脸色黄蜡蜡的,身上罩的是一件半旧的枣花布衫。她蜷身
躺卧在草庵里,滚在一片零乱的麦草中,像羊儿一样团缩在地上,昏迷中还不时地抽搐
着。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单薄,那样的可怜,就像是一只哀哀待毙的小羊羔。那时候,她
给人唯一的印象是睫毛上夹着一滴泪珠。她的睫毛很长,那滴泪珠就在她的睫毛处含着
,细细的睫毛夹一滴儿圆圆的泪,看似要掉下来了,却没有掉,就那么默默地让人心疼
地含着。
  这女人是用一蓬杆草火和六碗小米汤救活的。呼天成把她背到队里,让人烘上火,
又吩咐人给他熬汤。米汤熬好时,她仍然昏迷着,就在半昏迷中,有人喂着,她一勺一
勺的竟然喝了六碗!……七婶说:"天成,她是饿坏了呀!"
  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大娘,大爷,能给俺找个吃饭的地方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呼天成正在门外蹲着吸烟呢。听了这话,呼天成把烟拧了,站起
身来,就找孙布袋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给他带来终生的悔恨。
  那时天已是半晌了,孙布袋才刚刚起来,他披着一件老袄,鞋都没顾上穿,光着两
只大片子脚,正袖手缩脖地'谷堆'在床前的地上。这真是个懒人哪!他竟然在床前头挖
了一个有两砖宽的小火窑儿,他正蹲在火窑儿旁烧红薯吃呢。他烧的是烟杆,只见屋里
边狼烟滚滚,呛得他大声咳嗽着……呼天成进门就把那火窑给踢了,说:"狗日的,你看
看你这个家,狗窝都不如!"
  孙布袋一看是呼天成,就说:"我又没个媳妇,你给我找的媳妇哪?"
  呼天成笑了,说:"媳妇给你找着了。"
  孙布袋说:"真的?不是诓我吧?"
  呼天成脸一沉,说:"我说一句算一句。"
  孙布袋"噌"一下窜起来,说:"找着了?!"
  呼天成说:"去吧,把人弄回来,好好待人家。"
  孙布袋激动地在屋子里窜来走去,不停地搓着两只手说:"哪村的,在哪儿,人在哪
儿哩?!"
  呼天成说:"外乡的,我给你拾了个女人。去把她背回来吧。"
  孙布袋抬腿就往门外走,走得急了些,"咚"一下撞在了门框上,头上撞了个大包!
他揉了揉脑门子,唏唏嗦嗦地窜出去了。不久,却又折了回来,说:"弄了半天是个瘫子
?我可不要瘫子。"
  呼天成脸一紧,说:"你真不要?"
  孙布袋张了张嘴,不再说什么了。他想媳妇想得太久了,人都快要疯了,就是瘫子
他也想要……他嘟嘟囔囔地说:"让我看看,我看看再说。"
  呼天成接着说:"谁说是瘫子了?你狗日的还不要,人家愿不愿跟你还难说呢。"
  孙布袋小声说:"不是瘫子,咋还让我背……?"
  呼天成说:"那是饿的。有三天饱饭就养过来了。"
  这么一说,孙布袋就半信半疑地去了。
  谁知,第二天,孙布袋又袖着手找呼天成来了。他说:"不中哇。人太瘦了,瘦得只
剩一把骨头了。还发着烧呢,烧得跟火炭儿样,怕是养不活。"
  呼天成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孙布袋嘟哝着说:"我就那点口粮……你看,我也没动她,真没动她,骗你是孙子。
一动她就……人咋跟琉璃格巴儿似的,摸都不敢摸?夜里还一惊一乍地叫,吓人着呢。
"
  呼天成说:"你要不要?你要是不要说句话。"
  孙布袋连声说:"要,要。我要。"
  呼天成"哼"了一声,说:"要就好好待人家。她是冻的,让她好好养养,养过来我给
你开个信,正正当当把事办了。"
  孙布袋小声说:"我那点口粮……她要是死了呢?死了,不能算吧?"
  呼天成说:"滚!滚去吧。"
  孙布袋"出溜"一下窜到院里去了,说:"你看,我把脸都卖了,我把脸都卖了呀……
"往下,他看了看呼天成的脸色,不敢再往下说了。
  后来,天半晌的时候,呼天成突然到孙布袋家去了。他去的时候,身后跟着老保管
玉坤和村里的赤脚医生凤姑。老保管拉着一辆架子车,车上装有半车红薯,那红薯是刚
从窖里起出来的,红薯上还放着半布袋小米。呼天成并没有进屋,他就站在院子里,对
孙布袋说:"你听好,这是三百斤红薯,五十斤小米子,算是你借的。给她好好补补。病
哪,让凤姑给她看看,打打针……对了,队里再给你置一床被褥,好好过光景吧。"
  孙布袋眨了眨眼,竟"扑咚"一声跪下了。他转着圈四下作揖说:"天成哇,我服你了
。我真服了!"
  几天后,当孙布袋走出来的时候,有人问:"布袋,你那媳妇咋样?"
  孙布袋笑嘻嘻地说:"没法说,没法说。原先黄蜡蜡的,不成个样儿,谁知粮食一喂
,喂出个画儿!"
  村人们说:"看你美的?咋就没法说呢?"
  孙布袋咂着舌说:"咂咂,白呀,老白呀!"
  有人好奇地问:"咋白?"
  孙布袋说:"你不知道有多白,跟细粉样!"
  有人逗他说:"啥细粉,红薯粉吧?"
  孙布袋比划着说:"真的。真的!诓你是孙子,比细粉还白。"
  有人说:"比细粉还白?那是啥?"
  孙布袋得意洋洋地说:"啥?——多遍面!"
  人们哄地笑了。孙布袋红着脸说:"不信吧?说起来叫人没法信……"说着,嘿嘿笑
着走去了。
  又过了几天,孙布袋再出门时,就见他身上穿的衣服周正些了,那些烂的地方,该
补的补了,该缝的缝了;脸显然是用水洗过,像换了个人似的,看上去精神多了。一个
多年不洗脸的人,竟然洗脸了?!村里人诧异地望着他,吃惊地说:"布袋,脸也洗了?
!"
  孙布袋乐呵呵地吹嘘说:"嗯,嗯。洗个脸算啥。不光洗脸,还天天洗屁股哪!"
  有人说:"吹吧。东拐的牛都叫你吹死了。"
  他说:"真的。真的。人家南边讲究,天天洗屁股,不洗不让上床。"
  有人就说:"是你给她洗呢,还是她给你洗?"
  人们又笑了。
  孙布袋红着脸说:"没法说。真的,没法说……"
  此后,在一段时间里,村里人都想看看那"多遍面"到底长得啥样?于是,村人们开
始寻找各种借口,或是借簸箕了,或是找套绳啦……纷纷跑到孙布袋家去瞧那女子。凡
是见过那"信阳女子"的(这时,村人们已知道南方信阳那边闹了饥荒,饿死了很多人!她
就是从南边跑过来的,于是都叫她"信阳女子"),都说可惜,太可惜了,这简直是一朵鲜
花插在了牛粪上啊!
  尤其是那些汉子们,开初怎么也不信。说长得好也就罢了。要说白,都是个人,能
会有多白哪?!胖妞不白么?凤姑不白么?还能咋个白呢?然而,当他们瞧过之后,却
一个个被那鲜艳震住了!那是怎样的白呀,那白,生生是水磨磨出来的,是细细发发的
白,嫩嫩乎乎的白,那白能生出瓷哗哗的光来!在平原上,人们从未见过这么细发的女
人,那是水土的劲呀!这白,是南方的水润出来的,怕只有在南方才能漂发出这样的白
来。这真叫白里透红哇!那红呢,又是一丝一丝的洇出来的血色,血色天然地洇在那嫩
白上,绷出一脉一脉的鲜活,就像是绽放的花一样!那眉儿眼儿就更不用说了,全是好
水滋养出来的,真湿润哪!哎哟哟,简直不敢看,看了叫人想疯!
  真是个"多遍面"哪!
  过后,人们又说:孙布袋算个什么东西呢?竟然有如此地艳福?!
  于是,村里人又都愤愤不平,说是人家天成把人救了,天成是大恩人!倒让孙布袋
这赖孙捡了个便宜?!
  这话传着、传着,就传到那"信阳女子"耳朵里去了……"
  然而,却独有呼天成没有再去看那女子。当传说纷纷扬扬的时候,他只是笑笑而已

  春上,那女子从家里走出来时,就吸了一村人的目光。汉子们特别爱听她说话,她
的南方口音就像是棉花糖捏的,糯米面泡的,甜甜的,软软的,呢呢的。和村里的妇女
们一块上地干活时,也常有汉子想点儿跑到女人群里借什么,目的也就是为了看看她。
可呼天成却从未和她照过面。也不知为什么,越是有人说她,呼天成越是不见她。他是
支书,要见她的机会很多,可他就是不见。
  有一次,村里开会时,那女子也去了。就见大槐树下的石磙上高高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不高,却有一股子英气。她有点好奇地问:"这是谁呀?"就有女人嘁嘁喳喳地
说:"呀呀,你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呢?!她就是咱哩支书哇,就是他把你救了。他可是
你的恩人哪!"她喃喃地说:"他……这么年轻?"女人们说:"别看他年轻,本事大着哪
,一村人都服他。"
  她听了,又偷眼往上看了看,再不吭了。
  就在那天夜里,这女子找他去了。那时候,他常常是不回家的,就一个人住在大队
部里。那时的大队部设在村外的场院里,只是三两间破草房,后边是一片林子。她去时
,他正趴在灯下写着什么,面前是一张土垒的泥桌,桌上摊着一张报纸,纸上放着一盏
带玻璃罩的马灯……她站在门口处,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就是支书?"
  他知道有人来了,却没有回头。只说:"是。"
  她说:"是你救了我?"
  他说:"就算是吧。"
  她说:"是你给我上的户口?"
  他没有吭声。
  她说:"是你给我找的婆家?"
  突然,她有点怨怨地说:"你咋给我找这么一个主儿呢?"
  他仍然没有吭声。
  她又说:"一村人都去看过我了,你怎么不去呢?"
  他还是一声不吭。
  她说:"恩人,你是我的恩人哪。"
  说着,她就那么双膝一屈,在他身后跪下了。
  那时候,他毕竟年轻气盛,是架不住人跪的。于是,他慌忙转过身来,站起去扶她
,他说:"干啥,这是干啥?起来……"可当他看到她的时候,眼前猛地一亮,跟着心里
不由地"咯噔"了一下,竟然呆住了。他心里说,看起来,人是粮食喂的呀!只要吃上几
顿饱饭……片刻,他才想起伸出两手去扶她,在扶她起来的时候,却又像是被烙铁烫了
似的!透过衣服,他明显地感觉到了那柔软的颤动……他甚至有些慌乱地说:"你坐你坐
。"
  尔后,他转过身去,为了掩饰他内心的不平静,就故意笑着说:"都说你白,还真是
个白妞哇!"
  她说:"我叫秀丫。"
  他身不由己地跟着叫道:"秀……噢。"
  她说:"秀丫。"
  他说:"秀。"
  她说:"是秀丫。"
  他怔怔地立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尔后,他猛地转过身来说:"我是去地
里看白菜的。"
  她说:"白菜?"
  他说:"白菜。"
  她说:"我……咋谢你哪?"
  他转过身去,墙上立时晃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他咬着牙说:"我看看白菜!
"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就顺从地坐在了那张绳床上,把身上穿的衣裳一件件脱
下来……倏尔,那白色的胴体完整地显现了。那白在暗影里竟然发出了青湛湛的亮光,
就像月光下的水一样,那是一泓弹弹动动的白水呀!
  呼天成的呼吸更粗了。他急步上前,突然,他站住了,又急急地回过身去,把那盏
带玻璃罩的马灯提在了手里,走到床前时,他把那盏马灯拨得更亮些,刹那间,那胴体
就化成了团粉白色的火焰!
  他就那么一手提着那盏灯,一手向下探去……当他的手刚要触到那胴体时,蓦地就
有了触电的感觉,那麻就一下子到了胳膊上!那是凉么,那是滑么,那是热么,那是软
么,那是……呀!指头挨到肉时,那颤动的感应就麻到心里去了。那粉白的肉哇,不是
一处在颤,那简直就是"叫叫肉"!你动到哪里,它颤到哪里;你摸到哪里,哪里就会出
现一片惊悸的麻跳。那麻,那凉,那抖,那冷然的抽搐,那闪电般的痉挛,就像是游刀
山爬火海一般!你觉得它凉,它却是热的;你觉得它软,它却有钢的跳动;你觉得它湿
,它却有烙铁般的烧灼;你觉得它烫,它却有蛇一样的寒气。那真是一片浪海呀!它会
说,会叫,会跳,会咬;它一会"咝咝",一会"沙沙",一会"呀呀",一会"呢呢"……终
于,当他抓住那两座耸动的雪峰时,那万般颤栗化成了一句话:"恩人哪,要了我吧!"

  呼天成炸了,他简直炸成一片疯狂的火海!那马灯"卜啷"一声碎在了地上,灯灭时
,他猛地扑在那"叫叫肉"上……"
  就在这时,村里的狗突然咬起来了,那群狗的叫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倏然就
响到了村口,仿佛就对着场院!紧接着,狗一群一群地窜进了场里,场院里到处都是"汪
汪、汪汪汪!"的狂叫声……"
  片刻之后,又有脚步声响过来了。场院里响起了"沙拉、沙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
分明是朝着队部来的!
  秀丫浑身抖着,"呢呢"地颤声说:"有人来了哪。"
  呼天成直起身来,他还没来得及脱衣,就那么直直地在黑暗中站着,好半天不说一
句话。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走吧。"
  那是多么难熬的一个夜晚哪!
  秀丫走后,呼天成像疯了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一生一世都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哪!他虽说有媳妇,可他的媳妇是个童养媳,六岁就进门了,干巴巴的,他从没把她当
过妻子看待。特别是生过孩子以后,就成了一面挂在墙上的箩,让你几乎想不起筛面的
日子。直到今夜,他才算知道什么是女人。她不光是白,那简直是一棵叫人发疯的"白菜
"呀!……"
  不料,第二天夜里,狗又咬起来了。
  五、杀狗的日子
  就在这年春上,劁猪的老曹被人从公社押回来了。
  老曹是呼家堡的女婿。小个子,短脖,白骨眼儿,看上去矬得就像是个长不大的老
窝瓜。早些年,他家曾是黑集镇上有名的屠户。那时候,人们总爱说,"走,上黑集吃狗
肉去!"那名扬四方的狗肉铺子就是他家开的。后来,等他长大时,铺子早已关门了。因
出身是富农,他人又长得丑,在黑集一直找不下媳妇。再后,经他三姑介绍,就"倒插门
"到呼家堡来了。那时,汉子"倒插门"是被人瞧不起的,也就没人叫他的名字,都称他老
曹。他找的呼姓女人呢,是个半瘫,光会吃不会做,还滚蛋子生娃,日子自然过得紧巴
。于是,他就偷偷摸摸地干起了劁猪的行当。说起来,老曹也算是个能人。那年月,一
辆新自行车是很贵的,一个村也难有一辆,那简直是富贵的象征。可他不知怎么就自己
动手装了一辆破自行车,村里一不注意他就溜出去了,骑着那辆"叮叮咣咣"乱响的破车
子,在车的前把上挂上两溜红布条(那就是劁猪的标志),腰里拴一个油腻腻的小皮囊子
,到四乡里给人劁猪去了,劁一头猪能挣五毛钱。那时私自出去干活是不允许的,那叫
"投机倒把"。所以,他又常常被人捉住,捆上绳子送回来。
  老曹回来被直接送到了大队部里。进了院子,有人说:"蹲下!"他就老老实实地蹲
下了。押送他的人进了队部,交待了一些话就走了。此后,支书呼天成进进出出的在他
跟前走了好几趟,却就像没看见他似的,一直不理他。村里有人隔三差五地到队部来,
有的就装作没看见;有些好事的,看看他,就说这不是老曹么?回来了?他就龇龇牙,
嘿嘿一笑,说回来了。有人说,咋,上绳啦?他说捆捆皮实。也就这么说说,就过去了
。老曹呢,就一直绳捆索绑地在那儿蹲着。眼看天过午了,村里人都回家吃饭去了,却
仍然没人理他。最后,呼天成从队部里出来了,他锁上门,大步朝外走去。这时,老曹
就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句话,可呼天成像是把他忘了,直走,脸都不扭。
当他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老曹慌了,忙小嗓叫道:"天成,天成哇。"
  呼天成仍往外走着,就像是根本没听见。老曹又喊:"支书,支书哇!……"
  这时,呼天成应声转过脸来,瞅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突然用手拍了拍头,说:
"嗨,老曹,你怎么还在这儿哪?"
  老曹哭丧着脸说:"支书,我想、尿。我尿。"
  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呼天成快步走了回来,说:"你怎么不吭哪?"说着,就上前给他解开了捆在身上的
绳子。绳儿一解,老曹夹着两条腿,抖抖嗦嗦地说:"支书,我有罪。我知道我有罪。"

  呼天成拍拍他说:"回去吧老曹,回去吧。"
  老曹一怔,说:"那我……?"
  呼天成说:"去吧。回头我找你。"
  老曹没想到呼天成会立马放他,可呼天成什么也没说就把他给放了。他心里惶惶的
,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呼天成的脸色,惴惴不安地说:"那我回了?"
  呼天成摆摆手说:"走吧。"
  次日,呼天成到老曹家去了。进门之后,一家人都十分紧张。瘫子女人说:"天成啊
,你看,我这个样,家里就指望他哪,就别让你姑父去游街了。"
  呼天成说:"谁说游街了?游啥,不游。"
  接着,他四处看了看,见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腥叽叽的气味。靠里,只有一张床,一
床破被褥,到处都是轱轱辘辘的小眼睛,就说:"老姑,你家里嘴多,也确实有困难。这
样吧,让娃儿去队里借些粮食,就说我说了。"
  瘫子女人一听,流着泪说:"天成哇,咋谢你呢?"
  这时,老曹忙上前递烟,说:"吸着,吸着。"
  呼天成把烟接了过来,却没有吸,就在耳朵上夹着,他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忽然问
道:"听说你会杀狗?"
  老曹愣了一下,两眼一卜啷,说:"会。"
  接着,老曹又说:"狗这东西,有七十二条命。不是手儿,还杀不死哪。我小的时候
……"呼天成说:"跟人学过?"
  老曹说:"祖传。这可是祖传。不瞒你说,我这儿放的还有'药狗蛋"哪。我是没办法
才去给人劁猪的,猪算什么,那不叫活儿。杀狗才算是我的正宗……"正说着,见呼天成
不吭了,老曹又赶忙小心翼翼地说,"我回头给你弄个狗皮褥子吧?"
  呼天成默默地看着老曹,把老曹看的怔怔的,尔后,他说:"到时候,活儿要做得净
些。"
  撂下这话,他扭头走出去了。
  当天晚上,呼天成召开了全村社员大会。在会上,呼天成沉着脸说:"最近,不断有
人给我反映,说有些户,竟然纵狗咬人!三天前,咬了过路的一个挑担的;昨个儿,又
咬了广德家的孙子,咬得腿上血乎乎的!还有人说,这呼家堡简直成了狗的天下了!(社
员们大笑)啊?说天一踏黑,狗们汪汪汪乱叫,吓得妇女们夜里门儿都不敢出!这像话么
?!旧社会谁放狗咬人哪?地主老财才放狗咬人!那是啥年月?现在是新社会了,还想
当地主老财哩?嗯?!啥叫新农村?!一天到晚汪汪汪,这能叫新农村么?!喂那么多
狗干什么?!"……讲到这里,呼天成伸手一指,说:"广德家,把孩子抱上来,让大家
看看!"
  立时,会场上乱纷纷地议论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媳妇们,一个个说:就是,就是
。天一黑,那狗出溜儿出溜儿乱窜,怪吓人的!
  广德家女人因为孙子被墩子家的狗咬了,头天刚和墩子家媳妇吵了一架。这会儿一
听叫她呢,就气昂昂地抱着孙子走上前去,把孙子的腿高高地举起来:"看看,都看看!
狗嘴有毒呀!硬撕掉俺一块肉!就那还说怨俺……"孩子才五岁,腿是用纱布包着的,上
边抹了红汞,看上去红乎乎一片!说这话时,广德家女人还借机瞪了墩子媳妇一眼。
  借此机会,呼天成高声宣布说:"现在,我宣布,从明天起,谁打狗,谁吃!……可
有一条,狗皮得给人家主家。"
  "哄"一下,会场立时乱了。
  呼天成一拍桌子,说:"嚷啥?乱喳喳个啥?!不就是狗么,还有啥舍不得的?谁舍
不得给我站出来!"
  听呼天成这么一说,会场上没人敢吭声了。这时,呼天成又缓声说:"狗是畜生嘛,
再咬伤了外人,那事就大了。话说回来,有些户,喂得时间长了,一时舍不得,也是人
之常情。那吧,要是真有舍不得、下不了手的,统统交给老曹,让老曹去做。老曹就是
干这的,活儿做的好!"
  老曹是极想立功的。一听支书点到了他的名,马上跳了出来,看样子十分激动。他
个小,就一窜一窜地说:"我弄我弄,我会弄。保证一家一张筒儿皮!"
  老曹一说,会场上倒静了,人们都默默地看着他……"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就在这天夜里,狗一声也不叫了。整个呼家堡再也听不到一声
狗咬,夜很静,静得有些出奇……后来有人说,狗真是通人性啊!
  四更天的时候,老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他是太兴奋了,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觉。
多年来,他一直是偷偷摸摸地在外边给人家劁猪。说起来羞于启齿,就给公猪割上那么
一个小口,然后把蛋子挤出来,再缝上……那活太小,也太无趣,这根本不配他动手的
!可他没有办法。他是杀狗的世家呀!这些年来,他几乎快要把祖传的手艺丢了。可没
想到,这一下子又有了施展本领的机会。他悄悄地下了床,先是从墙洞里取出他藏了多
年的"药狗蛋",那些"药狗蛋"是用一块狗皮包着的,里边还垫了两层防潮的油纸。他先
把"药狗蛋"一个个拿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还有香味哪。心里说:能用。尔后又在
暗中扒拉着数了一遍,说,够了。接着,他跳上桌子,把一只小木凳放在桌子上,又借
着那小凳一窜窜到房梁上去了。在房梁上,他取下了一个大一些的破包。在那个破包里
,放着他的刀具。刀一共十二把,有长的、短的,宽的、窄的,弯的、直的,还有弧形
和带挑钩的。他把刀一把把地拿出来,又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遍,心说,锈了,刀都锈了
。片刻,他说,用六把吧,六把就够了。说着,他从那些刀具中挑出了六把,把其余的
刀具重新包上安放好,这才穿上了那件皮围裙。当他把那件皮围裙罩在身上的时候,整
个人就像是被一股血腥气裹了,那人立时就不一样了。小矬个子仿佛气吹了似的,陡的
就长了精神,人显得硬硬的,特别是那眼,光一下子就毒出来了!他来到院子里,开始
磨刀。刀是好刀,只是放久了,有些锈气。他蹲下来,一气把六把刀重新磨出光来,等
刀缝有了寒气的时候,他心说,刀是用血气喂的,好多年不喂,刀就失了灵气了。于是
,他捋了裤子,露出大腿来,拿起刀在大腿上划了一下,就有一条血线跳了出来,六把
刀,他一把把地在冒血的大腿上"匕"了一遍,用血珠儿喂了。最后,他站起身来,默默
地吸了口凉气,就静立在那里不动了。
  黎明时分,钟声响了。接着村街里就响起了扑扑嗒嗒的脚步声,那是村人们下地干
活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叫门了。有两个民兵拍着门叫道:"老曹,老曹。"
  老曹隔着院门应道:"来了。头前走。"
  说着,只听"咣"一声,门就开了。两个立在门前的民兵一愣,心说,这是老曹么?
怎么话音都变了?!然而,当他们看见老曹的时候,就觉得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往下
,就谁也不吭了。只听老曹默默地说:"走!"
  三人来到村街上,个大些的民兵蛮牛说:"老曹,你说,先弄谁家的?"
  老曹说:"一家一家走。"
  民兵春堂子说:"就咱仨?墩子家那大黄,个儿老大呀,虎犊子样!还好偷咬人。咋
弄它哩?再喊些人吧?"
  老曹说:"不用。"
  说话间,他们就来到了靠村子东头的墩子家,三人在离门口有几步远的地方站下了
。两个民兵都看着老曹,可老曹一句话也不说,就直直地走进去了……"
  两个民兵就在院外站着,蛮牛不服气地说:"这个鸟货,口气也太大了。咱不管,让
他逞能去吧!"
  春堂子也说:"碰蛋高一个小人,看他咋弄?等他弄不住再说。"
  两人心想,狗咋也会叫两声吧?可他们却一直没有听见狗叫声。也就是一会的工夫
,就见老曹走出来了。两人先是一愣,蛮牛失声叫道:"不好,老曹让狗咬住脖子了!"
可是,待他的话刚落音,就发现老曹没被咬住,老曹只是把那足足有一人多高的大黄背
出来了。那只大黄的两条腿分明在老曹的肩上搭着,狗的头就一耸一耸的贴在老曹的脖
梗处……出了门,老曹说:"还听话。"
  老曹背着那只大黄在前边走,两人在后边相跟着。春堂子小声对蛮牛说:"老天,他
是咋、咋日弄的?"蛮牛咬着牙说:"鳖货!"三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片杨树林里,进了
林子,老曹把狗从背上放下来,说一声:"绳。"
  春堂子一怔,赶忙把准备好的绳子递上去,只见他三下两下就绾出一个活扣来,往
狗腿上那么一撩、一甩,一头套在了狗腿上,另一头就甩在了杨树上,紧接着是"出溜"
一下,那只大黄就活活地倒挂在树上了!
  尔后他们又去了全林家。全林家喂的是一只四眼的黑狗,竖耳,眉毛上有两块白,
狗不大,蹿。临进门的时候,老曹突然说:"站住。"
  蛮牛气横横地说:"咋?"老曹回过身来,塌蒙着眼皮说:"你俩就别进去了。"
  听了这话,蛮牛更气了,说:"咋?!"老曹说:"这是一只不吃屎的狗。村里只有这
只狗不吃屎,所以它最厉害,咬一口入骨三分。这样的狗从来不吐齿,你见它吐过齿么
?"蛮牛仍气不忿地说:"〓X!你说的是〓X!"可他还是站住了,就看着老曹一个人走了
进去。
  片刻,狗"汪!"的叫了一声,叫得人心寒。可就这一声,再也听不见动静了。又过
了一会儿,老曹出来了。那只四眼狗仍在他背上挂着,只是脖子里多了一个套儿。近了
才看清,那狗脖子是用铁丝勒着的!所以,狗的两只眼瞪得很大,舌头长长地伸着,呼
呼地吐着热气,那白沫就吐在老曹的脖子上,看上去十分吓人!……"
  到了去第三家的时候,天已是大亮了。在路上,春堂子紧走了两步,赶上老曹,小
声说:"老曹,老曹。这回,让咱也开开眼?"老曹不语,只顾头前走着。春堂子又用讨
好的语气说,"看看,看看呗。"
  老曹沉声说:"想看?"春堂子赶忙说:"想,想。"
  老曹就吩咐说:"别吭。光看别说话。"
  春堂子说:"行。你让咋样就咋样。"
  可是,当他们进了槐家门时,却见槐家的小儿子二兔竟然在屋门口的小石墩上坐着
,那只灰狗就在他的怀里抱着呢。三个人依次站下了。老曹看着二兔,说:"孩子,进屋
去吧。"
  二兔说:"不!狗是我喂的,谁也别想逮走。"
  老曹吐了一口气,又说:"听话,进屋吧。"
  二兔十分警觉地看着他,说:"不!"老曹说:"我不逮它,我让它自己跟我走。"
  二兔说:"骗人!"老曹又看了看二兔,却一声不吭地蹲下来了。他蹲在院子里,就
地伸出手来,就见从他的袖筒里滚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
药丸。接下去,老曹轻声说:"灰灰,过来,过来吧。"
  紧接着,只听二兔命令道:"灰子,别过去!"
  然而,那只灰狗先是往下缩着身子,浑身的毛不停地抖着,嘴里发出"呜呜嘶嘶"的
声音,慢慢、慢慢,身子就匍伏在地上了,它的肚皮紧贴着地皮,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向
前爬去……二兔急了,用力地往后拽它,却怎么也拽不住。
  老曹蹲在那里,一只手贴在地上,手上放着那丸黑乎乎的东西。这时,老曹伸出另
一只手,轻轻地拂着狗脖子上的毛,一边捋一边说:"听话,灰灰,吃吧,吃吧。"
  那狗勾下头去,闻了一下,又闻了一下,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当那只灰狗张开嘴来
,去吃那东西时,就见老曹的手闪电般的往前一送,一抓,一翻,只听"噔嘣"一声,像
是什么东西碎了似的。接下去,老曹的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钳住了那只灰狗的嘴,只见
狗的两只后腿扒拉着扑腾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这时,二兔就像傻了似的立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条翻倒了的灰狗……过了好一会
儿,他才窜起来哭喊着骂道:"我日你娘哇!老曹。"
  老曹不动,老曹就立在那里……"
  半晌的时候,呼天成来到了那片杨树林里。一踏进林子,他就怔住了。他看见,整
片林子成了一条狗的长廊!树上倒挂着一条一条的狗,有黑的,有白的,有黄的,有灰
的……狗们或大或小、或长或短,一只只吊在树上,暴着一双双很残的白眼!当小风吹
过时,阳光下,有一旋儿一旋儿的狗毛在空中飞舞。倏尔,他看到,在离他七步远的一
棵树上,吊着的是一只小花狗,那狗不大,毛绒绒的,脖里还挂着一串铃铛,只见那小
花狗的前腿一弹、一弹地孪动着,那脖里的铃铛就跟着那扯动"当啷、当啷"地响,让人
看了揪心!望着眼前这一切,他默然了。有片刻的光景,他眼里出现了一丝游移,他甚
至有些后悔。狗们也可怜哪!为什么要杀它们呢?就为了那一件事……他不由地想起了
那些外出开会的日子,每到赶夜路回村的时候,狗远远就迎上来,在腿前腿后跳着、叫
着,很温馨啊!
  狗们!对不住了。
  就在这时,蛮牛跑过来了。蛮牛说:"都弄来了。三十八只!"
  "操,那家伙手段真高。全是用水呛的,'叽'一声死一只,'叽'一声死一只……"
  呼天成听了,默默地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片刻,他轻声说:"弄吧。"
  说完他扭头走了。
  三十八条狗,三十八条冤魂,就在树上挂着,任凭老曹一个一个、一刀一刀地宰割
。这应该是老曹一生当中最为辉煌的一天了。动手的时候,他总是先要默立一分钟,尔
后两眼暴出一束亮点,身量也陡地就长了一寸,那架式硬硬的,手那么一甩,一拽,接
下去就是一片"噌噌……"的声响,那声音在老曹心里就是最动听的音乐!那音乐就在林
子的上空环绕、盘旋,随着那有节奏的"噌噌、噌噌噌……"的声音,狗在他的手里成了
一片片、一块块的布,当乐声停止的时候,一块完整的狗皮就掉在他的手上了!
  ……也有死不瞑目的。那两只狗眼就暴暴地、死死地盯着老曹,把老曹印在它的眸
子上!老曹临动手之前,就说:"朋友,犯到我手里,你值了。"
  可那狗任死不闭眼。老曹就用手轻轻地去揉它的眼皮,一边抚摸一边说:"闭眼吧,
闭眼吧。早死早脱生……"那狗果然就把眼闭了。
  夕阳西下,呼天成又走进了那片林子。这时候,浓烈的血腥气已经把林子染了。夕
阳的余辉从外边射进来,林子像是被血洗了一样,一片红色!狗们已成了肉们,一片片
地挂在那里……就在林子的中央,兀立着一个小人,那人就是老曹。他仿佛已经不是人
了,那简直就是一挂淌血的皮围裙!人没有了,人已陷在血乎乎的皮围裙里了。那"皮围
裙"就像是成了精一样,一股凶光邪邪地架在那里,乍煞着两只血淋淋的手,嘴里噙着一
把牛耳尖刀,血正一滴一滴的从那把尖刀上滴下来……呼天成走上前去,叫了一声:"老
曹。"
  只见他微微动了一下,抬了抬眼皮,嘴里吐出一口气来,那目光很残地望着呼天成
,先是从上到下,尔后是从下到上,那分明是在寻找下刀的部位!
  呼天成立时恼了。他大喝一声:"疯了你?!"说着,扬起手来,兜头给了他一耳光

  随着那一记响亮的耳光,那把牛耳尖刀飞出去了,老曹的身子晃了几晃,勉强才立
住。他眨了眨眼皮,像是刚醒过来似的,喃喃地说:"是支书,是支书哇。"
  说着,那身架倏尔就小下去了,小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矮人。他瘫坐在地上,在身
上擦了一下血手,长长地嘘了口气,用讨好的语气说:"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整整一天
,我就生吃了一个狗蛋。"
  夜里,没有了狗咬,村子里一片静黑。那黑也像是没了生气似的,死哑哑的。后来
倒风了,风把那浓烈的血腥气灌进了村子。那风带哨儿,呜呜的,仿佛也带来了狗的魂
灵,狗的魂灵在村街里旋来旋去,一家一家地拍打着人们的窗棂,就像是在哭着叫门…
…"
  后半夜的时候,老曹家的院门上被人摔了屎,还有人往院子里扔砖头!咕咕咚咚地
响了一夜……"
  早上,只见一院子都是狗皮!
  鸡叫时分,呼天成一开门,见老曹在他门外的地上蹲着。见了呼天成,他呜呜地哭
起来了。呼天成说:"老曹,你这是干啥?"
  老曹蹲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支书,支书哇,这、这能怨我么?"
  呼天成默默地看着老曹,看得老曹勾下头去,像孙子似的。可他一句话都没说,就
走回屋去了。片刻,他披着衣裳走出来,看了老曹一眼,说:"老曹,走吧。"
  老曹一怔,说:"走?"
  呼天成说:"过上一段,你再回来嘛……"往下,就不再说了。
  老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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