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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羊的门(5-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08日15:46:16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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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死棋活走
  
  只剩两个泥蛋了。
  呼天成眯细着眼,一直在看那两个泥蛋。一个泥蛋是方的,一个泥蛋是圆的,这就
是棋盘上最后剩下的敌对双方......"
  这是平原乡间的一种棋类游戏,叫" 扎方" 。过去,这种游戏一般是农人在田间地
头上玩的。歇晌的时候,两个人,随随便便的在地上划上一些歪歪斜斜的格子,尔后再
找上一些小土蛋和树棍棍( 假如一方用的是土蛋,那另一方就是树棍) ,就那么往地头
上一蹲,就开始对擂了。玩的很简易,呼天成一直很喜欢" 扎方" ,他年轻时就是一个
" 扎方" 的高手。可以说,在呼家堡,从没有一个人胜过他。后来他就不常跟人对垒了
,可他仍然喜欢" 扎方" 。于是就叫人专门做了一个简单的木制棋盘,找本地上好的粘
土晒了两种泥蛋,偶尔也跟人玩玩。有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玩,自己跟自己扎。于是,在
呼家堡,也就有了一种呼天成发明的棋,叫做" 泥蛋棋" 。
  县长呼国庆在一旁站着。他早就进来了,可他一直没敢惊动呼伯,就悄悄地立在那
儿,看他一个人" 扎方" 。看着,看着,当棋盘上只剩两个泥蛋的时候,呼国庆终于开
口说:" 呼伯,咋还摆泥蛋呢?"
  呼天成头都没抬,说:" 我就是玩泥蛋的,不玩泥蛋玩什么?"
  呼国庆赶忙说:" 呼伯,我给你弄了副好子。玉石的。"
  呼天成眼在棋盘上,默默地摇了摇头说:" 咱是个土人,玩了一辈子泥蛋。别的,
玩不了哇。"
  呼国庆说:" 看样子,这棋是和了。
  呼天成仍没有抬头,只喃喃地说:" 和了?"
  呼国庆轻声说:" 就俩蛋......" 他的意思很明白,棋盘上只剩下两个蛋了,双方
各剩一子,这棋就没法走了,只有" 和" 。
  呼天成的眉头皱了一下,慢慢地说:" 和了就好,就怕和不了。"
  呼国庆又瞅了一下棋盘,说:" 我看和了。"
  呼天成抬起头来,斜了他一眼,说:" 你走走试试,我看你怎么和?"
  呼国庆心里有事,可以说是心急如火燎! 但在老头面前,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
,他就随随便便地拿起那个黑泥蛋走了一步。
  当呼国庆走了一步后,呼天成没有马上走,他只是凝视着棋盘,看了一阵之后,他
才也跟着走了一步。他没有进,反而往后退了。
  ...... 走了几步之后,两个子一直是进进退退的。呼国庆心不在棋上,觉得再走下
去实在是没意思,这棋显然是和了。他心里有事,急煎煎的。就叫了一声:" 呼伯。"
  呼天成一心在棋上,连他的叫声都似乎没听到...... 就这么一快一慢,两人又走了
几步,到了这时,呼国庆才发现,他已走到绝路上了,他被挤在了死角里,只能退不能
进,眼看无棋可走了。
  呼国庆一拍脑壳,笑了。苦笑。
  呼天成沉声说:" 当县长了,说话不要那么武断。"
  呼国庆感叹道:" 姜还是老的辣呀。"
  到了这时,呼天成才直起身来,淡淡一笑说:" 你也别臊我的气。三番五次打电话
来,有话就说吧。"
  在呼伯面前,呼国庆从不敢隐瞒什么。他是呼伯一手培养出来的,他知道,在老头
面前,是不能说半句假话的。假如有一天他知道你骗了他,你将永远得不到他的谅解! 
何况,事已到了这一步,再瞒也无用哇。于是,他一咬牙,干脆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
目前的处境,甚至包括他有了一个情人的秘密,全都一五一十的给呼伯讲了...... 他心
里说,假如呼伯要骂,就让他骂吧。
  呼国庆讲的时候,呼天成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脑门,两眼迷缝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他既不插话,也不提问,只是默默地听。一直到呼国庆说完了,他仍然是一声不吭地
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
  呼国庆心里如烧如烤,十万火急! 可他站在那里,就像个小学生似的,大气都不敢
出,只有静等。
  过了一会儿,呼天成坐起身来,说:" 给我支烟。"
  这时,呼国庆赶忙从兜里掏出一盒" 红塔山" 来,匆忙扯开,给呼伯递上一支,尔
后又点上了火。
  呼伯吸了几口烟,淡淡地说:" 也没什么大事嘛。"
  呼国庆心里说,老头哇,这事比天都大!...... 要是呼伯不帮忙的话,他这县长也
就当到头了。
  不料,呼伯只说了三句话。那话断断续续的,让人几乎摸不着头脑。
  呼伯说:" 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
  呼伯说:"...... 有些事,要看值不值?"
  最后,呼伯又说:" 回去吧,好好工作。"
  呼国庆在心里细细地揣摸着呼伯的意思。呼伯没有骂他,这是破天荒的。在他最困
难的时候,呼伯伸出了一只援手。他明白,最最关紧的、也是最重要的,是呼伯说的第
三句话。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千金难买呀! 呼伯能这样说,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
等于说,他有救了。那么,只要呼伯出面...... 想到这里,呼国庆心里一热,眼里竟涌
出了泪花。他含着泪说:" 呼伯,是我不争气,让您老人家操心了。"
  呼伯站起身来,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 不要怕出问题,人活着,就是
解决问题的。"
  就在这时,只见根宝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进门先看了呼天成一眼,呼天成说:" 
说吧。"
  徐根宝低声说:" 县里王书记来了,说要见你。"
  呼天成一怔,说:"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呼国庆心里" 轰" 的一下,可他咬着牙,什么也没有说。
  徐根宝说:" 王书记说,他早就想来看看老前辈,一直抽不出时间...... 呼伯,见
不见?"
  呼天成沉吟了片刻,说:" 人都来了。见见吧。"
  根宝又问:" 安排在第三贵宾室了。你看?"
  呼天成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尔后,他对呼国庆说:" 你等我一下。"
  说着,就快步走出去了。
  如今的呼家堡,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了。它建有各种不同层次、不同风格的接待室。
以至于来过呼家堡多次的人,也始终闹不清呼家堡到底有多少个接待客人的地方。此刻
,县委书记王华欣就在其中的一个贵宾接待室里坐着。这是一个十分豪华的客厅。客厅
的空间很大,地上铺的是猩红色地毯;在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圈宽大的皮制沙发,沙发
是棕红色的,上面罩着带有图案的手工勾制品,那勾制品是白色的,看上去简单大方;
沙发前摆放的是四个长条形的红檀木茶几,茶几上放有一盘一盘的水果和精致的茶具,
茶几旁还搁着几盆兰草,看上去规格还是蛮高的。更让人不可小觑的是,就在这个客厅
的主墙上,还挂着一排放大了的巨幅照片,在那些镶有玻璃的镜框里,挂的是各个不同
时期、中央及省里领导来视察时与呼天成的一次次合影...... 仅那些人的照片,就足以
让来客生出万分敬意!
  县委书记王华欣在沙发上稳稳地坐着。他当然知道这个老头的分量,不然,他是不
会到这里来的。这次看望,对他来说,虽说是礼节性的,可也包涵着一种较量的意味。
他知道,老头干的年数太久了,上上下下都有很深的背景,他更清楚老头与县长呼国庆
之间的关系。可老头毕竟年岁大了,人一老,很多事情就大不如前了。他之所以来,主
要还是从策略上考虑的。当然,这里边也有市委李书记的意思。进门的时候,他自然是
看到了那些挂在墙上的照片,那些照片让他盯着看了足足有三分钟之久,尔后,他笑了
。正是那些挂在墙上的照片,让他感觉到,老头的确是老了,老得只剩下摆" 架势" 了
。于是,他坐下的时候,嘴角上带出了一丝让人不易查觉的轻蔑。他心里说,那是唬人
的。
  这时,呼天成从外边进来了,他一进门就笑着说:" 王书记来了? 稀客,稀客呀。
"
  说着,就主动上前与王华欣握手。
  县委书记王华欣也赶忙站起身来,一边握手一边说:" 我来看看老前辈。早就该来
呀! 抱歉,抱歉......" 说着,哈哈大笑。
  呼天成一边让座,一边说:" 可不敢这么说。你是县太爷,忙哇,我知道你忙。"
  接着,他看了看茶几,又说:" 烟呢? 怎么不给王书记拿烟?"
  一语未了,就见根宝把烟已摆在了王华欣面前的茶几上。呼天成却批评说:" 根宝
啊,县太爷来几回呢,不要那么小气么。"
  王华欣又哈哈大笑说:" 老前辈的烟我当然要吸了,在你这里,我不怕有人说我腐
败......" 呼天成也跟着笑了。
  王华欣说:" 老前辈,身体还硬朗?"
  呼天成摆了摆手:" 老了老了。"
  王华欣说:" 都说你有一双好眼哪!"
  呼天成说:" 都是瞎说。也是布袋买猫。"
  寒暄之后,王华欣迟疑了片刻,说:" 老前辈,我这次来,一是看望你。二呢,有
点事,还想给你老人家汇报一下。"
  呼天成说:" 这说到哪里去了? 你是上级...... 要是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就是了
。"
  王华欣坐直身子,笑着说:" 老前辈,我真是诚心诚意的......" 接着,他话锋一
转,看似轻描淡写地说," 最近呢,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国庆出了点事。"
  呼天成诧异地问:" 噢,这孩子,出什么事了?"
  王华欣把烟头往烟缸里一按,说:" 要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呢,他老婆出
面把他告了...... 她这么一告,弄得上上下下...... 不太好看。县里马上就要改选了
。我是怕万一...... 老前辈,你看咋办呢?"
  呼天成听了,用力地拍了一下沙发,说:" 这个国庆,怎么搞的? 不像话,太不像
话了!" 说着说着,王华欣的语气变了,他说:" 老呼哇,你也别生气。国庆虽然年轻些
,也毕竟是跟我搭班的。这些事哪,可大可小。我的意思呢,让他动动吧,换个地方,
也好工作。"
  呼天成自然听出了称谓上的变化,可他脸上却仍看不出什么。他只是淡淡地说:" 
王书记,你是县里的一把手,可不能迁就他呀。呼家堡出去的干部,更要严格对待,该
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王华欣摆了摆手,说:" 老呼哇,我知道你要求严,你是恨铁不成钢哇。国庆呢,
人很聪明。工作嘛,也是有魄力的。再说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今天上午
,市里李书记给我挂了个电话,那意思,也是想让他动动。"
  呼天成的语气加重了,他说:" 我看,还是不要迁就他。"
  王华欣却说:" 动动吧,动动好。你说呢?"
  呼天成身子往后一仰,说:" 这是组织上的事。我一个玩泥蛋的,就不便多说什么
了。"
  听了这话,王华欣沉吟了一会儿,近一步暗示说:" 老呼哇,我犯一点纪律吧,这
个事,市委常委...... 已经开过会了。"
  话说到这里时,呼天成突然笑了。他笑着说:" 王书记,我谢谢你了。这孩子自己
不争气,谁也没有办法。古人说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最后,王华欣站起来说:" 老前辈,你千万不要误解我的一片心哪!"
  呼天成也站起身来,说:" 心领了。心领了。"
  当两人第二次握手时,那感觉就大不一样了。王华欣的手很软、很飘、还有一点湿
;呼天成的手却很硬、很干、还有一点僵,两只手就那么碰了一下,又很快分开了。
  送走了王华欣,当呼天成回到茅屋里的时候,他的脸黑成了一团紫铁! 他站在那里
,久久地沉思着,一句话也不说。
  呼国庆什么都明白了。看样子,王华欣把他最后一条路也堵死了。他说:" 呼伯,
我来晚了。"
  呼天成仍然没有开口。
  呼国庆默默地说:" 呼伯,你也不要生气。既然市委已经定了,我就听天由命吧。
"
  片刻,呼国庆又喃喃地说:" 我来得太晚了。看来,是死棋了。"
  不料,呼天成突然开口了。他微微一笑,说:" 死棋可以活走嘛。"
二、狂欢之夜
  离开呼家堡的时候,呼国庆心情十分沮丧。
  他并不是怀疑呼伯的办事能力,他只是觉得他晚了一步。既然市里已经定了,那就
是说,王华欣已走在了他的前边。到了这时候,只怕连呼伯也没有回天之力了。假如他
早来一天,也许还可以挽救,现在会已开过,决议一旦形成,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事
已至此,他想,也就破罐破摔吧。
  于是,他干脆也不回县里了,就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到市里找谢丽娟去了。
  夜半时分,他敲开了谢丽娟的门。当小谢穿着一身睡衣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仅说
了一句话。他说:" 有酒么?"
  谢丽娟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地把他让到屋里,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尔后,她把
一双拖鞋放到了他的脚前,跟着就蹲下身来,伸出那双嫩葱一样的手亲自给他解鞋带..
.... 待他换上了舒适的拖鞋,身子靠坐在沙发上时,小谢已把酒端上了,那是一瓶红酒
和两个精致的小菜。尔后,她才抬起头来,望着他那一腔悲愤的神色,轻声说:" 告诉
我,发生了什么事?"
  呼国庆沉默了一会儿,又一连喝了三杯酒,还是说了......"
  小谢深情地望着他,一直在默默地听着。等呼国庆把该说的都说了,她才偎过去,
亲昵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 咱不做这个官了,好么?"
  呼国庆也赌气说:" 这个鸟官不做了。"
  小谢又说:" 那么,现在你完全属于我了。"
  呼国应就跟着说:" 属于你了。"
  小谢说:" 在我这里,你该高兴的。我要让你高兴起来......" 说着,她站起身,
先是拉上了客厅里的窗帘,接着,她把屋子里的各种灯全都打开了,霎时,房间里一片
明亮!
  呼国庆一惊,忙说:" 你这是干什么?"
  小谢对他莞尔一笑,说:" 你等着,我要让你过一个狂欢之夜!" 说着,她推开卧室
的门,扭身走进去了。
  片刻,卧室的门一点一点地开了。接着,有低低的音乐声从房间里流出来,在那轻
曼舒缓的音乐声中,走出来的是一个俏丽的模特儿。只见谢丽娟新换了一身粉紫色的一
步裙,裙衫的开口很低,上边若隐若现地露着一片乳白,颈上是一串闪闪发光的水晶项
链,头上呢,还斜斜戴着一顶粉紫色的夏式女帽。她迈着妙曼的猫步,款款地向客厅走
来。当她走到客厅中央的时候,身子微微地转动起来,在呼国庆面前做了一个三百六十
度的旋转舞姿,尔后定格片刻,她又款款地走回去了...... 当她第二次走出来时,穿的
是一件月白色的真丝长裙。就在很短的时间里,她连发式都换了,她把那头黑发绾出了
一个高高的发髻,那发髻衬着一袭曳地长裙,使她显得分外的高雅飘逸,她看上去不像
是在走,那分明是在水面上飘,像莲花一样的飘然而至,在呼国庆眼里简直就像是仙女
下凡一般! 她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迈着轻盈的舞步...... 再往下,就分明是一团火
了。那是一身红帽、红衫、红摆裙。人像是在火里裹着,那火跳着、荡着、旋转着,燃
烧着的是西班牙舞姿;那脖颈也像是弹簧做的,一弹一弹一耸一耸地动着,显得十二分
的妖冶、放荡!
  此时此刻,呼国庆可以说是百感交集!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小
谢会对他这么好。他觉得他得到的不是一个女人,是美的和数,是美的积! 三十多年来
,他好像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女人,什么叫爱情,什么叫" 女为悦己者容"! 女儿真是水做
的么? 那骨那肉也都是水做的? 不然,怎会有如此的漫浪? 如此的风流? 那鲜艳在一次
次的展览、一次次的舞蹈中,变幻着不同风格、不同形式的妖美,那一行一动、一颦一
笑、一嗔一嘻,真是千娇百媚呀!
  已是深秋了,夜寒寒的,可谢丽娟却一次一次地从她的闺房里走出来,一次一次地
更换裙装,一次次地展览自己,那奉献饱蘸着女性特有的爱意...... 当她换到第八次时
,小谢两手提着裙边,躬身施了一礼,含情脉脉地说:" 国庆啊,我最喜欢的八套衣服
全都给你看过了。你喜欢么?"
  呼国庆默默地点了点头,说:" 喜欢。"
  小谢说:" 高兴么?"
  呼国庆说:" 高兴。"
  呼国庆说着,不知怎的,眼里竟有了泪水。
  小谢说:" 这一生一世,我从没这样儿让人看过,包括我的父母。我只给你一个人
看。我只是希望我爱的人高兴。那么,你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
  呼国庆一时泪流满面,他双手捧着脸,哽咽着说:" 我是个农民的儿子,这辈子能
遇上你,值了。"
  最后,谢丽娟站在那里,闭上双眼,倾刻间化成了一条白亮亮的美人鱼...... 当两
人相拥在一起时,谢丽娟柔声说:" 主人哪,我的主儿。你只看了形式,还没有品尝内
容呢。我是你的魔盒呀! 我就是你的小魔盒。打开吧,你快快把她打开......"
  那是怎样的" 魔盒" 呢? 有风么,有雨么,有惊雷么,有闪电么...... 当然是有的
。那分明是一个忘忧谷,在那里可以让你忘却一切烦恼,你觉得你时而像是在驾着彩虹
飞翔,时而是在鸟语花香中踱步,时而又在飞流直下的瀑布里放舟;那云儿就在你的手
上,风儿就在你的脚下;天是什么,那是你的腰带;地是什么,那是你随手丢弃的土块
;你是什么,你是一片羽毛,你是一支响箭,你是一条快枪! 疯吧,你自由了。你是上
苍,你是主宰,你是万物的神,你是放荡的魂,让世界颠覆,让时光倒流,让万物都来
倾听这肉在肉中的歌唱!......"
  多么好哇。" 魔盒" 放出的是人世间最优美的旋律。那旋律一遍一遍地诉说:" 好
么? 我好么? 想再好么?"
  他说:好。再好。再好。
  这真是一个狂欢之夜呀!
  第二天,当呼国庆醒来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钟了。他懒懒地躺在小谢的床上,体
会着从未有过的松弛和乏累。一夜的翻江倒海,使他仍沉醉在那无比的甜蜜之中,那美
妙,那温馨,那无比的好,实在是让人陶醉呀! 此时此刻,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身在何处
。他只是觉得乏,太乏了,那乏像是在美酒里浸过、泡过,带着让人惬意的慵倦。他睁
开眼来,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吸着,望着烟雾一圈一圈地在他的眼前散去。尔后,他扭
过身来,看见床头的小柜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小托盘,托盘上放的是一杯牛奶、一个煎蛋
、两片面包,还有一张纸。他伸手把那纸拿了起来,只见上边写着:我的人,早餐已备
好。我上班去了。等我回来。后边是一个花形的吻你。
  当他放下那张纸时,手不由自主地碰到了他的手机,到了这时,他才想起来,他的
手机已经关了一天一夜了。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刚要开,迟疑了一下,却又随手把关
着的手机撂在了床头上。蓦的,他心里就像被虫咬了一样,突然就忆起了他目前的处境
。他还是县长么? 一县之长。也许,停不了多久,三天、五天、七天,等那个会一开,
他就不再是县长了。多少年的心血,奋斗,也就付之东流了! 一个农民的儿子,能有今
天,容易吗? 他曾是怎样的努力呀! 本来,他认为他是熟悉这块土地的,他知道这块土
地上生长着什么。在理论上,他甚至可以给他们开一门有关这块土壤的" 政治课" 。可
是,他却败了,败在了那个王华欣的手下,他真是不甘心哪!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呢? 于是,那一团乱麻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接着,他的大脑像接通了信号一
般,立时就化成了一部高速动转的机器,在机器里,市、县两级的干部们全都成了一个
个符号,那些符号在不断地进行排列组合,不断地变幻着组织方式,X+Y+Z=...... 可是
,不管怎样的变化,其结果最终仍是:此题无解。
  呼伯说,有些事,要看值不值...... 值不值呢? 门响了一下,轻轻的。片刻,谢丽
娟突然推开卧室的门," 喵" 的一声,跳到了呼国庆的怀里,说:" 我的人,你醒了?"

  接着,她又亲了他一下,轻声说:" 我是偷偷溜回来的,还不到下班时间呢。我想
看看你。" 呼国庆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谢丽娟贴在他的耳边说:" 怎么,你后悔了?"
  呼国庆说" 后悔什么? 不后悔。"
  谢丽娟说:" 真不后悔?"
  呼国庆有点机械地说:" 真不后悔。"
  谢丽娟说:" 那好,告诉我,中午你想吃什么?"
  呼国庆笑着说:" 吃你。"
  谢丽娟" 呢" 了一声,在他身边撒娇说:" 你吃,你吃。"
  呼国庆刚搂住她,谢丽娟却出溜一下,从他怀里滑出去了,说:" 别,你太累了。
"
  过了一会儿,谢丽娟靠坐在他的身旁,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说:" 国庆,你的县长
情结太重了。我知道,在这块土地上,人是活脸面的,脸面就是人的命。如果仍呆在这
里,你会很痛苦的......" 呼国庆刚要说什么,小谢却把他的嘴捂上了,说," 你听我
说完好么? 我昨天晚上就想过了,今天早上又认真考虑了一下。我决定辞职。"
  呼国庆一愣,说:" 辞职?"
  谢丽娟点了点头。
  呼国庆诧异地说:" 你辞职干什么?"
  谢丽娟说:" 咱们一块走,离开这里。"
  呼国庆有点茫然地说:" 上哪儿?"
  谢丽娟有点兴奋地说:" 去深圳。我那里有好多同学呢。论你的才干,决不比他们
差。"
  呼国庆沉默了。
  谢丽娟偎在他的肩头上,轻声说:" 好男儿志在四方嘛。你愿不愿去?"
  呼国庆沉吟了一会儿,说:" 愿。"
  小谢说:" 有点勉强,是吧?"
  呼国庆说:" 我是心不甘哪......"
  小谢说:" 国庆,我都是为你考虑的。我是怕你一旦......"
  呼国庆拍了拍她,说:" 我知道。"
  小谢说:" 天下很大,不是嘛?"
  呼国庆说:" 天下很大。"
  小谢说:" 这么说,你同意了?"
  呼国庆一时冲动,悲忿地说:" 走! 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
  小谢一听," 咯咯" 地笑起来,于是,两人又滚在一起了......"
  午后,呼国庆一觉醒来,突然觉得心里很空,很烦躁。他竟然有了一丝犯罪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他是在走向堕落。一时,就觉得卧室里那带有淡淡香味的静谧像无形的锯
一样,在一下一下地锯他的心。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那没有电话,也没人请示工作
的日子,竟是这样的难熬!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把手机打开了......"
  片刻,电话铃响了,响得很骤! 呼国庆心里一个冷惊,立马对着话机说:" 哪里?"

  只听电话里急切地说:" 呼县长么? 喂,是呼县长么?!"
  他听出来了,立即回道:"...... 根宝么? 是我,我是国庆。"
  徐根宝在电话里说:" 你在哪里? 我都快急死了! 怎么也打不通你的电话。这会儿
,你在哪里?!......"
  呼国庆怔了一下,迟疑说:" 我、在...... 市里。"
  徐根宝在电话里说:" 呼伯让我转告你,要你立即回到县里去。回去以后,不要向
任何人打听消息。原则是,不问不说,照常工作...... 你听清楚了么?"
  呼国庆听了,心里怦怦跳着,从床上一跃而起,说:" 明白了。"
  挂了电话,呼国庆快速穿好衣服。当他要离开时,才" 呀" 了一声,猛地一拍脑壳
,在慌乱之中找到了一片纸,给谢丽娟匆匆留了一个条:小谢:情况有变化。来不及等
你了。回头再给你联系。国庆匆匆。紧接着,门" 啪" 的一声关上了。
三、链上的一个环
  呼天成只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直通北京的。
  在北京时间的早晨六点四十分,呼天成往北京拨了一个电话。挂这样的电话不能太
早,早了,人还没有起床,就是勉强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可也不能晚,晚了,就是
听新闻联播的时间了,到了那时候,人已经晨练去了( 一边锻炼身体一边听新闻) ,这
是一些上层人物的生活规律。所以,六点四十分,是打电话的最佳时间。
  铃声响了两遍,电话挂通了......"
  两个小时之后,又一个电话挂到了地处中原的许田市。
  这个电话是从省城打来的。
  电话直接挂到了市委,并且指名要市委书记李相义亲自去接。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
既浑厚又富有磁性,中气很足,那语气仿佛是很随意,但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电
话里说,相义么? 市委书记李相义赶忙回道:是,是我...... 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有
件事,请你办一下。李相义站得更直了一些,说:老书记,您请讲...... 电话里说:最
近,关于颍平县,我听到了一些反映,很不好嘛。竟然有人干出买官鬻爵的事情? 听说
,坚持原则的同志反而受到了打击? 不好嘛。这件事,你要过问...... 市委书记李相义
心里" 格登" 一下,赶快汇报说:老首长,这件事比较复杂,事情是这样的...... 可他
的话很快就被打断了,电话里说:...... 你不要再说了,详细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该纠
正的要纠正嘛。李相义有些为难地说:...... 这、市委常委已经研究过了呀。电话里说
:可以复议么。你们再重新议一议。李相义对着电话叫苦说:...... 老领导,班子里九
个常委,不好操作呀! 立时,电话里沉默了,片刻,那讲话的语气加重了:要坚持原则
!...... 接着," 啪" 的一声,电话放下了。
  李相义手拿着电话沉默了很久,虽然已是深秋,他头上还是冒汗了。作为许田市的
一把手,省里交待的事情,他不能不办。可是,市委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怕是文件都打
好了。在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地级市的领导,如果随随便便就改变决定,一级组织的严
肃性何在?! 况且,九个党委,一个人一条心,他用什么办法来对付那八张嘴呢?! 再说
,他已经让分管组织的书记跟王华欣本人谈过了,那就是说,已正式的以组织形式定下
来了。改选在即,一个县的安排牵涉方方面面,临时改变决定,说不定会闹出乱子的。
当然,这还不算是最棘手。最最难办的,是他将无法面对王华欣。
  说起来,李相义在许田算是比较清廉的干部,口碑也不错。但是,他这个人不吸烟
不喝酒,却有一个很独特的、有时让人觉得不可想象的嗜好。这个隐秘的嗜好,虽然外
人不知,但在县市级的领导圈里,可以说是半公开的秘密。多年来,他最喜欢吃一样东
西:婴儿胎盘。这东西对一个市级医院的妇产科来说,并不稀罕。关键在于获取和炮制
的方法。首先,它必须是" 头胎胞衣" ;第二,必须是年轻健康的育龄夫妇生的,没有
什么传染疾病;第三,它必须是A 型血;第四,它要九蒸九晒,去秽去腥;第五,也就
是最后一道工序,它还要放在用生铁做成的鏊子上用温火焙干,焙干后再用枣木做的小
擀杖研成碎面面,尔后再一点点、一点点地像药一样地装到那种很小的可以随身携带的
胶囊里去。要达到这五条要求,那就太难了。必须有一个懂行的人在医院里专门盯着才
行。而这种东西就是王华欣的妻子给他提供的。王华欣的妻子是市医院的妇产科医生,
有这方面的便利条件。当王华欣得知他好吃这一口时,就给他老婆下了一道命令,让她
按时给李相义送去。这种东西,取之不易,做起来更麻烦。开初的时候,她给李相义送
去的是鲜的。那是现取现做,炮制的也比较简易,也就是用碱水洗上三五百遍,加上各
种佐料,用铁锅炒出来,同时再烙一些薄薄的小烙馍,趁热把炒出来的东西一卷一卷地
裹在小烙馍里,用保温的饭盒装上给李相义送去。这种" 小烙馍卷式" 的做法,吃起来
味好,也鲜。但也有缺点,不易存放。送去就必须赶快吃,如果一下子吃不完,放上一
天两天,就坏掉了。后来,王华欣的老婆经过一次次的改进,终于发明了" 胶囊式" 吃
法,这种吃法不但可以常吃常鲜,而且携带方便。按说,做这样的事情,虽然太费工夫
,但假如只是做那么一次两次,也算不上是多大的恩惠。可王华欣的夫人是年年、月月
,多少年一贯如此哇...... 这么一来,这个人情就欠得大了! 于是,两家的关系就越来
越亲密。所以,当王华欣要求动班子时,他就一口答应了。现在,如果让他改变决定,
他还有何面目见王华欣么?!
  在平原上,有一句最厉害的骂人话,叫做" 红口白牙"! 你" 红口白牙" 说出来了,
却又说了不算。那么,你就别想在这里做人了。
  怎么办呢? 人是感性动物啊,李相义能多年不生病,身体一直很好,那是多亏了王
华欣的夫人。在二十世纪的今天,能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哪? 所以,李相义想来想去,
还是决定拖一拖。拖一拖好哇,这样对上对下,都会有交待。省里老领导来了电话,他
不能、也不敢不办。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向着王华欣的。假如公文已经发出去了,那
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他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这时秘书走进来,提醒他该吃" 胶囊
" 了。他端起倒好的水,吃了两粒,突然想起,是否给王华欣拨个电话,通通气? 于是
,他轻轻地摆了一下手,秘书会意,悄没声地走出去了。关上门后,李相义又沉吟了片
刻,他觉得应当更慎重地考虑考虑,这个话该怎么讲才好。于是,这中间就错了六秒钟
的时间,就是这短短的六秒钟,使事情发生了变化。就在他刚要拨电话时,另一部电话
却响了......"
  电话仍是从省城打来的。接了这个电话之后,李相义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头一下懵
了。打电话的是他大学的一位老同学,这位老同学现在是省城一所大学的副校长。老同
学在电话里说:" 学兄,那件事,我已经给你办了!" 当时,他怔了一下,说:" 什么事
?" 老同学笑着说:"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你的宝贝女儿公派出国的事,定了!" 李相
义立时就想起来了,于是连声说:" 哟哟,多亏老同学了。谢谢,谢谢!" 这位副校长说
:" 你也不用谢我。原来呢,只有两个名额,在省城这个地方,你也是知道的,我实在
是无能为力呀。现在哪,又多了一个名额,是直接从北京要的。另外,人家还给学校捐
了五十万助学基金,这就没话说了! 学兄啊,人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老
兄真是财大气粗啊! 哈哈......" 李相义越听越糊涂了,就说:" 喂,喂喂,怎么回事
? 我不知道哇,谁给你们学校捐了五十万?" 电话里说:" 呼家堡嘛。你们市里那个赫赫
有名的呼家堡呀! 钱是他们捐的,指标也是他们搞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好啦,好啦
,不管他谁捐,问题解决就是了......"
  这个电话可以说来得非常及时。正是这个电话使李相义改变了主意,下了最后的决
心。李相义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早早成家在外了,身边只有这么一
个宝贝女儿。女儿从小就很娇,考大学时就是托了关系的。上了大学后,不知怎的,又
闹着非要出国。为这事,李相义曾经托过那位在省城大学任副校长的老同学,可事情却
没办成。因为省城有来头的关系太多了,指标又很少,李相义根本排不上号。为这件事
,女儿整整哭了两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人心都是肉长的呀!
  当李相义听到" 呼家堡" 这三个字的时候,就什么都清楚了。这说明,是老头亲自
出面了。作为当地的一把手,他非常清楚呼天成的背景和他身后那巨大的关系网络。他
深知,在这块土地上,几乎没有老头办不成的事情。呼家堡是全省乃至全国都有名气的
老典型。几十年来,他接触的上层人士太多太多了! 这里边包括很多省、部级以上的干
部...... 有的是他在文革中救过命的,有的曾在暗中受到过他的恩惠,有的甚至是几十
年来从未断过来往的老朋友、老关系,千丝万缕呀。他要说句话,分量是很重的。况且
,老头卖了一个这么大的人情,五十万哪! 这五十万名义上是捐给省城大学的" 助学基
金" ,而实质上,却是为李相义的女儿铺路的。人家特意从北京要来了指标,人家出了
五十万" 助学基金" ,真是" 谈笑间,灰飞烟灭"! 而且,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叫任何人
任何时候都说不出什么来。他在暗中帮了你,事先又不让你知道,甚至你知道了也无法
拒绝。老头是真高明啊! 而且是深不可测......"
  膝下有一女,这当爸爸的,就很难做人了。悲哀,悲哀呀!
  那么,孰重孰轻,又当何去何从呢? 费思量哇。
  若论感情,李相义还是离王华欣近一些。他觉得,应该是可以找到一个借口的。他
只要有一个" 借口" ,事情就有了回旋的余地。于是,他把秘书叫过来,吩咐道:" 你
给我查一下,颍平县的批文发下去没有?"
  秘书应一声,快步走出去了。片刻,秘书又匆匆走回来,汇报说:" 组织部说,还
没发呢。" 李相义很严肃地质问道:"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发下去?"
  秘书说:" 他们说,打印机坏了,送去......"
  一语未了,李相义大怒,他一拍桌子,说:" 胡闹!"
  接着,李相义转过脸去,背着手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低声吩咐说:
" 文件立即收回。另外,马上通知开常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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