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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羊的门(7-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08日15:49:02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呼天成默默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这道菜叫人心里很不舒服。可不管怎么说,这
也是人家的一片"雅意"。
"秋公子"马上说:"呼伯伯,这道菜,你是不是觉得残酷了?那你听我说,这里边还
有个故事呢。听人说,早些年,峨嵋山有家酒店专卖这道菜。在那家酒店里,总是关着
十几只猴子,每次都让客人亲自去挑。每当客人去笼子前挑猴子时,所有的猴子都抖成
一团,尽量的往后缩,生怕被挑中了。然而,一旦有人挑中了哪只猴子,你猜怎么着,
那笼子里就会发出一阵欢呼声!所有没被选中的猴子都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往外推那
只被人挑中的猴子……呼伯伯,听了这个故事你感受如何?"
呼天成微微地笑了笑,说:"跟人一样,也是个性命儿罢了。"
"秋公子"接着说:"所以,世间的事情,没有什么残酷不残酷,只有适者生存。当然
,这跟老爷子的看法是大相径庭……"说着,他拿起一个匙子,抢先给呼天成布了一勺猴
脑……可是,呼天成却站起来了,呼天成招呼说:"根宝,你替我好好陪陪客人,让客人
吃好。我头有点晕,对不住各位了。"
当呼天成走出去的时候,他心里说,这事太过了,一旦传扬出去,影响太坏。过头
的事,他是从来不做的。
"秋公子"见呼天成没有吃活猴脑,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饭后,安排客人休息的时候,呼天成把"秋公子"一人叫到了他的茅屋里,当两人坐
下来后,呼天成说:"援朝,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你说吧。"
"秋公子"淡淡地说:"也没什么事,主要来看看您老人家。"
呼天成看了他一眼,说:"贤侄,那猴脑,不是我不想吃,是实在吃不下,我在那儿
没当场吐出来,就是好的了。不过,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秋公子"十分遗憾地说:"那可是稀世珍品,大补啊!……"
呼天成笑着说:"东西是好东西。可我人老,口味也老,拿不下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问:"你那个公司,据说经营得很红火?"
"秋公子"随口说:"还可以吧。我们是跨国公司,在全世界十七个国家建有分支机构
,包括美国、日本、加拿大……"接着,他用试探的口气说:"呼伯伯,你呼家堡如果想
入股的话,我可以优先考虑。"
两个人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谈着,那话看似很家常,很随意,可句句都是事先考虑再
三才说出来的。"秋公子"脸上先是还带着那种貌似恬淡的傲气,那傲气是在京城的小圈
了里滋润出来的,有一种无所谓的散漫和君临天下的味道。可谈着谈着,那傲气就渐渐
从他脸上消失了。那傲气是被一种声音磨去了。呼天成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那声音是
带有方向性的,很磨人哪。
最后,呼天成的两眼一眯,默默地说:"贤侄哇,你公司那么大,我一个村办企业,
股就不入了。这样吧,我呼家堡送你二百万,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秋公子"听了,紧吸一口气,慢慢地说:"那就……不必了吧?"
呼天成轻轻地拍了拍沙发靠,说:"你也别嫌少,再多,我就做不了主了。"
"秋公子"终于说:"我谢谢呼伯伯了。我们最近正好要上一个新项目。那……就算我
借的吧。"
呼天成突然说:"写个借条也好。"
"秋公子"一愣。
呼天成又慢慢地说:"你别误会。这二百万,你可以还,也可以不还。但钱出去了,
最好有个凭据。呼家堡还是集体嘛。贤侄哇,借钱不犯法呀。只要借据在,你见过谁借
钱借出事来了?"
"秋公子"立时顿开茅塞。说:"明白了。呼伯伯,谢谢您了。"
呼天成说:"谢什么。代我向你爸爸问好。过些日子,我会去看他的。"
"秋公子"走的时候,是徐根宝送他上车的,他带走的是一张二百万元的支票。关上
车门后,"秋公子"用略带遗憾的语气对坐在他身边的那位亮丽女子说:"这老头是活成精
了!"然而,当徐根宝办完这一切,来见呼伯的时候,只见呼伯满脸沮丧地在那儿坐着。
徐根宝轻声说:"呼伯,人走了。"
呼天成却像没听见似的,很突兀地说:"根宝哇,我告诉你一个经验,当有人把你夸
成一朵花时,那就是说,他必然有求于你。"
徐根宝愣了愣,一时不明白呼伯的意思。
片刻,呼伯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忧伤的口气说:"二百万哪,就这么打水漂了。"
徐根宝惊讶地说:"呼伯,不是你同意的么?"
呼天成摇了摇头说:"我是不能不办哪。他带这么重的礼,又带来了秋老的亲笔信,
你以为他是干什么来了?"
徐根宝说:"听说,他公司不是办得很大么?说是光流动资金就有多少个亿……"
呼天成缓缓地说:"多少个亿也不够他折腾。你没看,这是一个'散财童子'呀!他这
一趟不是白来的,以他的胃口,决不只是这区区二百万。他分明是要拉呼家堡入股的。
要是入了他的股,那呼家堡可就毁了。我说给他二百万,是堵他的嘴呢。这秋家老二,
不如老大呀……"徐根宝怔了怔说:"那……?"
呼天成默默地说:"本来,我让国庆来,也是想让他给我挡一阵,挡得住就挡……这
个国庆哇。"
片刻,呼天成又说:"这钱,既不能多给,又不能不给。要知道,多少年来,秋书记
……就说去年,咱们上药厂,也是秋老说了话的,不然,是批不下来的。他就是随便说
句话,也不止值二百万。"
说到这里,呼天成不说了。接着,他闭上眼睛,拍了拍头说:"条子留下了?"
徐根宝说:"留下了,是他亲笔写下的借据。"
呼天成说:"有了这张借条,他就不会再来了。"
过了一会儿,呼天成问:"你跟国庆联系上了么?"
徐根宝说:"还没有。"
四、煤是白的么
呼国庆站在谢丽娟的门前。
有一刻,他甚至失去了敲门的勇气,可他还是敲了。
门开了,小谢立在门口……"
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谢丽娟一下子憔悴了。你甚至都认不出她来了。她整
个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那满月一样的面孔瘦成了刀条形,颧骨都突出来了,在那张脸
上,唯一醒目的就是她那双凄然的大眼睛。
呼国庆心里一紧,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谢丽娟淡淡地说了句:"进来吧。"
说完,她扭头走回去了。
呼国庆木然地跟着她进了屋。进屋之后,他发现屋子里十分零乱,东西堆得到处都
是,书已捆成了一摞一摞的……呼国庆心里很疼,他站在那里,说:"小谢,我对不起你
。在你面前,我是个罪人。"
谢丽娟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她冷冷地说:"说这些干什么?在我临走之前
,你能来看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坐吧。"
呼国庆没有敢坐,他仍在那儿站着……"
谢丽娟双手抱膀,说:"坐吧,呼书记,您坐。这里是乱一些,不至于脏了你的屁股
吧?"呼国庆一屁股墩坐在沙发上,垂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呼国庆坐下了,谢丽娟说:"呼书记,你喝点什么?你看我这里,乱糟糟的,连茶
壶都送人了。你要不介意,喝罐饮料吧。"
说着,她走到一个纸箱前,掏了两下,从里边拿出了一罐雪碧,"叭"一下放在了茶
几上。
这时候,呼国庆抬起头来,只见他满脸都是泪水……"
顿时,屋子里沉默了,那沉默就像是一道闸门,启开了旧日的那些美好记忆,是呀
,就在这个房间里,他们是那样地爱过。谁也没有想到那欢乐转眼即逝。留下的只是一
些记忆的碎片。
谢丽娟默默地点上了一支烟,说:"呼书记,你到我这里来,是想让我原谅你,对吧
?那么,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呼国庆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期望得到你的谅解。我只是、只是……想
来看看你。我伤你伤得太重了。"
谢丽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起来,她冲动地说:"杀了人还要验明正身么?还要检验
一下刀口的图案美不美么?够了!"说到这里,她接连吸了两口烟,等情绪稍缓下来的时
候,她又陌然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样。呼书记。"
呼国庆凄然地说:"小谢,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这样
。"
谢丽娟说:"当领导的,话说得很得体呀……"接着,她喃喃地说,"你知道我这段时
间是怎样过的么?我是在刀尖上熬过来的。我等啊等啊等啊……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
果。你知道我心里的感受么?第一个星期,我想自杀,我想一死了之。后来想想,不值
。第二个星期,我想杀人,我想把你们全都杀了,尔后再……也不值。坦白地说,那个
吴广文,我是偷偷见过的,那简直就是一个家庭妇女。第三个星期,我想,我究竟是败
在了谁的手里?我一定要弄清楚我究竟败在了谁的手里。那时候,当我走出去,走上大
街的时候,看着那一张张的人脸,我豁然明白了……"说到这里,小谢冷冷地笑了。
呼国庆说:"小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你为什么要辞职呢?你一个单身女子…
…"
谢丽娟说:"我要离开这里。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了。这是一个
麻醉人的地方。它不一下子把人杀死,它是用钝刀割你,一点一点地割,一点一点地旋
,它让你像傻子一样活着……"
呼国庆说:"小谢……"
谢丽娟冷笑一声,又说:"我终久还是明白了,明白了你们这里的人,明白了你这块
地方。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地儿叫'无梁'么?过去,我一直不明白'无梁'是什么意思,为
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现在我明白了,那就是没有脊梁的意思。你们这里的人个个都
没有脊梁!所以,你们这里的人就老说,人活一口气。人活一口气。哼,那是一口什么
样的气?窝囊气!"
呼国庆说:"小谢,我一人不好,不要怪罪到我们这土地。地好地赖,也是养育过我
们的。况且,自古就有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说法。至于说人活一口气,我看也没
什么不好。这也是这块土地上流传了几千年的生存法则。气虽是软的,可它一旦聚集起
来,也是了不得的。"
谢丽娟两眼一瞪,说:"什么气?这算是什么气?这股气养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
道么,它滋养的正是那种玩弄权术的小男人。它是专门养小的,它把人养得越来越小。
它吞噬的是人格,滋养的是狗苟蝇营。在这块土地上,到处都生长着这样的男人。为了
权力你们什么都可以牺牲。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呼国庆说:"既然你说到了男人,我就给你说一说我们这里的男人。在我们这里,男
人是什么?男人就是一股气。女人是什么?女人是水。我们这里最缺的就是水。因此,
在我们这里,是把女人当水来养的,女人金贵就金贵在这里。而水呢,又是用来养气。
因此,不客气地说,在中原,每一家每一户,都是活男人的。在这里,你是不可能理解
男人二字的真实含意的。那其实就意味着一种承受,意味着一种奉献。他们举着一张脸
的时候,是为了另一张脸。我从来没有给你说过我的家庭,我不愿说这些。我的祖辈,
我的父辈,他们从来就没有过爱,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叫爱。他们只知道一个字:活。我
的爷爷,我的奶奶,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几乎都是打打闹闹的一生,他们从来就
没有自己选择过什么,因为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他们是在'将就'中活的。你知道'将就
'的含意么?在这里,'将就'不是一般字面意义上的将就,那是一种长久的人生。是磨出
来的人生。儿子是要生的,没有爱也要生。一个儿子是一个希望,两个儿子就是两个希
望,有一个夭折了,就再生一个,他们生的是一种未来的希望。他们是在种植未来。在
这块土地上,男人们背负着的是一条生命的长链,每一个扣都是一个大的'活'字。这个
'活"是由无数个你所说的'小'聚集起来的。你可以轻看我,但决不要轻看这里的男人。
至于权力,那是每一个地方的男人都向往的。权力是一种成功的体现。不错,在这里,
生命辐射力的大小是靠权力来界定的。这对于男人来说,尤其如此。这里人不活钱,或
者说不仅仅是活钱,这里生长着的是一种念想,或者说是精神。这是一棵精神之柱。气
顶出去的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渴望权力是一种反奴役的状态。在平原,有句话叫做'好死
不如赖活着',这里边体现的自然是一种奴性,是近乎无赖般的韧性和耐力。同时还有句
话叫做'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就是一种切齿的反奴役心态。你说,这里的人怎么能不渴
望权力哪……"
谢丽娟一时呆在那里了。很久很久,她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接着,她
眼里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她抖抖地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呼国庆说:"你、你、你……
你告诉我,我只要你说一句话:在你们这里,煤是白的么?!你说呀!"
呼国庆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了谢丽娟身前,默默地拍了拍她,尔后,他犹豫了片
刻,又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小声说:"丽娟,是我不对,你能再给我点时间么?"
开初,谢丽娟的身体是僵硬的、麻木的。可渐渐地,那身子就软下来了,软成了一
滩泥。她附在他的身上,最先时,她还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
你……"可她吊在他身上时,两只手却越搂越紧,越搂越紧,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
哭了,她流着泪说:"我恨,我该恨的,我怎么……这么不要脸哪!"
于是,两个人就又"好"成了一团。这时候,两个人的脑子仿佛都不听指挥了,脑海
里的命令与肢体语言是相违背的。谢丽娟的脑海里说:这个人没有一点人格,你不要理
他!你不要理他!……可是,她的舌头已跟他的舌头紧紧地搅在了一起,这一次仿佛比
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来得酣畅!两个人就像蛇一样的缠在一起,在疯狂的亲吻和触摸
中,一点一点向床上挪去……"
等两个人都清醒之后,床上又出现了片刻的尴尬。谢丽娟泪流满面,一下一下地捶
打着自己说:"我这是干什么?我真无耻啊!这算什么呢?我是你的情儿么?……"
呼国庆也觉得不应该再伤害她了,是你对不起人家。你已经欠人家够多了,欠账总
是要还的。再这样纠缠下去,是很危险的……可他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
谢丽娟扭过身去,呜咽着说:"你走,你走吧!"
到了这时,呼国庆觉得无论如何也该给她一些补偿,不然的话,他会良心不安的。
于是,呼国庆脑子一热,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丽娟,你如果执意要辞职下海,我
也拦不住你。可你两手空空,是很难干成事的。这样吧,我给你弄一百万,作为你的起
动资金。等将来……"
不料,谢丽娟忽一下坐起身来,横眉立目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妓女么?!"
呼国庆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呼国庆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也暗暗地有点后悔。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啊。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好在谢丽娟没有接受。
可是,他绝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话,也会给他种下祸根。
五、挖到身上的都是"布鳞"
晚上,一直到呼伯练过功之后,呼国庆才从树后的黑影里走出来。他轻轻地叫了一
声:"呼伯。"
呼天成扭头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进屋去了。
呼国庆跟了两步,没敢进屋,就一直在门口站着。他是在回县城的路上才接到电话
的。根宝在电话里说:"呼书记,怎么一直跟你联系不上呢?"呼国庆一边开车,一边对
着手机说:"根宝,有事么?"根宝说:"呼家堡来了一位客人,呼伯想让你陪一陪,可就
是跟你联系不上。我都快急死了。"
呼国庆知道,一般的客人呼伯是不会让人叫他的。他马上问:"那客人是谁呀?"徐
根宝说:"北京来的,秋老的儿子,秋援朝。"
呼国庆接着就问:"提什么要求了么?"根宝沉吟了片刻,说:"给了他二百万。"
呼国庆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就过去。"
根宝在电话里说:"人已经走了。"
呼国庆说:"我知道,我得去给呼伯解释一下。"
说完,不等根宝回话,他就收线了。这时候,他心里清楚,老头肯定生气了。他是
了解呼伯的,老头是轻易不找人的,他一旦找到了你的头上,那等于说是给了你一个回
报他的机会。可这样一个机会,却让他错过了。呼国庆心里很不是滋味。老头对他太好
了,如果连这样一点事情你都不能做,那么……这时候,他深刻地体会到,人情是欠不
得的,无论跟你是多么亲近的人,只要你欠了,活一天你就得背一天,这个账是刻在灵
魂上的。平原上有句俗话叫做"挖到身上都是布鳞"哪!这"布鳞"二字,其实就是布料衣
服印在身上的痕迹,这痕迹是肉眼看不到的,可你得永远背着。由此可以想见,在中原
,给予和索取是不在一个层面上的。给予永远高高在上。那里边包含着一种施舍的意味
,包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而索取永远都是卑下的,是低人一等的,当你伸出手的
时候,那就意味着你已经没有什么尊严了……"
在小谢那里,呼国庆已经领受过了"欠"的滋味。到了呼伯这里,他就更深切地感受
到了那无形的压力。小谢还好说,那总还有两情相悦的成分。虽然人家付出的更多一些
,但那到底是以爱做基础的,爱可以不讲任何道理。而呼伯就不同了,呼伯对他的关照
和培养是以"赏识"为基点的。"赏识"说白了只是一种看法,就像是赏花一样,要你长得
好才行,假如你枯了、萎了,那看法也是会变化的。在这块土地上,最牢固的是"习惯"
,最靠不住的就是"看法"了。老头虽然眼光锐利,心胸博大,可他毕竟年岁大了,人一
老就显得固执和多疑,保不定哪一天,他就不喜欢你了。有一堵墙是好事。墙是可以为
你挡风遮雨的,可墙一坍,就难说了。国庆啊,从今往后,你必须把基点放在自己身上
,你再不要期望呼伯的帮助了。任何帮助都是有代价的。不过,呼伯是有恩于他的,这
一点,他必须牢牢记住。
正当呼国庆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呼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国庆,进
来吧。"呼国庆走进屋去,看见呼伯在那张草床上半躺半靠地坐着。呼国庆叫道:"呼伯
,我来晚了。"
说着,就默默地站在了老头的面前。
呼伯笑眯眯地望着他,说:"国庆哇,你最喜欢吃啥?"
呼国庆回道:"手擀面。"
呼伯笑着说:"要吃还是家常饭哪。我让他们给下了两碗手擀面,呆会儿,你也吃一
碗吧。"呼国庆说:"行。我也是好久没吃了,解解馋吧。"
呼伯说:"国庆,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是什么,最担心的又是什么?"
呼国庆说:"知道。我这人好耍点小聪明。没有大聪明。"
呼伯摇了摇头,说:"错了。你不是好耍小聪明,你是太聪明哇。你是一点就过,从
不让人费二回事。要知道,人太灵性了,就显得过于敏锐。敏锐是好事,过于就不好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一旦十全十美就要出事情了。上次的事,我没
有跟你敞开说,就是怕你一点就过,过得太快了,反而不好。人呢,要有余数。能挑一
百斤的,你挑了八十斤,悠悠哒哒,还可以哼个小曲儿。挑了一百二,就喘了……"
呼国庆静心听着,心里暗暗说,老头不糊涂啊。到了这把年纪,思路还是这么清晰
,不简单哪。
最后,呼伯说:"国庆哇,我送你一条经验。在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卖,就是不能卖
大。你切记这一点。"
话说到这里,呼国庆明白了,这是呼伯对他最严厉的一次批评,也可以说是一次警
告!呼国庆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说:"呼伯,我记住了。"
可他心里想,他也到了脱离老头的时候了,他不能总是在人的羽翼下生活。
当呼国庆开车回到县城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了。这一天,他的确是太累了,他想
的是赶忙泡个澡,好好地睡一觉。可是,当车开到县委门前时,却又被人拦住了。拦住
他的竟还是范骡子。
范骡子惊慌失措地说:"呼书记,出大事了!"
呼国庆不高兴地说:"出什么大事了?"
范骡子说:"有人扔我院里一个皮箱子……"
呼国庆说:"这不是好事么?"
范骡子说:"你猜那箱子里是啥?钱!一箱子钱。这不是毁我么?!"
呼国庆淡淡地说:"那你慌什么?收起来不就是了。"
范骡子说:"我敢收么?挖到身上都是布鳞哪!我提上箱子就上你这儿来了。这他妈
肯定是那个蔡五干的,这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哪!"
呼国庆说:"多少钱哪,把你吓成这样?"
范骡子说:"十万。"
呼国庆笑了笑说:"既然送来了,你就收下嘛。"
范骡子灰着脸说:"呼书记,这个事你可得做主啊!要不,到时候,我又成了……嗨
呀,一晚上我接了多少电话,都是给那个蔡五说情的。还有,王书记也来了电话,他在
电话里说:骡子,干得好哇,干得不赖。学会抄后路了。好好干吧……你听听,这话啥
味吧。"
呼国庆一怔,说:"王华欣也来电话了?"
范骡子叹口气说:"这一回我是里外不是人了。连王书记都得罪了。"
呼国庆看了范骡子一眼,说:"那你的意思呢?"
范骡子说:"那个蔡五,是个磨动天。这还只是个开始,往下,动静会更大。我听他
村里人说,那蔡五说了,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把机器弄回去!还说……"
呼国庆说:"我是问你的态度?"
范骡子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退是退不回去了,只有顶住。"
呼国庆说:"对,你给我坚决顶住。"
范骡子说:"呼书记,我要你一句话,到时候,万一上边有人说话,你得支持我,你
得做主。不然,我可顶不住,我头皮薄呀!"
呼国庆说:"怕什么?有什么事往我身上推。这行了吧?"
范骡子说:"那,这钱咋办呢?"
呼国庆说:"钱照收。他送多少,你收多少。"
范骡子惊道:"那、那、那……"
呼国庆说:"你不是怕担责任么?跟我来吧。"
说着,呼国庆把范骡子领到了办公室,当即叫来了县委办公室的值班秘书,让他又
把钱箱打开,当众数了一遍,尔后指示说:"你记一下,这笔钱,以县委的名义,奖励武
警支队五万,另外那五万奖励给稽查大队……"
到了这时,范骡子头上的汗才下了。他松了口气,说:"呼书记,那个蔡五,听说他
到省里活动去了,我还是有些担心……"
呼国庆说:"让他跑吧,先观察他一段再说。我看他到底有多大能量。"
范骡子说:"那好,我回了。你也回吧,广文还在家等着你呢。"
说了这句话之后,范骡子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是说多了。
一时,两人都有些不大自在。
……呼国庆心里涩涩的。眼里有了一丝警觉。
范骡子心里也涩涩的。他心里说,你个狗日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一来,
那旧有的芥蒂又悄悄地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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