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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羊的门(9-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08日15:51:28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呼国庆出了O号厅,七转八拐又到了楼上的另一个雅间。那雅间的门上标的是"2号厅。推
开门,只见又是一桌丰盛的酒席:酒上的仍是"茅台",烟上的也是"大中华"(真的!),
主菜自然也是飞机空运来的"大龙虾"……客人是刚到不久的省报副总编冯云山,在一旁
作陪的是县委宣传部的徐部长等人。进了门,呼国庆三步两步抢上前去,跟冯云山握手
:"冯老师,实在对不起。有个会,晚来了一步。"
冯云山笑着说:"不晚,不晚,我也是刚到。"
待呼国庆坐下后,在一旁作陪的徐部长也赶忙介绍说:"冯老师,在我们颍平,这算
是最高规格的接待了。咱这里没有1号厅,1号不好听不是?在咱颍平,2号其实就是1号
,是'老一'亲自出面才用的。除非省里来了贵宾,一般进不了2号……"呼国庆又是脸一
嗔,批评道:"你说这些干什么?冯老师省报总编,啥没见过?啥没吃过?在冯老师眼里
,这算什么?咱颍平小地方,要啥没啥。要不是我亲自打电话,你能把冯老师请来么?
"徐部长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
冯云山很矜持地笑了笑说:"太丰盛了,太丰盛了。像这样有龙虾的酒席,在省城,
一桌也是要上千元的。谢谢,谢谢。"
呼国庆说:"咱闲话少说,倒酒倒酒,冯老师轻易不来,我得跟他好好喝两杯!"冯
云山马上说:"酒是不行,我高血压,肝儿也不好,医生不让多喝。"
接着,他又暗示说,"那'神人'倒是可以见一见。"
呼国庆说:"那没问题。先吃饭,今晚上我就陪你去!"听了这话,冯云山高兴了,
说:"国庆,有见报的任务没有?要有,我回去就发!"呼国庆就随口说:"回头再说,回
头再说。"
第二天,梅局长一觉醒来,头仍是晕晕的。看看表,已近十一点了,却不见县里有
人来。梅局长的脸当下就沉下来了。一直等到十一点半,范骡子才匆匆赶来了。他一进
门就说:"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来晚了。"
梅局长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范骡子说:"梅局长,实在是对不起。昨晚上,局里
出了车祸,伤了好几个人……"一听他这么说,梅局长的脸色才慢慢缓过来了,说:"我
们来这里是工作的。你要有事,可以让别的同志来嘛。"
范骡子说:"基层这些人,都没见过啥世面,我是怕他们照顾不周……"梅局长说:
"那好,下午就开始工作!"范骡子抬头看了看表,说:"先吃饭,先吃饭。"
就这么,三说两说,就又把这一行人领到餐厅里去了。这一次,范骡子还特意叫来
了一个"酒篓"。在平原,可以说各县都有这样的"酒篓"。"酒篓"是专门来陪客的,只要
"酒篓"一上桌,那是一定要喝倒人的。不料,等菜上齐之后,梅局长突然一变脸,很严
肃地说:"从今天起,酒是一滴都不喝了。"
范骡子讪讪地站了起来,陪着小心说:"梅局长,你是上级领导,到咱颍平,要是酒
一滴不喝,我也没法给县委交待。这样吧,入乡随俗,不能多喝,就少喝点。"
这时,"酒篓"就站起来了,"酒篓"说:"梅局长,你是省里来的大领导,到咱颍平小
县,那是上上的贵宾!是八抬大轿都请不到的。酒你可以不喝,我的'段子'你不能不听
。我现在给你讲三个'荤段子',讲了之后,如果有一个人不笑,我把这桌上的酒全部喝
光,喝光后我站起就走,决不再为难领导!这行不行?咋也是到咱颍平来了,礼数还是
要讲的。对不对?"范骡子在旁边一唱一和地说:"好,好。你说吧。可有一样,要是领
导不笑,你咋办吧?!""酒篓"说:"我不是说过了么,要是领导不笑,我头朝下从这间
屋里'轱辘'出去!"于是,"酒篓"就开始讲他的"段子"了。讲了第一个,梅局长仍是紧绷
着脸,没笑;讲第二个的时候,"酒篓"刚说了一半,只听得"噗"的一声,一口茶水从梅
局长嘴里斜翅着喷了出来,立时就是前仰后合,满桌大笑!……再往下,就由不得客人
了,"酒篓"的才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先是敬酒,二是劝酒,三是跪酒(那是在客
人面前双膝跪倒,双手捧着一杯酒,高高举起,顶在头上,可以说是到了顶礼膜拜的程
度,你还能不喝吗?!)……就这样,三瓶酒下来,已是一片狼藉!
等梅局长再次醒来,已是华灯初上了。他看了看带来的四个人,有三个还在床上躺
着,吐得是一塌糊涂!梅局长气呼呼地说:"这酒是坚决不能再喝了!"
谁知,晚饭并没再让他们到餐厅去吃,却让小服务员一一送到房间里来了。想的倒
是周到:一人一碗醒酒汤,一碗败火的绿豆粥,一碟炸好的小馒头,四样爽口的小菜,
还有水果之类,都是他们心里想吃的。于是,也就不好再埋怨什么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范骡子带着一辆面包车赶到了招待所,又把他们一一请上了车。
待车子开出县城时,梅局长突然觉得不对劲,就质问范骡子说:"停车!这是到哪里去呀
?"这时,范骡子赶忙解释说:"梅局长,这是先拉你们到弯店去实地考察一下,弯店就
是那个有名的造假亿元村……另外,本地也有一些古迹,想你们来一趟不容易,也顺路
看一看。"
梅局长脸一沉说:"老范,你是不是想封锁我们呢?!"范骡子很委屈地说:"梅局长
,你是省里来的大领导,我就是长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封锁你呀?"一时,场面就显得非
常尴尬,几个人都望着梅局长,谁也不敢吭了。这时,同来的一个女士说话了,这女的
看上去有三十来岁,她爱人是省委组织部的,大约是有些依仗,她用手绢拍了梅局长一
下,娇气气地说:"梅局长,你不要动不动就板脸嘛。人家也是一片好意……"经这女的
从中一说,气氛才又慢慢地缓过来。梅局长的脸色温和多了,就说:"老范,你不要计较
,我也是为了工作嘛。"
范骡子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我是生怕接待不好,完不成县委交给的任务。"
那女的就说:"梅局长,就按人家老范的安排,去弯店吧。反正早晚要去的。"
梅局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于是,这辆面包车就顺着平原上的大道一路开下去。路
上,这里一个景点,那里一个景点,这里一个典故,那里一个典故,车也就开开停停,
范骡子还把照相机带来了,就这里照上一张,那里拍上一景……待车到弯店的时候,天
已黑下来了。天黑,梅局长的脸更黑!在车上,面对前边的一片灯火,范骡子就那么伸
手一指,说:"前边就是弯店。你们还看不看了?"到了这会儿,一天玩下来,已是十二
分的疲乏了,看梅局长一声不吭,众人都说:"不看了,不看了。"
就这样,一拖拖了三天。到第四天头上,呼国庆才亲自出面了。这时,省报已登出
了颍平县打假的长篇通讯,题目就叫做"平原第一案"。招待所天天都送报纸,想必梅局
长已经看过了。所以,当着梅局长的面,呼国庆就对范骡子说:"情况给梅局长汇报了么
?"范骡子说:"还没顾上汇报呢。"
呼国庆就很严厉地批评说:"你是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汇报?太不像话了!现在就
给我汇报!"范骡子嚅嚅地勾下头去,也不解释。于是,一行人来到会议室,分宾主坐下
,在县委书记呼国庆的主持下,范骡子给省调查组念了一叠子准备好的材料……待他念
完后,呼国庆郑重其事地问:"材料就这么些么?"范骡子说:"就这些。"
呼国庆就说:"那好,现在请梅局长做指示。"
说完,他率先从提来的一个小包里拿出了一个小本,一支笔,做好记录的准备,很
认真地望着梅局长。
梅局长冷冷一笑说:"报纸都登出来了,我还能指示什么?既然这样就办移交吧。把
查办的一切统统移交给调查组,尔后我们再重新复查。"
这时,呼国庆说:"按说,上级派来了调查组,做为下一级,是应该无条件执行的。
可现在材料可以移交,这是没有问题的。至于扣押的那些东西,就无法移交了。"
梅局长质问说:"为什么?"
呼国庆说:"梅局长,不是我不想交。主要是这个案子目前已进入了司法程序。对蔡
花枝公安局已经立案侦察,检察院也已正式办了批捕手续。也就是说,行政上已经无权
干预了。"
梅局长怔了一下,顿时脸红得像鸡血!尔后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他站
起身来,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跟他来的一干人也都鱼贯而出……走出门后,梅局长咬
着牙暗暗地说:看来,我是败在那一张张笑脸上了!
当天,梅局长就带着人赶回省城去了。
四、一粒花生米
蔡先生上路了。
蔡先生是有文化的人,蔡先生从没上过当,这一次,却是永远。
蔡先生临走的时候,正在给娘梳头。蔡先生是个孝子,每次从外边回来,都要给娘
梳梳头。可这一次,梳着梳着,那梳子掉在地上了。娘看了看他,娘的眼睛说:"你心里
有事。"
蔡先生把梳子从地上捡起来,吹了吹,说:"娘,没事。"
此后,蔡先生就被人叫走了。
走时,蔡先生也有些疑惑,问:"呼书记找我谈什么?"
范骡子说:"那些机器设备,有人要买,出价七千万。给你明说吧,县里想扣下来两
千万。所以,呼书记想找你谈谈。"
蔡先生想了想,说:"这事,王华欣书记知道么?"
范骡子看了看蔡先生,只眨了一下眼。
蔡先生领会了他的意思,就说:"那我给王书记通个电话。"
这时,范骡子说:"老蔡,这样就不好了。你要这样,我就很难做人了……"
这句话说得有些含糊。蔡先生想,范骡子原是王华欣的人,现在又跟了呼国庆,要
是当他的面打这个电话,骡子的确是有些难堪。也许,他跟王书记私下里还有接触?人
这东西,很难说呀!于是,他决定跟呼国庆谈了之后再说。经过这一次,他也不想再"假
"了,他也想"真"哪!要是那些设备能卖七千万,就是县里硬扣下来两千万,他不还落五
千万么?这就够他干些正当生意了。到时候,看你们谁还来查?!这么一想,蔡先生的
心就动了,说:"那就见见吧。"
上车的时候,蔡先生又留意了那车的牌号,那果然是县委的"一号车"。蔡先生就不
再怀疑了。上了车,范骡子笑着说:"老蔡,咱们可是老伙计呀!有哪些对不住的地方,
你多包涵。"
蔡先生冷冷地说:"不伙计你还不下手哪。"
范骡子说:"这个事,一言难尽哪!"往下,蔡先生再不吭了。车快到县城的时候,
蔡先生包里的手机响了,蔡先生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对着"噢"了一声,听出电话里是
八哥的声音,八哥告诉他,省调查组就要到颍平了。他自然不想让范骡子听到些什么,
就淡淡地说:"知道了。"
话刚一说完,就赶紧收线了。不料,十五分钟之后,蔡先生已坐在了另一辆车上,
手上戴着一副手铐!
换车时,蔡先生笑了,蔡先生对范骡子说:"人家说,平原上的人,说假话不眨眼。
可你眨眼了。"
范骡子也笑了,范骡子说:"一个鸟样!"
眼前又是茫茫、漫漫的平原。说是秋了,可秋后加一伏,天还是很热的。警车在公
路上飞快地行驶着,过了一个镇又一个镇,过了一个乡又一个乡,太阳已经西斜了,这
是要把他送到哪里去呢?蔡先生知道他上当了。可蔡先生心里并不是十分焦急。他心里
有数,他们不敢"怎么样"他。于是,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组一组的数字,那些数字都是
有出处的,那些数字后边都有一串一串的"O",这就是他多年来喂下的"窝"。一旦他真的
出了事,那些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假如那些人把他撇下不管,那么,他们的下场也是
很惨的!尤其是王华欣,他从他这里拿出了多少带"O"的东西,那账要一笔一笔算起来,
就是一个吓人的数字。他能不管么?他敢不管么?况且,王又是一个很仗义的人,他与
市委书记李相义的关系,蔡先生也是知道一些的,他的能量大着呢,他不会不管。再说
了,他还埋有一支"奇兵",那就是八哥。八哥刚才已经跟他通过电话,说是省调查组就
要到了。那么,往下的事,只怕省里就要插手了。只要省里一把案子接过去,县里就管
不了了,到了那时候,他就是弯店的大功臣!他甚至想到,回村时,只怕会有成百上千
的群众到村口去迎他,那将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所以,到目前为止,蔡先生
还是很乐观的。
傍晚时分,车速慢下来了。周围开始有了喧闹的人声,那显然是城镇了。尔后车七
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地方,只听见铁门"吱"的一声,开了,警车就这样开进了一个院子
。接着,人们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就在一花眼之间,蔡先生明白了,这里是东平县的
一个看守所。他们把他弄到东平来了,东平、西平,都是颍平临近的县份。那么,他们
把他弄到东平干什么?蔡先生想了想,突然明白了,这么说,他们主要是想隔绝他与外
界的联系,他们也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哇!于是,蔡先生就很平和地跟他们进了一
道道铁门,来到了一个小屋子里,先是搜了他的身,而后让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看
来对他还是很客气的。过了一会儿,就有两个警察坐在了他前边的桌后,开始询问了。
这两个人都是从颍平来的,蔡先生跟他们是挂面熟悉,但并不认得。其中一个高个,看
了他一眼,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蔡先生说:"不知道。"
那人就说:"那我告诉你,这里是监狱。"
蔡先生"噢"了一声,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接着,那人就问:"姓名?"
蔡先生说:"姓蔡。"
那人说:"问你姓名?"
蔡先生很大气地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蔡花枝。"
那人"吞儿"笑了,说:"你怎么起了个女人的名字?"
蔡先生绵绵地说:"我是个残疾人……"
那人说:"好啦,好啦。年龄?"
蔡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忘了。"
那人说:"好好想想。"
蔡先生说:"究竟哪一年生的,我娘也忘了。"
那人用商量的语气说:"那就先不填吧?"
蔡先生说:"随便。"
那人说:"住址?"
蔡先生说:"颍平县弯店村人。"
那人说:"职务。"
蔡先生咳嗽了一声,正色说:"村长。"
那人说:"犯罪事实?"
蔡先生说:"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说书记要找我谈话,我就来了。我也不知
道这算不算犯罪?"
那人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蔡先生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那人说:"你们那个村是干什么的?"
蔡先生想了想,说:"种地的。"
那人说:"除了种地,还干些啥?"
蔡先生又想了想,说:"卖烟。"
那人说:"卖的什么烟?真烟假烟?"
蔡先生说:"烟都是地里种的,还有真假么?"
往下,再问,蔡先生就不吭了。那人说:"那你好好想想吧。"
就这样,只简单问了他几句,就把他带下去了。
以后,就再没有人问过他了。蔡先生在东平一关关了三天,在这三天里,蔡先生可
以说是度日如年!他想了很多很多。他觉得,要是万一跟外边联系不上,那又该如何呢
?于是,他把脑海里存的数字又重新滤了一遍,心里想,我就再等两天,要是再没人跟
他联系,那他就不客气了!
然而,到第三天下午,突然有一个看守来到了关他的"号"前,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说:"你姓蔡?"蔡先生赶忙说:"是。"
那人面无表情地说:"有人给你送吃的来了。"
说着,就把一包花生米递到了他的手里。接过那袋花生米,蔡先生差一点掉下泪来
,心里想,到底还是找到他了!就是这袋花生米给蔡先生点燃了希望。他闲来爱嗑花生
米,这个特点,在干部群里只有王华欣一个人知道,也只有他才能把花生米送到他的手
里。那就是说,他们还记挂着他呢!
为这包花生米,蔡先生感动得掉泪了。人到难处想亲人哪。在这种时候,有人给他
送来了一包花生米,蔡先生能不感动么?他想起他小的时候,娘时常给他破的一个谜:
黄房子,红帐子,里头卧着个白胖子。他就猜呀猜呀,老也猜不着。有一年春节的时候
,娘又让他猜,他还是没猜着,娘就偷偷地剥了一个花生米塞到了他的嘴里,真香啊!
不料,没等他把花生米吃完,一辆警车就把他拉走了。此后,每隔三天就换一个地
方。这样一来,不停地换来换去的,蔡先生就晕菜了。开始他还知道是从东平把他拉到
了西平,尔后就弄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了。出了车门就进监门,出了监门就上车门,那些
看守所的情形也都大致差不多,墙上都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字样,管教的脸
也都是板着的,看来,终究还是没有离开平原哪。不过,有一点,蔡先生还是放心的。
就这么频繁地换地方,蔡先生要吃的花生米却从来没有断过,每隔三天,不管到了什么
地方,准有人会送来一包花生米!想想,蔡先生不由地就笑了。他心里说,这不是魔高
一尺,道高一丈么?半月后,蔡先生吃着吃着,竟然在花生米里吃出了一个小纸蛋!他
小心翼翼地剥开那个纸蛋一看,只见上边印着两条小字: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抗拒从严,顶多半年。
看了,蔡先生忍不住又笑了,他哈哈大笑!
可是,蔡先生绝没有想到,他的大限时刻就快要到了。走时,他吃了最后一粒花生
米,不过,那粒"花生米"却是铅制的!
五、八哥
蔡先生被抓的消息,是八哥最先打听到的。
八哥还没经过这样的事,八哥一听就哭了。八哥哭着回到了弯店,给全村人报了信
儿。
开初,一听说蔡先生被抓了,村里人群情激愤,一个个说:"蔡先生是为了大伙才遭
这份罪的。要是没有蔡先生领头,就没有咱弯店的今天!咱们不能看着蔡先生遭罪!…
…"也有人说:"这事得商量商量吧?"这时,村中有一个叫"炒豆"的汉子,当时就炸了!
"炒豆"一蹦三尺高,喷着唾沫星子说:"说那些〓话干啥?也别说那七〓八鸟,说那些都
没用!有种的,现在就跟我去要人,咱一村人都去,嗡到县城,把蔡先生要回来!"众人
也都跟着说:"对!要去,都去。"
还有人说:"法不治众!他就是再厉害,总不会把一村人都绳起来吧?!"炒豆"脖子
一拧,说:"小舅,他敢?!"
就这样,一村人嚷着,在"炒豆"的鼓动下,朝村口走去。走在最前边的自然是"炒豆
",到村口时,"炒豆"还顺手抄起了一根扁担!大声嚷道:"走!都去哇!谁不去是孙子
!"跟在他身后的人说:"你拿扁担干啥?咱又不是去跟人打架的。"
"炒豆"又是脖儿一拧,说:"不打也吓吓他!"说着,仍是操着那根扁担,虎汹汹地
走在最前边。
出了村就是老东坡了。老东坡漫漫的,一坡八里地。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秋庄稼,秋
庄稼的前边,仍是秋庄稼,再往前,是一片迷茫的黛青色的雾气,那雾气淡淡地在天边
游荡着,天就显得无比的大。人呢,走在坡里,就显得小,越走越小。八里路的一个大
漫坡、无遮无拦的,平日里人一走进去,就有些怵,怵什么呢?那又是说不清的。天高
高的,秋阳当顶入秋的知了一声一声地聒噪,那脚步声闷塌塌的,走着走着,声音就乱
了。这时,"炒豆"又大喝一声,说:"走哇,谁不去是孙子!"说了这话后,他低头一看
,脚上的鞋带开了,就随手把扁担递给了身旁的"买官",仍气势势地说:"'买官',头前
走!我系系鞋带。"
"买官"接了扁担,就硬着头领人往前走,走了几步,他回头一看,发现"炒豆"仍在
那儿蹲着系鞋带呢。再硬着心走,一走走了半里地,回头再看时,已不见"炒豆"的身影
……""买官"心一动,就甩开大步往前走,竟越走越快了,待走到一块玉米地的时候,"
买官"大声说:"尿一泡!"说了,就带着那根扁担径直"哨"进了那块玉米地……往下,扑
扑嗒嗒的,那脚步声就更乱了。人群三三两两的,就像是溃兵一样。走着走着,就有人
说:"这秋老虎就是厉害,薅根甜杆吃吃吧。"
说着,也都三三两两的散进玉米地里去了……"
八哥一路想着心思。她觉得是她没把事情办好,要是省里的调查组早一天下来。蔡
先生也许就不会被人抓了……可她还是一个姑娘呀!凡是能做的,她都做了,那些不能
做的,她也做了,可她还是晚了一步!这么胡乱想着,八哥眼里的泪又下来了,八哥觉
得很委屈,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省城是那么大,人又是那么多,进了省城,就像是掉
进了海里一样!后来蔡先生带人先走了,孤孤地留下她一个人,她就成了一块肉了……
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人在叫她,那人拽了拽她的裙衫,说:"妹子,咱还去么?"
八哥回过身来,一看,眼前只站着秋嫂和顺妹。顺妹紧紧地依着秋嫂,秋嫂却望着
她,轻声说:"妹子,咱还去么?"
八哥回头再看,已来到公路沿上了。她有点疑惑地扭着身子转了一圈,惊诧地问:
"人呢?"秋嫂不语。秋嫂回头瞥了一眼,默默地说:"妹子,咱还是回去吧。"
八哥一下子惊呆了!一村人,一村人哪,上千口人的弯店,有着那么多的能人,那
么多的汉子,那么多的"嘴",遇上事的时候,走出老东坡的,却只有这么三个弱女子?
!八哥不相信,八哥怎么也不会相信,会出现这样的事?!站在公路沿上,八哥抬起头
来,望着眼前的老东坡,天静静,地也静静,日影下,坡漫漫,路也蜒蜿,远处是一片
一片的庄稼地,近处有一株株的小草在风中摇曳,村路上仍可看到人的脚印,那就是人
的脚印么?可周围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那么,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就在刚刚
,还是喧嚷嚷的一群……顿时,八哥心里升起了一片悲凉!那悲凉一层一层地挤压在了
她的心头上,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失望和鄙视!就在这一刹那间,八哥的意识在无形之中
升华了,她开始怀疑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怀疑那些曾经大声说话的村人们?!那怀疑
就像是千疮百孔的大堤一样,一触即溃,一下子就冲向了事物的根本所在。此时,她的
灵魂高高在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块母性的土地,那思想像闪电一般照亮了她眼前的
一切,村人的面相像蚂蚁一样,一个个从她的眼前爬过,这其中包括她的父亲母亲、她
的哥哥嫂嫂……这就是人么?!那成熟仿佛是在一瞬间完成的,那告别也是撕心裂肺的
!到了这时候,八哥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只有往前走,前边无论是坑是井,她都将义无
反顾地跳下去!这样做的目的,似乎已经不再为任何人了,而仅仅是为她自己!不然的
话,她就跟那些村人一模一样了,一模一样!于是,八哥说:"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去
。"
多么凄凉,上了公路,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女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这时候,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跑"
字了。怎么跑,往哪里"跑",这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要"跑",她必须"跑"!"跑"
在这里已经成了一种区别,成了八哥唯一的念想。不然,她就成了村人的同谋,成了她
眼中所鄙视的那一群中的一个!
八哥心想,往哪里去呢?就她一个人,就是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她想来想去,决定
还是先去打听一下蔡先生的下落,问问他究竟关在何处,尔后,再想法给他送点吃的,
这就说明村里人还没有死绝(!),还有人记挂着他呢。于是,八哥就到县公安局去找了
她的一个表哥,蔡先生被抓的消息,就是这位表哥悄悄透给她的。表哥也不是什么掌权
的人,表哥只是一个在县公安局做饭的临时工,听了她的要求后,表哥面有难色,表哥
说:"八哥,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做饭的。这事我可给你帮不上忙。上次也就是他们吃饭
的时候,从嘴里漏了一句半句,我都告诉你了。"
接着,他又小声说,"听说他根本就不关在本县……"八哥听了,说:"表哥,那我就
不难为你了。"
出了县公安局,八哥又咬着牙进了县委招待所,她本打算去找一找省调查组的梅局
长,可一问,人家却说梅局长已经走了。于是,八哥站在县城的十字路口上,踟躇良久
,最后又决定去市里找王华欣。王华欣她多次见过,人家是大干部,主意多,到了这份
上,她觉得只有去找他了。
到了市里,天已经黑了。八哥整整跑了一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可等她赶到时,
信访局已经下班了。八哥是一家一家地问着,摸到了王华欣的家。王华欣住在市医院家
属院三楼的一个单元里,敲开门之后,八哥扑咚一声,就在王华欣面前跪下了。不料,
王华欣却很不客气地说:"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是上访的吧?要上访明天到办公室去。
现在下班了!"
八哥跪在那里,一怔,抬起头说:"王书记,你不认识我了?"
王华欣看了她一眼,说:"你是……?"
八哥流着泪说:"我是弯店的,叫八哥。"
王华欣拍了拍头,说:"噢,噢噢。是八哥呀,快起来,快起来。"
八哥没有起来,八哥仍跪在那里,说:"王书记,我蔡叔被人抓走了。你救救他吧。
"
王华欣安慰她说:"你不要慌。来,来,先坐下,坐下来慢慢说。"
待八哥在沙发上坐下来,王华欣又赶忙给他妻子介绍说:"这是弯店的,乡下人,是
老蔡的侄女……"王华欣的妻子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就扭身到里间去了。
八哥坐在那里,又一次求道:"王书记,你救救我叔吧。"
王华欣默默地说:"老蔡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八哥说:"那……我叔啥时能放出来?"
王华欣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你放心,这个事我会管的。"
八哥又说:"我叔啥时能放出来?"
王华欣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说:"这个嘛,你就交给我吧。我管。我一定管。"
八哥说:"我叔也不是坏人。他只是……"
王华欣再次点点头,说:"我知道。"
离开王华欣家的时候,八哥一直在品味着那"管"字,她觉得那个"管"字里好像还有
一点别的东西,有一种叫人不能相信的东西……这时候,八哥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她
觉得王的话也未免太简单了。他说他要管,可他却没说他怎么管。这么说,她跑了一天
,却只跑来了一个字。这么一个字就把她打发了?当八哥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那一闪一
闪的霓红灯让她更为焦躁不安,到了这时,她发现她仍没有抓住一点可靠的东西,她仍
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心里头仍是空落落的,她觉得她已经"跑"疯了,一种豁出去的念
头油然而生!那么,她还能破坏什么呢?她只有破坏她自己了。此时此刻,"自己"成了
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于是,在当天夜里,八哥又一次坐火车赶到了省城,就在夜半时
分,她又敲开了梅局长的家门。这时梅局长已经睡下了,梅局长问了一声:"谁?"
她站在门外,猛吸一口气,说:"我,八哥。"
六、大象无形
就在蔡先生笑的时候,呼国庆也笑了。
呼国庆接到了一个批件。当他看到了那个批件后,不由地笑了。
呼国庆觉得,自他任县委书记以来,只这一仗打得最漂亮,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在
这件事上,省报的副总编冯云山也是帮了大忙的。当那个"内参"通过报社的渠道递上去
之后,中央及省里的有关领导就很快做了批示,不到半月的时间,批件就下来了。因为
是一个制假贩假的超亿元大案,那口气是很严厉的:要从重从快从严查处,杀一儆百!
有了这个批件,如同有了"上方宝剑",呼国庆就更有信心了。到了这时候,呼国庆
就觉得,这个姓蔡的虽然神通广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说到底还是一个农民。至于躲
在幕后的王华欣,一直到现在,也没敢露面么!有了这个批件,只怕他会躲得更远。呼
国庆当然清楚,这一次打假,实质上是跟王华欣的一次公开较量!这一次可以说是打蛇
打在七寸上了。一开始他就是十面埋伏,打了王华欣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的当务之急,
是抓紧审那个姓蔡的,让他吐。只要他一开口,王华欣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于是,呼国庆马上给公、检、法的三长分别打了电话,要他们正确领会中央领导的
批件精神,抓紧办案。并特别强调说,包括那些行贿索贿的情况,不管牵涉到谁,都要
一一查清……然而,风向说变就变了。就在呼国庆打电话时,先后又有几十个电话打到
了颍平。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的口吻,都是一个意思:要从重从快!
只有蔡先生一个人在鼓里蒙着。蔡先生的花生米就快要吃完了,蔡先生等着有人给
他送花生米来。可是,蔡先生等到的却是一个人。一天,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进了东平
县看守所。蔡先生转来转去,又回到了东平。就在他回东平的第二天,那个人就到了。
蔡先生被看守提了出来,坐在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里。接着,门一开,那人进来了。
那人在他的面前坐下来,把一包花生米推到他的面前,却久久不说一句话。
蔡先生微微一笑,说:"你来了。"
那人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老蔡,我救不了你了。"
蔡先生抬起头,看了看他,笑了。
那人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复印件,默然地递给了蔡先生。蔡先生接过来,细细地看了
。尔后,蔡先生沉默了,蔡先生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那人说:"老蔡,你要想说什么,你就说吧。这都怪我,我没有考虑到这一步。到了
这时候,我已无回天之力了。"
蔡先生绵绵地说:"那么说,上头已经定了?"
那人点了点头。
蔡先生想了想,默默地说:"你也知道,我是个残疾人……要说,这些年……也值了
。"
那人说:"老蔡,委屈你了。到了这一步,你决定吧。一切由你决定。"
蔡先生叹道:"那花生米真香啊。"
那人说:"老蔡,你拿主意吧。"
蔡先生说:"我本意是想给弯店做点好事的。可咱没有做好事的本钱……"
那人说:"我知道。"
蔡先生说:"老婆就不说了,老婆早晚是人家的。我家里还有一个老娘……"
那人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人说:"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这时,蔡先生淡淡地说:"能见你一面,我这口气就咽下了。"
过了片刻,蔡先生摆了摆手,说:"走吧。放心,放心吧。"
此后,审讯蔡先生的步伐骤然加快了。蔡先生先是被押回到了县里,审了两场后,
又被解市里。审他的人很明确地告诉他,与案情有关的,你可以讲,与案情无关的,就
不要多讲了。蔡先生心里很清楚,于是,问到什么的时候,蔡先生就说:"我无话可说。
"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在这期间,呼国庆曾先后两次让公、检、法的人给他汇报情况
,其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得到。那姓蔡的不吐不咬……"
很快,蔡先生就被"执行"了。在许田市的办案历史上,这是最讲效率的一次了。那
一天,许田市万头攒动,围观的人也特别多。走时,蔡先生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理
了一个寸头,竟还有了几分风雅。在临执行之前,又是一辆黑色轿车开到了刑场上,人
们都认得那是市委书记的专车。车门开了,只见王华欣披着一件风衣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让监刑的公安局长看了,尔后挺身穿过了百米警戒线,来到了
蔡先生的面前。看见他的时候,蔡先生笑了,蔡先生抬头望了望已有了十分凉意的秋阳
,大声说:"天气不错!"这之后,两人就站在那里说了一段话。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了。
再后,枪就响了……"
一时,王华欣的行为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话题。紧接着,各种猜测不胫而走。关于
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仅民间就有许多的版本……但这一次,王华欣却落下了极好的口
碑!人们普遍反映,一个县级干部,在这种时候,还敢去看他,这就是条汉子!
蔡先生的尸体是八哥用架子车拉走的。八哥雇了一辆架子车,把蔡先生的尸体收走
了。当尸体拉回村时,全村人都围上来了。可是,村里却没有一个人理八哥,谁也不理
她,弯店的人只要说起来,都说她"脏"。连她的爹娘、哥嫂见了她,也像是见了苍蝇一
样!安葬了蔡先生之后,八哥就走了。此后,她就再没有回来……"
一个月后,人们才发现,蔡先生的娘已硬在了床上!她的床头上仍挂着那串虱子,
连虱子也早已饿死了!
当呼国庆听到那些传闻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心里慢慢地游出四个字来。那四个
字是:大象无形!
于是,呼国庆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只听得"啪"的一声,吓得秘书干事们都匆匆涌
进来了。只见呼国庆一脸青紫色,只见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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