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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羊的门(12-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08日15:54:53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四、鱼和饵
  "呼家面"后来能够成为系列化的产品,主要是得力于一个。
  这个人是呼天成专程从省里请来的。
  此人姓董,名叫董学林,是省粮食学院的一个教授,研究生物的。人们都称他董教
授。董教授是个瘦高个,细眯眼,长着一个红红的蒜头鼻子,戴着一副细腿儿的破眼镜
。这位董教授是南方人,说话蛮声蛮气的,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富裕,派头却很大。当呼
天成第一次上门请他的时候,他一口就回绝了,说:"呼家堡是个什么地方?那是搞生物
科学的地方么?开玩笑!"第二次,是邱建伟陪着呼天成一块去的,还带上了省委领导的
信,于是,董教授就显得客气多了。他连声说:"邱处长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去!
"但一谈到具体事的时候,他还是扭扭捏捏地说:"这个,这个嘛。按规定,院里是要收
费的。"
  呼天成笑了,呼天成说:"可以,可以。"
  接着,董教授又说:"我个人倒没什么。院里呢,是要按钟头收费的,就像上课一样
。"
  邱建伟笑着说:"老董,你放心。院里我打招呼。"
  呼天成也说:"放心吧,呼家堡是不会亏你的。"
  于是,这位董教授就到呼家堡来了。
  刚来的时候,董教授非常固执,从来不允许有人反驳他的意见。他总是用手拢着头
上那些不很多的头发,头摇摇的,这里也看不顺眼,那里也看不顺眼,到处发表见解,
总是说:"这个,这个嘛,你们应该这样,你们应该那样……"他一说,人们就得照他的
意见改,弄得村干部一时无所适从。有人找了呼天成,呼天成说:"他说什么,你们就听
什么。"
  可就这位董教授,在他住下的第三天,就贸然夸下海口,说要把他的一种食品保鲜
的技术引到呼家堡来,使呼家堡的收入翻三番!他说,这很简单嘛。可就是这么"很简单
嘛"的问题,光建实验室就花掉了呼家堡一百万!
  于是,呼天成还一句话:照他说的办!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需要购买的机器设备也已经到位了
(那可是一笔巨款哪!),然而,董教授说的那个"很简单的问题"却仍然在"驴蛋上"悬着
。就是他说的那个"很简单嘛"的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谁都知道,如果这个问题不能
解决的话,呼家堡最先为试验室投入的一百万就算是白花……"
  那是三个月之后的一天下午,这位总是昂着头的董教授,却突然把头低下去了。他
先是去厕所里尿了一泡,嘴里嘟哝说:"小便一下,也要跑这么远,太不像话!"接着,
他转过身去,猛地把那些用于生物培养试验的罐罐通通扫在了地上,屋子里顿时传出了
一片劈哩叭啦的碎声!他先是乱发了一顿脾气,接着,像疯了一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
地走动着,最后,他突然一甩手,烦躁不安地说:"我搞不成,我搞不成了!我走,我走
!"说着,站起就要走。
  这时,陪着他的两个年轻人吓坏了!赶忙去请示呼天成。呼天成匆匆来到了老董的
试验室。呼天成看了他一眼,说:"老董,听说你要走?"
  董教授不好意思地说:"老呼,我没给你搞成,我走吧。反正到现在,我还没拿呼家
堡一分钱,这些天,就算我白尽义务了。"
  呼天成看看他,突然笑了。他笑着说:"这话说到哪儿去了?你是我请来的。是给咱
呼家堡帮忙的。就是搞不成,我也不会怪你。你不要慌么。"
  董教授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很沮丧的说:"我还是走吧。看起来,我没这个本事。
我是真没这个本事喽……"
  呼天成说:"这玩意不好弄是真的,不能说你没这个本事。这样吧,你不要慌,再休
息两天,玩一玩再走。"
  董教授急躁地说:"我走。我还是走吧。我一天也不在这儿呆了!"
  呼天成默默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问:"家里,还有什么事么?"
  这时,董教授勾下头去,嚅嚅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个,没什么,也
没什么,不过,老呼,不瞒你说,院里快要分房了。我人在外边,这个、这个嘛……"
  呼天成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老董,出来这么多天了,既然你执意要回去看看,
就回去看看吧。"
  说着,呼天成扭过头来,低声对会计吩咐了几句,会计匆匆去了。不到一会儿工夫
,会计拿来了一叠子钱。
  呼天成说:"老董啊,你在呼家堡这些天,确实不容易,这一万块钱,就算是呼家堡
对你的慰问吧。"
  那一万块钱就放在老董的眼前,老董没想到呼天成会给他钱。一时,董教授脸红了
,他显得十分尴尬。老董红着脸喏喏地说:"这这、不大好吧?不是、不是说好的……五
、五千么?再说,我、我、我……也没搞成什么。"
  呼天成拍拍他,说:"拿着吧,钱不多,是个意思。虽然没搞成,呼家堡也不会忘了
你的。我看这样吧,今天晚上,咱们唠唠,明天,我派个车把你送回去。房子是大事,
你回去也是对的。"
  当天晚上,呼天成吩咐人搞了一些小菜,打了一瓶茅台酒,两人边喝边聊。董教授
心里实在是有些惭愧,那头就再也昂不起来了,话说得也没有底气,他说:"老呼啊,你
看,这这这没搞成……对不住你了。"
  呼天成说:"董教授,话不能这样说,你能来呼家堡,这就已经很够意思了。日子还
长着呢,来,我敬你一杯。"
  董教授心里不痛快,自然是一喝就多了,喝着喝着董教授就醉了。喝醉了酒的老董
哭着说:"老呼,你不知道吧?我是右派呀。就为这个项目,说我反对'米丘林',我成了
右派。我劳动改造了二十多年。那时候,谁也没把我当人看。管教说,蹲下。我就得蹲
那儿,管教说,跪下。我就得跪那儿。我还趴在地上学过狗叫……现在平反了,我是啥
也不会了。手里也就这一个项目。这个项目要是搞不成,我老亏呀!"说着,人醉成了一
滩泥,大哭。
  到了第二天下午,呼天成派车把他送了回去。告别的时候,董教授再三说:"惭愧,
惭愧。"不料,等董教授回到家的时候,一套三室一厅新房的钥匙早已送到了董教授妻子
的手上!并特别声明,这套房子是呼家堡"奖"给董教授的……董教授回到家仅过了一夜
(那一夜是如火如荼的一夜!),第二天他又重新回到了呼家堡。这套新房太烧人了!那
时,这套房价值十五万,那时候,这是一个天大的数目哇!就是这个数目一下子把董教
授打垮了。董教授回到呼家堡的当天,就对呼天成说:"老呼,我要是搞不成,我就是呼
家堡的孙子!"
  尔后,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这一次,前前后后的,呼家堡为董教授的试验又
投了一百万!这半年自然是敬"神"一般,董教授说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每天都是有
酒有肉,听说董喜欢喝绍兴老窖,就专门派人去南方买了两箱。董教授呢,就像是变了
个人似的,说话小声小气的,再没有过去的那种傲气了。可是,一直到年关的时候,脸
色苍白的董教授踉踉跄跄地从试验室里走了出来,他整个人就像是垮了似的,弓着腰,
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扑咚往地上一跪,喃喃地对呼天成说:"老呼哇,我无能。我承认我
无能。我是孙子,我是呼家堡的孙子!"
  呼天成一怔,脸跟着也沉下来了,可他转过脸却又笑了。他走上前去,把他扶了起
来,哈哈一笑说:"老董,老董哇,你别这样,千万别这样。我说过了,真搞不成也决不
埋怨你。"
  当天夜里,呼天成又一次给董教授摆酒压惊。这一次,董教授喝着喝着又哭起来了
。他流着泪对呼天成说:"老呼,我对不起你。我回去好好想想,想出办法我还会来的。
我一定来……"呼天成强打精神说:"董教授,你别难过,这没有啥。呼家堡随时都欢迎
你来。"
  说着,又让人把准备好的三万元送给了董教授。这一次,董教授的头勾得像断了的
鸡脖子一样,他一直不敢再接钱。看着那些钱,董教授的手竟抖起来了!
  他抖着手说:"不不不!老呼,你这是骂我呢。这个,这个,我不能再要了……"呼
天成说:"拿着,你一定得拿着,你要不拿,就是看不起呼家堡!"
  第二天,呼天成再次派车,把这位"屡战屡败"的董教授送走了……"
  这时候,呼家堡仅试验费一项已砸进去二百多万了。村里也开始有了舆论。当然没
有一个人敢指责呼天成。人们都说,这姓董的头发梳得怪光,是个骗子!十足的骗子!
看吧,他再也不会来了……"
  在村街里,竟有人拦住呼天成说:"老呼啊,这人是个骗子,咱可不能再跟他打交道
了!"呼天成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走着,又有人对呼天成说:"老呼,那人是个骗子!他是钓咱呢……"
  呼天成看他了一眼,笑了笑说:"咱是鱼么。钓就让他钓吧。"
  等碰到第三个说这话时,呼天成的脸顿时黑下来了。他黑着脸说:"不要再说了。等
我死了,你再说这句话!"从此再没人敢说什么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在那个夏天里,呼天成连续三次召开全村大会,他在会上高
声说:"愿当鱼的,举手!"
  整个会场上,人群黑压压的,却没有一个人举手……"
  呼天成说:"没人愿当?没人当我当。"
  说着,他独自一人把手举起来。接着又说:"当鱼有什么不好呢?不就是吃点亏么。
"
  片刻,呼天成又沉着脸说:"我说老董会回来的。你们信不信?!"
  仍是没一个人吭声。
  呼天成"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再一次高声说:"信不信?!"
  众人只好说:"信!"
  这时,呼天成说:"我知道你们不信。不信也不要紧,允许不信。我再问一遍,信不
信?!"到了这时,众人齐声吼道:"信!"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里,呼天成又一次派人前去"慰问"了董教授。这时的董教授仍没
有想出办法来,他只是又在愁他的孩子了,因为他的小儿子高考落榜了……于是,呼天
成一句话,呼家堡又拿出了五万元,"赞助"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让他的儿子成了省
重点大学的一名走读生。于是,秋天的时候,董教授万般无奈,才又第三次来到了呼家
堡。这一次,他是背着被褥来的。他给人说,这一次如果搞不成,我只有死在这里了。
所以,一进村,他就直接进了那个落满了尘土的试验室……"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当秋叶飘零的时候,这位董教授终于从试验室里走了出
来。他站在那里,很久很久,才睁开双眼,看了看高高蓝蓝的天空。接着,他扶了扶眼
镜,吐一口气,默默说:"成了。我搞成了。我终于搞成了!"
  那天中午董教授异常兴奋,他又多喝一些酒,在宴席上,他的头又昂起来了,一时
手舞足蹈,脸也喝得红腾腾,话也特别多。后来,借着酒力,他说:"老呼哇,这个项目
我总算给你搞成了。也算是对得起呼家堡了。这样行不行,现在好多地方不是都在试行
股份制么,股份制你懂吧?……哦,哦。这个,这个嘛,我希望能跟呼家堡长期合作。
我还有项目,我要跟呼家堡长期合作!你看,我把这个项目作为技术股怎么样?"
  呼天成笑着说:"吃菜,吃菜。"
  董教授十分激动地说:"这个嘛,我知道呼家堡待我不薄。可这个,技术也是一种资
本嘛,也是可以投资的嘛。"
  呼天成笑了,他笑着说:"可以考虑。你拿个方案吧。"
  于是,就在当天晚上,董教授就离开了那个试验室,他被请到呼家堡的高级客房里
去住了。那是一个十分豪华的套间,人们介绍说,这套房是省里领导来了,才让住的。
并说,呼伯说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董教授四下里看了看,很得意地说:"蛮好,蛮好
。"
  夜里,董教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那张席梦思软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在梦里,他甚至梦见他的"股份"已变成了花花绿绿的票子……"
  第二天早上,当董教授吃过早饭,兴冲冲地找呼天成谈技术入股的时候,却有人告
诉他说,呼天成不在家,去县里开会了。
  然而,就在同一时刻,在那个茅屋里,呼天成却对根宝说:"对这个人,呼家堡已做
到了仁至义尽。可他这个人贪得无厌!根宝,你记住,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董教授在那个高级房间里傻等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他才想起去拿他的记录本。当
他匆匆赶到试验室,去找他的记录本时,却发现那个试验室已经搬空了,屋子里什么也
没有了。那些数据,还有那两个由他培养的学生也不见了。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觉得好
像不是这个地方,又四处去寻,可他再也找不到他的试验室了……当他又回头去找呼天
成时,根宝告诉他,呼天成到北京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还是先回去吧。
董教授不走,他就赖在那个高级房间里,整整等了十天,可呼天成却仍没有"回来"。最
后,他很无奈地背着被褥走了。
  走时,没有一个人送他。
  后来,董教授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我怎么会败在一个农民手里呢?·
  五、洗手会
  1986年是呼家堡最红火的一年。在那一年里,"呼家面"的年产值首次超过一个亿。
也就在那一年里,呼天成为呼家堡人定了工资。工资是一样的,上至呼天成,下至在放
羊的老汉,每人250元。呼天成说,人家说咱呼家堡人是"二百五",咱就250!
  在会上,那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人反对。然而,有一个人却忽地站起来了。
可他什么也没说,就又怏怏地坐下了。
  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吸天成再没露过面。
  夜里,有人见呼天成不停在小树林里踱步……是呀,有一个人的目光让他感到不安
了。那目光里飘出来了一种不祥的气味。过了几天后,呼天成有意无意地对根宝说:"天
太干,该下点雨了。"
  听了这话后,根宝一句话都没说,他知道,呼伯这话是有所指的。
  果然,在那年的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面粉厂主管供销的厂长王炳灿被
呼天成叫去了。当他走进茅屋的时候,屋子里已坐满了人。这些人都是村里的干部。呼
天成看了他一眼,说:"炳灿,你回来了?"
  王炳灿用表功的语气说:"回来了。呼伯,不是跟你吹,我手里掌握了二十八个销售
点!人家说了,只认我,谁也不认!光北京,我前前后后跑了四十多趟,这回总算大功
告成了。"
  呼天成笑了,呼天成说:"炳灿,你功劳不小哇。"
  这时,王炳灿从兜里掏出烟来,那烟是美国产的……。他点上烟,吸了一口,大咧
咧地说:"也没啥。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记性好,只要见过一面,我就记住了,下次
再见,我一准能让他请我吃饭!"
  这时,呼天成又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炳灿,那儿有盆,去洗洗手。"
  王炳灿怔了一下,随口说:"手?洗过了,在家已经洗过了。"
  呼天成笑了笑说:"洗过了?那就再洗一遍吧。"
  这当儿,王炳灿仍没有往别处想,他心里说,再洗一遍就再洗一遍。王炳灿把燃着
的烟放在了桌边上。来到门旁的盆架前,把手伸进了水盆里,很认真地搓了一遍。尔后
,又用毛巾擦了擦,说:"有啥事?"
  那支香烟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那是"XX"牌的……"
  呼天成说:"手洗干净了?"
  王炳灿说:"洗干净了。"
  呼天成又说:"真洗净了?"
  王炳灿举起两只手,笑着让呼天成看了看,说:"还打了香胰子。"
  这时,呼天成脸一沉,慢声说:"炳灿,那你交钥匙吧。"
  到了这会儿,王炳灿才傻傻地望着呼天成,好半天才醒过劲来。他迟疑疑地说:"我
,我犯啥错了?"
  众人都一言不发,就默默地看着他。
  呼天成说:"你说呢?"
  王炳灿急了,王炳灿一急竟结巴起来:"我、到底犯啥错了?"
  呼天成望着他说:"你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就先把钥匙交出来,回去反省吧。啥时想
清楚了,啥时再来找我。"
  在呼家堡,王炳灿是有名的"铁嘴鸭子",他能说是出了名的。王炳灿是当过兵的,
71年的兵。在部队里那会儿,曾当过一段代理排长。他回来以后,就经常给人吹嘘说,
他是"8341"的,御林军!他说,你们知道什么是御林军么?那是中央的卫队,由汪东兴
指挥,直接保卫老毛的(他不说毛主席,总是说老毛怎样怎样,那口吻就像他也是中央领
导人似的)!他说,那时候,他经常跟朱德们下棋。朱德总是叫他,小鬼,小鬼……朱德
老让他一马,他才勉强下个和棋。他还说,他当年曾看守彭德怀。那时候"什房院"(说得
有鼻子有眼儿的)住着一批"老家伙",像老彭,老谭,老罗……一批元帅大将,全归他管
!他还说,他能当排长(代理的)主要是沾了喉咙的光了。他长了一副好喉咙,会喊口令
,"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喊得非常好。团里一开大会,就让他上去喊口令,他声
如洪钟,一嗓子就能喊出十里远!有一段,他差点就成了"口令干部"了。他跟人吹嘘说
,他转干的表都填了,可最后还是没转成。他说,他吃亏也吃亏在嘴上,他的嘴太碎,
在团里混了一段,有些不该说的,他也跟人说了。最关紧的,是他有了一个"小罗曼",
那妞是团长的女儿,团长的女儿总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小王,小王"地叫他,惹得团长
不高兴了。团长一句话,终还是"复员"了……开始的时候,王炳灿总是把村里的人说得
一愣一愣的,后来说的多了,人们也就不信了。终于有一天,有人揭发他,说他在北京
当兵不假,可他当的是工程兵,在那里是"掂瓦刀"的。
  于是,人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铁嘴鸭子"。
  可这会儿,"铁嘴鸭子"站在那里,身上一阵阵发凉,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他到底错
在哪儿了。过去,在一段时间里,他可一直是受表扬的人物啊!那时候,有一阵子,呼
家堡的面推销不出去了。还是呼天成亲自点的将,让他去当面粉厂的销售厂长。那会儿
,呼天成把他叫去说:"炳灿,我想用你一样东西。"
  王炳灿连忙说:"叔,你用吧。只要我身上有的,你情用了。"
  呼天成说:"我知道你有一张好嘴,我用用你的嘴。你去给我搞销售吧。"
  王炳灿说:"行啊,干啥都行。北京我熟,净熟人!"接着,呼天成说:"你还需要什
么?你说。"
  那时候,王炳灿还什么都不是哪,口气就很大。王炳灿想了想说:"我管销售这一摊
,我说了算不算?"呼天成说:"算。从今天起,你就是销售厂长。"
  王炳灿一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料,呼天成又说:"管销售,成天出去跑的,我
再给你一辆车。"
  一下子,这个"马"给得太高了!这是王炳灿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呼天成竟然真的批
给他了一辆旧桑塔那,让他开着车出去跑!呼天成对干部们说,炳灿有一张好嘴,就用
用他的嘴吧。于是,他就跑供销去了。他在面粉厂跑了七年销售,也可以说是为呼家堡
立过功的。这样想着,他伸出手,慢慢地解下了拴在裤带上的那串钥匙……交了这串钥
匙,就表明,他被撤职了。
  第二天早上,上晨操的时候,呼天成当着全村人的面,高声喊道:"王炳灿来了没有
?"
  这时,站在人群中的王炳灿赶忙说:"来了。"
  只见呼天成黑着脸说:"把手举起来,让大家看看!"
  王炳灿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腾"的就红了,他红着脸,慢慢地把手举了起来……此
刻,全村人都回头望着他,谁也不说话。只听呼天成说:"炳灿,你的手干净么?"
  王炳灿心里觉得屈,就诺诺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错在哪儿?"
  呼天成说:"那好,回去想吧。"
  于是,在呼家堡的广场上,王炳灿独自一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身后是上千双眼
睛。唯独他一人被剔了出来了。
  此后,一连三天,村里每次开会,呼天成就让王炳灿把手举起来,让大家看一看。
接着就问他,炳灿,你的手干净么?!……这样一来,王炳灿在众人眼里就成了一个有
罪的人。在呼家堡,一个人受到最大的惩罚就是孤立。当你走在村里的时候,没有一个
人理你,也没有一个人跟你说话。你所见到的都是一片冷漠的目光。
  忽然有一天,王炳灿很主动地站在了全村人的面前,举起他的手,他的手里拿着一
条烟。他流着泪说:"我知道我错在哪儿了。我的手不干净,我在去北京联系业务的时候
,前前后后一共收过人家五条烟、四瓶酒。我手里拿的这条烟就是人家吴经理给的,我
没有上交,我不是人,我有罪。现在我向全村的老少爷们做检查……"
  呼天成很严厉地看着他,说:"炳灿,我一直等着你。头一天,如果你交待了,我会
原谅你。第二天,如果你能交待,我还会原谅你。我等了你整整三天,可你一直不交待
。"
  王炳灿赶忙说:"我错了。我确实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的手不干净,我向全村老
少爷们认罪。"
  呼天成很严肃地说:"呼家堡是什么地方?这是一块净地!这块净地是不允许有污染
的。呼家堡只能有一个字,那就是'公'字,呼家堡不允许有'私'字!如果你想个人发财
,那你就离开呼家堡!我说过多少遍了?呼家堡不是哪一个人的,呼家堡是个整体。今
后呼家堡的摊子越来越大,要是你漏一点,我拿一点,那呼家堡不就成了老鼠窟窿了么
?集体还有什么号召力?我看干脆散摊算了!"
  王炳灿就在会上检讨说:"我的手不干净,我丢了集体的脸,我这是给集体抹黑……
"
  呼天成说:"炳灿,我问你,你住的房子是谁的??王炳灿低着头说:"村里的。"
  呼天成说:"屋里的沙发呢?"
  王炳灿说:"村里配的。"
  呼天成说:"挂钟呢?"
  王炳灿说:"村里的。"
  呼天成又说:"粮食呢?水呢?电呢?八月十五吃的月饼呢?说!"
  王炳灿说:"都、都是村里发的。"
  呼天成说:"噢,你还知道哇?!"
  王炳灿勾着头说:"我错了。我错完了。"
  于是在王炳灿检讨之后,呼天成就问:"王炳灿认识到他的错误了。大家说,过关不
过关?!"众人就齐声吼道:"不过关!"
  就这样,呼家堡连续召开了一个月的"洗手会"。在"洗手会"上,王炳灿每一次都要
端着一盆清水走上台去,当着全村人的面"洗手"。每当王炳灿当众洗手时,就有村人高
声喊道:"打打肥皂!打打肥皂!"于是,就有好事者跑去拿来肥皂送上去,让王炳灿当
众一次一次地打肥皂净手。每次,洗过手之后,王炳灿还要把手当众举起,绕场一周,
让大家都看一看……当"洗手会"开到第十次的时候,村中一个叫王木元的老汉,竟吓得
尿了一裤子!
  一天晚上,呼天成把王炳灿叫到了那座茅屋里。呼天成淡淡地说:"炳灿,你坐吧。
"
  可王炳灿不敢坐,王炳灿就在那儿站着,他低着头说:"叔,我服了。我真服了。"

  呼天成笑了笑说:"你不服。我知道你心里不服。"
  王炳灿说:"水大漫不过堤。我是真服了。"
  呼天成说:"服了?"
  他说:"服了。"
  呼天成说:"那我问问你,在咱呼家堡,你算不算'人才'?"
  王炳灿忙说:"我狗〓不是。我是个吃才,我是个脓包!我算啥'人才'?我……"
  呼天成摆了摆手说:"这你就错了。这说明你没说实话。在呼家堡,你算是个'人才
'。如果不是'人才',我也不会用你。你是'人才'不假,可有一点你还没闹明白,才是人
用的。用你,你就是'人才'。不用,你就啥也不是了。这话可对?"
  王炳灿点着头说:"对,对。老叔说的对。"
  呼天成叹了口气,眯着眼说:"炳灿,你有反骨啊。"
  王炳灿吓了一跳,忙矢口否认说:"没有,没有。叔,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有哇!"

  呼天成淡淡地说:"你也不用紧张。有反骨,也不是坏事嘛。"
  王炳灿连声说:"真没有,我真没有。叔,你说,就是我十个王炳灿也顶不上你的一
个小拇指头!说真心话,待遇上,我是有过一点想法,那也只是想法。我可从来没想过
别的呀!"呼天成说:"敢想是对的,就是要敢想敢干么。"
  王炳灿流着泪说:"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该咋处理就咋处理吧。"
  呼天成眯着眼靠在沙发上,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慢声细语地说:"炳灿,
我也反复想了,你是个'人才',不用你,太可惜。用吧,群众又有些意见。你老叔很为
难哪。这样吧,两条路,由你选。一条是,乡政府那边有个经联社,那儿缺个主任,你
要愿的话,就去吧。另一条,下到大田地,一切从零开始,给群众一个重新认识你的机
会……"
  王炳灿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喃喃地说:"叔……?"
  呼天成闭着眼说:"去吧。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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