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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ngzhy (美丽的骨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故乡面与花朵2-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Nov 4 13:32:27 2001) , 转信
我眼中流出了泪,但这时的泪已经不是悔恨的泪,泪已经变质走味了,它是愤怒、觉
醒、注定要还击的泪。怎么还击?我没有与他针锋相对,而是用在丽晶时代广场对付同性关
系者的办法,想起祖上村庄的法宝,来了一个出奇制胜。面对他的滔滔不绝,面对他的愤
怒和兴奋,我像村中输理的妇女一样,“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后边拍了一下屁股,在
前边拍了一下双掌,又朝手中啐了一口唾沫,跳了一下双脚,我大吼一声: “你到底想
怎么样你!” 果真把瞎鹿吓了一跳,愣在那里。我又吼道: “你不就是脸上被人抓了
几道吗?用得着这么张狂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行吗?” 接着,我“刷刷”几下,在自
己脸上也抓了几把,露出血淋淋的几条,露出一张血脸,把瞎 鹿惊得目瞪口呆,立即把嘴
巴闭上,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祖上的法宝能够治国,两张血脸摆在一起,就扰乱了瞎鹿的
思路,把刚才争论嚷吵的不同层次、不同茬口的问题,用一个简单的办法,一下把它们混
淆和扯平了。瞎鹿不是一个脑浆多么不浑浊、思路多么不混乱的人。他不是一个多么狠毒
多么不善良的人。他不是一头狼,他不是一头狡猾的狐狸,他是一头善良而可爱、莽撞而
冲动的黑熊黑瞎子。他看到我的血脸,忘掉了自己的血脸,他有些茫然不知所对。他不知
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和做了些什么,引起他的侄子和乡亲这么大的愤怒。他甚至有些惊慌
,有些害怕,他听到了我军的冲锋号,但弄不清我军的底细,他没有看到我们的士兵就有
些胆怯和想退却了。他到了抗美援朝的战场。他甚至想说: “我这是在哪里,我来这里
干什么?”
时此刻的瞎鹿,又恢复了他艺人的感觉。公平地说,作为一个艺人,瞎鹿还是合格而
伟大的,感觉还是宽广而细微的——他是有神经末梢的。当他来到火车站或是机场,面对
来来往往南来北去的人流,他常常发生一种幻觉,不知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是从哪里来,又
要到哪里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会不知不觉地流泪;有时又摆脱众人,一个人骑着毛驴
随便在什么道路上行走,不知不觉走到天地尽头,看到前面再没有道路,挽辔大哭而返。
面对一张孩子的血脸,他也突然有了艺人的飞升,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像又到了天地的
尽头;他不再对我发火,他开始揉搓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就把世界给搞乱了
和自己又错在哪里。他为这搞乱而感到对不起众人。当然,瞎鹿的主动退却,也包括他性
格上的弱点。正如他所说,他从小受人欺负,养成一个欺软怕硬的毛病。你软,他就硬;
你真硬起来,他就害怕了,不管是对是错,就像摆地摊的算命瞎子遇到了工商局人员一样
,赶紧将自己那一套收拾起来再说。面对脸上流血的我,他忘记了自己影帝的身份,他一
下又回到了早年的村中;他由高大的伟人形象,一下还原成一个人见人打的地老鼠。我成
了英雄,直巴巴地站在那里。他成了可怜巴巴孤立无援的人。他又像早年村中的走街串巷
的瞎子流浪艺人一样,闭上双眼,努力用耳朵去分辨各种声音,从这些声音中去分辨各人
的不同。他主动上前用袖子拭我脸上的泪和血,在一缕咖啡厅顶窗打下的阳光下,用舌头
去舔这些伤处。瞎鹿的舌尖,是多么湿润、柔软和可人意啊。他柔声地问: “还疼吗?
”
我赌气地说: “怎么不疼,它在墙头上长着吗?”
瞎鹿低声下气地说: “别生气了,一切都是我不对,待会咖啡厅的账单都归我付,
行了吧?”
我破涕为笑,两人握手言和。我知道,瞎鹿今天对我的忏悔是真诚的,因为他说要付全部
的账单。瞎鹿虽然贵为影帝,片约如潮,片酬是亚洲最高的,家中有一头标致的小毛驴,
但他的生活习惯,依然是村中的样子。爱吃红烧肉、爱吃酸菜鱼,爱吃猪肉炖粉条;虽然
住在大东亚富人区一幢豪华的别墅里,但家中的摆设,仍是杂乱无章;沙发是波兰真皮的
,桌子却是一九四九年土改时在家乡分到的地主浮财,四条腿全部被虫子蛀得往下掉木屑
;卧室里也是家乡的样子,横扯一根竹杆,上面乱七八糟搭着瞎鹿的被子、裤子、单子、
西服、中山装、领带及好几个粘在一起没有清洗的裤头。房顶爬满了蜘蛛,地上跑满了老
鼠,空中飞动着蝙蝠、猫头鹰和夜的精灵。瞎鹿身为影帝,许多女影星包括那个自称为女
影后的人,都接连不断地向他送秋波,但瞎鹿就是不与她们结婚。不与她们结婚并不是瞎
鹿生理上有什么毛病,瞎鹿回答记者提问时曾说,这方面不用大家替我操心,我在身体的
这方面非常健康,不信到我卧室看一看竹杆上的裤头!惹得记者们一阵大笑。但他为什么不
结婚呢?是不是还保持着劳动人民的传统美德,对爱情坚贞如铁,心中仍在怀念着什么人,
就像剃头匠六指,在历史上怀念过去的柿饼脸姑娘一样——于是这人儿成了一个化解不掉
的情结,阻挡着现在爱情的发展呢?瞎鹿又说:人一过了四十岁,情已经失掉了,剩下的就
是欲;过程都省略了,要的只有目的,哪里还能想起过去玩的爱情游戏呢?他可不像六指那
么傻×。又让提问者惊愕。那到底为什么不结婚呢?就是因为瞎鹿是影帝由此带来了一笔不
大不小的财富。这成了瞎鹿为之苦恼的人生症结。财富、金钱,紧接着就要来美女,这个
美女来干什么?纯粹是来跟我结合吗?还是以结合为名义,来居心不良瓜分我的财富呢?世界
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美女来的越多,瞎鹿越是感到可怕;美女们越是甜言蜜语,瞎鹿越
是怀有戒心;他影帝的影响越大,他的片酬越高;他的片酬越高,他心里越 痛苦,对女人
越是敬而远之。他整日生活在女孩子们中间,他的心离她们却一天比一天远。但瞎鹿的身
体又是健康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白天一片戒心,到了晚上一切都崩溃了;瞎鹿瞎急
,只好用老办法把头往墙上撞,或是急不可待地打开电视和录像机看毛片,坐山观虎斗,
望梅止渴,然后自己伤感地打开裤头,自己给自己解决问题。录像完了,电视白花花的一
片,瞎鹿疲惫地蜷缩在自己像狗窝一样的床上,不禁失声痛哭。他拍打着被子说: “妞
们,我操你们一家!” 当然有时也自责、后悔,自己打自己的脸: “我怎么会是这样
?金钱和财富,我像痛恨妞们一样痕恨你们!我明天就结婚,我把你们都给妞,看你怎么样
!” 接着从床垫子下面拽出一叠叠的美元、法郎、德国马克和意大利里拉,撒满一屋,
用脚踹,用手拧,其自责自悔的心理消耗,远大于性压抑的痛苦。他说,我身为影帝,我
不该把一切都寄托在这不会说话的别人印刷的纸上,明天我就改正,明天我就去找妞,我
解放了,我革命了。但到第二天朝霞映满天空的时候,瞎鹿又把昨晚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又恢复了昨天的瞎鹿。渐渐瞎鹿发展的,不但对女孩子怀有戒心,对男的,对朋友,对
乡亲,都在他的金钱面前人人平等。他得过一些电影国际大奖,周游过许多国家,从西方
世界回来,别的没有学会,顶住了他们的精神污染,但有一点学会了,那就是付账时的AA
制。他没有替任何人任何动物付过账单。今天面对着我的血脸,他提出付所有的咖啡账还
是平生头一次。我能不感到震惊吗?我能不感到受宠若惊吗?我还能与他计较刚才的争吵与
争斗吗?我只能破涕而笑,与他握手言和。他见我笑了,也就放心了,又讨好地与我说:
“我们只顾争论些不重要的问题,把我们今天见面的主要意图都给忘掉了,想一想,我们
今天约会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瞎鹿这么一说,我也立即兴奋了。我喝了一大口咖啡,有些惭愧,有些幡然悔悟地说
: “对对对,我们今天约会的目的,主要是谈艺术,怎么一见面就谈起这些乱七八糟的
东西?”
一到谈起艺术,我与瞎鹿的身份又为之一变,我又开始矮他一头,他又开始趾高气扬
。因为我在艺术上有求于他。我怀疑这是不是瞎鹿设下的又一个圈套。这时我又感到,虽
然都是贵族,但大腕与大腕还是不同啊。我从事的是文字,他从事的是影视;虽然都在艺
术的粪堆上就像在我们村西的粪堆上蛆虫熙攘,但我像粪堆上的苍蝇,他却像粪堆上的屎
克螂。苍蝇只能在粪堆上飞舞呻吟,屎克螂却能从里面滚出粪蛋,推着这粪蛋像推着地球
一样向前滚动,嘴里说着:这就是艺术。屎克螂不能摘下脑门上的墨镜,一在世界亮相就
被人撕吃。屎克螂,你怎么就那么香。苍蝇整日瞪大眼睛寻找世界,到头来走到大街上没
一个人相认。高山流水,没有知音,这对一个从事艺术的苍蝇来说,是多么大的痛苦。我
们的可爱的影帝瞎鹿,就是钻了这样一个历史的空子,伸出屎克螂的大手,把我们这群苍
蝇,牢牢地抓在他的手中。影视是通过文学改编的,屎克螂是由苍蝇变成的,但默默无闻
的苍蝇一经点化,马上就可以随着屎克螂在世界上狐假虎威地风光一番,于是事物的主次
关系就被颠倒了,不是屎克螂求着苍蝇,而是苍蝇求着屎克螂。一开始瞎鹿见了我们还比
较客气,总是说: “文学是电影之母,我的一切艺术感觉,都是从你们那里来的。”
后来就不行了,就不拿母亲当回事了。这时的母亲成了妓女,而他成了一个兴致所至
的嫖客。问题是这时的母亲也不争气,看着别的母亲随着屎克螂的上身名声大震和返老还
童,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红了眼。我也愿意跟屎克螂走一趟。屎克螂,瞎鹿,我的亲亲,
从今往后,你不要把我当作母亲了,你纳我为妾,把我当作你老人家的宫女吧。你给我改
个名字吧,叫春香叫秋黄叫麦粒叫神经植物都可以,我可以把过去的名字给忘掉,作品再
次印刷时我就叫春香。一排排的妓女站在院中,等待着嫖客的挑选。选谁一次,幸谁一次
,谁就跟着嫖客在世界上风光一回。嫖客就是公鸡,嫖客可以让我在这雪地上撒野,可以
带我去参加丽晶时代广场的Party会,可以让我在喝稀的时候又不限制我吃干的。就是天涯
海角,就是海枯石烂,妹妹我跟着你走。瞎鹿在我们中间,就是这样一个地位。他戴着墨
镜,他在墨镜后瞪着瞎而复明的眼睛,看着我们的丑恶表演。我们把灵魂和心迹展示给他
,任他调笑、蹂躏、想什么时候强奸我们就把它当作早已期盼的灵与肉的结合。我就是在
这个时候,在我两本小册子《乌鸦的流传》和《大狗的眼睛》因为丽晶时代广场、孬舅、
孬妗、同性关系者而名声大噪时,好运气接踵而来,我平生第一次接到了影帝瞎鹿的电话
: “小刘儿,你的两本书我都看了,写得不错嘛。请你看在乡亲的份上,我们也合作一
把吧。我们也编一个妓女和嫖客的故事,让它在世界上风光一把吧。你同意吗?”
我……我当然同意。我像别的母亲或妓女一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过去何曾被瞎鹿
正眼看过一次,我过去连瞎鹿心目中的宫女都不是,现在怎么喜从天降,眼看就要连升三
级、要和世界上的第一嫖客因而也是世界上第一男人的影帝瞎鹿共同上床、施展各自的技
艺了呢?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瞎鹿叔,你说怎么办吧,你说你让你侄子干什
么吧,你说往东我不往西,你说打狗我不打鸡,就是前面是个火坑,你说往下跳,我就先
跳下去再说。本来已入贵族籍,现在又成了贵族中可以打鸣的小公鸡,我该不该奔走相告
、给诸位朋友都打打电话或发发传真呢?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马上就把将要和影帝瞎鹿合
作的消息给捅了出去。一些女记者听到这个消息,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被瞎鹿看上了
?看样子你真要成大腕了。我也顺水推舟,趁机说了些夸张的、我与瞎鹿早年的故事,又趁
机给可拍的女苍蝇下了些套,可收获的,马上就收获了;暂时不能收获的,我只有像老农
一样等待将来的秋天的成熟的季节。这些被我拍到和暂时没拍到的女苍蝇出去将这消息一
炒,我立即又被报纸电视炒了个满天红。我知道,虽然瞎鹿现在早已过了恋母情结,一切
不会从母亲开始,他只是把我当作街上一个脏丫头,看着还顺眼,就纳在宫里洗巴洗巴用
上了;他并不是要改编我的作品,而是让我重新替他编一个妓女和嫖客在原始风景下的一
种新的玩法。但我毫无怨言。我得认清我的地位,我宁肯委屈、吃苦,也不能放过这次机
会。闺女上轿之前娘总要说,妮儿,你就认了命吧,你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我同意
这种说法。娘,请不要阻拦我,不要阻拦我跟着大公鸡到大千世界去风光。我要逃出黎明
前的黑暗。我要借瞎鹿的翅膀,去替我扫开遮挡光明的云翳。我就是抱着这样一种心理和
动机,来到咖啡厅与瞎鹿约会的。正是这种潜意识中的附属和屈辱地位,无意中引起了我
与瞎鹿的一场争论,一场误会,一场混乱和一场换咖啡厅和抓脸的闹剧。瞎鹿得理不让人
,我据理力争,两位乡亲一见面,先一块回到了家乡,成了在村中对骂的两个农村妇女,
只顾嘴头和身体语言的过瘾,只顾跳脚,只顾用棒槌敲打面盆,忘记了争吵的起因和所要
达到的目的。是丢了一只鸡,还是丢了一只鸭,是老婆偷了汉子,还是丈夫有了外遇?一切
都糊涂了,这时我们明白原来我们对争吵的起因都不重视,重视的是这场争吵的本身。原
来这场争吵是我们期待和盼望已久的。我们就是忘记了我们是为了艺术。一切都怪我,我
们赶紧打扫一下过去,来谈我们心爱的艺术吧。我坐正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做
好倾听瞎鹿对艺术的见解和他对我们将要合作的艺术大树所作的总体的葱茏的描述和纲领
性意见;我掏出了笔记本;我仿佛看见这棵大树已经生长在世界之巅,我与俺瞎叔正爬上
大树摘果子吃的情形;这是我们的果子,别人谁也别想吃,连味都不能让你们闻着。但这
时瞎鹿又摆上了架子。我在那干等了他半天,不见他发言;我将身子向前倾了倾,仍不见
他说话。他只是将眼睛藏在镜后,张嘴对着我在那里发呆。我又犯了老毛病,有些不耐烦
地说: “瞎鹿叔,你说话呀,咱们的片子怎么弄,还等着你一锤定千音呢。你这么迟迟
不说话,让别的部门怎么工作?你说,咱们是从整体构思谈起,还是从我刚才创作的主题歌
或者是片头片尾歌开始?”
瞎鹿仍不说话,开始摇头在那里呻吟。半天他突然说: “我有个新的想法,咱们在
谈艺术之前,先谈谈孬妗冯·大美眼和那天的丽晶时代广场怎么样?那天我正好到外地走穴
,没赶上那场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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