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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ngzhy (美丽的骨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故乡面与花朵2-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Nov 4 13:33:07 2001) , 转信
我愣在那里。我对眼前的瞎鹿发生了怀疑。这是瞎鹿吗?他对艺术创作就是这样的态度
吗?我们要谈大树的构思,他却突然想起了孬妗。他在以前的艺术创作中,也是这样心猿意
马和驴桩上拴不住缰绳吗?他对福克纳和王朔,也是这种态度吗?我满腔热情为艺术而来,
他对艺术却是这种态度,俗话说心无二用,这样合作下去,还能撰出妓女和嫖客的新篇章
吗?世界之巅的艺术大树,还能结出硕大丰满的果实吗?他是故意幽默(名人有时有这个习惯
),把这作为正题之前的一个开场白,正餐之前的一道甜食或一杯开胃酒,兴奋一下我们的
神经,活跃一下我们的肠胃、脑筋和思路,还是故意打岔,觉得与一个后来的年轻人合作
,就需要故意抻他一把,修修轴,拿拿龙,拖拖他的时间,熬熬他的鹰消消他的脾气呢?还
是干脆觉得与我合作有些后悔,现在要找一个托辞,拿我在这里开涮呢?一个年轻人刚到巴
黎,要想在这里出人头地,可真是不容易呀。这时我突然又有一种警觉,别是这老瞎鹿本
来就没这个主张,这里干脆给我下的是一个套——重撰妓女与嫖客的新篇章纯属子虚乌有
,或这事本来有,但不是留给我做,只是把这作为一个钓饵,知道我是刚游到大海的一条
嫩鱼,必定上钩,把我钓来,是为了让我给他汇报他心上人孬妗冯·大美眼的近况。如果
是这样,我从人格上就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愣小子发起脾气来,也了不得。我“啪”地
一下把手拍在茶几玻璃板上,将嘴噘起来说: “瞎鹿,你不要这样,咱们还是明人不做
暗事,你到底约我来是干什么?如果是谈本子,你就说是谈本子;如果是谈冯·大美眼,我
劝你也别打着艺术的旗号。看着咱们是乡亲,没有艺术和屎克螂,我也会满足你的个人愿
望,让你望梅止渴和望洋兴叹一下,何必跟我玩这样的猫腻呢?现在不比过去,好在我也是
一个大腕,你不该这样对待我!”
瞎鹿见我发了火,又有些着慌。他一下收起了他的架子,笑着脸对我说: “看看,
发火了不是,我知道你就会这样。你的大腕地位,我还是承认的嘛,不然我会约你写本子
?实话告诉你,为约你写本子,我连福克纳和王朔都得罪了。谁说我没有顶着压力,我也是
顶着压力的。谁说我们不谈艺术了?起头谈谈咱孬妗就是不谈艺术了?这是什么逻辑?刚长出
牙的狗爱咬人,你就是这样一头长满青春痘的雄狗,见谁咬谁,这还是地位不巩固、自己
不自信的表现。你以为搞艺术就得口口声声咬着它?就一定得曲不离口和拳不离手?错了,
那是初级幼儿英语。我如果是这样,我以前搞出的片子,也不会这么脱俗和让人耳目一新
。我搞艺术的时候,就从来不谈艺术,就好像考试的前一天,我不要再在那里瞎背一样。
那已经是强弩之末,捞不着什么稻草了。倒是在自由联想的空间,在事物穿插的背后,去
找艺术的感觉和想象,说不定倒能构思出宏伟的新篇章呢。当然,没有宏大的艺术把握和
艺术涵盖能力,他是不敢这么做的。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何况,谈冯·大美眼就一定和
艺术无关了吗?冯·大美眼是世界名模,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艺术细胞,我们近距离
看一下这些细胞,解剖一下它们的结构,观察一下它们的切片和染色体,对于我们新搞的
这部嫖客和妓女的片子,有什么坏处呢?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和大惊失色吗?是我心里有鬼
,还是你心理脆弱呢?你给我乖乖地谈孬妗,我们倒可能培植出一棵无愧于影帝的盘根错节
和枝叶繁茂的大树,你要老这么跟我闹别扭,凭你的小人之心,每每去度人家的君子之腹
,我敢断定,咱们的这场本来可以搞好的合作,倒要最终断送在你手!我还不如回头去找福
克纳和王朔去!是进是退,是福是祸,到底怎么着,你自己仔细思量吧!”
瞎鹿越说越激动,最后倒是他占主动,我又张口结舌没有话说,成了无理取闹。他说
完这些话,仰倒在椅子上,对我撒手不管。我惭愧地一笑,也气馁地觉得瞎鹿说的不是没
有一点道理,我自己也有些小肚鸡肠,一切从狭小的个人出发,容不得半点别人和别人的
时间耽误。再说,谁没有私心呢?谁不是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呢?只要他片子决心搞
,搞片子的同时,别说冯·大美眼确实跟艺术有些沾边,就是不沾边,他私下想一想,向
别人打问打问,又妨碍什么大局呢?我在搞艺术的同时,就不想自己的心上人了吗?我怎么
对己宽、对人严,不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呢?这样下去,将来能与人合作搞成什么事情呢
?这样下去,岂不是煮熟的鸭子,又要飞到别人的锅里了吗?我自己将自己的思想疏通,拍
了一巴掌,又一次结束过去,开辟未来。有些讨好地说: “好,既然你说不影响片子,
我就相信你,我可以把那天时代广场的情况和冯·大美眼的现状提供给你,不过我说过之
后,咱们就抓紧讨论片子。”
瞎鹿见我驯服了,态度也就和缓了,也露出了笑容。他见我要说孬妗,也有些急不可
待,连连答应我的条件,说: “可以,可以,只要你一说完孬妗,咱们马上就讨论剧本
,你原来创作的那首歌词,也可以作为主题歌。”
我也点头,与瞎鹿亲热得一家人一般。我们甚至拉住了手。我这时知心地问: “瞎
叔,在谈孬妗之前,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你过去不是挺怕女人的吗,怕她们沾了你的钱
,为这事你把自己搞得也很痛苦,怎么一提起孬妗,你倒显得不管不顾了?你如果和她好上
,就不怕她沾你的钱了吗?”
瞎鹿见我提这问题,不禁“噗嗤”一笑,用指头点着我说: “你呀,你也是只知其
一,不知其二。过去见女人,我害怕她们,是因为钱不假——但并不仅仅是因为钱,除了
钱,还有其他许多方面呢。如果她真是爱我的钱,倒也没什么,怕就怕在,她与你好的目
的在她自己心中也很混乱,说是爱你这个人吧,也是爱你这个人;但你如果不是现在这个
样子,不是家财万贯,不是影帝,她又注定不会爱你。她到底爱的是什么呢?她自己心里也
搞不清楚,她自己心里也像打翻一锅杂拌粥一样;她就把这样一锅杂拌粥摆在了你的面前
,让你自己去分辨——她倒是不负责任。这就使问题复杂化了。我倒也不是在乎那点钱。
当然,我也不能不在乎,六○年饿死人的光景,我怎么会能忘记?我临死时还抓着一个烂鞋
帮,把它当烙饼吃,嘴里叫着:让我吃口干的!我辛辛苦苦用自己血汗攒下的一点钱,就这
样让情绪不明的人去吞噬,留着我自己临死时再去啃鞋帮吗?再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
红,看我现在是影帝,如同一个走红的妓女,宾客盈门;但待我转眼之间青春流逝、人老
珠黄呢?马上门庭冷落车马稀,那时我哭着喊着找谁去?我能不留点后手吗?结婚容易离婚难
,那时你已经有了孩子,再受欺负,你都会找到心理安慰:为了孩子,就这样凑合吧。说
的倒像电影上老一辈革命家闹革命时说的话。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有那离奇的,这个女
人目标不明地嫁给你,但很快她目标明确了,她只爱金钱和影帝,并不爱你;现在哪一个
女人没有外遇?等你人老珠黄,没有金钱不是影帝了,她哪天一来气,和那小王八串通好,
像潘金莲和西门庆一样,说断送你,用一包老鼠药,就把你当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给断送
了,这时你哭天抹泪找谁去?历史的经验值得借鉴。历史的教训值得汲取。我不是有毛病,
我不是不爱女人,谁都知道夜里搂着一个女人睡得更有内容,但我就是这样被吓怕了!你不
要劝我,劝我的人多了,都比你有头有脸,我就这样一辈子下去了,看她怎么样!”
瞎鹿说着说着激动了,用手拍着桌子,眼睛愤怒地瞪着我。我忙闸住他: “瞎叔,
这里没人劝你,你爱跟谁不爱跟谁,碍不着我什么。我现在不明白的是,既然是这样,那
你还追求冯·大美眼干什么?”
瞎鹿也觉得自己说着说着跑题了,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一笑;但为了挽回他的面子
,他又强词夺理地说: “我说这些也不跑题,说了这些女人,我接着就会说到冯·大美
眼;说了这些女人,也才能分辨开冯·大美眼与她们可不一样。在我眼里,冯·大美眼是
我在世上遇到的为数不多的纯粹的人,高尚的人,有道德的和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如今
她要跟我好,我想她的心理动机一定很明确,那就是心心相印。这里的关键区别在于:过
去爱我的女人,一个个都不如我,都是些平常围着我转想让我签名的人,就像刚才在丽丽
玛莲咖啡厅遇到的那种人;我过去有一句话,引起过一些报纸的不满,但我对它们不在乎
,我今天还是要说:有几个影帝是看得起崇拜自己的人呢?她们想与我相爱,怎么会不是爱
我外在的东西呢?但冯·大美眼不同,人家是什么?人家是世界名模,她地位比我高得多,
她看着东方一个演电影的,也就是骆驼看见了一只小袋鼠。我在她面前,又成了一个崇拜
者。她每天让我提鞋我都愿意,她演出我把大门我也愿意。你想,与这样的人谈恋爱,如
果她爱我的话,就肯定不是爱我外在的东西,而是爱我本人。既不是爱我的影帝,也不是
爱我的钱,人家一个世界名模,钱不比我多?她还谋霸我的钱干什么?她就是爱我赤裸裸的
一个男人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爱情了吗?我不值得为此奋斗吗?你不该将丽晶时代广场的事
情告诉我吗?还用得着那么跟我端架子吗?……”
瞎鹿眼看又激动了。我忙又用手闸住他: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绝不跟你端架
子。只是有一点我还得向你提醒,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跟冯·大美眼的关系,不也有些
颠倒吗?不也成了影迷们跟你的关系了吗?无非现在她成了影帝,你又成了崇拜者。冯·大
美眼比你有名,比你有钱,你要与她恋爱,她就不怕你像刚才说的那些崇拜者一样去串人
谋害她吗?你不是自己又掉到自己的怪圈里了吗?这又怎么解释呢?”
瞎鹿愣在那里。看来这样一个问题他过去没有思考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屎克螂推粪蛋,推来推去,怎么推到了原来的地方?屎克螂摘下眼镜,懵然无知地打量这个
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瞎鹿张张嘴想说话,但红着脸憋了半天,“我我我……”地在那里
窝着,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占了上风,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点着一支烟,吸了一
口,吐了出来,又说: “再说,现在说冯·大美眼,只是说你要爱她,谁知她爱不爱你
呢?你刚才还说,影帝是不会看起自己的崇拜者,那么模特就会把崇拜者当成自己的心上人
了吗?模特不是比影帝还要牛×吗?你与平常人谈恋爱,你还占个主动,现在你要接触冯·
大美眼,只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你还讲什么自由和人权呢?实际生活不是演电影,你在
镜头前,可以把嫖客和妓女的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你与冯·大美眼的关系,可没有这
么简单。你教训我可以,我是你侄子,但冯·大美眼可是你妗,别到时候你爱她她不爱你
这时她拿出妗的身份用柳条抽你,你可就尴尬和哭都来不及了。报上又该炒花边新闻了。
你心眼又小,别到时候又拿尼龙袜去自寻短见。”
瞎鹿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我。接着脸上的肉开始颤动,眼中涌出了一颗豆
大的泪珠,一寸寸在那里往下流。我一点不心疼。我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刚才他是怎
么在我青草地上驰骋的呢?我话锋一转,磕了一下烟灰,又说: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
瞎鹿浑身一颤。等着我嘴里再吐出几把双锋利剑,去刺杀他一点点抽缩的鲜红的心灵
。他已经听之任之了。他已经听天由命了。他的人生的最后的理想、最后的崇高、他的梦
寐以求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与俺孬妗冯·大美眼的恋爱怎么进行、能不能成功,一切就
交给我安排了。我欲擒故纵、欲东先西,把握着世界的辩证法,像庖丁解牛一样,又向瞎
鹿的骨榫处下了刀子。我这次可要像鲁迅一样痛打一下落水狗了。我说: “丽晶时代广
场那天,你到外地去走穴,本身就是一个失误。这是你因小失大,见利忘义、捡芝麻丢西
瓜的又一个例证。为了十来万人民币,你丢了观察你心上人的最好时机。如果你那天在,
你就明白你为什么追不上咱孬妗了。我问你,你是男是女?”
事到如今,瞎鹿只好乖乖地听我指挥。他痴痴地答: “是男。”
我问: “孬妗呢?”
瞎鹿: “是女。”
我: “正是因为一男一女,你又自以为门当户对,所以才去追求这种男欢女爱,床
笫之欢,欲达到灵与肉的结合,对吗?”瞎鹿点点头。
我拍着巴掌说: “看看,看看,我刚才说了你还不信,现在一切水落石出了吧。看
在你在我以前无名鼠辈之时,曾放我无票进场看孬妗的大腿演出,我就告诉你吧:正是因
为这样,你这次恋爱是注定要失败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瞎鹿歪着头不服气地问: “为什么?”
我解气地大声喊: “因为那天的事实说明,孬妗已经不是女的了,她是个同性关系
者!”?
瞎鹿浑身一抖,泪和眼珠都傻在那里。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打问。足足在那里傻了有
十分钟。突然一声长嗥,似深夜的狼叫,似坟地的鬼嚎,把我吓得差一点从椅子后背翻下
去。接着瞎鹿滚到地上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屎克螂,摘下脑门上的眼镜,开始在原地打
转,像找不着粪蛋一样着急。我推来推去,怎么粪蛋突然就消失了呢?那我在世界上忙活半
天,是为了什么呢?到头来怎么是这样一个结局?圹野,暮色,疙瘩一样的村庄,远去的牛
车,找不到纵横的道路,我是像过去一样大哭而返呢,还是就此从悬崖上跳下去解除一切
烦恼呢?屎克螂在那里拿不定主意。我看他在地上太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我拍了拍屎克螂
的脑门,柔声地说: “老屎,你不要着急,事情还没有到了绝路,还没有到了不能通融
没有退路一切都玩完的地步。天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才有你小刘儿侄。一
切都在你小刘儿侄身上。怎么样,这时看出你小侄不是耿耿于怀和小肚鸡肠之人了吧?这时
看出你小侄的素质了吧?过去你是怎么对待我的,现在解你于倒悬的又是谁?——不管你过
去对我怎么样,我现在不能见死不救,不能眼看你变作屎克螂而无藏身之地——这就是我
的为人。告诉你,这事情虽然复杂,虽然牵涉到方方面面,但我还是有办法挽回的。任凭
天地翻转,我自有回天之力。老屎,你变回来吧。”
屎克螂见我这么说,得到一些安慰,几声抽泣,几声凄厉,接着如青虫蠕动,如幼蝉
脱壳,如蚕吐丝,如蛾扑火,渐渐地将身子变了回来,又成了影帝瞎鹿。但已力气用尽,
蜡泪流干,像一团泥一样歪在沙发上。嘴里一个劲地说: “我不要她是同性关系者,我
不要她是同性关系者。你说她是同性关系者,你把她给我变回来。”
我安慰瞎鹿: “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能把一个屎克螂变成人,我就能把一个同性
关系者变回她的女儿身——那天在丽晶时代广场,我已经做了一些工作,把他们这帮非男
非女的想法,彻底给打了回去!”
瞎鹿急不可待地: “好侄儿,快把那天的情况告诉我。只要你将事情处理得好,将
来咱们这部片子,大头都是你的。我原来还想剥削你,除了主演,还想在策划、编剧上和
你共同署名,现在我决定,我不再像对其他作者一样对待你,策划、编剧这两块,都是你
单独署名!你刚才说得都对,我与咱孬妗的关系,也是崇拜和被崇拜者的关系,我肯定会被
她看不起,追求起她来,肯定会有不少困难。但有困难的追求,希望渺茫的追求,也比毫
无希望的追求要强得多。如果她是个同性关系者,就等于一切都完了,我的追求成了一种
荒谬。这是世界的末日,我不敢料定会出现什么结果。我要万一为此自杀了,从悬崖上跳
了下去,我给你们在世上留下的空白,只有到那个时候你们才知道。那时你们哭天抹泪管
什么用呢?人可以剥夺他的自由,可以剥夺他的财富,可以剥夺他一切的权利,但就是不要
剥夺他的希望,因为这是人在世上艰难行进的风帆。我闹不明白的还有,孬妗好端端一个
聪明伶俐的人,你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闹同性关系呢?世上的男人都被你爱够了吗?你对
世上的男人都失望了吗?你跟瞎鹿深入接触过吗?贤侄,不是我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你
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你帮忙的意义,已经超出了你帮忙的本身。快把那天时代广场的情况
告诉我!”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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