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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ngzhy (美丽的骨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故乡面与花朵4-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Nov 4 13:37:01 2001) , 转信
第四章小麻子和六指
"瞎鹿不算什么,孬舅也不算什么!"
这是小麻子见到我劈头说的第一句话。小麻子说这句话时,正在理发。他的理
发与常人不同,不是推推剪剪,吹吹打打,捏捏揉揉,最后再喷喷发胶,在前面直
立起一绺刘海;或是故意扑答下半边头发,遮挡住一只眼睛。他不是这样。他平日
生活都很Modern和现代,美女娈童,私人专机,黑人按摩师,一应俱全;一日三餐
的餐巾上,小毛驴屁股后的粪兜上,都刺着他家族的徽章。但一到理发时,他就返
朴归真,回到了大清王朝,回到了小麻子造反的年代。这也是童年情结吧。他开始
在自己头发上,染上乌云翻滚的兵戈之相。花的紫的,橙的蓝的,打成一团。乍一
看像一个NBA的球星。接着开始染眉毛,染眼睛。眉毛仍染成红色,眼睛仍染成绿
色,恢复成红眉绿眼。身体的其它部位他已经交给了黑人和白人,唯剩一个头,还
留给黄人。而且不要丽晶时代广场和丽丽玛莲大饭店的黄人来理;丽丽玛莲大饭店
的股份,小麻子就占到了百分之四十--但他不用自己饭店的理发师,一到理发,就
又想起了俺故乡的六指叔;一月一次,用他的私人专机去接六指。倒弄得六指有些
不知所措和不知身在何处。正在地里捣大粪,豪华的私人专机就落在了田头。当天
接到京城理完发染完眉眼,当天就又送到了田头继续捣大粪。捣大粪时想着私人专
机和千里之外的五星级大饭店的白地毯,理发时又想着接着还要继续捣大粪,去京
城过片刻的贵族生活,喝两口别人喝剩的麦爹利或者拿破仑;虽然六指对这酒喝不
惯,他爱喝的还是村里烧锅里酿的二锅头,这麦爹利和拿破仑可有些马尿骚味;但
喝酒嘛,也就是喝个气氛和心情,白地毯上一杯马尿喝下去,虽然呛得满眼憋泪,
但仍然心满意足;我们还能提出更高的要求吗?也使他不禁回想起当年的大清王朝
,小麻子在延津轰走太后,在那里选美,我与曹成在县城宾馆的选美办公室工作,
宾馆的理发员倒休,理发室开不了门,按说偌大一个县城,还找不到一个剃头匠?
但曹成找到宾馆的经理,推荐六指去干了几天。那时六指也喝过宾馆的宴席撤下来
的白干。那时六指感谢曹成,现在六指感谢小麻子。六指说:"我总是认为,人之
初,性本善。曹成、小麻子这些人虽然身处高位,高处不胜寒,但本质都不错,知
道体恤下人。我六指一个手艺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能有几个这样的朋友
在历史上和现实中抬举我,已经可以死而无憾了。"
接着将他几个瘌痢头徒弟召集到一块,他就着驴钱,喝着老酒,伸出第六个指
头说:"我平日说什么来着?别小看我们的工作,虽是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你
们也知道,我不是一个肤浅的人,早已过了那个阶段,不是说上边的人、有身份的
人、贵族叫我去剃了几回头,让专机接我我就沾沾自喜;但你也不能不承认,在这
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剃头匠都可以被贵族叫被专机接的。有的人毕其一生的努力
,也不可能坐上一回专机。每当我夹着剃头布包着的剃头家伙,坐在豪华的专机上
,专机上就我一个乘客,来来往往的一串空姐为我一个人服务,我就想起我小的时
候,在山西的大槐树下,俺娘拉着我的手沿村讨饭的情形。后来俺娘死了,我跟人
学手艺,担着一头热一头凉的剃头挑子,打着挂链,沿村给人剃瘌痢头--一般人的
好头都不让我剃,那时哪里想到会有今天?想着想着,我就流下泪来。空姐见我流
泪,十分疼爱我,就上来用她纤细的小手为我拭泪,并说:'看来六指大师还是一
个多愁善感的人。'你听听这话,多么体贴呵护人的心情。我上去抓住她的手,放
到我的胸前,更加哽咽起来……"
六指的几个徒弟听得如醉如痴,一个瘌痢头上来问:
"你接着也要忙里偷闲给她的上下剃一把吗?"
六指没有理他,而是话锋一转,说:
"在外边人家这么尊敬我,抬举我,爱我和心疼我,可是在咱们内部呢?听说还
有人说我的坏话,传我的小道消息,贬低我的人格和我的艺术水平,说我老一套,
不学习后现代理论,我现在倒要问问,你学习了又怎么样,就可以取我而代之吗?
你的水平比小麻子和空姐还要高吗?你会让头发乌云翻滚和让眉毛变红和眼睛变绿
吗?如果是那样,我就服气你。可惜你还不会,错过了那个年头;你怎么知道那个
年头就不后现代呢?也许你们只是我们的简单重复呢?任你奸似鬼,喝了老爹的洗脚
水。你们跟我,还得学些年头呢!你们离上专机的日子,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呢!空姐
的手,你们可望而不可即,我六指却已经把它牢牢地抓在了怀中,你又奈何?我明
白你的美梦,但我还是要正告你,你这美梦也做得太早了。你的狼子野心和司马昭
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和路人皆知。我劝你还是收了和死了这条心,这对你本人的提高
和成长,要好得多呢!捣你的大粪去吧!……"
六指愤怒地瞪着他的徒弟们。把几个瘌痢头弄得面面相觑,纷纷像鸡啄米一样
点着头说:"师傅,放心,我们服气你,我们安心捣我们的大粪!"
六指大获全胜,十分得意。正因为得意,乐极生悲,突然又双手掩面,潸然泪
下。又把他的徒弟们吓了一跳,说:
"师傅,我们刚才不是说了,我们不抢你的班,不造你的反,不说你的坏话,
不打你的小报告,不写你的匿名信,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让你上专机的地位受到威
胁,给你实行终身制,这成了吧?你就不要伤心,再挤那点猫尿给我们看了!"
六指说:
"这次伤心,不是因为那个,我是突然又想起了当年大槐树下我的老情人,想
起了我的柿饼脸。如果柿饼脸姑娘现在还活着,看我现在混得如此风光,还不知怎
么高兴呢!我与她之间,肯定也不存在那些不能沟通的障碍,她的老杂毛爹,肯定
也不会阻挠我们的婚事。说不定我们现在正在拜花堂或是洞房花烛夜呢!你想,那
是一个什么感觉?"
瘌痢头徒弟劝他:
"师傅,空姐的手都抓上了,别再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们就不信,现
代的空姐,不比古时的一个穷山村的柿饼脸要好。一个柴禾妞,她的腰有空姐细吗
?腿有空姐嫩吗?脸上抹润肤露肚上刺荷花吗?你就别得便宜卖乖了。你要这样,我
们夜里一个个扳枪睡觉,我们又该怎么样呢?你是哭自己呢,还是气我们呢?你的动
机,我们倒是要怀疑了!……"
六指破涕为笑,说:
"我承认,我一高兴,有些得意忘形,头绪有些乱了。你们说的也对,天涯何
处无芳草,有了空姐,还提那个柿饼脸干什么。再这样,我也觉得有些矫情了。就
这些吧,不提她也罢!"
于是,不再提柿饼脸,六指又高兴起来。当然,在与小麻子的接触中,六指也
有些恐惧。恐惧不是恐惧小麻子,小麻子这样牛×的大人物,是不会跟一个剃头匠
下人计较什么;相反,他对六指倒十分和蔼甚至十分尊敬,他看不起的是那些也跟
他一样牛×、因为这些人的牛×使他的牛×受到些阻挡不能光芒四射的那帮家伙。
如影帝瞎鹿,如秘书长孬舅。这些人他看不起。他们也能牛×吗?他们如能牛×,
全中国全世界人民不是都可以牛×了吗?所以他说:瞎鹿不算什么,刘老孬也不算
什么。但他不会说六指不算什么。六指苦恼的不是这个,恐惧的也不是这个。他苦
恼的是每当一月一次被专机接到白地毯上,他正在那里快乐和风光地给小麻子染头
染眉染眼、忙里偷闲喝麦爹利和拿破仑时,想着须臾之后,仍得被专机送到故乡的
田头上去捣大粪。专机给他带来了风光,专机又把这种风光给送了回去。他苦恼小
麻子为什么不多长几个头,长三十个,一月三十天,一天一个;到了月末,一切再
从头来,那就每天占住了手,不用再回去捣大粪。他一边在快乐,一边在苦恼;一
边在染眉,一边在恐惧大粪。就好像情人相见很快乐,但想着事情过后马上就要分
手在床上引起的苦恼和恐惧一样;一边苦恼和恐惧,一边做床上的事情这事情肯定
是做不好的一样,终于,有一天,六指一边给小麻子染头,一边恐惧染头之后接着
还要捣他的大粪,想着想着乱了,就把小麻子的宝贵的贵族之头,弄成了一堆大粪
。大粪里长满了没有沤断的杂草、铁丝、、废塑料袋和玻璃瓶碴子,里面还爬满了
蚯蚓、屎克螂和过冬的泥鳅。这种情况是六指没有想到的。六指清醒过来,可真有
了另一种对小麻子的发慌和恐惧,他对着镜中的小麻子慌乱地说:
"麻子,我不是有意的……"
没想到六指好福气,再一次因祸得福,他无意中理的这个新式发型,小麻子十
分满意。他看着镜中的头型,我的天,红眉绿眼再配上这种一头的直冲云霄的杂草
、铁丝和类似监狱墙上扎的玻璃碴子,里面还乱爬着蚯蚓、屎克螂和泥鳅,这是多
么的抽象和后现代啊。六指,都说你古典,你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现代的艺术哩。我
应该给你发奖金哩。我是关心和支持艺术的哩。你说你是无意的,我宁肯把这看成
是你的一种谦虚和美德。任何好的、大的、成功的和新的艺术创造,大多都是无意
的。有意就不是创造了。就有工匠气了。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你这种头型,就是无
意创造的典范。无意创造好。我给它起一个名字吧。它的名字就叫"一头鸡毛",假
借另一个牛×的人写的一篇作品的名字。这篇作品我是喜欢的。这篇艺术作品也是
无意的创造。听说孬舅呀瞎鹿呀也喜欢这篇作品,虽然在其它方面我看不起这些人
,但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倒与他们相通。好的作品是没有阶级性的。好的作品倒
是有性的--使我怀疑的仅仅是,这篇也被他们经常挂在嘴上的作品他们真的看懂了
吗?我的这点看法你同意吗?我起的这个名字你高兴吗?六指还在那里哆哆嗦嗦地流
汗,对这因祸得福的转折没有适应过来,只是"嘿嘿"笑两声,不知所云。小麻子拍
着自己的脑袋说:
"我敢预料,这么全新的艺术创造,这么全新的艺术创造又戴在我小麻子头上
,也算是作者和艺术的福气。只要我一走出家门,骑着毛驴在街上转一圈,这种头
型,马上就会在五大洲四大洋传播开来,风行起来。这点你信不信?"
六指又汗流浃背地"嘿嘿"笑笑。果然,这个六指无意中创造的"一头鸡毛"型头
型,经小麻子这么一戴,马上在世界风行开来。许多像小麻子这样的大款、贵族、
上层人物,都开始理小麻子这种头型。没有铁丝找铁丝,没有蚯蚓找蚯蚓。捡到蓝
子里就是菜,捉来就放到自己头发里。一时风行得似乎谁不理这种发型,谁就不是
贵族一样。它成了贵族身份的标志和进贵族俱乐部的通行证。一些贵族对此还有发
展,不但在头发里藏蚯蚓、屎克螂和泥鳅,而且开始往里藏毒蛇。人在街上走,头
发里突然站立起一只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吐出一尺多长的游丝般的血
红的舌信子,又转瞬即逝,一切都不见了,人仍在街上走,其景象也蔚为壮观。有
时几个贵族在街上走,相互不注意,大家的蛇突然都站起来,都吐蛇信子几,条蛇
信子碰到一起,晴空中便响起一个霹雳。最后这成了社会一景。过去的富家子弟在
一起斗蛐蛐,现在在一起斗蛇信子。霹雳声此起彼伏。哪里有霹雳声,哪里就有富
家子弟。最后弄得土壤里、粪堆里、草丛里的蚯蚓、屎克螂、泥鳅、毒蛇都不见了
。蚯蚓毒蛇哪里寻?一头鸡毛见高低。那些如我一般的假大款、假贵族、假上层人
物,那些大款和贵族的倾慕者和边缘人物,附庸风雅的可怜虫,这时也都蜂拥而起
,纷纷效仿;连一些过去把腼腆、羞涩、犹抱琵琶半遮面当作一种风格和风骚的深
闺淑女,也剃掉自己的直达屁股蛋的大辫子或风吹杨柳般的披肩发--孔子说:头发
是女人的旗帜;这时也顾不得了,开始横不抡地剃成这种"一头鸡毛"的发型。蚯蚓
和毒蛇是找不到了,只好找些苍蝇和臭虫往里边放。苍蝇和臭虫虽然没有蚯蚓和毒
蛇那样的直立和舌信子,但它们也有蚯蚓和毒蛇所没有的优势,它们可以在铁丝和
杂草上面飞舞,低吟浅唱;它们唱的歌曲,也很快在市民中间和街头巷尾流传开来
。大家都哼着同样的歌曲在街上走,相见心领神会地一笑,倒也自成一景,在"一
头鸡毛"中是另一种风格。一时间,一个世界都是这种发型,大家头顶这种发型,
也跟小麻子一样染成红眉绿眼,似乎大家都成了大清王朝时代小麻子的红眉绿眼新
军。手持大哥大,骑着自己或借来的毛驴在街上和路上、村庄里和田野上、桥头和
河边走,熙熙攘攘,南来北往,远处传来集市的温暖的嘈杂声,近处吐着蛇信子,
响着霹雳,阳春三月,不慌不忙,这真是一幅祥和年代的清明上河图呀。在清明上
河的时刻,作为它的缔造者剃头匠六指,这时就真的不是以前的六指了。这成了六
指事业的巅峰。到处有人请六指作报告,谈破世界纪录的体会。六指三月没有捣大
粪,他田中的大粪,都理所当然地分给他的徒弟们捣了。他在台上讲,他当时设计
和创造这种发型时,如何苦恼三月,突破不了;最后在一天早晨,鸡窝里的公鸡一
叫,灵感突然来了。当然,对于任何人来讲,灵感都不会平白无故地产生,幸运之
神和公鸡不会平白无故地光顾任何人。在这之前,他已做了许多努力和积累,跑了
许多图书馆,查了许多资料,参考了许多头型,包括许多外星人的发型--他有许多
外星人朋友,平日你们常人看不见,我与他们常梦中相会。我是一个追求艺术的人
,我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积累和灵感,就是这样一个辩证关系。有了这样一个辩
证做前提,我的这次爆发和出道就不奇怪了。一些人还在那里嫉妒,平时不努力,
这时嫉妒管什么用呢?设计这种头型之时,后来的霹雳枪和低吟浅唱都考虑到了。
为了这次爆发和曝光,他喝了以下几种药物:青春壮阳剂,六指补阴剂,花猫吃奶
剂和六亲不认剂。接着六指在电视上做了许多广告,这些药物也在社会上风行。六
指挣了不少广告出场费。一直到他的这种发型过时了,被人抛弃了,小麻子又有新
的追求和喜好,社会上又流行起与"一头鸡毛"发型截然相反的新的人头样式时,六
指才风光够了无可奈何地从白地毯和电视上退下来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乡。有一次我
在家乡红红绿绿的鸡狗中碰到已经落魄的六指,六指眼泪涟涟地抖着双手对我说:
"真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啊。风光一场,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落下,还是
得捣大粪。"
我劝他:
"你总是落下不少广告费。"
六指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倒是。"
但接着更加悲伤地哀鸣一声:
"虽落下几个臭钱,但再也过不上贵族的生活了,再也没有专机接我了,再也
踏不上白地毯了。钱说明什么呢?整天在田里捣大粪,有几个臭钱,又到哪里花销
呢?两手空空看着大饭店是一种悲哀,有钱在小山村花不出去,不是更大的悲哀吗
?不是得了便宜卖乖,我是一个艺人,生性不注重钱,不注重物质,向往和追求的
,还是一种精神生活;哪怕没有一分钱,整天有专机和白地毯,我也过得充实、有
希望和有奔头;现在被精神抛弃了,只守着物质,再没有专机降落,再没有'一头
鸡毛'和蛇信子,再没有霹雳枪和低吟浅唱,再没有报告会和蜂拥而至的采访;过
去过惯了那种生活,现在一下子不见了,连根拔除了,你知道这种名人失落之后的
痛苦吗?那就如同放在你前面的,是一个漫漫长夜;你不是还有几个臭钱吗?那就如
同漫漫长夜,让你搂着一个冰凉的女人模型睡觉;只有形式,没有内容,不是更急
煞人也!整日捣着大粪,受着精神煎熬,前边没有一点希望和光明,如同被人封在
了冰下。前几天延建县报的记者采访我--看看,现在轮到县报小记采访我,如放到
以前,谁能理会这些上不得台盘的小毛贼呢?他们连什么是专机和白地毯都不知道
,多让人费劲!过去采访我的是什么人?都是花枝招展的世界名记;现在一个县报记
者采访我,就好像在抬举我;而且不是正常采访,是属于旧闻新编一种。不是问我
的平生本事和胸中志向,而是打问我落魄之后的失落心情如何--这成了我现在唯一
的新闻由头,过去的旧闻还得由这个由头带出来。在人房檐下,怎敢不低头?这时
你要一牛×,连个县报记者也没有了。再也不敢动不动就说累,今天心情不好,你
问的问题我无可奉告了,现在是问什么答什么,就像在课堂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
采访完之后,这个小记又伸手向我要钱,说不给红包,就不在报上给我披露这条消
息;并说你不是说你有钱吗?赞助一下我们贫困的新闻事业,又有什么不好?就好像
我拿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一样。贤侄,我说过这一番话,你就知道我现在混到了什
么模样!……"
说着,双手掩面,啼哭起来。
不过当时我因为同性关系和家园问题、孬舅的电传问题、小毛驴问题、我的认
识、检查和出路问题去找小麻子时,六指的这种"一头鸡毛"头型,还正处在鼎盛时
期。在小麻子的私人办公室里,在白色的地毯和转动的大虎皮椅上,小麻子正由六
指编染这种时髦的发型。六指这时已抖落掉过去的拘谨和哆嗦,变得自然大方和游
刃有余。像庖丁解牛,像猪蛋杀猪,像仙女织锦,一副大家气派和名人派头,在那
里操作。也许已经知道我因为丽晶时代广场和同性关系问题的处理在孬舅面前失宠
,因而贵族和名人的地位有些动摇,看我进来,小麻子还与我点了点头,他倒对我
带答不理;当然,由于我对自己的地位也不自信,出于落魄、不伸展和自卑,我当
时倒宁愿把他理解成工作正在手上,正在进行艺术创造,顾不得招呼尘世上的我们
,倒是我气馁地主动与他点了点头;令我不能原谅的是,所以到他后来落魄我也没
有对他进行过多安慰的是,他见我与他点头,他仍牛×地理也不理,瞪着大牛眼怀
疑地看着我,似乎我对他有什么目的和要求似的,可见当时六指牛×成什么样子。
这能说明他的深刻吗?恰恰说明他的肤浅,花开不想花落时,今日葬花是亲亲,明
日葬人知是谁?所以后来他翻车落伍,被艺术和人生、历史和社会潮流抛弃,落得
个晚境凄凉,也就不奇怪了。当时他正往小麻子头上放一条金边红线的响尾蛇,倒
是这蛇看不下去,主动与我微笑了一下,令我心里得到不少安慰。但接着让我尴尬
的是,这蛇看我与它会心,马上与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条长长的舌信子
,隔着一丈远,"嗖"地一下吐到我的前额上;我头上没有响尾蛇与它响霹雳,将这
舌信子阻挡到半空中,就像没有"爱国者"导弹在空中拦截"飞毛腿"一样,所以一道
红光到了眼前,落地开花,把我吓了一跳。小麻子见状,哈哈大笑。蛇觉得自己玩
得好,获得了主人的欢心,也卖弄地笑了。这时连六指也憋不住劲,何况他看小麻
子都笑了,自己也暂时放下加入贵族圈子所端着的架子,跟着"嘻嘻"笑了两声。见
大家都笑了,我心窝里虽然还"扑咚扑咚"在那里跳,但我宁肯以为这是一个善良的
玩笑,而不是几个贵族合伙来捉弄一个圈子之外或被开除圈子的可怜虫,不拿下层
劳动人民的自尊、人格和面子当回事。我擦着头上吓出的一层汗说: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只是今天突然,才被吓了一跳。"
这时自己也"嘿嘿"笑了两声。小麻子这时站了起来,离开虎皮椅在白地毯上走
;六指趋着身子,踮着脚,小跑地跟着小麻子转,继续染着小麻子的头发,往里放
东西;一边还要打量他的眉眼,好让头发和将来眉眼的颜色相协调;这时我才发现
,小麻子除了脖子上围了一块六指的剃头布,浑身上下都是光着的。满屋都是端盘
子端茶端热毛巾的苗条美丽的少女,他不管不顾,就任那样一个大鸟,吊着甩着在
她们中间走,穿行。小麻子可真够开放的,心理素质可真够好的,小麻子可真够潇
洒和脱俗的。美丽的少女也是见怪不怪,任他大鸟在那里甩,嘴角挂着永远的微笑
在那里应承。虽然都晃来晃去和磨来磨去,双方也不见特别起兴;什么也见到了,
弄得心里稍有些痒痒,又不显得特别不堪和荒淫无度;这里毕竟是办公室;何况我
们得照顾我们的国情,我们毕竟是黄种人,我们没有连续不断的精力;这真是我们
黄种非同性关系者追求的天堂。这真是一帮好女子。看到这帮好女子,我马上从刚
才被捉弄的不快中解脱出来,眼睛都看直了。最后看得嘴角流涎,脸上露出明知得
不到又羡慕和向往的傻笑。不是小麻子转到我身边,看我不堪,劈头给了我一巴掌
,我还从这种投入的畅想和傻笑中醒不过来。但醒来以后,也像课堂上被老师的粉
笔头砸醒一样,瞪着猩红的眼睛,一下子还不知怎么回事。屋子里马上响起同学们
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这里面除了有小麻子、毒蛇和美女们的
声音,还有理发师六指的。×你妈,这时你倒得意和不端架子了?我看看几个美女
,就看出毛病了?你们整天这么看,我又说什么了?我不就比你们晚看了几眼吗?用
得着这么看不起人吗?世界就永远这么颠倒下去吗?笑声就永远这么此起彼伏吗?但
我接着看了看小麻子的脸色,他看我想愤怒,对我做了一个鬼脸,我才想起我此时
此刻的身份和地位,我是戴罪之身,我是犯了错误的人,我正在做检查和接受审查
,我刚从贵族圈子里被开除出来,我的小毛驴刚被人收了回去;我是来求人的,不
是来看人的;我是来接受审判的,不是来当家做主的;我是来痛哭寻找出路的,不
是来拿钱买笑玩的;弄清自己的身份,不要错了自己的主张;你此时此刻还在那里
傻笑和看人,你惭愧不惭愧啊?你还有点耳性和心性没有哇?我再看小麻子一眼,这
时一切回到了现实中,我有些惭愧地笑了,向他解释说:
"你看我,正事还没有说,思想就先上了邪路。看咱们从小在一块玩过尿泥的
份上,你原谅我一下则个。"
小麻子倒有些不在意,拍打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屁股,又向我摆了摆手说: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打你巴掌和对你做鬼脸,并不是说你看姑娘不对,而
是说你光看顶什么用?不照样还是眼饱肚子饥?我最看不上这样的人。光看光想一个
人在内心琢磨的人,比干了不想不琢磨的人还要肮脏、龌龊和卑鄙。你看上哪个,
拉到背场里或者当面相互解决一下问题不就得了,还有工夫在那里瞎琢磨?你会想
:我想跟她干,她同意吗?你怎么就不反过来思考,说不定她正在那里等着我呢?我
不去她倒要责怪和自责呢?怪自己没有魅力不是个迷人的狐猸子呢?我从大清王朝闹
革命或者说所以要闹革命直到现在成为新生资产阶级的根本原因,就是看你们把世
界的概念和秩序搞得十分颠倒和混乱,我想把你们的脑袋像储钱罐一样摇晃和颠倒
一下。你说,你看上了哪一个,你脸皮薄,你告诉我,我给你们拉在一起,你们就
趁我理发的工夫,在这里干了得了;你们干个乐子,我们也看个乐子;几下里都合
适,何乐而不为?快挑,我帮你撮合!……"
说着,就拨拉起屋中的美女,一个个推到我的面前,让我从中挑选。这让我比
刚才看人还要傻眼。就好像刑场上、断头台上杀人,我们兴致勃勃地围观,向他呐
喊、催他喊一句硬充好汉的口号,向他啐唾沫、扔臭鸡蛋可以;真要让我们过瘾,
把鬼头刀递到我们手里,让我们把这些让我们痛恨的、不争气的家秋的脑袋砍下来
,我们又一哄而散。我们只是一些站干岸看火的人;我们想杀人,我们身上又不敢
沾血;我们想开运兵装甲车,我们又不敢当刽子手;我们都不是可以当场舍身炸雕
堡舍身取义的人。背后骂人诽谤人可以,当面我们又草了鸡,不敢承认我们背后说
过的话。我们不怕隔岸相望,我们怕面对面的厮杀。面对白地毯上赤着脚、露着大
半个奶子的一个个转眼而过的美女,我仿佛到了刑场和机枪喷火的雕堡之前。美女
们倒是大方,一个个都对我坦然和不在意地笑着,那意思就是:看你怎么办?我断
定这又是几个贵族在合伙捉弄我。几个人在一起,总要找一个冤家;人一上台,总
要找一个对手;几个人在一起赌博,总要找一个输家;这才显得生活充实和好玩。
我就再次成了这里的冤家、输家和被捉弄被蒙在鼓里的人。但我又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我是来求人的。这里的人,哪一个都比我牛×。真是人一有难,就气馁得没法
说了。他们倒也是老头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我被美女们逼得一步步往后退,眼看
到了十楼栏杆前,再往后退,一下就从十楼掉下去粉身碎骨。这次我是真的害怕了
。我摇着手语无伦次地求饶。求饶之时,还不敢做出看出他们诡计、知道他们在捉
弄我的状态,只敢傻乎乎地检讨自己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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