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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ngzhy (美丽的骨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故乡面与花朵4-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Nov 4 13:37:36 2001) , 转信
"麻子,饶了我,是我不懂事,冒犯了你和这些姐姐。我平日与老婆做事,夜里还
必须灭灯,这光天化日之下,我如何起兴得起来?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当然,我不是
不想干,不是这些姐姐对我没有吸引力,这样的姐姐,一个个我都爱不够,含在口
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炸了;爱河饮尽犹饥渴。平日走在路上,凡是有模有样的女
的,哪一个不回头看一眼能够死心?有时走过了头,还要给老婆撒慌说是回头买处
理菜再去看人家一眼,似乎才对得住这份情份和缘份;何况现在这些天仙一样的姐
姐?又经过麻子的批准,怎么干都不算违法。我不是不想干,而是不敢干;在世界
上一辈子偷偷摸摸惯了,一下让我改成光明正大,我还真适应不过来。就好像在黑
屋子里呆久了,掀门帘子出去,强烈的阳光下,眼睛一下适应不过来一样。麻子,
你应该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放到眼前的大水蜜一样的姐姐,干也干了,但就是
干看着干不了,你着急,姐姐着急,你说我心里能不着急吗?我不埋怨别人,我只
有埋怨我自己;我不痛恨别人,我只有痛恨我自己。这也不怪我自己,这都是历史
给造成的。想想看,我从小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迁徙路上,霍乱,给人捏脚,
长到多大才第一次见到女人?……"
说着,我有些激动,又有些自怜。激动自怜之下,被屈辱的感觉,突然升成一
股热血在胸中沸腾。这时有了造反和闹革命的冲动。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反弹力,造
就了多少天下大事。多少英雄豪杰,就是这样斩蛇起义的。你大鸟有什么了不起,
彼可取而代之。接着灵机一动,就产生了一个出奇制胜的策略。我说:
"麻子,你们也不要逼我,真要逼急了我,我真当众做个事情给你们看看,也
让这些姐姐见识见识。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麻子笑眯眯地问:
"什么条件?"
我说:
"只要允许我解腰带!"
小麻子:
"这个可以答应,不解腰带,如何干事?"
我说:
"但我解腰带不是搭在床头,而是蒙在眼睛上。"
小麻子这倒有些不解:
"腰带蒙在眼上,是个什么花样,这能起什么作用?"
我说:
"腰带蒙在眼上,眼前不就成一片黑暗了吗?不就自欺欺人地跟夜里拉灭灯一样
了吗?虽然看不到姐姐的人脸,影响效果,也委屈了姐姐,应了拉灭灯天下人都一
样的老话,但我心里像明镜一样,我能把这个事情自始至终地干好。我黑着眼睛干
事,你们睁着眼睛看人,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大家的心理都得到了满足,又都不
感到受威胁,岂不是皆大欢喜?"
小麻子见我这么说,出了他的意料;为了这世界出了他的意料,他搔着头不好
意思地笑了,说:
"这种新花样,我倒没有想到。这种想法不是不可以实验。说不定这种形式,
会给我们带来新的启发。从这个启发出来,会给我们的生活和头脑、主观和客观,
带来新的思路;我们整个的生活方式都会因此得到改变也料不定。但问题是,干这
种事情选择的地点--在我这里干,是不是合适,就值得考虑了。小麻子那里,干一
个事情,还得蒙上眼睛,如果传出去,岂不成了大家的笑料?最后的结果就是,照
顾你一人,影响我们大家,可能连我的信誉、生意、事业的发展、到丽丽玛莲大酒
店的住客情况,都会受到影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个事不成。
宁肯你成为今天的笑料,不能让我成为你的替身。不然你就太自私了。"獱
我仍不死心:
"其实我这干法,在历史上也有先例!"
小麻子:
"什么先例,你说说看。"
我说:
"你忘了?大清王朝,你当土匪把头时,一个新的溜子抓进来,拿他做什么样子
?"
他问:
"什么样子?"
我说:
"不是也蒙上眼睛拉到山寨吗?怎么到了今天,你倒把这个老传统给忘记了?从
事业的连续性看,无非时代不同了;但你这里和当年的土匪,和当时的山寨,有什
么本质的区别?无非把马换成了专机,把聚义厅换成了五星级大饭店,女兔唇和女
地包天换成了这么一群美如天仙的姐姐们;别的还不都是换汤不换药?现在蒙一个
腰带和眼罩,你就觉得是笑料了?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与你截然不同。我倒是觉
得好玩,好看,好耍,是个乐子。抓到一个溜子,不由分说,上去就蒙住了他的眼
睛,使他在世界上,一下子就与我们不平等。说他是个溜子,他就是个溜子;说他
是个空子,立马就让小喽罗发送了他。就是溜子,到了山寨,也得推他转几圈,才
将眼罩给他拽下来。你说好玩不好玩?何况我觉得那时的气氛,也比现在让人感到
亲切。这不说明我这个人多么怀旧,我只是觉得,那时在山寨生活,虽然生活古朴
,但人际关系,却比今天的花花世界要亲切得多。这些天从孬舅到瞎鹿,从瞎鹿到
你,都让我感觉到了这一点。我们过去亲人亲兄弟一样的感情哪里去了?大块吃肉
、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的场面哪里去再寻回来?啊,山寨,火把,松明子,一切
都恍如昨日,没想到就到了专机、毛驴、蛇信子、同性关系者要家园的今天,到了
要眼罩而不得的地步。麻了,一想到这一点,我们能不伤心吗?……"
但小麻子没有伤心。如果他听到我动感情的话伤心,就不是小麻子了。他一开
始还对我的论点感兴趣,但听着听着,见我动了感情,他倒是不感兴趣了;小麻子
就是这样,他讨厌在这个世界上动感情。别人不动感情的时候,他倒对这个事情感
兴趣,别人一动感情,他就讨厌得无以复加。他会莫名其妙地问:
"这个溜子--或者瘤子在说什么?"
然后掉头而去,把人弄一个尴尬。今天他看我是个小老乡,没有掉头而去,已
经给我留了不少面子;他开始采取另一种方式来教育我。什么方式?就是让我少说
废话、少动感情、少忆苦思甜和借古讽今,不要当说话的巨人和行动的矮子,世界
没有那么复杂,要什么眼罩,打什么遮掩,小子,说了那么多废话,费了那么多唾
沫,看我是怎么干的!小麻子在我说废话和动感情的时候,嘴角已经露出了嘲讽的
微笑,他一句话没说,就把我的眼罩和情感给打掉了。因为他已经随手抓起一个美
丽的、面带微笑的姐姐,一把抓下她的裙子,乳罩(我还说什么眼罩),拉断她的几
根线一样的小裤头,那姐姐也是一个讨厌废话的人,也是一个行动艺术者,她微笑
着配合得恰到好处;她可能是舞蹈大腕,一只脚一伸,就到了头顶,以最好的角度
,配合着小麻子的推拉。很快,两人就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境界,姐姐闭上眼呻吟起
来,浑身颤抖起来,畅快地大叫起来。紧接着小麻子也跟了上来,也在那里不知如
何地摇着头喊叫。小麻子头上的蛇,这时也直立起身子,在那里随着小麻子的推拉
前后吐红舌信子,倒也动作协调。正在给小麻子理发的六指,这时也随着小麻子的
动作前后跳着舞蹈。整个屋子里都屏声静气,姐姐们都聚集到小麻子和那姐姐周围
,个个攥着拳头给他们加油。这时谁还有工夫听我百年之前的废话?在这行动艺术
面前,我马上闭上了嘴,红着脸不再说话。我感到再一次受到了捉弄。但我不是一
个特别有记性的人。恰恰相反,我是一个丢爪就忘的人。看着小麻子和那姐姐的动
作,我看着看着也呆了,下边不知不觉也喘气地顶了起来。刚才自己说过些什么,
表述过什么,抒发过什么,延伸过什么,都早忘到爪洼国里去了。小麻子,你歇一
歇,让我也干一干。我不怀旧过去,我不怀恋山寨,我向往现在的小麻子一样的贵
族生活。这时世界一声大喊和怪叫,小麻子和姐姐的事情毕了。这时自有许多其他
的姐姐抢着跪下来给他们擦拭。小麻子甩着舒展而放松的大鸟对我讥笑着说:
"怎么样,还用废话吗?"
我摇头。
他又说:
"看你眼睛都直了,下边也起来了,你也这样来一下?"
听他这么说,我下边的东西不争气地又软塌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好再一
次认输,我摇着手说:
"没有眼罩,我还是不行。"
大堂里又响起一阵哈哈的笑声。这时小麻子看玩笑开得够了,用手止住众人,
又回到虎皮转椅上,让六指将剃头布围到自己脖子上,把他的身子遮住--刚刚事毕
,别让凉着;让头上的蛇安静,开始让六指染他的眉毛和眼睛。旁边一个姐姐,用
废报纸给他卷好一支大麻递上去。小麻子像在床上事毕一样,舒展地吸了一口大麻
,又吐了出来,说:
"糟事说够了,我们说正事吧。我这里也忙着哩,不知停一会儿还有没有时间
。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就是为了向我说过去的山寨吗?"
我这时也想起了今天的目的。忙说:
"不然不然,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说山寨,而是让你
解救我目前的命运。麻子,看在我们打小在一起玩尿泥的份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哇
!……"
说到这里,我又有些动感情,有些想声泪俱下。看小麻子又有些想皱眉头,我
忙收回自己的感情,这才理智地、有条有理地将丽晶时代广场、同性关系者要家园
、我如何献计、又如何因此进贵族圈风光、如何骑小毛驴、如何见瞎鹿、如何来电
传、孬舅如何翻脸、如何要我还毛驴、如何要我反省做检查、如何让我来找你小麻
子让你来重新安排我的命运给我指一条活路……等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谁知我不
提孬舅和瞎鹿还好些,一提这两个贵族和牛×的人,小麻子不高兴了,劈头就说:
"你不要提他们,在我这里,瞎鹿不算什么,孬舅也不算什么!"
见他这样,贵族之间相互嫉妒,我感到有些为难。但像过去投奔山寨一样,你
只能投靠一个主子,我现在投奔的是小麻子,我只好有奶就是娘,和小麻子站在一
个立场上,开始抛弃孬舅和瞎鹿。何况我抛弃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对。他们在我危难
之时,给了我什么好处?反倒一个个变了脸,落井下石。我看着小麻子的脸色,顺
着他的话茬说:
"你说的好,我看他们也不算什么。当然,我看他们不算什么也没有什么,关
键是你看他们不算什么而这一点他们自己也承认,这就了不得。被朋友承认没有什
么,被敌人承认,那才是大家,我亲耳听孬舅说,你不但比我牛×,也比他牛×,
他说,对于我将来的前途,你起的作用,肯定要比他大。"
小麻子说:
"这算他还有一点自知之明。但他说的也不全面。"
我问:
"怎么还不全面?"
他说:
"何止你的命运需要我来安排,其他人呢?其他人就不需要我安排了吗?我就可
以放下他们不管吗?你也不能太自私。"
我恍然大悟,忙说:
"当然,世上像我这样的人多得是,你还得多辛苦,其他人的命运,也得你来
过问。"
小麻子吸了一口废报纸卷的大麻,经过心肺的过滤,又吐出来:
"说起将来,老孬这一代肯定要给我留下一个烂摊子。我将来收拾起来,也够
麻烦的!我明确告诉你,我也这样告诉过别人,让我发愁的不是现在,现在我舒服
得很,发愁就发愁将来,怎么来安排你们这帮东西。还有老孬,老孬的将来就不需
要我来安排吗?虽然他是老干部,但在我们将来的社会中,他还想在我面前摆什么
老资格吗?嗯?"
小麻子把我当成了孬舅,双目炯炯,逼向了我。我有些慌恐地往后退,摆着双
手说:
"我不认为孬舅将来应该摆什么资格,我现在就与他是对头,他现在就正在迫
害我。"
小麻子像猫头鹰一样"哈哈"大笑。双手拍着赤裸的光滑的屁股说:
"他最聪明的办法,就是现在就做好到各大学演讲和写回忆录的准备。你说呢
?"
这是孬舅从秘书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果然开始周游列国和开始写同性关系
和丽晶时代广场回忆录的缘起。我说:
"我盼望这个时代早点到来。说句心里话,麻子,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已经
是破罐子破摔了,至于生活在哪个时代,对于我已经无所谓了。就好像一个被情人
抛弃的人,坐在一辆破烂的长途车上,至于这个车子开往哪里,对于他已经无所谓
一样。我现在迫切需要知道的是目前。将来当然也重要,但它总重要不过目前;没
有目前,哪有将来!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大家关心的焦点,新闻所找的由头,就
是孬舅已经给同性关系者们批了家园,这个家园就是我们的故乡。现在想改变这个
计划,已经是不可能了;他已经把这个计划全权委托给了你,这是我们衷心拥护的
,也是我们迫切期待的;我现在迫切需要知道的是,你这个计划是怎么安排的;这
个计划中的其他安排我也关心,但我最关心的,还是我在你这个计划中,处在一个
什么位置,有没有一口剩汤或涮锅水喝。你们吃馍我喝汤,行吗麻子?……"
但我这时看小麻子,小麻子已经在太师虎皮椅上睡着了。"呼呼"地打着呼噜。
我说的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见。虽然我知道他刚刚干完那事身体有些乏也属正常,接
着就想睡觉,小麻子也是人嘛,但我心中还是有些不高兴。这些贵族,真不是人操
的;他们把握着世界和安排人的权力,却从来不把我们这些被把握被安排的人当回
事;他们只管他们的乐子,却不管我们的出路和死活;他们只顾装点他们的一头鸡
毛,却不管我们的一地鸡毛;我们的豆腐馊不馊,与他们没关系,他们只管他们的
大鸟。但接着我反省这种情绪,后背也"嗖嗖"地起冷气。什么时候我的地位,不知
不觉之中,已经从准贵族的身份,又降落到当年站在五星级饭店前骂人的时候了?
苍蝇转了一圈,怎么又转回来了?别人转着转着,都是螺旋式上升,由苍蝇变成了
秘书长、影帝、新生的大资产阶级,我转来转去还是苍蝇?这就使我在伤感之余,
不能不佩服人家。在三人中间,我最佩服的还是小麻子。因为小麻子现在打呼噜不
但是对我的不在意,也是对孬舅和同性关系者与家园计划的不在乎。他看不起的不
单是我自己,还看不起孬舅和其他一些与他地位相同的人。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有
些平衡。虽然我不被人注意,但被不在意的人中,也有些与我不一样的贵族呀。这
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在人们和贵族们的心中,还不一定把我从准贵族的位置上开
除了呢,我还没必要自暴自弃。我说不定还得端一点贵族的小架子。我还不能跟一
个剃头匠六指一般见识,像他一般肤浅。他再端架子,毕竟是来剃头的;我再犯错
误,毕竟是来商量大事的。小麻子的睡着,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清醒。大人物都
是屡次使人失望的人哪。在小麻子面前,我是失望第一人吗?不是,我也只是杂混
在失望人群中的一员而不是特别的麦田守望者。在我前面,已经前扑后继了多少人
哪。首先是我们家乡的处女。家乡的处女就像在孬舅面前失望过一次一样,她们在
这里留下了更大的遗恨。小麻子,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呀,怎么能这样呢?沈姓小
寡妇曾做过他的娘,瞎鹿曾做过他的爹,但历史就是一台戏,一卸了装,谁还能拿
这个当真呢?倒是沈姓小寡妇、瞎鹿拿这个当了真,想拿这个套近乎,瞎鹿在一次
拍片时还曾想借此找小麻子拉赞助,问题是小麻子没拿这历史当真,一切不都是白
扯吗?他们一次次来到饭店,连小麻子的面都没见过。秘书说:
"总经理正在开会。"
或者说:
"麻子到外地视察去了。"
甚至支得更远:
"没什么希望了,麻子到欧洲了!"
其实麻子就在办公室的里间,和几个姐姐在那里厮闹,吃人家嘴上的胭脂。他
能分辨出玫瑰型、桃花型和核桃仁型的区别。姐姐一边吃着茯苓霜,一边将他的手
打落:
"你这个坏毛病,何时才能改掉?"
小麻子无赖地笑笑,仍扭到人家身子上去舔。有时舔着舔着,就由上边舔到了
下边。接着就到了高潮。有时这个姐姐身上正来,就说小麻子:
"外边你爹娘正在求见,你却在这里没明没夜的瞎闹,脸上羞不羞?"
小麻子回答得很彻底:
"什么爹娘,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中间早已移交过了,还说它干什么?再
说,哪出戏能唱到天黑?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几百年过去,幕已经谢了,戏班子已
经各奔东西了,大家各人干各人的去了,这时哪里还有爹娘?时到如今,还把戏台
子上的话拿到生活中去运用,这是多大的玩笑!就说他们是我的爹娘,爹娘给我带
来了什么?从历史到现在,除了给我添了无尽的麻烦,让我在社会上自卑,别的没
想起他们什么好处。你们读过清史和清宫秘史吗?读过我的准自传《乌鸦的流传》
吗?没有。你们这帮没文化的人。你们以为只凭一个脸蛋就可以登峰造极吗?错了,
你们让我看我的父母,你们也看看你们的前辈,人家开个行院,一个妈妈,几个女
儿,吹拉弹唱,诗赋字画,哪个不精通?你们呢?整天在这里瞎闹,就会练练舞蹈,
动不动把脚伸到了头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长此以往,你们可怎么得了,怎么
一个结局哟!(小麻子说到这里,几个女儿齐声说:"全凭大王做主!")--你们真是气
死我了。气死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这帮可怜的孩子,可就没有依靠喽。好了
,咱们闲话少说,接着还说我的父母吧。--看看,说着说着你们就也烦了,还让我
去见他们,你们这是安的什么心?什么瞎鹿,什么沈姓小寡妇,现在来认儿子,可
你看看他们在大清王朝都干了些什么!瞎鹿应名是我爹,就因为我生在霍乱之时--
生不生在霍乱是我能够决定的吗?我愿意生在霍乱吗?他就犯了小肚鸡肠,那么大一
个人,整天说我生得不明不白,为了这点私愤,天天用柳条子抽我。最后弄得家里
怒气冲天,三口之家,看上去有盛不下的万般怒气。家里的猪、狗、鸡、鸭、鹅、
牛、马、驴(那时的驴还没有现在这么宝贵)、猫、老鼠都分成了几派,相互仇恨。
我过不下去,我离家出走,我去参加革命,这成了吧?还不成。瞎鹿一天到晚,守
候在打谷场的大路口,等着邮递员送来我在战场上阵亡的消息。亏他现在还有脸来
找我。沈姓小寡妇呢?在迁徙途中,霍乱之时,她遭人强奸或者是顺奸,十月怀胎
生下了我,这不容易。但这不容易应该别人来说,别人来说是一种尊敬,你自己来
说或把它当作一种资本就没意思和不自重了。你说你十月怀胎不容易,天底下这么
多人,不都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吗?你们这些姐姐,不整天都跟我在这里干这些事情
吗?我没见你们说些什么。我觉得你们的本质,倒比沈姓小寡妇好得多。这是我整
天愿意跟你们在一起而不愿抽出半点工夫见那个女人的根本原因。生了一个孩子,
有功了,谁还没有生过孩子是怎么着?这是婆婆经常在窗下拉刺儿媳的话,我觉得
这话说得有理。何况她生了我,我也已经对她进行了报答。我当年革命成功以后,
红眉绿眼部队,开到了咱延津县城,慈禧那个婆娘望风而逃,这时我做什么不可以
?但我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满头虱子、瞎了眼的沈姓小寡妇,这样一个已经
沦落成疯老婆子的人接到了县衙,让她在那里享清福;还要怎么样?她旧贵族的毛
病复发,整日摔盆打碗,指鸡骂狗,参与朝政,谁又多说她一句了?你以为我心里
不厌恶她?你以为我心里不仇恨她?那就错了。几百年来,这种仇恨一时一刻都没有
停止过。大家以为我们心中最仇恨的是我们的敌人,其实恰恰相反,那才是我们在
这个世界上的亲人;我们以为我们最亲近的是我们的亲人,恰恰相反,那才是我们
在这个世界上最狠最毒的仇人。他们心中有一个错觉,以为我是一个藕断丝连的人
,是一个容易忘事和你们一样的丢爪就忘的人,错了,我亲爱的亲人们,我恨你们
还恨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见你们?我不见你们,是看在过去还在一个锅里搅过马
勺的面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罢了;如果见了你们,不是更让你们无地自容?大家
都不小了,脐带该割断了,谁也不要指望用别人身体的养分去喂肥自己了。你说你
是我的爹娘,我说你们还不如姐姐。为什么许多大人物成为贵族之后,都不回自己
的家乡,有时专机路过也不回去,只是在空中盘旋一圈,道理就在这里。拉开距离
,才有些美感和怀念之情;真跟瞎鹿沈姓小寡妇这样的人呆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呢?还不如跟专机上的姐姐们呆在一起。别人是这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让他们失
望去吧,让他们在那里等待吧。失望和等待,就是对他们的帮助。我们在这乐我们
的,让他们在外边等着去!……"
就这样,瞎鹿和沈姓小寡妇被拒之门外。使他们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他们和
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能见上小麻子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瞎鹿和沈姓小寡
妇还不死心,还在另找机会。这个机会终于找到了。那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小麻子三十出头,该找老婆了。再不找就让人着急了,再不找年龄就过岗了,成大
龄青年了,就该让妇女联合会生气了。瞎鹿和沈姓小寡妇闷闷沉沉的,听到这个事
由,大喜过望;原以为世界要就此消沉下去,没有救生圈和打捞船了,不给人留任
何机会了;没想到机会和好运气总在意料之外。小麻子还有一个婚事,咱的孩子该
结婚了。这是咱们做父母的责任哪。咱们以前太自私,只顾自己,只想怎么跟着发
迹、发达的儿子沾光,却没替他想一想,孩子自己也该结婚了。他不结婚,整天压
抑着,可不跟咱们没好气?老头子,哎;老婆子,哎;这次找到一个充足的借口,
我们一起背着褡裢扛着烟袋进城看儿子去;好咧,走,上路。两人兴高采烈地唱着
二人转,到了熙熙攘攘赶集的土路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的事他可以不接见
我们,这桩终身大事,他该听我们唠叨唠叨了吧。你给孩子带核桃了吗?你给孩子
带红枣了吗?翻腾翻腾咱村的处女吧。上次刘老孬当了秘书长,不找故乡的处女,
找了个冯·大美眼,让多少人和家庭痛哭流涕。后来你个龟孙成了影帝,也把家乡
给忘了,为了不跟我复婚,宁肯自己夜里自用,也硬是不再找女的了;你个老杂毛
,你以为我吃你个腌(月赞)菜的醋,还够吃得上几百年的?你的魅力就那么大?这
醋早变质走味了。不就演了几个电影,每一场都拍十来条,才剪出这么一个模样;
有什么好牛×的。想当初俺娘家也是名门望族,哪里看得上你这种腌(月赞)菜和
粉头,给俺家唱堂会,不定还要你不要你呢!你找哇,谁不让你找了?可你也不找家
乡的处女--还无端把这屎盆子扣到了我头上。后来听说你也看上了冯·大美眼,为
了她弄得神魂颠倒,不想吃窝里菜,想吃洋白菜了;不吃卷心菜,要吃西兰花了;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乌头嘴脸;你才睁开你的瞎眼几天,你就不是色盲知道找女
孩子了?就这样,沈姓小寡妇借题发挥,把瞎鹿叔骂了个狗血喷头。瞎鹿心中有鬼
,一个屁也没敢放。接着他们俩个在吃烧饼的时候,瞎鹿少吃一个,沈姓小寡妇多
吃一个,相互找回平衡,才又言归于好,又一起讨论起他们儿子的婚事。说孬舅和
瞎鹿虽然忘本,但父辈归父辈,就好像男盗女娼的人家照样不要求自己的儿女去胡
同行院而要学人伦经济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相信这些人伦经济一样,就好像黑社会的
大把头不要求子承父业而想将他培养成总统一样;这俩个龟孙发迹了没在故乡的处
女中寻找令那么多人痛哭流涕,这次我们却要让自己的儿子在家乡父老面前为我们
争个光。何况咱儿当年就有在故乡选美的好传统,这次无非是故伎重演--说不定一
切都是水到渠成哩。如果前面两个找了,我们说不定倒不找了;因为已经有人在里
面筛选了两次,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了。现在不同,他们两个都没下笊篱,虽然这样
让处女们伤心,却使我们放心。我们就可以在心灵受伤害身体没受伤害的处女们中
间放心地挑选了。女兔唇不行,女地包天不行,别看她们一看我们有这种念头,就
临时抱佛脚,争着抢着给咱们翻红薯穰子,但晚了孩子们;张桂花也不行,李二兰
也不行;现在村里的处女们看起来,还就曹成家的那个曹小娥还有点吸引力。老曹
家跟咱们比起来,也有点门当户对;老曹虽然现在不行了,大裤腰,鼻涕流水的;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前朝贵族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不定现在翻翻老曹家
的地窨子,还能翻出来金圆券和袁大头呢!听说用那东西和冯·大美眼倒腾美元和
德国马克,可值钱着呢!你不是跟这个洋婊子好吗?跟她做做这个生意怎么样?瞎憋
了吧?灭火了吧?人都追不上,就别说生意了!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你。我已经把希望
寄托在咱小麻子身上。咱小麻子不是做生意吗?也让他做做这个生意怎么样?他有着
跨国公司,我看这事他准能做成。我看这次说媒,是一拍即合。两人兴高采烈地在
路上讨论和谋划着。一路昼行夜宿,鸡毛酒店;一路看了些风景,吸了些新鲜空气
;为了些须小事,闹了些不大不小的矛盾;结论并没有统一,心情并没有一致,半
个月之后,竟也到了丽丽玛莲大饭店门前。一边坐在台阶上抽烟,一边让穿着家族
徽章礼服的饭店门卫给通报进去。麻子,你爹你娘给你说媒来了。一屋子的姐姐们
,都哄堂大笑。这倒笑得小麻子有些不好意思和愤怒。他用大鸟摔着她们的脸说:
"这你们笑个鸟。谁还没有个出处,谁还没有个父母?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你们凭着一张脸,混到了大爷身边,就乐不思蜀,把这当成你们的家了,这就成了
你们的美德了?以为我和你们扯了结婚证了?我就再找不得媳妇了?操,见不了穷人
干些什么,没想到俺爹俺娘来给我找个媳妇,引起了你们这么大的快乐。这可让人
愤怒。本来我准备像往常一样,不理这俩个骚老头子和腌(月赞)老婆子。但你们
这么一笑,我倒要见见他们,和他们逗个乐子。传旨。叫瞎鹿和沈姓小寡妇!"
于是,传旨,自成为新生的大资产阶级之后,小麻子第一次见到了过去戏台子
上的几百年前的爹娘。瞎鹿和沈姓小寡妇,走的一头风尘。进门他们还算懂规矩,
没有喊"儿啊……",扑了上去。小麻子大厅里的威严,已经把他们的这点勇气给吓
了回去。由于有瞎鹿和沈姓小寡妇的到来,这里立即变成了威虎山。到处是松明子
火把,刀枪林立,姐姐们变成了小喽罗,小喽罗们个个变成了凶神恶煞。二人被蒙
着眼睛,牵了进来。在整齐宏大的"唔--"的不男不女的鼻音中,二人早晕了头,眼
罩被摘下来,还有些眼睛发花,像被砍了头的瘟鸡一样自己又转了几个圈;他们早
把自己的父母身份给忘记了,身不由己地趴在丽丽玛莲的白地毯上,不敢仰视。小
麻子高坐在寨主的虎皮转椅上,与瞎鹿和沈姓小寡妇过起了黑话、暗语和哑谜。"
么哈么哈,正晌午说话,谁也没有家。"既然没有家,哪里来的父母呢?我有这样的
父母吗?过去那出戏我早忘记了。新的游戏已经又玩了几百年了,新的面条已经又
过了好几道水了,人都成年了,还用得着再说儿时的游戏和早已经成为大粪的面条
吗?风物长宜放眼量,还是别说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时候了。说顶什么用呢?再追溯
就追溯到用杨柳条抽人、到打麦场盼望邮递员送来阵亡消息的时候了。事到如今,
我还用得着报仇吗?你们说,底下趴着的二位!底下趴着的二位,身子早在那里筛糠
,一句话答不上来。小麻子拍了一下震堂木,问:
"你们说,我有父母吗?"
底下二位忙答:
"没有,没有。"
小麻子:
"你们二位干什么来了?"
底下二位:
"我们只是两个老鸨和孤老,受故乡几十万处女的委托,来给你老人家说媒来
了。"
小麻子"哈哈"大笑,像猫头鹰一样畅快。笑完问:
"你们怎么知道我还没有结婚,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来?"
底下二位:
"从报纸的婚姻广告栏里,没有看见你老人家结婚的消息!"
小麻子看着周围的小喽罗们,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突然收住笑,将身子往
前探,严肃地说:
"我是没有结婚。但正因为没有结婚,所以我天天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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