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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ngzhy (美丽的骨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故乡面与花朵5-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Nov 4 13:39:49 2001) , 转信
孬舅严肃地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小路,说出了这一点。接着,孬舅现身说法,从地
毯下边抽出一个假屁股,轻车熟路,一下就毫不错位地安装在自己屁股上;接着扭
转身来,又将屁股掉向小路。这时展现在小路面前的,就和刚才的屁股大不一样了
。光滑,柔软,柔韧,有血色,有弹性,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连一根杂毛也
没有,在那里充满性感地颤呀颤。小路看了,也马上忘记刚才的乱七八糟的屁股,
禁不住对这个屁股赞叹道:
"我的妈,多好的屁股呀!"?
又说:
"要不你能把冯·大美眼搞到手,任何女人见到这样的屁股,也不会不动心呀
!"
这时孬舅说:
"这就是你们要求和欢呼的屁股--当然,你们把你们的欢乐和满足,建立在我
一个人的痛苦和反省之中,你说说,你们这样做就道德吗?"
小路又迷了向,抓着头在那里搔,也觉得电视下和剪彩仪式下的人民做得不对
。世界上都在欢呼,唯留一个人在那里知道真相痛苦,在日常的生活中,在日日夜
夜里,孬舅是多么孤独和有苦难言呀。高处不胜寒。伟人的孤独--过去小路也常常
附庸风雅地跟别人这么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理解了这话的含义。不在孬舅身边
,还不会知道世界上这个最深刻又最简单的道理。但知道了以后就不欢呼了吗?我
不喜欢那个流着疮脓的真屁股,那太残酷了;我喜欢这个富于弹性的假屁股。什么
是真善美,什么是假丑恶,鲜花和美酒,粪便和垃圾,我到底要什么?我愿意站在
人民一边,我不愿意与真相和残酷、孤独和痛苦在一起。小路自知道世界和屁股的
真相之后,到底以前是村中一个打锣的,他开始对世界的真相忍受不了。事情对他
的刺激太大。就好像一个人落魄时提着一只鸡在它头上插一根草标呆呆地站在集市
上出卖--家里老娘老婆还等米下锅--没有什么,当他突然知道自己中了举可以不卖
鸡了反倒一下承受不住疯了一样,从此路秘书一见到秘书长,浑身就发抖,就发烧
,渐渐有了生理反应,恶心,头痛,最后发展到,不但见了秘书长是这样,见了秘
书长圈子的人也不行;只要是贵族圈子的人,一见就发烧,就有生理反应;他自己
想这样吗?不想。他努力克服自己,但物极必反,越克服越有反应;渐渐不但见了
人是这样,见了贵族的东西也不行,专机、专列,都有反应。这就不行了,这就没
法在贵族圈子服务和在秘书长身边当秘书了。小路只好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忍痛告
别了孬舅,回到了自己和我们的故乡。临走之时,秘书长拉着他大哭一场。说: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我过去不信,现在信了。小路,是
我害了你。你虽然比我们资历浅些,但你也经历过民国,我不知道你这经过民国的
人,心理竟是那么脆弱!我当时也就是掉着屁股跟你闹着玩玩的,谁知你竟认了真
呢!我都不认真,丢爪就忘,过后该说说,该笑笑,谁知你一个事不关己的人,竟
然吃了心了。你现在只知道一个假屁股和尿不湿,你就这么着,你可知世界上比这
更假更了不得的事情,在贵族圈子里还多着呢!你要这么认真下去,那还了得!为了
不让你心理崩溃和进疯人院,你还是走的好,你在这贵族圈子,再无法呆下去了。
你虽然是我秘书长几任秘书中最好的秘书,但我也不敢留你了。我要再留你,就不
是对你好,而是像别的秘书劝我洗澡一样,是在谋害人了。小路,你走吧。我不会
忘记你的。我对你要求并不高,以后在我死了以后,能经常到我坟上来看一看,我
就满足了,也不枉我们共事一场。"?
说完,两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像两个同性关系者。让许多人感动。这是俺
村的小路在秘书长跟前当秘书的短暂经历。最后在我的故乡被人们传为笑谈。在秘
书长身边,小路崩溃了;离开秘书长,小路倒英雄了。常一个人在村里花花绿绿的
猪狗中走,走着走着踏上了猪粪或狗屎,还不觉得,在那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
"操他个妈,一个假屁股,把我吓了回来。回来才知道回来的不应该。回来才
知道回来跟以前不一样。天还是原来的天,地还是原来的地,人还是原来的人,猪
狗还是原来的猪狗,但既然我已非我于是你也就是非你了。我以前只说贵族有虚假
,在村里呆了一段才明白,贵族有虚假,难道民间就没有虚假和假屁股了吗?"
于是觉得自己豁然开朗,已经弄通了这个世界。觉得自己的心理疾病已经痊愈
了。然后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远在天边的秘书长写信,说自己的病好了,可以归队
了。以后再也不怕假屁股和尿不湿了。让他回来吧,已经归回故乡的游子。但他的
这些信,都被秘书长的新秘书给扣压了。就是不扣压,秘书长也不会让他归队了。
秘书长就是这个脾气,做过的事情,不管是对是错,就再不反悔。历史总是向前发
展的。没有这一点,人家也做不了秘书长。这就苦了小路。一天一封信,永远也写
不完。一开始小路还有些着急,天天还到打麦场去等邮递员就好像当年瞎鹿等小麻
子阵亡的消息一样,他在等秘书长重新召他归回革命队伍的通知书。?但这个通知
书总也不来。小路失望了。小路伤心了。小路哭了。但很快小路也就习惯了。通知
书尽管不来,但给秘书长的信每天照写不误。渐渐他的情绪转移了。心底清澈了。
品质高尚了。他得道了。他似乎只是为了写信而写信。只管耕种,不问收获,不管
怎么说,总是一个高尚的精神境界吧?人们在嘲笑小路,这是嘲笑小路吗?这是嘲笑
你们自己。当然,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结果的事情。瓦碴摞得再高,总有落地的时候
。事情到了最后,小路还是与秘书长会合了,那是在秘书长下台之后。这时下台的
孬舅,听到小路日日夜夜写信的真情,大为感动,又找到小路,抱着他大哭一场。
小路这时才感到有些委屈,哭得哽哽咽咽地说:
"现在我给你当秘书,你还要吗?"
孬舅颤着身子说:
"要,要,当然要!"
小路:
"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别说是假屁股,尿不湿,就他是假头,假日子,我也
一点不怵!"
这时孬舅倒提醒他:
"你不要忘了,你孬舅现在不是秘书长了。你就是想看假头假屁股,你到哪里
去看呢?你以后看到的就全是真的了。假的被人家全占去了,可不就给你光留下真
的了?丑恶都被人家全占去了,可不就给你光留下善良了?就连我的屁股,现在也反
假成真了。秘书长已经不当了,老婆也没了,还要假的干什么?我让你看,我现在
就让你看。"
说着,在村头的粪堆旁,孬舅脱下裤子(一下褪到腿窝的西方习惯倒没改掉),
掉转屁股,让他的秘书小路看。果然,他的屁股已经反假成真。光滑柔软富于弹性
和性感的假屁股不见,面对他的脸的,竟是那个流着疮脓的马蜂窝。小路在故乡日
日夜夜所想念的,都是那光滑美丽的假屁股,现在见到了他日夜想念的人,面对他
露出的,竟是这么真实和丑陋的真家伙,他哪里受得了这个?于是一下又晕了过去
,再一次精神崩溃。弄得众人赶紧把他送到乡卫生院去抢救,医疗费记到孬舅头上
,弄得已经落魄的孬舅心里更加不痛快,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但孬舅当秘书长时
,他的专机和专列,老人家爱在移动的工具上,干些移动的事情,却是真的,这也
暂且不论,我们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现在单说我正在俺孬妗冯·大美眼的专机上
,俺孬妗专机上的摆设,怎样与别人不同,我们在上面怎么生活,让你们看个明白
,也就罢了。
俺孬妗的私人专机,平稳地飞行在白云和蓝天之间。啊,白云、蓝天,看到你
们,由不得我心中又一次激动。本来我是要在你们之下上吊的,我的灵魂是要飞舞
和穿行在你们中间的,但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在危难的关头,命运
再一次向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绝处逢生,悬崖之上,有人替我勒马,
我还怕什么呢?我又是堂堂的我,生活在天与地、白云和蓝天之间。几天前的我,
失魂落魄,和理发师六指一起,被小麻子撮出了丽丽玛莲的大堂,撮到了一线山梁
上,似乎除了自杀,也没有更好的出路。自杀的人,都带有一丝光彩。苟且偷生的
人,都成为历史的狗屎堆。对于自杀或是苟且活着,我和六指在山梁上有一场讨论
。六指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除了在那里埋怨我,抓我挠我,给我脸上抓出了一道
道血痕,到相互同情,同病相怜,似乎也再找不出别的境界了。原来我们的大腕,
我们的大师,费加罗的婚礼和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原形毕露,水落石出,竟是这么
一个东西。真让人失望啊。我们在世界上还指望什么呢?可想而知的是,六指不自
杀。他不同意自杀。原形毕露之后,他还原成村里人的模样,过去大师的样子弃之
如敝履,这倒也够潇洒的。他收起了挺挺的胸膛,舒服地佝起了大虾的腰,甚至掏
出一支在丽丽玛莲大酒店偷拿的烟卷,长长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这时
露出了一个挑剃头担子走街串巷的无奈和无赖、碰上头就剃、碰不上头就两个膀子
抬着自己的头往前走的听天由命的状态,跟我说:
"这样也好,从某一方面说,这也是一种解脱;当贵族和大师,也有受不清的
洋罪和拿不完的姿态呢。收起贵族的胸膛,佝起咱理发匠的腰,一下如同回到了故
乡和母亲的子宫,也有说不清的舒服呢!现在反正一切都丢了,怎么说也无所谓了
,我才告诉你,去白地毯可以喝麦爹利,但捣大粪也可以喝老白干嘛!一定就是喝
麦爹利好,我看不见得,关键还是在人。咱打小也不是贵族出身,一开始就是大粪
堆里出来的,我们不就有资格来说这样一句垫底和对这世界以不变应万变的话了吗
?那就是:'大不了我再回去捣大粪!'一下就把世界对我们的要挟和别人、敌人、盼
望着你倒霉他好幸灾乐祸的亲人和朋友的嘴给堵上了。活人活个什么呢?是活个面
子,还是活个自在和舒坦呢?还是活个心情。就照我的心情,还是当走街串巷的自
由职业者比较合适。跟贵族们在一起,日子不是人过的。理发也好,盘蛇盘屎克螂
也好,和贵族和贵族们豢养的姐姐们说话也好,处处都提着个心,一天两天做客还
可以,这成了大师,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操,如果不是今天解放了我,长此以往
,我也活不了几天了。说不定那时我倒要上吊了。今天对于我也是一个解脱的机会
。当然,过去捣大粪时,我在想着白地毯和麦爹利,但企盼的同时,你们知道不知
道这也是一种恐惧呢?你们这些渣滓和毛毛虫,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对
我的误解,虽然出于对我羡慕和嫉妒的好意,但你们也害我不浅呢。说到底,这次
并不是麻子解雇和撮出了我,把我弄到了不前不后的山梁上,藏在背后的真正凶手
,其实就是你们。当然,话又说回来,凶手是你们,现在解放我的也是你们。我恨
你们,又爱你们,我想枪毙你们,又想高呼一声'人民万岁';这时要有记者采访我
,问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就会对他们说,由我的不幸想到了人民的不幸和伟大,
是我此时的感觉。感谢你们哪,天下的贵族和非贵族们,从今往后,我就自由了。
这是我在山梁上,和你一个小文人,彼此不同的心理。从根本上说,你是依附性的
工作,一篇文字,离了贵族就不能活,马克思说得对,在任何社会中,统治阶级的
思想,就是这个社会的主导思想,你们就是主导下的文字和工作;现在被贵族抛弃
,想自杀,我不觉得意外,我倒觉得合情合理。我就不同了。你一定要明白,我们
虽然都是艺人,但艺人和艺人,还是有短暂艺术和长期艺术,短命和长生,低下和
高雅,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区别的。我的艺术和你的短暂艺术没有阶段性,也没
有阶级性,所以我的艺术是生生不灭,是长生不老,因为任何情况下,任何社会阶
段,任何人,你贵族也好,你人民也好,都得理发剃头不是?只要人的头发在长,
我的艺术就死不了。是不是这个道理?(见我傻冒似地点了点头,六指也满意地点了
点头。)所以,你可以自杀,自杀是你唯一的出路,但我就不同了。贵族的'一头鸡
毛'不让理,我去人民中间理板寸还不行吗?什么是我们艺术工作者创作和灵感产生
的源泉呢?就是沸腾的火热的如火如荼的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我现在脱离了贵族
而回到了人民和源泉之中,说不定倒是我将要创造出一种新的头型的开始呢。你们
这样做,说不定倒是成全了我呢。我不准备自杀。我还告诉你,不自杀并不是我怕
自杀,而是社会不允许,历史不允许,艺术不允许,人民不答应。我说了这么半天
,你听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六指又说:
"我还要告诉你,你要自杀,也不要临死时来一浑的,让人说不清楚。你自杀
可以,但不要现在自杀,因为现在我在你跟前,你要在我跟前自杀,你死了,我活
着,白让我说不清楚。公安部门验尸时会说,这到底是自杀呢,还是他杀呢?如果
万一碰上一浑头警官,不排除他杀,考虑到当时在场的就我自己,我可脱不了这血
海般的干系。我的工作很忙,故乡有很多头在等着我去处理,我可没工夫去跟你扯
这些官司!现在说我们是好朋友也有些夸张,但我们毕竟也共处过一段时间,我还
帮过你的忙,虽然弄巧成拙,没有弄成,但我自己也受到了连累不是?现在我问你
,你自杀准备采取什么形式?"
我老实地答:
"上吊!"
六指说:
"那好,你先准备绳子,我呢,马上就走,等我走出二十里开外,你爱干什么
,一概与我无碍!"
说完,背起褡裢,一溜烟去了;转眼之间,过了山梁,不见背影,把我一个人
留在了山梁上。竹梢蕉叶,秋雨沥漓,清寒透骨。我不禁伤心地大哭了一场。但功
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我哽咽着往一棵苦楝树上搭我的裤腰带而惊起几只乌鸦也惊醒
了它们的好梦因此不满意地嘟囔着飞走时,就在我要把我的硬充好汉和硬汉的直挺
挺其实很虚弱很耷拉的脖子伸向绳套时,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呼哨声,呐喊声,接着
驴蹄得得,灯笼火把,映红了天边。再接着,一架私人直升飞机开始在天上盘旋,
一个大喇叭,在飞机上高喊:
"贤弟,慢些自戕,我来也!"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打小跟我一块玩尿泥的好伙伴小麻子。天晴了,月亮出来
了。月出惊山鸟。小麻子穿着大马靴,趁着银色的月光,从飞机耷拉下的软梯上走
下来,笑哈哈地来到我面前。来到我面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腰刀,"嗖"地一
下,将搭在楝树上我的裤腰带给斩断了。这时地面上打着灯笼火把的姐姐们也赶到
了。一个个蜂腰削肩,气喘吁吁,头上冒着蒸气和香汗。看到人来了,我也来劲了
,来气节了,双手扒着楝树枝,双脚悬空,非要上吊不可。姐姐们都上来抱紧我的
身子劝我,小麻子也说:
"别这样,别这样,下来下来,有什么事情下来再说!"
我更加不下来,踢蹬着双脚,非要上吊不可。我说:
"好在我也是个写字的大腕,就这么被人撮了出去,我已无脸活在世上!"
又说:
"姐姐们,无论是谁,给我递上来一个腰带或汗巾子!"
姐姐们仍在那里笑着耐心劝我,说些个人、家庭、民族、国家的从小到大的道
理。一个小姐姐说:
"你死倒没什么,我们劝你也不是为了你,只是你写得那么好的书,从此往后
就要绝迹,让万千的读者,心里多么不受用。你从此留下的空白,我们很快就会感
觉到。你想上吊,作为一个人,当然有这个权利,你不能选择生,但你可以选择死
。但你的死和我们的死还是有些不同,我们的死就是行院红颜,一张草席一裹就完
了,你的死决不是你个人的事情,你知道它将意味着什么吗?"
我在树上问:
"意味着什么?"
小姐姐:
"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我听了心里好生受用。我竟没想到一个死,还可以作为资本,捞回来这么多评
价。我一生奋斗的目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这么一个评价。现在不用奋斗了,用
一个上吊,就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那我以前不是一个傻瓜吗?怎么早没发现
这条通往光辉顶点的小路和捷径呢?伟人们说,在通往光辉顶点的攀登上,没有捷
径,骗人,那是自己得了便宜又卖乖,不想让别人再得,故意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骗人。怎么没有捷径?上吊就可以嘛。我接着还想听一些这样对我一生评价的话。
这可以当作盖棺论定,也可以供报纸发表。但是不能了。我的好伙伴小麻子发火了
。姐姐们说话我不怕,小麻子发火我却怕。因为他说:
"孩儿们,都别那么多废话了。我从小跟他在一起,他的那点德性我还不知道
?已经散发得够了。小刘儿,你说你下来不下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下来,
就马上给我下来,把你的裤腰给我系上;你要不下来,我就真成全了你,让你上吊
;你就是不想上吊,我也要用我的裤腰带勒死你,让你对得起那些评价。到底怎么
样,你说!"
小麻子说着,真去解自己的裤腰带。我只好见好就收,赶忙从楝树上跳了下来
。因为我知道小麻子的脾气,不敢跟他拉硬弓,跟他拉硬弓,他就真上来勒你;活
了这么大,为了一个评价和主义,还真能让他给勒死不成?我一边往下跳一边给自
己找面子和台阶说:
"我这可是看麻子的面子!"
麻子收回腰带,一边系腰,一边笑着说:
"我都知道了。"
看我脸上讪讪的,一下还转不过来,于是安慰我:
"老弟,刚才我们在山寨喝酒没喝够,咱们哥俩儿,就在这山梁上,再喝上一
场吧。对酒当歌,对月当酒,人生这样的机会不多呀。喝完酒,再在这里开个篝火
晚会,你觉得怎么样?"
主意当然是个好主意。但看着姐姐们开酒,我心里仍闷闷不乐。因为我的问题
并没有解决呀。我还是一个被撮出去没有活路和饭辙的人,你这里美女如云,我和
你在一起欢乐个什么呢?何况我的失业和失势,就是你造成的;喝酒和篝火晚会固
然好,但我这样跟你在一起,不是认贼作父吗?与其这样,我还不如继续去上吊。
于是,我黑着脸又向姐姐们借汗巾子。小麻子明白了我的想法,哈哈大笑,往腰中
一拉,拉出一卷花花绿绿的卫生巾一样的团纸,指点我说:
"打开自己看一看!"
我打开看。这是他的秘书给他起草的一个讲话摘要。讲话的全文,是准备在专
门为同性关系和家园工程所召开的第二十一次大资产阶级代表大会上所作的关于目
前形势和任务的工作报告。当然,在大会没有召开之前,全文我是看不到的,现在
看到的只是一个摘要。但从摘要里看,这里边已经有几段提到了我。我看了以后心
花怒放。一切问题都解决了。雨过天晴了。原来乌云密布到雨过天晴,也就是转瞬
之间的事。小麻子到底是小麻子,从小一块玩过尿泥。谁是春寒料峭时的最后一朵
报春的红梅呢?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大难不
死,必有后福。大撒把又加上急转弯。我是被解脱了。憋了这么多天,吸一口新鲜
空气吧。从监狱里刚刚出来,黑暗的眼睛,对外面强烈的阳光,一下子还适应不过
来呢。至于当初是不是冤案,走到阳光下的我,就不想再回忆过去了。没有工夫叹
息。也没有工夫和你们算帐。该笑的时候,我反倒想哭。该哭的时候,我也是一笑
了之嘛。我是仁人志士,我是为了真理而不低头的哥白尼。地球就是围着太阳转的
。我可以被吊死,我可以自己去上吊。我在楝树上扒着打提溜,你们都看见了。小
的们,我这也是因祸得福,就好像政治家坐几十年监往往是政治资本一样,我这次
没有成功的上吊,在我以后的历史上,也意义深远。小的们再想跟我扎毛刺,往往
会考虑:
"这人是认真的,他动不动就上吊。我们还是让他三分把这损失到别的没有志
气的孙子身上找回来吧。"
"对,我们躲开他!"
这是小的们的话。我摸透了这点心思。以后再遇到不顺心的人和事,我也往往
拉起架子说:
"真不行,我可以上吊嘛!"
或者: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接着露出一副痛苦和深刻的样子。为此迷惑了不少女大学生。这种情绪带到我
的作品里,许多评论家说我终于进步了;这次和以前因为外在原因轰动可不一样,
这次真是大腕了;这是后后现代的开始和先锋;小刘儿开创了一个文学时代;他从
来不趋炎附势;他从来不与这庸俗的时代相苟同和相妥协;士可杀而不可辱的东方
文人的风骨,在他身上得到了最佳的现代体现;他是阮籍、司马迁和鲁迅;他身上
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硬;他身上的肥膘,没一处懒肉;给人进出的门紧闭着,给狗
出入的门敞开着,一个声音在喊:"出来吧,给你自由!"但我们的小刘儿,就是不
出来。当革命形势发生变化,人民和大众,黑人和白人,可以共同当家做主的时候
,小刘儿长达几十年的革命斗争终于结束了。他终于把牢底坐穿了。他从监狱里走
了出来。世界上的记者和摄像机都集中到了这里。人民把监狱包围了。小刘儿没有
让监狱长去掉他手上的锁链和脚上的镣铐。他又故意将自己的白衬衫撕成一条一条
的,涂上了不少类似人血的红染料。自听到胜利的消息以后,胡子自然是一个月没
有剃。没有去找六指。当他从监狱的大门走出来时,万众欢腾了。鲜花、姑娘,都
拥了上去。这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这就是我们民族的魂和根。乡亲们,下届竞选
怎么搞?我们选他做总统吧。所有的人都欢呼和图腾起来。别的竞选人,都见他娘
的鬼去吧。我们的亲人在坐牢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搞阴谋搞女人或搞同性关系呢?
我们的小刘儿,就出色地处理过同性关系。就是他了。全民公决吧。大选开始吧。
电视直播吧。看看投票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们如果投错了人,他们下来和他们的
家属还想不想活了?他竟把球射到了自家大门里。多大的拼块屏幕和电子显示图啊
。一个州胜利了,两个州胜利了。果然不出所料,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人民游行
了,举国欢庆了,开国大典了。我们的小刘儿,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我们自己选出的
总统。我走上城楼,摘下帽子,向下边挥了挥,立即,下边,万千的故乡的乡亲们
,都欣喜若狂,提起脚跟,抹着脸上一道道泪水,向我欢呼着:
"小刘儿,小刘儿,小刘儿,小刘儿!……"
我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切。这一切竟是因为我上吊得来的。我当上了总统之
后,才明白了世界上为什么那么多人选择上吊。婆媳吵架就上吊,她居心能有多良
,用心还不够良苦吗?当然,并不是世界上所有上吊的人,都可以当上总统的。所
有在监狱里的人,并不是都能把牢底来坐穿的。许多都写了保证书和悔过书嘛。现
在就不要眼红我当总统了。至于当了总统之后,也有些贪污腐化,有些男男女女不
清的事,成了报纸和电视追踪的热点,一些搞摄影的自由职业者,还跑到海滩和火
车站拍了一些和模特在一起的照片,这些无聊的事,都是后话,这里也可以暂且不
提。我们还是先看一看我在自杀的时候,我在上吊的时候,小麻子给我的工作报告
是什么。--孩子们,当时的历史真相是,我当时还是一个求着大资产阶级的弃儿,
剃头匠六指又逃跑了,我走投无路,才想到自杀。事至如今,你们把我的自杀也人
为地给拔高和美化了。其实我当时软得如一团鼻涕。看到火把和救星来到,看到工
作报告上我有出路了,我哪里还敢有政治家出监的感觉?我浑身瘫软在地上。这纯
粹是一个流氓强奸犯或贪污盗窃犯被政府宽大了。我一见通知书,就忙不迭地收拾
自己长满虱子的行李,接着就钻着头往外跑,生怕政府发现我在监中的表现是欺骗
他们,又收回对我提前释放的成命。一路跑嘴里还没忘一个劲地唠叨:
"谢谢政府对我的宽大,谢谢政府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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