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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ldwolf (破衣裳||■漂来,桐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转寄] 第一章 鏡中的光-3                     buck (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8月23日17:14:05 星期四),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wildwolf 的信箱 】
【 原文由 wolfinmoon.bbs@ytht.net 所发表 】
发信人: buck (花花羊), 信区: To_Be_Continued
标  题: 第一章 鏡中的光-3
发信站: 一塌糊涂 BBS (Wed Mar 28 08:47:47 2001)

                                   3

    在那些獨自一人的夜晚,五點半就上床,然後在半夜裏醒來的夜晚,想象死亡,
在黑暗中萬分害怕地等待鬼魂的到來。

    B鎮是一個與鬼最接近的地方,這一點,甚至可以在《辭海》裏查到,查「鬼
門關」的辭條,就有:鬼門關,在今廣西北流縣城東南八公里處,B鎮就是在這個
縣裏。我八歲的時候曾經跟學校去鬼門關附近看一個溶洞,溶洞比鬼門關有名,晉
代葛洪曾在那裏煉過丹,徐霞客也去過,洞裏有一條陰氣逼人的暗河,幽深神秘之
極,沒有電燈,點著松明,洞裏陰風把松明弄得一閃一閃的,讓人想到鬼魂們正是
從這條河裏漫出來,這條暗河正是鬼門關地帶山洞裏的河啊!有關河流是地獄入口
處的秘密,就是在這個時候窺見的。B鎮的文人們將暗河流經的三個洞分別命名為
「勾漏」、「桃源」、「白沙」。洞外是桂林山水那樣的山,水一樣的綠色柔軟的
草,好象不是跟鬼有關,而是跟天堂有關。

    這個叫鬼門的關在去石洞的路上,一左一右兩座石山向路中傾斜,像天然的巨
大的石拱,平展的石壁上有三個凹進去的巨大的字:鬼門關。朱紅的顏色,確定無
疑地證明著,據說這字在唐代就有。

    出生在鬼門關的女孩,與生俱來就有許多關於鬼的奇思異想,在空無一人的大
屋,夜色漸漸降臨,走過一個又一個天井,綠色潮濕的鬼魂從青苔中漫出,舞動它
們綠色的長袖,長袖的顏色跟青苔一模一樣,你分不出哪是青苔哪是鬼的長袖,必
須凝神屏息,緊緊盯著,不眨眼,不打噴嚏,或者閉上眼睛,待它們毫無防範時猛
然一睜,多次反復,在反復中就能看見它們,它們像濕氣一樣若隱若現,輕如羽毛。
同時它們也在閣樓上,閣樓是一個黑暗的地方,從來不安電燈,在這樣的地方它們
大膽,竊竊私語,從黃昏就開始,到黎明時才結束。我想我並不害怕他們,我跟它
們無冤無仇,這是外婆教給我的真理,我把這個樸素的真理牢記在心,只怕壞人,
不怕鬼。

    閣樓上的竊竊之聲彌漫的時候,我就想到要看看它們。我站在樓梯口,想象它
們的另一種形狀,跟天井裏的鬼不同,閣樓上的鬼穿著寬大的黑衣,像閣樓上的空
氣一樣黑,黑且輕,它們飄在閣樓的空氣中。它們是誰呢?是從前住在這裏的人嗎?
這幢像客棧一樣的房子,不知有多少人住過,它們分別是男鬼、女鬼、老鬼、幼鬼,
比較起來我更願看到美麗善良的女鬼。我的小學老師邵若玉,以及縣文藝隊的姚瓊,
是B鎮最美麗的女人,她們自盡而亡,是B鎮久久難以平息的話題,她們年輕美麗
的臉龐,像明月一樣懸挂在B鎮的上空,那是六十年代的往事。六十年代,那個B
鎮的小女孩站在閣樓的樓梯上,她想象那兩個年輕美麗的女人變成了鬼魂飄蕩到閣
樓上,她們沒有形狀仍然美麗,沒有顏色仍然美麗,我一步一步往上走,總是走到
一半就停下來,我既好奇又害怕,說不害怕不是真的。在黃昏,我總是堅持不到閣
樓去,而在白天,我搜遍閣樓的所有角落,沒有發現夜晚竊竊之聲的出處。我總是
一無所獲。

    關於鬼魂的傳說還來自一條河,這條流經B鎮的河有一個古怪的名字,叫「圭」。
在這個瞬間我突然想到「圭」與「鬼」同音,無論在普通話裏還是在B鎮話裏,這
兩個字音都是如此相同,在過去的歲月裏,我竟把這個事實完全忽略了,圭河在別
的縣份不叫圭河,而且一直向東流得很順利,到了B鎮卻突然拐彎向北流,過了B
鎮再拐回去,這真是一件只有鬼才知道的事情。七月十四鬼節,B鎮的圭河總是給
人特別深刻的啟示,每年的七月十四,無一例外都要淹死一至兩個孩子,我們在學
校裏接受了無神論的教育之後總要思考這樣的問題:若是世界上沒有鬼的話,為什
麼總會在七月十四這一天淹死孩子?活著的孩子十分認真地向教師提這個深奧的問
題,老師皺皺眉頭說:七月十四快入秋了,水涼,容易抽筋。孩子不甘心地追問:
為什麼總在七月十四呢?老師把眉頭皺得更緊地說:那是湊巧!孩子得不到滿意的
回答,每天放學路過圭河就站在河岸看水,水草在清澈的河水裏繚繞,死去的孩子
常常被它們纏繞,活著的孩子想,水鬼一定就藏匿在水草中間。

    關於鬼的故事就說完了。

    沒有母親在家的夜晚已經形成了習慣,從此便有了永遠的隔膜,只要她在家就
感到不自在,如果跟她上街,一定要設法走在她身後,遠遠地跟著,如果跟她去看
電影,就歪到另一旁的扶手邊,只要她在房間裏,就要找藉口離開。活著的孩子在
漫長的夜晚獨自一人睡覺,肉體懸浮在黑暗中,沒有親人撫摸的皮膚是孤獨而饑餓
的皮膚,它們空虛地擱淺在床上,無所事事。

    我意識不到皮膚的饑餓感,只有多年以後,當我懷抱自己的嬰兒,撫摸她的臉
和身體,才意識到,活著的孩子是多麼需要親人的愛撫,如果沒有,必然饑餓。活
著而饑餓的孩子,是否有受虐的傾向?

    因此處於漫長黑暗而孤獨中的多米常常幻想被強姦,這個奇怪的性幻想是否就
是受虐狂的端倪?想象被追逐,絕望地逃到一處絕壁跟前,無路可去,被人抓獲,
把衣服撕開,被人施以暴力,被人鞭打,巨大的黑影沈重地壓在身上,肉體的疼痛
和疼痛的快感。在疼痛中墜入深淵,在深淵中飛翔與下墜。這是多米在童年期想象
的一幕,就像多米在幼年時所做的夢到了成年之後往往有所對應一樣,被強姦的幻
想在她的青春期也變成一件真實而帶有喜劇性的事件。

    想象與真實,就像鏡子與多米,她站在中間,看到兩個自己。

    真實的自己,鏡中的自己。

    二者互為輝映,變幻莫測,就像一個萬花筒。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那件事情。多米在黯淡的大學時代除了在王的上鋪的蚊帳中
回憶往事,就是拿一本書到山上去。那是一條僻靜的小路,因為離宿舍太遠,又要
爬山,去的人極少。多米避開了人群,感到安全而滿足。開始的時候,多米警惕著
沒有人的另一種危險,她瞪大眼睛,將小山包的一石一木看了又看,看得明明白白,
一覽無餘,在一個沒有藏匿之所的地方,有什麼危險可以藏起來呢!多米很快就放
心了,在大學四年級整整一年中,多米在沒有課的下午總是到那裏去,那裏比蚊帳
更舒服,蚊帳是小家園,山包是大家園,有了家園的人是多麼幸福,多麼自由,家
園裏的一草一木是多麼親切。於是在一個大霧天,多米坐在山包最高處寫詩,一個
看不清五官的人從她的正面走來,她聽見他問:W大的職工宿舍在哪裡?聲音十分
年輕,多米扭頭去指一排房子,說時遲那時快(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詞),五官不
清的年輕人一個箭步沖上來,把多米摁倒在地上,他用手緊緊卡住多米的脖子,用
了全身的力壓在手上,多米睜著眼睛,看到天空正在迅速暗下去,呼吸起來困難,
氣快進不來了,眼睛發黑,就像掉到深淵裏,多米想:完了。她飛快地想,這是一
個夢,她又飛快地否定:這不是夢,這下真的完了。就在她覺得快要氣絕的時候,
那人鬆開了手,多米覺得胸口一松,空氣長驅直入,多米軟綿綿地睜開眼睛,看到
天空一下又亮了,白色的霧亮汪汪地在她的頭上浮動,身下的石頭硌得有些疼痛,
她想她的頭肯定沾上泥土了。她聽見那人气喘吁吁地說:我要和你發生關係。說著
便動手拖多米,他艱難地拖了幾步,多米說:算了,我自己走吧,你把我的鞋拖壞
了。那人虛張聲勢地說:不許你叫,不然我把你的鼻子咬下來。

    關於咬鼻子的傳說是那一年流傳甚廣的失戀報復故事,有如今天的潘平硫酸毀
容案,談戀愛和不談戀愛的人都知道,咬鼻子說的是一個男青年失戀之後一怒之下
把女友的鼻子咬掉了,事情傳出之後又引來不少效仿者,一時間,被咬掉的鼻子紛
紛出現在祖國各地,成為鼻子尚在的女孩們的陰影。多米想:他是會說到做到的。
那人一隻手緊緊抓著多米的手腕,說:去防空洞。多米順從地走著,她腦子十分清
醒,她奇怪自己這種清醒和順從,她清醒地想:呼救是沒有用的,沒有人。她將忍
受這件事,將把它看成是一場夢,既然沒有人知道,它就是不曾存在過的,就的的
確確是一場夢。如果不幸留下一個惡果,她將獨自處理掉。

    當多米適應防空洞的光線之後,她吃驚地發現,這個強暴者是一個明眸皓齒的
男孩,皮膚白嫩,透著一層紅暈,特別顯眼的是他的嘴唇,像少女一樣紅嘟嘟的,
多米班中的男生沒有一個有這樣的嘴唇,多米看見他唇上還有一層細細的淡黃茸毛。
他毫無經驗地在多米身上摸索著,他失望地說;你真瘦,他又弄自己的褲子,他發
現多米在看他,便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絹蓋著多米的眼睛,說:不許看,然後他
不放心地到角落里弄自己的身體,好一會才喪氣地過來說:算了,我今天可能太累
了。他把手絹從多米臉上拿掉,他們對視了一會,男孩說:你太瘦了,營養肯定不
好。算了,你走吧。多米說:我的詩本子還在山上呢,你去幫我找回來。男孩問:
你是W大的學生嗎?多米說:是。男孩說;我很喜歡大學生,我們交個朋友吧。

    他們走上山包,多米的詩本子歪歪斜斜地躺在原地,封面被石頭刮破了一塊,
蹭了一些泥,多米如獲至寶地撿到手裏說:想不到還在。她揀了一塊石頭坐下,男
孩坐到她身邊,說:我挺喜歡大學生的。多米問:你多大了?二十一,他說。多米
說:你比我還小三歲呢!男孩問:你有沒有男朋友?多米說:沒有。男孩說:我會
經常來看你的。

    多米說:你剛才快把我掐死了。男孩說:我當時很害怕,又想試一次,後來我
看到你的臉成了紫色的了,才一下松了手。

    你是第一次幹這種事嗎?

    是。

    你叫什麼名字?多米問。

    你叫什麼名字?男孩問。他們互相交換了名字。事隔多年,我已經記不清這個
男孩的名字了,只記得他姓王,名字好像是國慶或建國。他詳細地告訴我他所在的
工廠怎麼找,希望我去找他。他說他的外公曾經留學日本,他母親希望他上大學,
他考了三年沒考上。

    多米和男孩坐在山頂的石頭上,聽著男孩說他自己的事情,多米想單調的讀書
生活竟然就這樣充滿了她四年的光陰,毫無光彩和刺激,這點奇遇是多麼彌足珍貴,
絢麗難得,就像天上的彩虹。多米不禁說道:以後我要把這件事寫成小說。男孩一
聽立即嚴肅認真地說:千萬不要寫,你周圍的人會對你不好的。他不解地問:你怎
麼會想到要寫這些呢?他十分負責地要多米打消這個念頭,他反復說:你要是寫了
以後你丈夫會對你不好的。

    下山的時候他們路過了一家小賣部,男孩跳進去買了麵包和汽水,已經是中午
一點多了。分手的時候男孩又問:你願意我做你的男朋友嗎?這句像耳語一樣的話
使多米猝不及防,這樣的話從一個強暴者口裏說出來,真是新鮮極了。

    一個黑眸紅唇的英俊男孩,走在多年前大學宿舍後的小路上,他被濃霧所籠罩,
他的臉出現在霧中,像霧中的花朵一樣美麗,他懸浮在W大學黯淡的日子裏,是難
得的一點奇跡。

    誰也不知道這個奇跡,王也不知道,她問我中午怎麼不回來吃飯,我如實地說
吃了麵包,但躲在麵包後面的離奇故事和故事中的紅唇男孩她一無所知。其他的同
學進入不了我的內心視野,她們在我的眼前走來走去永遠只像我的背景,我們互不
相干。我在同窗們的身影中秘密地嗅著那個霧中山頭的秘密,這個秘密散發出隱隱
的霧氣。

    過了一個星期,天氣晴朗,我在宿舍裏亂翻書,從外面進來的同學說:多米,
有一個男孩找你。

    當時是冬天,我們那一屆在春天入學,在冬天畢業,我們快要畢業了,我們已
經考過了試,正在等待分配,我們一輩子都不用考試了,我們感到無比幸福和輕鬆,
隱秘的戀愛關係一下全都公開了,遠在外地的未婚妻和未婚夫們也都一個個地來到
學校,他們分別被安排在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他們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宿舍裏是
前所未有的熱鬧,像過節一樣,在白天,大家紛紛上街,去玩沒玩過的地方。在空
蕩蕩的房間裏,我聽見室友的聲音說:多米,有一個男孩在樓下等你。

    我走下樓,一眼就看到那個紅唇男孩正著急地朝樓梯張望,他手上提著一大提
兜水果,看見我他有些局促,在大學的校園裏,當工人的男孩有些手足無措,他低
著頭,全沒有了強暴者的勇猛。最後他問我能不能留在W城,我說大概不能,我可
能去的地方離W城很遠。他歎了一口氣就低頭不語了。我答應他,一旦分配結果出
來,我就寫信告訴他。

    然後我們就分手了,過了幾天,分配方案出來,我回N城。同窗們紛紛捆紮書
籍,托運行李,陸續離校,人走室空。從此和W城沒有了任何聯繫,這個叫王建國
或王國慶的男孩今又在何方?


--
——昨晚怎么了?
——喝高了,骑着我的栗色马闯了红灯。
——后来呢?
——到筒子河饮了马,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去交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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