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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ldwolf (破衣裳||■漂来,桐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转寄] 第一章 鏡中的光-5 buck (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8月23日17:14:12 星期四),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wildwolf 的信箱 】
【 原文由 wolfinmoon.bbs@ytht.net 所发表 】
发信人: buck (花花羊), 信区: To_Be_Continued
标 题: 第一章 鏡中的光-5
发信站: 一塌糊涂 BBS (Wed Mar 28 09:24:51 2001)
5
當我要描述另一次與女性身體觸碰的感覺時,我的眼前立即出現了大學宿舍倚
山而砌的臺階。在W城寒冷的冬天,那個把洗澡叫做沖涼的女孩總是從山腳的熱水
房提一桶熱水回到陰冷的洗漱間,縮在有隔牆的供夏天洗澡的地方洗冬天的澡,她
執迷不悟,死不改悔,她不知道到澡堂裏洗澡有多暖和,在宿舍裏洗澡有多冷,而
且洗不乾淨,而且要提水上山,北方的同學對此大惑不解。多米卻一如既往地堅持
了兩個冬天,沒有什麼力量能改變她的生活習慣,沒有什麼力量能迫使她投入那個
集體赤身裸體的地方,她從小就知道,那是一個可怕之地。在冬天的下午,瘦小的
多米拎著一大桶熱水搖搖晃晃地走上臺階,白色的水汽在她的面前雜亂無章地升起,
擋住了她的臉,誰能知道這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呢?
後來有一天,在三月份,學雷鋒的日子來到了,全班坐著大卡車去挑塘泥,我
至今也沒弄清楚挑塘泥是幹什麼用的,總之我們在棉衣裏捂出一身汗,迫切需要洗
澡。那天是星期三,洗澡堂不開放,學校破例給義務勞動的同學們免費洗澡,我猶
豫到最後一刻,被同屋拉去。我一路緊張著,進了門就開始冒汗,我用眼睛的餘光
看到別人飛快地脫去衣服,光著身子行走自如,迅速消失在隔牆的那邊,我胡亂地
脫了外面的衣服,穿著內衣就走到了噴淋間,只見裏面白茫茫一片,黑的毛髮和白
的肉體在濃稠的蒸汽中飄浮,胳膊和大腿呈現著各種多變的姿勢,乳房、臀部以及
兩腿間隱秘的部位正仰對著噴頭奔騰而出的水流,激起一連串亢奮的尖叫聲。我昏
眩著心驚膽戰地脫去胸罩和內褲,正在這時,我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叫出我的名字,
我心中一驚,暫態覺得所有的眼睛都像子彈一樣落到了我第一次當眾裸露的身體上,
我身上的毛孔敏感而堅韌地忍受著它細小的顫動,耳朵裏的聲音驟然消失,大腦裏
一片空白。
我感覺到了身上的寒冷,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叫我,她說:小林,小林(七七
級班級裏的稱呼有點像單位,她們之間的年齡相差十幾歲,這種稱呼比單位裏的程
式性稱呼多了一層溫馨),你到我這裏來,這有地方。我聽出這個聲音是王發出來
的,她比我大十歲,剛生了孩子就來上大學。我抱緊雙肩,順著聲音朝她望去,我
一眼就看到了她鬆軟下垂的腹部和碩大的乳房,她正用手在那上面搓揉,我一下覺
得無地自容,我不敢看她,也無法讓自己到她那裏去。我站在澡堂中間,覺得孤獨
極了。白色的蒸汽保護著那些跟它親近的人們,她們在它中間像美人魚和仙女,如
魚得水,如仙女得雲。我雖然近在咫尺,卻與我全然無關。
我絕望得就哭了出來,這時王從人堆中走出,她牽著我,一直把我牽到噴頭的
下方,她說:小林,你不要怕。溫暖的水流從我的頭頂一直流下,在水流中我一再
聽見一個溫暖的聲音對我說;小林,你不要怕。這個聲音一直進入我的內心,我終
於忍不住哭了起來,眼淚如注。(以上三段摘自《回廊之椅》)
有一個女孩,我認識她的時候我二十七歲,她二十一歲,她當時是N城大學的
學生,叫南丹。南丹是我所在省份的一個縣名,在我的印象中,南丹在非常深的深
山裏,而且是瑤族縣份,這個女孩是上海人,她的父母給她取了這樣一個名字,顯
然是對這個縣份一無所知。這使南丹這個名字在N城格外易記和不同凡響,聽到這
個名字我們首先一愣,然後就記住了。
南丹是我生命中第一個追求我的女孩,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正是由於這個
比我小幾歲的女孩,我才找到了我作為一個女人的自我感覺,這種感覺我從幼年時
代起就喪失了,我從來就不會撒嬌,不會忸怩作態,不會風情萬種,我像一個中性
人一樣生活,我對所有的男性沒有感覺,反過來,他們對我也沒有感覺(在南丹進
入我的生活之前),同時,我一點兒也不需要什麼愛的感覺。
因此我衣著隨便,從不修飾自己,我從來想不到要化妝,我用的第一支口紅是
南丹送給我的,而她本人就像這支口紅一樣,對我有著劃時代的意義。
不記得她是怎樣突如其來的,不知道她在別的場所見沒見過我,我反正是沒聽
說過她。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她已把我的詩背得滾瓜爛熟,比我自己還要熟悉它們,
她在抬高我的詩的同時把我在N城的詩壇敵手貶損得體無完膚,這極大地滿足了我
的虛榮心,我當時就把她視為了知己,稱她為我唯一的朋友。後來我想到,這無疑
是她的手段,這並不是說我的詩沒有她說的那麼好,在我看來,我的詩永遠是好的,
問題是南丹是一個極端狂妄、目中無人的女孩,她把那一年走紅的女作家逐一批判,
把她們說得一無是處,並且大言不慚地聲稱,如果她搞文學,就一定要拿諾貝爾文
學獎。她有許多宏偉的計劃,她相信她能當一個優秀的電影導演、優秀的電視節目
主持人、優秀的劇作家等等。她的狂妄也許不無本錢,她的確是N城大學裏最出類
拔萃的女孩,在亞熱帶校園遍地橄欖色的塌鼻子女生中,一個修長白皙的上海女孩
是多麼的獨一無二,何況南丹各科成績最次也是全班第三,一次全校英語競賽還得
了第二名,用南丹的話說,就是殺遍天下無敵手。
她還錯誤地認為自己很漂亮,其實她除了白一點兒,五官均不可取,她臉部的
線條太硬,一看就是意志過於堅定,全然沒有一般女孩的柔和,這使她顯得比實際
年齡大得多,甚至顯得比我還大,她常常喜歡讓人猜她的年齡,而所有的猜測結果
都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這是南丹唯一的挫折。
就是這樣一個女孩,一見面就對我極感興趣,這在很長的時間裏使我感到不可
思議。後來在我的生活中類似的情況再次出現了,這使我覺悟到,在我身上肯定有
一種使這類女孩一見傾心的素質。後來的那個女孩我將不在本篇中涉及,她是我需
要小心保護的一個秘密,在這個長篇裏,我不能窮盡我的所有秘密。
只說南丹。
當時我在N城的圖書館裏搞分類,每天八小時上班。那是一條像工廠那樣的流
水線,打號、查重、分類、編目、刻目錄蠟板、印目錄、插卡,每道工序有一到兩
個人,這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偷懶,後果馬上就會顯示出來,而且他的下手就會等活
幹。被封鎖在這樣的流水線上是很可怕的。我當時的最大願望、最奢侈的幻想就是
到環衛局去當清潔工,準確地說,是想當一名開灑水車的司機,沒有比這更理想的
職業了,白天不用上班,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就到街上灑水,從東頭灑到西頭,從北
頭灑到南頭,清涼的水絲在闃無一人的路面上掠過,這個場景使我情不自禁地微笑。
這真是太符合我的天性了,我第一怕人,第二怕光,第三睡眠時間比常人多出一倍。
就是在這個幻想開灑水車的階段,南丹出現了。
有一個節日,不記得是「五.四」還是「十.一」,圖書館舉辦了一系列活動,
其中有一項是詩歌朗誦會,南丹說她以為我一定去,所以她就大老遠從西郊趕來,
事實上,越是人多的地方我就越要逃避,這是我的習性之一,在幼稚園的時候就是
這樣,只要人多,即使是遊戲也要逃開,遊戲的歡愉也無法擺脫我對他人的不適。
我躲在房間裏,永遠垂下的窗簾使室內光線暗淡宜人,宿舍離館有二三百米,
所有的人都去前面遊園了,宿舍區一片寂靜,我脫掉外衣,半裸著身子在房間裏走
來走去(寫到這裏,我還是無法斷定是五月還是十月,在N城,能半裸著身子在室
內走動的月份是四月至十一月),這是我打算進入寫作狀態時的慣用伎倆,我的身
體太敏感,極薄的一層衣服都會使我感到重量和障礙,我的身體必須暴露在空氣中,
每一個毛孔都是一隻眼睛,一隻耳朵,它們裸露在空氣中,傾聽來自記憶的深處、
沈睡的夢中那被層層的歲月所埋葬所阻隔的細微的聲音。既要裸露,同時又不能有
風,這樣我就能進入最佳狀態。
我的裸身運動常常在晚上或周日或節日裏進行,在這樣的時間中不用上班,也
沒有人幹擾。N城沒有我的親戚,我又從不交朋友,所有撞上來與我交朋友的人都
因為我的沈默寡言而紛紛落荒而逃。我喜歡獨處,任何朋友都會使我感到障礙。我
想,裸身運動與獨處的愛好之間一定有某種聯繫。「五.四」或「十.一」的那一
天,單位沒有放假,但我把它當成了放假的日子,只要離開人群,離開他人,我就
有一種放假的感覺,這種感覺使我感到安靜和輕鬆。
走了幾個來回之後我開始坐下寫詩,這時我聽到了一陣十分果斷的腳步聲,它
們停在我的門外,敲門聲像雨點打在芭蕉葉上那樣在我的門上響了起來。我正半裸
著身體進入了寫作狀態,敲門聲使我有一種被人捉姦的感覺,我寫詩從來就是偷偷
摸摸的,在單位時跟任何人只字不提,我最怕單位的熟人看到我發表的作品,我暗
自希望所有的熟人都不看我的詩,而所有不認識的人都看我的詩。與肉體上的裸露
欲望相反,我在心理上有著強烈的隱蔽欲。
聽到敲門聲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一動不動,我不咳嗽不喝水,放慢呼吸,不眨
眼睛。不管是誰,堅決不開門。
雨打芭蕉的聲音持續不斷,這是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聲音,節奏堅定持續,富有
耐心。忽然這個聲音變成了一個陌生女孩的聲音,她熟練地喊我的名字,她說:多
米,你開門吧。
這個女孩就是南丹。
這是我的一個極為封閉的時刻,南丹一無所知地闖進來了。她說剛才在詩歌朗
誦會上讀了我的詩,我正感到不好意思,她就眉飛色舞地誇起我來了,她毫不含蓄,
用詞誇張,態度卻又極其誠懇,她口才極好,滔滔不絕,她說話的口氣就像她是一
名N城詩歌界的權威發言人。
她說話的聲音低沈,富有感染力,不同尋常,似乎任何不是事實的虛構,只要
一經她的口說出,立即就變成了斬釘截鐵的事實。
我就是這樣被她的聲音所暗示、所催眠、所蠱惑、所引誘的。
南丹,你這個女巫,你是多麼幸運,你找到了我這樣一個意志薄弱、離群索居、
極易接受暗示的女人,你所有的咒語在我身上都一一應驗了,你的語言就像一個無
形的魔鬼引導我前行,就像一萬枚帶毒的刺嗚嗚地飛向我,使我全身麻木,只剩下
聽覺。
南丹說:你是一個天才。
她的話立即在我幽暗的房間裏辟出了一條奇異的通道,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逆著歲月的氣流我到達了我的少年時光,在那裏我看到了少年時的自己,那時我無
師自通,過目成誦,數學得過全縣第一,化學得過年級第一,那輝煌的歲月如同花
瓣在遙遠的B鎮閃耀,我看到它們被十九歲的一擊所掩埋,現在南丹的話就像一陣
神奇的風,使它們紛紛飄起,隨風而舞,才華如水,重又注入我的心中。南丹又如
一名催眠師,在我半睡眠狀態中發出一個指令,進入我的潛意識,我一覺醒來,煥
然一新。
南丹又說:多米,你知道嗎?你很漂亮。
這話從她口中說出讓我覺得簡直是豈有此理,這話應該由我的男朋友(可惜從
未有過)說的,由她這樣一個比我小六七歲的女孩嘴裏說出來,真是有點恬不知恥。
她第一次這樣說的時候,我生硬地頂撞了她,我說我不漂亮。她毫不生氣,她具體
而細微地說:多米你的眼睛真是非常地美,雙眼皮,水汪汪的,還有你的嘴唇,很
性感,你不要不好意思,這是真的,我最善於以男性目光欣賞女性了,你看你的膚
色,褐色,富有光澤,美極了,中國人不太能欣賞你的美,你要是出國,肯定走紅。
南丹在不同的場合以不同的方式說著以上的話,她的眼睛入神地凝視著我,就
像在欣賞一個美人。也許她的凝視和語言的暗示確實起了很大的作用,將我潛伏的
美質呼喚誘發了出來。我想,美其實是一種光彩,它只出現在那些自信自己美的人
的身上,我的眼睛與嘴唇雖然確如南丹所說的那樣長得不錯,但它們完全淹沒在我
長久的離群索居而形成的對自己容貌的麻木之中了,一個不願意也不需要與人打交
道的人有什麼必要注意自己的容貌呢?容貌是給他人看的,與自己廝守的只有心。
現在一個奇怪的女孩來了,她一眼就看到了你的潛質,她把它們從渾沌的黑暗中一
一找了回來,在那個階段,在南丹深情的凝視下,我的確變得柔和而富有光彩了。
據說在國外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心理實驗,研究者在一所大學的一個班級裏選了
一個全班最醜陋的女孩,他們讓全班的男生誇獎她莫須有的美貌,讓最優秀的男生
追求她,讓女生們嫉妒她。這樣過了一年,一年之後研究者再次來到了這個班級,
他們認不出這個曾經是全班最醜的女孩,她奇跡般地變美了。這就是心理暗示的巨
大威力。
所以我認為是南丹使我找到了一個女人的自我感覺,真是一點兒都不過分,她
讓我化妝,她說你的五官這麼好,稍微化點淡妝強調一下,效果一定很好。從此我
就養成了出門化妝的習慣。南丹在認識我不久就纏著我要我的照片,我說同在一個
城市裏實在沒有這個必要,她固執地要,說她每天都要看,她說她要三張,一張放
在床頭,一張放在教室,一張隨身帶著,我當時並不感到異樣。我想她這麼喜歡我
真是罕見,我把三張折中成一張,她便挑了我的一張最大的黑白照片走了。後來我
聽N大的人說,南丹把林多米的照片挂在了她自己的床頭上。
她便常常來。她總是來。
在熟悉的雨打芭蕉的敲門聲後面,是南丹目光迷離的面容。她總是沒隔兩天又
來了,她總是在告別的時候說她將隔一個月再來,但她總是在第三天的晚上又趕來
了,她一進門就說她控制不了她自己,她一想到還要再過那麼久才能見到我她就受
不了,與其忍受自己的諾言不如立即打破,她常常是飯都顧不上吃就跑來了,然後
用我的煤油爐下點兒麵條吃。
在這樣的晚上,她總是給我帶來一些新鮮的東西,比如她認為好看的書,瑪.
杜拉的《情人》那時剛剛在《外國文藝》上發表,就是她帶來給我看的。她還喜歡
帶來一些音樂磁帶,英文歌和鄧麗君的歌,我們在安靜的夜晚裏一遍遍地聽著這些
曲子。她不厭其煩地把英文歌的歌詞抄在紙上,一次次地催我唱,後來我真的唱了,
我的嗓音和樂感使她大吃一驚,她說:你總是深藏著我意想不到的東西,你比我想
象的還要棒!
自從成年以來,我就沒有在外人面前唱過歌,以至於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到底
會不會唱歌了,在一次次集體活動的卡拉OK中,我總是不敢唱歌,我緊張萬分,想
象自己一開口就失去了音準,一唱就亂了節奏,我一次次地暗示自己不會唱歌,最
後我真的什麼歌也不會唱了。事實上,在我成年之前,小學我就是少年之家歌舞團
成員,中學時代一直是校文藝宣傳隊隊員,在有些學期裏,一、三、五練聲,二、
四、六練舞蹈基本功,這是我們在每天的早操和早讀時間裏的固定內容。我熱愛練
功,每個動作一絲不苟,而且我不怕苦不怕累,富有毅力和獻身精神,每一個難做
的動作我都比別人堅持得久,肌肉的酸痛使我獲得一種隱秘的滿足。在那個時期我
最大的願望就是被招到某個專業的文藝團體當學員,這與我童年時代想當電影演員
的願望如出一轍,我至今弄不明白我這樣一個生性怕人的人怎麼總是一再地想要當
演員,在那個時期,每隔一兩年,就有來自N城的人到學校招生,他們走進正在上
課的班級,陪同的班主任說:全體起立。他們的眼睛在每個人的臉上停留幾秒鐘,
他們一言不發,只是微笑,末了他們沖班主任點點頭,班主任對我們說:請坐下。
然後他們在門口一閃就消失了。下課之後就會有一到兩個同學被通知到教師辦公室
去,被通知的孩子忐忑不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一進辦公室就看到了微
笑著的來自N城的人,班主任說這是歌舞團來招學員的。他們讓孩子唱一首歌,做
一個動作,他們拿軟尺量孩子的胳膊和腿,量體重身高,最後他們總是不滿意,他
們總是空手而歸。
我是多麼想讓他們相中,他們在門口一出現我就緊緊地盯著他們的眼睛,我想
他們一定會看到我的,一定會的,我想我的眼睛十分明亮,他們該首先看到的。我
看到有人朝我微笑了一下,我心裏馬上狂跳起來,這節課我什麼也沒聽見,我嚴肅
地沈浸在我的幻想中,等待那個我一再呼喚的命運的到來。我果然被通知到辦公室
去了,但我的身高像一盆冷水澆在了N城人和我的頭上。
這是我生命的一次大大的挫折,我身高的挫折自此開始,綿延至今。由於個子
矮小,我想在學校文藝隊演主角的願望也總是實現不了,在那個時候,我總是盼望
著能演主角,每個學期都要新排一套節目,劇本一發下來,我就在舞蹈中尋找領舞,
在獨幕劇中尋找女一號,在樣板戲片斷中尋找那些光彩奪目的名字,她們在全國人
民的口中具有廣泛的知名度。那是一個狂妄而自信的時期,我總是在未來的節目中
主角的位置上看到自己的身影,在分派角色的決定性的會議上,我伸長了耳朵全身
緊張著,每當主管老師念出一個主角的名字時,我就想,下一個節目的主角就該是
我了,一個希望破滅後,又等待下一個,總是等到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之後我才失望
地鬆馳下來。回顧我的演員生涯,絕大部分的舞臺時光我都是作為群舞演員或別的
群眾演員度過的,只有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作為B角演過舞劇《白毛女》中的第
一場和第三場,我穿著別人的芭蕾舞鞋,足尖立不起來,稀裏嘩啦演過一場就畢業
了。後來到了高二年級,樣板戲普及到了班級,我才在本班排演的移植樣板戲彩調
劇《紅色娘子軍》中演上了吳清華。而我最為嚮往的芭蕾舞劇中的吳清華身著紅色
綢衣在黑沈沈的椰林裏奮力一躍的身影成了我永難企及的一個夢想。
到了我與南丹相遇的年頭,這一切都蕩然無存了,在我的身上已經沒有了舞臺
生涯的痕跡,我迅速地走向了自我封閉,偶爾有一兩個明眼人判斷我曾經上過舞臺
並想向我證實時,我總是說:不,你們看錯了。
南丹總是使我返回我的原來面目,這是她對我的意義。她辟開一條路,使我走
回過去,重新沐浴。在那樣的夜晚,她有時動員我到酒吧喝咖啡,教我抽煙,她說
抽煙可以不吸到肺裏去,只要一個姿勢和一種感覺,這個比我小六七歲的女孩,我
不知道她怎麼竟擁有一種千錘百煉又十分優雅的姿勢,我正是出於對這種姿勢的欣
賞才學抽煙的。她又要與我一起進舞廳跳舞,她說她喜歡跟女的跳舞,男的身體太
硬,同時還要受他指揮,極不舒服。女人的身體柔軟富有彈性,只要一觸就能產生
感覺,所以她從來都只與女人跳舞。她說前不久她同她們N城大學的一位校花跳了
一次舞,校花太笨,一點感覺都沒有,太讓她失望了。
南丹低著頭低聲說:多米我真想跟你跳一次舞,你的身體非常有靈性,輕盈柔
軟,跳起來一定非常非常好。我說我不想跳舞,我也不會。南丹說:我教你。我說
我不學。南丹說:我求求你了,就一次。我說我堅決不跳,我比你們的校花還要僵
硬,你會失望的。
這樣反復了兩三次,之後南丹就不再堅持了。她說:你不願意的事我不會強求
的,我肯定是遷就你的。什麼事情我都會讓你。她沈吟了一會說:若是遇到我們之
間競爭,有一個很好的機會,但只能要一個,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我不知道會怎樣,
我還是要讓你。
南丹總是自然而然就把我們之間的關係顛倒了,她總是要讓我,教我抽煙,領
我去跳舞,就像不是我比她大六七歲而是她比我大六七歲,就像她是我的男朋友和
保護人。我不停地受到這大量暗示的侵入,有時在恍惚之間覺得她正是我的保護人
和男朋友。
她卻又要穿我的衣服,她對我的衣服表現出熱烈的感情,幾乎我的每件衣服她
都想要,最後我給了她一件我嫌式樣過時而不再想穿的外套,這件衣服現在我想起
來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首先是顏色,我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昏挑了這種棗紅色,
哪怕是深一點兒也好,恰恰是大紅棗的那種紅,光顏色就傻得要命,卻又趕了一種
時髦的擊劍服的樣子,在斜斜的口袋和斜斜的領子邊上各鑲上了米黃色的邊。這衣
服在我買回後壯著膽穿過兩三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勇氣穿了。我惡作劇地送給了南丹,
她如獲至寶,像一個色盲和一個對服裝毫無鑒賞力的女孩穿著這件難看的衣服上大
街。要知道,南丹是一個真正的上海女孩,她的祖父當年在上海就是開時裝店的,
而上海這一個字眼,在我們的眼裏就是時髦。
南丹這個上海女孩心滿意足地穿著這件觸目驚心的衣服在N城的大街上遊逛,
這使我十分地匪夷所思。
這個時候,南丹便開始對我進行愛情啟蒙了,她從N城的另一端給我寫來了一
封長信,信中說同性之間有一種超出友誼的東西,這就是愛,而愛和友誼是不同的,
敏感的人一下就感覺到了。她又說柏拉圖、柴可夫斯基都是同性戀者,羅斯福夫人
在宮中還秘藏女友呢。她說同性之愛是神聖的。最後她說她愛我。
南丹的信還沒寄到我的手裏的時候她本人就趕來了,她走得有些氣喘,臉上化
著妝,顯得比往常漂亮,她仍穿著我的那件難看的衣服。進了門她艱難地說,她實
在不該來,因為這正是期考的日子,第二天上午就有要考的科目,她說她實在控制
不住自己了,這幾天她根本復習不下去,她總是在想我,如果今天晚上不來,她就
過不去了。
當時我十分冷靜,一點兒都沒有呼應她的熱情,當時我滿腦子想的是出名,這
個詞在我的腦子裏換成了事業這樣一個堂皇的詞,我向來是事業第一,愛情第二。
我當時處在事業的低潮期,我為自己的成績得不到N城文學界承認而苦惱。南丹深
知這一點,南丹說,N城算什麼,我一定要讓你在全國出名,她說她能做到這點,
首先她是一個年輕貌美夠檔次的女孩,她可以為了我去跟最著名最權威的文學評論
家睡覺,讓他們評論我的作品。按照南丹的觀點,只要是真正的男人,沒有不喜歡
漂亮女孩子的,只要是男人,天生就願意為女孩子效力,這是其一。其二,她發誓,
一畢業(馬上就畢業了)她就報考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的當代文學研究生,她說
她一定能考上,她從來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她說她一定要成為某某某那樣檔次的知
名評論家。幾個月後南丹真的去考社科院的研究生了,那時我們的關係由於我的緣
故已經淡化了下來,我猜想南丹一定充滿了失落感,但她為了履行她的諾言,她還
專程到北京找了她的導師打聽消息,回來之後她告訴我,導師說按照她的考分,錄
取是沒有問題的。我想這是她對我的最後一次邀請,我的逃跑態度使她傷透了心,
最後她沒有去讀研究生,大概跟我的逃跑有很大關係。
當時我冷靜地說:你明天就要考試了,不復習怎麼行?南丹說她什麼都不管了,
何況不復習也能考好分數。她問我收沒收到她的信。我說沒有。她有些意外,她說
那是一封很重要的信,她這輩子第一次寫這麼長的信。我遲鈍而好奇地問她到底寫
了什麼,她只是說:看了信你就知道了。
她問我正在幹什麼?我說正在寫作,旁邊有人我寫不出來,她馬上說她到外面
轉兩個小時再回來。後來她回來的時候就比較晚了,錯過了公共汽車,她說只好住
在我這裏。
在這之前南丹曾多次說過要在我宿舍過夜,我每次都不容商量地拒絕了,我說
過我從小就不能跟別人睡在一張床上,小時候家裏來了客人,讓我跟母親睡我就會
徹夜不眠,長大之後就更受不了睡覺的時候身邊有人。
南丹說這個晚上她將睡在地上,讓我睡在床上,話說到這個地步,我只好把她
留下來了。
我找出一張隔年沒扔的舊席子,搬出一疊雜誌給她當枕頭(我從來不預備第二
個枕頭),又翻出一條床單給她當被子蓋。我正準備熄燈睡覺,南丹忽然說:多米,
我們一起在床上躺一會好嗎?我猶豫時她又說:就一會兒。
她上床。我在床的裏面,她在外面,她緊貼著床的邊沿,甚至一小部分身體在
床沿的外面,她的意思是儘量使我有較寬的地方,同時她把靠裏的一條胳膊伸到自
己的腦後枕著,這樣我在床上睡得幾乎跟平日一樣寬,我碰不著她(我最怕睡覺時
碰到別人的身體),我跟她的身體之間有一小段難以置信的空間,這是別人辦不到
的,是南丹費心擠出來的,這種只有女性才有的體貼使我懷念至今。
這使我感到舒服和安全,南丹說:怎麼樣,還可以吧?我心情鬆弛地感到了撲
面而來的睡意,竟很快就睡著了。
我睡得跟平時一樣,毫無異常,我已經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我睡到天亮的
時候醒來,一睜眼就看到南丹正側著身在看我,她說;你醒了?我看你睡得很好,
我一直在看你,你睡著的樣子真好看。我問她睡好了沒有,她說她只眯了一小會兒。
這是一個巨大的突破,她是自我母親之後第一個與我同睡一床的人,我說這事
真奇怪,跟別人睡我都睡不著,怎麼跟你就睡著了呢?
南丹很高興,她說以後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她匆匆忙忙趕回學校考試去了,
說下午她要復習明天考的科目,晚上再來。
誰知剛到中午南丹又來了,她說在學校她心神不寧,乾脆把書帶到我這裏看。
下午我們過得很安寧,館裏政治學習,我溜回來抄稿,她坐在我的床上看書。
晚上睡覺的時候,因為有了前一夜的經驗,我十分鬆弛,我用舊衣服給她做了
一個枕頭,仍然讓她睡在外面,她仍然把靠裏的胳膊伸到自己腦後枕著,以便給我
留出更多的地方。她顯得比昨夜興奮,眼睛亮晶晶的,我說你明天還要考試,還是
早點兒睡。她便不作聲。她睡覺很安靜,一動不動,我已經完全適應她了。
我睡著後不久就開始做夢,夢見我和南丹之間隔著一個醜女孩,這女孩長著一
張成人的臉,很模糊,我竭力想看清她的臉,但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身體十分短,
只有我的一半那麼長,這醜女孩湊近我的臉,她先是在我的臉上各處聞聞,然後她
開始親我,親我的臉和嘴唇,我在夢中感覺到她的嘴唇有些發燙。她動作很輕,我
想她很快就會走開的,不料這醜女孩竟把手伸到了我的衣服裏,她的手觸碰到我的
乳房的那一瞬間我在夢裏嚇得驚叫了起來,我的驚叫把夢趕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這夢又回來了,我倦意十足,不耐煩地朝這夢中的女孩打了一
巴掌。這樣重重復複到了天亮,我睜開眼睛,看到南丹仍像昨天清晨那樣側著身子
看我。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她神態自然,沒有任何異常的痕跡,我就問她昨晚睡得
怎麼樣,她說睡得很好,只是早早就醒來了,她說等我醒來她就起床回學校考試。
我說我睡得可不好,我向她仔細講了那個夢,南丹很嚴肅地說:多米,你太緊
張了,太不信任我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是一個很理智的人,我絕不會幹你不願意
幹的事,你放心好了。她又分析我的夢,她說那個夢中的醜女孩實際上是我的潛意
識,實際上,我是害怕我自己。
她這句話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我,使我感到一陣驚悸,一股寒冷的氣流從遙遠的
深處注入我的頭頂,並立即流遍我的全身,我的頭髮絲和指甲蓋全都變成了驚弓之
鳥。
南丹回學校考試了。我下意識地去把門裏的插銷插牢,然後我無力地癱倒在床
上。
南丹的話使我想起了消失已久的一件往事,非常多的歲月過去了,把這件事掩
埋得毫無痕跡,我已經徹底把它忘記了,南丹的到來使我產生了某種隱約的不安,
一開始我就感到她是一個對我有著特殊意義的人,我覺得她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句話
都隱藏著一個玄機,這些玄機像一些鋒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劃開我以往歲月的重重
黑暗,它將帶給我那個隱藏在最深處的東西嗎?
那個東西越來越近地向我走來,它突破了我的潛意識,到達了我的夢中,而南
丹的話像一道閃電,瞬間把一切都照亮了。
那件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在一些自慰的夜晚,我忽然想
到要跟鄰居的女孩幹一件事,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可能是閣樓上堆滿的
男女生殖器模型的反復暗示,加上沒有大人的管束從而人性自由發展的結果。女孩
叫莉莉,她的母親對她管教很嚴,她家是B鎮唯一的一家北京人,她平時總是穿著
一雙包頭的男式小涼鞋,我想她母親准是為買不著女兒的涼鞋而大傷腦筋。莉莉比
我大一歲,我卻要引誘她幹壞事。當時防疫站修房子,她家暫時搬到婦幼站。在漫
長的白日裏,我說:莉莉,你見過大人生孩子嗎?她說沒有,她說大人不讓小孩看。
我說我們不管大人,我們自己生孩子。莉莉很好奇地跟到我家,我讓她脫鞋上床,
然後我從抽屜裏翻出一些消毒棉球和棉簽,我把蚊帳放下,我說我們自己來生孩子,
我先幫你生,然後你再幫我生。
我讓她把褲子脫掉,兩腿叉開,我看了看,又無師自通地把枕頭搬到她的腰下
面墊高,然後我說:好了,現在你閉上眼睛吧。我用棉球在她粉紅嬌嫩的地方很輕
地動作著,按照我的理解和創造,我將所能想到的辦法盡可能使這個過程複雜化。
最後我說:好了,現在輪到你給我做了。我愉快地躺到她剛才躺的位置,閉上了眼
睛,莉莉好半天沒有動靜,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著急地催她,說:剛才我怎麼給
你做的你就依樣給我做就是了。她拿起棉球,在我的那個部位潦草地蹭了幾下就算
了,我不滿意,讓她重來,重來她還是那樣。在這之後,我們又進行了兩三次。我
們給這件事取了一個代號,叫「保和平」,現在想來,這個代號實在不倫不類莫名
其妙。與莉莉不同的是,她只是對這件事情的神秘性感興趣,而我則是對這事的過
程、對這過程所產生的快感感興趣。但我總是失望,莉莉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她根
本搞不清楚哪裡是最敏感的部位。這注定了這件事情不能持久下去,果然,兩三次
之後她就厭倦了。不久,防疫站的房子修好了,莉莉搬了回去。過了一兩年,我長
大了一些,知道這是一件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情,我讓自己忘掉它,於是就真的忘掉
了。
回憶起這件事使我萬分恐慌,我十分害怕我是天生的同性戀者,這是我的一個
心理痼疾,它像一道濃重的黑幕,將我與正常的人群永遠分開。我頑固地抵抗這個
想法,我冥思苦想,終於想起了有一權威性的著作,曾提到大人該怎樣看待男女兒
童之間的性遊戲,權威認為,大人對此可以置之一笑,因為即使男孩女孩生殖器互
相接觸,由於孩子的生理未成熟,性交並不能真正實現,因此這只是一種遊戲,大
人完全不必驚慌失措。依此類推,我與莉莉的勾當也只是遊戲,我不必把那麼沈重
的字眼往自己頭上放。
這個想法使我放下了心。
我剛放下了心,南丹就考完了試趕來了,她說明天還有最後一門,是考查課,
只打合格與不合格兩種分數,這就更不用復習了,她慫恿我跟她一塊兒逛大街。於
是我們各自化了妝,換上了好看的衣服互相欣賞了一番就上了大街,路上她又誇我
說:多米,你化了妝真是美極了,真像東南亞美女。她的目光和語調把我搞得很不
好意思。我們逛了時裝店,並到一家像樣的餐館吃了一頓,之後又到一家酒吧喝酒
抽煙,搞到十一點多才回。
十分累,胡亂洗了就上床睡覺。我睡得很沈。但到半夜的時候,那個使我害怕
的夢又出現了,還是一個面目醜陋的小個子女孩,躺在我和南丹中間,她抬起頭來
看我,她摸摸我的頭髮,又摸摸我的臉,然後把手從我衣服的領口裏伸進去,這時
我忽然發現這醜陋女孩的臉頃刻間變成了南丹的臉,我嚇得尖叫了一聲。
我掙紮著醒來,看到身邊的南丹很安靜地呼吸著,一副恬靜入睡的樣子,我想
這可能只是一個夢,並不是真的。
我輾轉反側到天亮,我警惕而緊張地注視著南丹的一舉一動,她似乎一無所知,
十分坦然。她說她回學校考完最後一門課程,完了就到我這裏來,並說有兩盒新帶
很好,她一定記得帶來。
她走了之後我去上班。九點半郵件來了,有一封南丹的信,信是幾天前寫的,
不知為什麼才到。我打開信,看到滿篇都是對同性之愛的熱烈讚美,她的文字像一
些異樣的火苗在我面前舞蹈成古怪的圖案,又像一雙隱形的眼睛直抵我的內心,發
出一種銳利的光芒。這封信我沒有再看第二遍,我把它放在我衣服口袋裏,有一種
心懷鬼胎的感覺。工間休息的時候我偷偷溜回宿舍,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快把
這封信毀掉,那些語言就像一些來路不明的惡魔,與我內心的天敵所對應,我唯一
的想法就是殺死它們。
我與南丹的關係在這個瞬間就結束了。在這個時候,在此刻,當我寫下這句話,
我就看到了灰色片狀的灰燼像蝴蝶一樣在我眼前飛舞,它們是那封信的殘骸(它們
曾經飽含了那個年輕女孩的生命液汁和深厚的愛意),它們灰色易碎的臉頰觸碰到
我,我感到了它那細小粉狀的質感,與此同時,我聽見一聲心臟破裂的聲音從往昔
的門縫中傳來,使我凝神良久……
南丹後來奇怪地消失了,她大學畢業後沒去念研究生,不知是沒考取還是考取
了不上。她分在了N城一個很不錯的單位,但她只上了幾天班就不去了。我想起她
說過,她是一定要出國的,她說只有在國外才能找到她需要的生活。她說她出去後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說:我出國後你千萬不要發胖,我出去站穩腳跟就會來接
你的,你要是胖了,我會很失望的。
我想,南丹肯定是去美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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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怎么了?
——喝高了,骑着我的栗色马闯了红灯。
——后来呢?
——到筒子河饮了马,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去交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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