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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表弟 14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Nov 28 15:55:03 1998), 转信
除了那一句话,我也再寻找不到什么更适当的话。她叮咛我:“你以后在他面前,千万
要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人特敏感!更不能把我的底牌暗示给他。那你就会把我正在进行
的事搅得一团糟!你明白么?其实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一切。可我今天太想对一个人说说了,
要不我怕我会憋闷出心病来……”
我郑重地说:“如果你希望我发誓,我就发誓。”她说:“那倒不必。”
说完笑了……
那一天她总算是心情舒畅地离开了我家。起码使母亲和我感觉是那样。
她走后,母亲对我说:“要不,哪天,把他俩都找来,我出面,替他们做个主,把他们
的事儿定下得了!也算我老了老了,又做了件成人之美的事儿……”
我不得不以警告的口吻对母亲说:“妈,你可千万不要乱来!”
母亲不解地说:“这怎么是乱来呢?两个好孩子,又都是大学生,将来又都能分在北
京。不是挺合适的一对儿么?”我耐心地说:“妈,现在又不兴订婚那一套了,你想替他们
做个主,就能做得了主么?你趁早打消这种念头吧!”母亲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也
是。要说呢,我更喜欢索瑶。心眼好。有情有义的……可小冰这孩子,从那么穷那么老远的
一个地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人家孩子可多不易啊!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也认识不少的
人,到他毕业的时候,你就不能也帮帮他?……”
我已经被搞得很心烦意乱了。
我有些起急地对母亲说:“妈,你已经有四个儿子了,我大哥至今还在医院,你这一辈
子还没操够心么?还认下左一个干儿子右一个干儿子去操心!毕业分配的事,是我想帮,就
能帮得上的嘛!我有那么大能耐么?绝不许你替我吐这种口风。你要是对人家主动承诺了,
到时候你负责!再说人家索瑶已经着手进行了,那已经是不太成问题的问题了,显不着你,
也*圆蛔盼遥*
“你看你,你看你!”母亲面呈愠色了,“我不过就这么絮叨絮叨,你倒发起脾气来
了!你给我买车票,我明天走,不在你这儿受你呵斥!……”
三
很久一段日子里,“表弟”没再来过。“表妹”索瑶也没再来过。渐渐的,我将他们都
忘掉了。偶尔想起,也不过就是偶尔想起罢了。并且,随后便又都忘了。原来这世界,能被
我们真正挂记在心的人,除了自己至爱的人和至亲的人,实在不太多。原来有些人,一旦闯
入我们的生活,也便随他们闯入。一旦从我们的生活中隐失甚至消失,我们竟不觉得真的缺
少了什么。何况,“表弟”、“表妹”,原本不过是戏言。是一种八竿子也搭不上的莫须有
的关系。所以,我有时想起他们,倒是觉着忘也忘得心安理得。无疚无愧。
母亲当然常常念叨他们。说又很久没吃饺子了。我说您不怕麻烦您就包吧!母亲必会
说,家里连个客人都不来,包也包得没意思。吃也吃得没意思。我说几乎每天都有人来,不
全是客人么?母亲说,每天来找你那些人,那也能算得上是客人么?他们来找你,不过就为
一件事儿,讨稿子。你接待他们,不过就为发表。你们那是纯粹的“工作关系”。倒好像只
有“表弟”和“表妹”,才名正言顺的算是客人。
我认为是母亲不甘寥落和寂寞,往往一笑置之。忽然有一天,久违的“表妹”来了。那
时已是冬天了。我记得那一天特别冷。我记得她是晚上八点多骑自行车来的。也没围条围
巾,脸颊、鼻尖冻得通红,一进屋就往暖气前凑。母亲当然对她亲热得没比。拉着她双手,
就想和她一块儿坐在沙发上,摆开阵式长谈久叙。她很抱歉地说她没时间坐了。她说她没戴
手套,手指尖儿都冻麻了,得在暖气上焐焐。她说学校还差十几天才能放寒假,不过她父亲
病了,她被允许提前十几天探家,她说已经买好了明天的车票。和姐姐一起走。她说她主要
是不放心“表弟”,似乎总觉得,在这个寒冷的假期里,若没有她在他身边,他不定会出什
么事儿。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我问她,他们之间是否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她摇头。她
说,当然也许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不过是自己对他太过虑了。她说,她走后,就把“表
弟”托付给我这位“表兄”了。希望他不来,我也能到学校去看他一二次。她说要不托付这
件事儿,她真的是有些放心不下……毕竟,我属性情中人,我受了挺大的感动。
我连连保证:“一定的!一定的!……”
母亲干脆是在抹眼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姑娘呀,你放心,你放心,学校一放假,
我就让你表哥把他接到家里来住!……”
她就一下子拥抱住母亲,和母亲贴了贴脸,还吻了母亲一下,说:“大娘你真好!我要
给你捎回来一个药枕头。我们那儿也生产药枕头……”
她连坐也没坐,始终站在暖气前,和我和母亲加在一起说了十五六分钟的话,就走了。
母亲这儿那儿要给她寻找出双手套戴,她没等。她说,她还没收拾东西呐……来也匆匆,去
也匆匆。我追出门想陪送她一段路,却又没带下自己的自行车钥匙(不是故意的)。眼见她
骑上自行车,逆着北风,消失在冬天的黑夜里……几天后,在母亲的提醒之下,我正打算出
门到大学里去看看“表弟”,他却“光临”了。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所穿那身单薄的衣
服。严格讲,从上到下,那都不能算御寒的冬装。
我说:“我正想到你们学校去看看你呢!”
他说:“我也挺想大娘的,来看看老人家。”
偏偏母亲不在家,买东西去了。
我又说:“你很久没来了。”
他说:“很久没来了。”
“外边冷吧?”
“冷。”
“都考完了?”
“嗯。”
“考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不过全及格了。”
我自感交谈颇为涩滞。我告诫自己须臾不要忘了“表妹”的叮咛,有意识地避免可能会
使他猜测什么的话题。而他,分明的,经久突至,内心里不无猜测。
因为他似乎打趣儿地问:“我没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吧?”
我听出那不是打趣儿的话。我看出他不是打趣儿的样子。我觉得他问得并不轻松。我猜
想他一路来时,肯定也这么问过他自己好几遍。
我有点儿做作地笑了。
我说:“你干吗儿这么认为?”
他也笑了。笑得极不自然。有心事。
“这段日子里,她再没单独来过?”
“索瑶?……没来过。”
“一次也没来过?”
“噢,她走前的晚上来过一次。只呆了十几分钟。”“干什么来了?”
“临回家前告别一下。”
“她……聊了些什么?”
“没聊什么。才呆十几分钟,能聊什么?”
“这人……也不邀上我一块儿来!”
我有些替索瑶不平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对她好点儿?”
他愕异地看着我。惊讶于我的话所流露出的立场倾向。我急忙弥补地*炙担骸澳腥*
么,应当对关心自己的姑娘们好点儿。”
他缄口不言了。
我起身打开壁橱,取出一件半新的军大衣,放在床上。他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局促起
来,竟至于面红耳赤了,他语无伦次地说:“我接受……我诚心诚意地接受还不行么?但是
我不要……我坚决不要啊!……”
我理解他的话——诚心诚意接受我对他的批评,但坚决不要我想送给他的大衣。
我说:“我也没想送给你。借你穿。这是我在兵团时发的,送给你我还舍不得呢!你不
至于觉着穿了有损你的形象吧?”他极窘一笑:“行。是*栉掖揖痛!*
我试探地问:“没事儿的话,今天干脆就住这儿怎么样?”他说“有点儿事儿。”
我不禁“噢”了一声。暗想肯定非比寻常的一件事儿了。“我……我手臂上长了一
个……肿物……”
“肿物?……”
他捋起了袖子。在他的左前臂,肘弯以下一寸处,静脉旁明显地凸起了一个蚕豆大小的
瘤子。
我轻轻按了按,问:“疼么?”
他摇摇头。
“发现多久了?”
“一个星期。刚发现的时候,才黄豆那么大。”
对这方面,我有一些常识。因为阅读各类医书,也是我较主要的消遣的一种。
“我在你书架上,看见过一本关于癌的书。我想,我想借回去翻翻。不知道你那本书还
在不在?”
我又按了按那肿物,与皮肤并不粘连。根部更大些。而且,隐埋得挺深。我轻轻推了
推,推不动。显然较固定。我想象,那定是蜗牛状的一个瘤。凸起的是“蜗牛”的“壳”
部。寄生在纤维组织或静脉壁上的,是“蜗牛”的“躯体”部分。那绝非粉瘤。
亦非脂肪瘤。
他问:“究竟是什么?”
我说:“当然是个瘤。”
他又问:“你看,会是什么性质的?”
我说:“你别那么紧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脂肪瘤。”他说:“我倒不紧张。但是手
臂发麻。”
我说:“那是压迫了神经。”
他笑了笑,说:“要是没什么大关系,我就不理它了。但……我还是想借你那本书看
看。反正现在刊物上也没特别值得一看的小说,还莫如看点儿专科书,能获得些常识。”他
那笑,是怪勉强的。
那本书当然还在书架上。
我说:“那类书我翻完就卖了。其实你不看也罢。”他愣愣地瞅我。
我说:“那我去给你找找。”
他说:“我和你一块儿找吧?我记得夹在哪一排书之间。”我说:“书架我早又重新整
理过。我可不愿被你翻乱了!”
说罢,我便抽身离开,去到另一个房间,将那本关于癌的书从书架上抽下,藏了起来。
回到他身边,见他的袖子仍未放下来,在瞧着他手臂上那个瘤。像猫研究一只玩具老
鼠。
我说:“没找到。”
他那种研究的目光,转移到了我脸上。
我又说:“压迫神经毕竟不好。不能置之不理。我明天要到医院去开点儿药,你如果有
时间的话,和我就个伴儿,一块儿去看看吧!”
我故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而又轻描淡写。其实我明天无须乎到医院去开什么药。
“有时间!我明天有时间!我一定和你就伴儿,正好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我的建议,分明的,正中他下怀。
他说着就站起来要走。我让他再坐会儿,坐到我母亲回来。他却不肯再坐了。一副心态
不宁的*j惶样子。我也不勉强他,将大衣披在他身上,和他约好在医院门口会面,凭他去
了。
他走后,我独自翻起那本关于癌的书来。
纤维瘤——良性。
纤维肉瘤——恶性。常发生于前胸,前臂。血管和淋巴腺附近。并侵袭血管和淋巴腺,
导致全身性转移……我想,我不借给他这一本书,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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