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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精益求精), 信区: Reading
标 题: 16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Dec 20 16:24:41 1998), 转信
新的蔷薇
因为《语丝》〔2〕在形式上要改成中本了,我也不想再用老题目,所以破格地奋发,
要写出“新的蔷薇”来。——这回可要开花了?
——嗡嗡,——不见得罢。
我早有点知道:我是大概以自己为主的。所谈的道理是“我以为”的道理,所记的情状
是我所见的情状。听说一月以前,杏花和碧桃都开过了。我没有见,我就不以为有杏花和碧
桃。
——然而那些东西是存在的。——学者们怕要说。
——好!那么,由它去罢。——这是我敬谨回禀学者们的话。
有些讲“公理”的,说我的杂感没有一看的价值。那是一定的。其实,他来看我的杂
感,先就自己失了魂了,——假如也有魂。我的话倘会合于讲“公理”者的胃口,我不也成
了“公理维持会”会员了么?我不也成了他,和其余的一切会员了么?我的话不就等于他们
的话了么?许多人和许多话不就等于一个人和一番话了么?
公理是只有一个的。然而听说这早被他们拿去了,所以我已经一无所有。
这回“北京城内的外国旗”,大约特别地多罢,竟使学者为之愤慨:“……至于东交民
巷界线以外,无论中国人外国人,那就不能借插用外国国旗,以为保护生命财产的护符。”
〔3〕这是的确的。“保护生命财产的护符”,我们自有“法律”在。
如果还不放心呢,那么,就用一种更稳妥的旗子:红卍字旗〔4〕。介乎中外之间,超
于“无耻”和有耻之外,——确是好旗子!
从清末以来,“莫谈国事”的条子帖在酒楼饭馆里,至今还没有跟着辫子取消。所以,
有些时候,难煞了执笔的人。但这时却可以看见一种有趣的东西,是:希望别人以文字得祸
的人所做的文字。
聪明人的谈吐也日见其聪明了。说三月十八日被害的学生是值得同情的,因为她本不愿
去而受了教职员的怂恿。〔5〕说“那些直接或间接用苏俄的金钱的人”是情有可原的,因
为“他们自己可以挨饿,老婆子女却不能不吃饭呵!”〔6〕推开了甲而陷没了乙,原谅了
情而坐实了罪;尤其是他们的行动和主张,都见得一钱不值了。
然而听说赵子昂的画马,却又是镜中照出来的自己的形相哩。
因为“老婆子女却不能不吃饭”,于是自然要发生“节育问题”了。但是先前山格夫人
〔7〕来华的时候,“有些志士”〔8〕却又大发牢骚,说她要使中国人灭种。
独身主义现今尚为许多人所反对,节育也行不通。为赤贫的绅士计,目前最好的方法,
我以为莫如弄一个有钱的女人做老婆。
我索性完全传授了这个秘诀罢:口头上,可必须说是为了“爱”。
“苏俄的金钱”十万元,这回竟弄得教育部和教育界发生纠葛了,因为大家都要一点。
〔9〕这也许还是因为“老婆子女”之故罢。但这批卢布和那批卢布却不一样的。这是归还
的庚子赔款;是拳匪“扶清灭洋”,各国联军入京的余泽。〔10〕那年代很容易记:十九
世纪末,一九○○年。二十六年之后,我们却“间接”用了拳匪的金钱来给“老婆子女”吃
饭;如果大师兄〔11〕有灵,必将爽然若失者欤。
还有,各国用到中国来做“文化事业”的,也是这一笔款……。
五月二十三日。
AA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五月三十一日《语丝》周刊第八十一期。
〔2〕《语丝》文艺性周刊,最初由孙伏园等编辑。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在北京创刊;一
九二七年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查禁,随后移至上海续刊;一九三○年三月出至第五卷第五十二
期停刊。鲁迅是主要撰稿者和支持者之一,并于该刊在上海出版后一度担任编辑。参看《三
闲集·我和〈语丝〉的始终》。这里的“改成中本”,指《语丝》从八十一期起由十六开本
改为二十开本。
〔3〕《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七十四期(一九二六年五月八日)时事短评栏有《北京城
内的外国旗》一文,作者署名“召”(燕树棠),其中说到一九二六年春夏间国民军与奉军
作战和段祺瑞执政府崩溃期间,北京“东交民巷界线以外”有人挂外国旗的事。文中空谈
“条约法律”,把依附帝国主义的军阀政客和普通民众不加区别地一概斥之为“托借外国国
旗的势力”,说这是“无耻的社会心理”的表现。〔4〕红卍字旗当时军阀王芝祥等用佛教
慈善团体的名义所组织的世界红卍字会的会旗。
〔5〕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六十八期关于三一八惨案的《闲话》中,诬蔑死
难的女师大学生杨德群说:“杨女士湖南人,……平常很勤奋,开会运动种种,总不大参
与。三月十八日她的学校出了一张布告,停课一日,叫学生们都去与会。杨女士还是不大愿
意去,半路又回转。一个教职员勉强她去,她不得已去了。卫队一放枪,杨女士也跟了大众
就跑,忽见友人某女士受伤,不能行动,她回身去救护她,也中弹死。”但事实上,当日女
师大并未“叫学生们都去与会”,而是学生自治会向教务处请准停课一日。《现代评论》第
三卷第七十期(一九二六年四月十日)登有女师大学生雷榆、李慧等五人给陈西滢的辩诬
信,说明杨德群平时“实际参与种种爱国运动及其他妇女运动”,当日与同学们一同出校,
“沿途散发传单,意气很激昂”,揭穿了陈西滢造谣惑众的险恶用心。
〔6〕“直接或间接用苏俄的金钱”等,是陈西滢诬蔑当时文化教育界进步人士的话。
他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七十四期发表的讨论“节育问题”的《闲话》中说:“家累日
重,需要日多,才智之士,也没法可想,何况一般普通人,因此,依附军阀和依附洋人便成
了许多人唯一的路径。就是有些志士,也常常未能免俗。……他们自己可以挨饿,老婆子女
却不能不吃饭呵!就是那些直接或间接用苏俄金钱的人,也何尝不是如此。”
〔7〕山格夫人(M.Sanger)通译山额夫人,美国人。自一九一四年起,她从
新马尔萨斯主义的观点出发,积极提倡节制生育运动。一九二二年四月曾来我国从事宣传。
〔8〕“有些志士”指那些反对节育宣传的人。如一九二四年五月五日《晨报副刊》载
署名怀素的《五千年之黄帝子孙从此绝矣》一文,曾引用安徽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校长胡晋接
的讲演辞,其中说:“最新潮流之结果,果如何乎。吾一推究之,不禁毛发森然,不寒而
栗。盖其结果,乃一极凶之现象,即‘家破种灭国亡’是也。”“而又有山额夫人之制育方
法,制育药品,以为其助缘。此种新文化,如不能普及,则亦幸耳。多普及一人,即灭此一
人之种。多普及一家,即灭此一家之种。若真普及全国,恐五千年之黄帝子孙,从此绝
矣。”〔9〕关于教育部和教育界为“苏俄的金钱”发生纠葛,一九二六年五月中旬,北洋
政府教育部以首都教育经费困难,特向俄国退还庚子赔款委员会借拨十万元,并拟将此款按
照预算平均分配给北京国立大学、公立中小学、教育部及其分设机关。而当时北京大学等国
立九校教职员则反对这种分配方法,认为此款只能用于北京专门以上学校,因而和教育部发
生纠葛。
〔10〕清末,我国北方爆发了以农民、手工业工人为主的反对帝国主义的义和团运
动。他们采用落后迷信的组织方式和斗争方法,设立拳会,练习拳棒,因而被当时统治阶级
和帝国主义诬蔑为“拳匪”。义和团开始提出的口号是“反清灭洋”,后来一些领导人把口
号改为“扶清灭洋”。一九○○年(庚子),俄、德、美、英、法、日、意、奥八个帝国主
义国家组织侵华联军,残酷地镇压了义和团运动,并攻占北京,迫使清王朝于一九○一年九
月签订了卖国的《辛丑条约》,索取四亿五千万两白银的巨额赔款,这就是所谓“庚子赔
款”。十月革命后,苏俄政府决定退还“庚子赔款”中尚未付给的部分。参看本卷第271
页注〔10〕。
〔11〕大师兄义和团中较小的头领。义和团练拳,约以二十五人为一团,每团立一头
领,称为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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