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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6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Dec 18 20:38:41 1998), 转信
奔月〔1〕
一
聪明的牲口确乎知道人意,刚刚望见宅门,那马便立刻放缓脚步了,并且和它背上的主
人同时垂了头,一步一顿,像捣米一样。
暮霭笼罩了大宅,邻屋上都腾起浓黑的炊烟,已经是晚饭时候。家将们听得马蹄声,早
已迎了出来,都在宅门外垂着手直挺挺地站着。羿〔2〕在垃圾堆边懒懒地下了马,家将们
便接过缰绳和鞭子去。他刚要跨进大门,低头看看挂在腰间的满壶的簇新的箭和网里的三匹
乌老鸦和一匹射碎了的小麻雀,心里就非常踌蹰。但到底硬着头皮,大踏步走进去了;箭在
壶里豁朗豁朗地响着。
刚到内院,他便见嫦娥〔3〕在圆窗里探了一探头。他知道她眼睛快,一定早瞧见那几
匹乌鸦的了,不觉一吓,脚步登时也一停,——但只得往里走。使女们都迎出来,给他卸了
弓箭,解下网兜。他仿佛觉得她们都在苦笑。
“太太……。”他擦过手脸,走进内房去,一面叫。
嫦娥正在看着圆窗外的暮天,慢慢回过头来,似理不理的向他看了一眼,没有答应。
这种情形,羿倒久已习惯的了,至少已有一年多。他仍旧走近去,坐在对面的铺着脱毛
的旧豹皮的木榻上,搔着头皮,支支梧梧地说——
“今天的运气仍旧不见佳,还是只有乌鸦……。”
“哼!”嫦娥将柳眉一扬,忽然站起来,风似的往外走,嘴里咕噜着,“又是乌鸦的炸
酱面,又是乌鸦的炸酱面!你去问问去,谁家是一年到头只吃乌鸦肉的炸酱面的?我真不知
道是走了什么运,竟嫁到这里来,整年的就吃乌鸦的炸酱面!”
“太太,”羿赶紧也站起,跟在后面,低声说,“不过今天倒还好,另外还射了一匹麻
雀,可以给你做菜的。女辛〔4〕!”他大声地叫使女,“你把那一匹麻雀拿过来请太太
看!”
野味已经拿到厨房里去了,女辛便跑去挑出来,两手捧着,送在嫦娥的眼前。
“哼!”她瞥了一眼,慢慢地伸手一捏,不高兴地说,“一团糟!不是全都粉碎了么?
肉在那里?”
“是的,”羿很惶恐,“射碎的。我的弓太强,箭头太大了。”
“你不能用小一点的箭头的么?”
“我没有小的。自从我射封豕长蛇〔5〕……。”
“这是封豕长蛇么?”她说着,一面回转头去对着女辛道,“放一碗汤罢!”便又退回
房里去了。
只有羿呆呆地留在堂屋里,靠壁坐下,听着厨房里柴草爆炸的声音。他回忆半年的封豕
是多么大,远远望去就像一坐小土冈,如果那时不去射杀它,留到现在,足可以吃半年,又
何用天天愁饭菜。还有长蛇,也可以做羹喝……。
女乙来点灯了,对面墙上挂着的彤弓,彤矢,卢弓,卢矢,弩机〔6〕,长剑,短剑,
便都在昏暗的灯光中出现。羿看了一眼,就低了头,叹一口气;只见女辛搬进夜饭来,放在
中间的案上,左边是五大碗白面;右边两大碗,一碗汤;中央是一大碗乌鸦肉做的炸酱。
羿吃着炸酱面,自己觉得确也不好吃;偷眼去看嫦娥,她炸酱是看也不看,只用汤泡了
面,吃了半碗,又放下了。他觉得她脸上仿佛比往常黄瘦些,生怕她生了病。
到二更时,她似乎和气一些了,默坐在床沿上喝水。羿就坐在旁边的木榻上,手摩着脱
毛的旧豹皮。
“唉,”他和蔼地说,“这西山的文豹,还是我们结婚以前射得的,那时多么好看,全
体黄金光。”他于是回想当年的食物,熊是只吃四个掌,驼留峰,其余的就都赏给使女和家
将们。后来大动物射完了,就吃野猪兔山鸡;射法又高强,要多少有多少。“唉,”他不觉
叹息,“我的箭法掌太巧妙了,竟射得遍地精光。那时谁料到只剩下乌鸦做菜……。”
“哼。”嫦娥微微一笑。
“今天总还要算运气的,”羿也高兴起来,“居然猎到一只麻雀。这是远绕了三十里路
才找到的。”
“你不能走得更远一点的么?!”
“对。太太。我也这样想。明天我想起得早些。倘若你醒得早,那就叫醒我。我准备再
远走五十里,看看可有些獐子兔子。……但是,怕也难。当我射封豕长蛇的时候,野兽是那
么多。你还该记得罢,丈母的门前就常有黑熊走过,叫我去射了好几回……。”
“是么?”嫦娥似乎不大记得。
“谁料到现在竟至于精光的呢。想起来,真不知道将来怎么过日子。我呢,倒不要紧,
只要将那道士送给我的金丹吃下去,就会飞升。但是我第一先得替你打算,……所以我决计
明天再走得远一点……。”
“哼。”嫦娥已经喝完水,慢慢躺下,合上眼睛了。残膏的灯火照着残妆,粉有些褪
了,眼圈显得微黄,眉毛的黛色也仿佛两边不一样。但嘴唇依然红得如火;虽然并不笑,颊
上也还有浅浅的酒窝。
“唉唉,这样的人,我就整年地只给她吃乌鸦的炸酱面……。”羿想着,觉得惭愧,两
颊连耳根都热起来。
二
过了一夜就是第二天。
羿忽然睁开眼睛,只见一道阳光斜射在西壁上,知道时候不早了;看看嫦娥,兀自摊开
了四肢沉睡着。他悄悄地披上衣服,爬下豹皮榻,[足辟]出堂前,一面洗脸,一面叫女庚去
吩咐王升备马。
他因为事情忙,是早就废止了朝食〔7〕的;女乙将五个炊饼,五株葱和一包辣酱都放
在网兜里,并弓箭一齐替他系在腰间。他将腰带紧了一紧,轻轻地跨出堂外面,一面告诉那
正从对面进来的女庚道——
“我今天打算到远地方去寻食物去,回来也许晚一些。看太太醒后,用过早点心,有些
高兴的时候,你便去禀告,说晚饭请她等一等,对不起得很。记得么?你说:对不起得
很。”
他快步出门,跨上马,将站班的家将们扔在脑后,不一会便跑出村庄了。前面是天天走
熟的高粱田,他毫不注意,早知道什么也没有的。加上两鞭,一径飞奔前去,一气就跑了六
十里上下,望见前面有一簇很茂盛的树林,马也喘气不迭,浑身流汗,自然慢下去了。大约
又走了十多里,这才接近树林,然而满眼是胡蜂,粉蝶,蚂蚁,蚱蜢,那里有一点禽兽的踪
迹。他望见这一块新地方时,本以为至少总可以有一两匹狐儿兔儿的,现在才知道又是梦
想。他只得绕出树林,看那后面却又是碧绿的高粱田,远处散点着几间小小的土屋。风和日
暖,鸦雀无声。
“倒楣!”他尽量地大叫了一声,出出闷气。
但再前行了十多步,他即刻心花怒放了,远远地望见一间土屋外面的平地上,的确停着
一匹飞禽,一步一啄,像是很大的鸽子。他慌忙拈弓搭箭,引满弦,将手一放,那箭便流星
般出去了。
这是无须迟疑的,向来有发必中;他只要策马跟着箭路飞跑前去,便可以拾得猎物。谁
知道他将要临近,却已有一个老婆子捧着带箭的大鸽子,大声嚷着,正对着他的马头抢过
来。
“你是谁哪?怎么把我家的顶好的黑母鸡射死了?你的手怎的有这么闲哪?……”
羿的心不觉跳了一跳,赶紧勒住马。
“阿呀!鸡么?我只道是一只鹁鸪。”他惶恐地说。
“瞎了你的眼睛!看你也有四十多岁了罢。”
“是的。老太太。我去年就有四十五岁了〔8〕。”
“你真是枉长白大!连母鸡也不认识,会当作鹁鸪!你究竟是谁哪?”
“我就是夷羿。”他说着,看看自己所射的箭,是正贯了母鸡的心,当然死了,末后的
两个字便说得不大响亮;一面从马上跨下来。
“夷羿?……谁呢?我不知道。”她看着他的脸,说。
“有些人是一听就知道的。尧爷的时候,我曾经射死过几匹野猪,几条蛇……。”
“哈哈,骗子!那是逢蒙〔9〕老爷和别人合伙射死的。也许有你在内罢;但你倒说是
你自己了,好不识羞!”
“阿阿,老太太。逢蒙那人,不过近几年时常到我那里来走走,我并没有和他合伙,全
不相干的。”
“说诳。近来常有人说,我一月就听到四五回。”
“那也好。我们且谈正经事罢。这鸡怎么办呢?”
“赔。这是我家最好的母鸡,天天生蛋。你得赔我两柄锄头,三个纺锤。”
“老太太,你瞧我这模样,是不耕不织的,那里来的锄头和纺锤。我身边又没有钱,只
有五个炊饼,倒是白面做的,就拿来赔了你的鸡,还添上五株葱和一包甜辣酱。你以为怎
样?……”他一只手去网兜里掏炊饼,伸出那一只手去取鸡。
老婆子看见白面的炊饼,倒有些愿意了,但是定要十五个。磋商的结果,好容易才定为
十个,约好至迟明天正午送到,就用那射鸡的箭作抵押。羿这时才放了心,将死鸡塞进网兜
里,跨上鞍鞒,回马就走,虽然肚饿,心里却很喜欢,他们不喝鸡汤实在已经有一年多了。
他绕出树林时,还是下午,于是赶紧加鞭向家里走;但是马力乏了,刚到走惯的高粱田
近旁,已是黄昏时候。只见对面远处有人影子一闪,接着就有一枝箭忽地向他飞来。〔1
0〕
羿并不勒住马,任它跑着,一面却也拈弓搭箭,只一发,只听得铮的一声,箭尖正触着
箭尖,在空中发出几点火花,两枝箭便向上挤成一个“人”字,又翻身落在地上了。第一箭
刚刚相触,两面立刻又来了第二箭,还是铮的一声,相触在半空中。那样地射了九箭,羿的
箭都用尽了;但他这时已经看清逢蒙得意地站在对面,却还有一枝箭搭在弦上正在瞄准他的
咽喉。
“哈哈,我以为他早到海边摸鱼去了,原来还在这些地方干这些勾当,怪不得那老婆子
有那些话……。”羿想。
那时快,对面是弓如满月,箭似流星。飕的一声,径向羿的咽喉飞过来。也许是瞄准差
了一点了,却正中了他的嘴;一个筋斗,他带箭掉下马去了,马也就站住。
逢蒙见羿已死,便慢慢地[足辟]过来,微笑着去看他的死脸,当作喝一杯胜利的白干。
刚在定睛看时,只见羿张开眼,忽然直坐起来。
“你真是白来了一百多回。”他吐出箭,笑着说,“难道连我的‘啮镞法’都没有知道
么?这怎么行。你闹这些小玩艺〔11〕儿是不行的,偷去的拳头打不死本人,要自己练练
才好。”
“即以其人之道,反诸其人之身……。”胜者低声说。
“哈哈哈!”他一面大笑,一面站了起来,“又是引经据典。但这些话你只可以哄哄老
婆子,本人面前捣什么鬼?俺向来就只是打猎,没有弄过你似的剪径的玩艺儿……。”他说
着,又看看网兜里的母鸡,倒并没有压坏,便跨上马,径自走了。
“……你打了丧钟!……”远远地还送来叫骂。
“真不料有这样没出息。青青年纪,倒学会了诅咒,怪不得那老婆子会那么相信他。”
羿想着,不觉在马上绝望地摇了摇头。
三
还没有走完高粱田,天色已经昏黑;蓝的空中现出明星来,长庚在西方格外灿烂。马只
能认着白色的田塍走,而且早已筋疲力竭,自然走得更慢了。幸而月亮却在天际渐渐吐出银
白的清辉。
“讨厌!”羿听到自己的肚子里骨碌骨碌地响了一阵,便在马上焦躁了起来。“偏是谋
生忙,便偏是多碰到些无聊事,白费工夫!”他将两腿在马肚子上一磕,催它快走,但马却
只将后半身一扭,照旧地慢腾腾。
“嫦娥一定生气了,你看今天多么晚。”他想。“说不定要装怎样的脸给我看哩。但幸
而有这一只小母鸡,可以引她高兴。我只要说:太太,这是我来回跑了二百里路才找来的。
不,不好,这话似乎太逞能。”
他望见人家的灯火已在前面,一高兴便不再想下去了。马也不待鞭策,自然飞奔。圆的
雪白的月亮照着前途,凉风吹脸,真是比大猎回来时还有趣。
马自然而然地停在垃圾堆边;羿一看,仿佛觉得异样,不知怎地似乎家里乱毵毵。迎出
来的也只有一个赵富。
“怎的?王升呢?”他奇怪地问。
“王升到姚家找太太去了。”
“什么?太太到姚家去了么?”羿还呆坐在马上,问。
“喳……。”他一面答应着,一面去接马缰和马鞭。羿这才爬下马来,跨进门,想了一
想,又回过头去问道——
“不是等不迭了,自己上饭馆去了么?”
“喳。三个饭馆,小的都去问过了,没有在。”
羿低了头,想着,往里面走,三个使女都惶惑地聚在堂前。他便很诧异,大声的问道—
—
“你们都在家么?姚家,太太一个人不是向来不去的么?”
她们不回答,只看看他的脸,便来给他解下弓袋和箭壶和装着小母鸡的网兜。羿忽然心
惊肉跳起来,觉得嫦娥是因为气忿寻了短见了,便叫女庚去叫赵富来,要他到后园的池里树
上去看一遍。但他一跨进房,便知道这推测是不确的了:房里也很乱,衣箱是开着,向床里
一看,首先就看出失少了首饰箱。他这时正如头上淋了一盆冷水,金珠自然不算什么,然而
那道士送给他的仙药,也就放在这首饰箱里的。
羿转了两个圆圈,才看见王升站在门外面。
“回老爷,”王升说,“太太没有到姚家去;他们今天也不打牌。”
羿看了他一眼,不开口。王升就退出去了。
“老爷叫?……”赵富上来,问。
羿将头一摇,又用手一挥,叫他也退出去。
羿又在房里转了几个圈子,走到堂前,坐下,仰头看着对面壁上的彤弓,彤矢,卢弓,
卢矢,弩机,长剑,短剑,想了些时,才问那呆立在下面的使女们道——
“太太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掌灯时候就不看见了,”女乙说,“可是谁也没见她走出去。”
“你们可见太太吃了那箱里的药没有?”
“那倒没有见。但她下午要我倒水喝是有的。”
羿急得站了起来,他似乎觉得,自己一个人被留在地上了。
“你们看见有什么向天上飞升的么?”他问。
“哦!”女辛想了一想,大悟似的说,“我点了灯出去的时候,的确看见一个黑影向这
边飞去的,但我那时万想不到是太太……。”于是她的脸色苍白了。
“一定是了!”羿在膝上一拍,即刻站起,走出屋外去,回头问着女辛道,“那边?”
女辛用手一指,他跟着看去时,只见那边是一轮雪白的圆月,挂在空中,其中还隐约现
出楼台,树木;当他还是孩子时候祖母讲给他听的月宫中的美景,他依稀记得起来了。他对
着浮游在碧海里似的月亮,觉得自己的身子非常沉重。
他忽然愤怒了。从愤怒里又发了杀机,圆睁着眼睛,大声向使女们叱咤道——
“拿我的射日弓来!和三枝箭!”
女乙和女庚从堂屋中央取下那强大的弓,拂去尘埃,并三枝长箭都交在他手里。
他一手拈弓,一手捏着三枝箭,都搭上去,拉了一个满弓,正对着月亮。身子是岩石一
般挺立着,眼光直射,闪闪如岩下电〔12〕,须发开张飘动,像黑色火,这一瞬息,使人
仿佛想见他当年射日〔13〕的雄姿。
飕的一声,——只一声,已经连发了三枝箭,刚发便搭,一搭又发,眼睛不及看清那手
法,耳朵也不及分别那声音。本来对面是虽然受了三枝箭,应该都聚在一处的,因为箭箭相
衔,不差丝发。但他为必中起见,这时却将手微微一动,使箭到时分成三点,有三个伤。
使女们发一声喊,大家都看见月亮只一抖,以为要掉下来了,——但却还是安然地悬
着,发出和悦的更大的光辉,似乎毫无伤损。
“呔!”羿仰天大喝一声,看了片刻;然而月亮不理他。他前进三步,月亮便退了三
步;他退三步,月亮却又照数前进了。
他们都默着,各人看各人的脸。
羿懒懒地将射日弓靠在堂门上,走进屋里去。使女们也一齐跟着他。
“唉,”羿坐下,叹一口气,“那么,你们的太太就永远一个人快乐了。她竟忍心撇了
我独自飞升?莫非看得我老起来了?但她上月还说:并不算老,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堕
落。”
“这一定不是的。”女乙说,“有人说老爷还是一个战士。”
“有时看去简直好像艺术家。”女辛说。
“放屁!——不过乌老鸦的炸酱面确也不好吃,难怪她忍不住……。”
“那豹皮褥子脱毛的地方,我去剪一点靠墙的脚上的皮来补一补罢,怪不好看的。”女
辛就往房里走。
“且慢,”羿说着,想了一想,“那倒不忙。我实在饿极了,还是赶快去做一盘辣子
鸡,烙五斤饼来,给我吃了好睡觉。明天再去找那道士要一服仙药,吃了追上去罢。女庚,
你去吩咐王升,叫他量四升白豆喂马!”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作。〔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一月二十五日北京《莽原》半
月刊第二卷第二期。〔2〕羿亦称夷羿,我国古代传说中善射的英雄。据古书记载,帝□时
有羿,尧时和夏代太康时也有羿,他们都以善射著称,而事迹又往往混为一人。《尚书·五
子之歌》替代孔颖达疏引贾逵等人的话,以为“‘羿’是善射之号,非复人之名字”;这
样,传说中的羿大概是集古代许多善射者的事迹于一身的人物。〔3〕嫦娥古代神话中人
物。关于嫦娥奔月的神话,据《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女亘]娥窃
以奔月。”高诱注:“[女亘]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女亘]娥盗食
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按嫦娥原作[女亘]娥,汉代人因避文帝(刘恒)讳改为
嫦娥。〔4〕女辛商王以十干(天干)为庙号,王室以外,也有用十干为名的;这里的女辛
以及下面的女乙、女庚等,都是作者虚拟的人名。〔5〕羿射封豕长蛇的传说,据《淮南
子·本经训》:“尧之时,……封[豕希]、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断修蛇于洞庭,
禽封[豕希]于桑林。”封[豕希],大野猪;修蛇,长蛇。〔6〕彤弓彤矢红色的弓和矢。卢
弓卢矢,黑色的弓和矢。弩机,是弩上发矢的机括,一称弩牙。〔7〕废止朝食过去有一些
人为了“健康不老”,提倡节食。蒋维乔曾据日本美岛近一郎的著作“辑述”而成《废止朝
食论》一书,一九一五年六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8〕这里“去年就有四十五岁了”的
话以及下文好几处,都与当时高长虹诽谤鲁迅的事件有关。高长虹,山西盂县人,狂飙社主
要成员之一;是当时一个思想上带有虚无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色彩的青年作者。他在一九二四
年十二月认识鲁迅后,曾得到鲁迅很多指导和帮助;他的第一本创作散文和诗的合集《心的
探险》,即由鲁迅选辑并编入《乌合丛书》。鲁迅在一九二五年编辑《莽原》周刊时,他是
该刊经常的撰稿者之一;但至一九二六年下半年,他借口《莽原》半月刊的编者韦素园(当
时鲁迅已离开北京到厦门大学任教,《莽原》自一九二六年起改为半月刊)压下了向培良的
一篇稿子,即对韦素园等进行人身攻击,并对鲁迅表示不满;但另一方面他又利用鲁迅的名
字进行招摇撞骗,如登在当年八月《新女性》月刊上的狂飙社(他和向培良等所组织的文艺
团体)广告中,即冒称他们曾与鲁迅合办《莽原》,合编《乌合丛书》等,并暗示读者好像
鲁迅也参与他们的所谓“狂飙运动”。鲁迅当时曾发表《所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
(后收入《华盖集续编》),揭穿了这一骗局;高长虹即进而攻击鲁迅,在他所写的《走到
出捌界》中不断地对鲁迅进行诽谤。这篇小说写于高长虹诽谤鲁迅的时候,其中逢蒙这个形
象就含有高长虹的影子。鲁迅在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一日给许广平的信中提到这篇作品时说:
“那时就做了一篇小说,和他(按指高长虹)开了一些小玩笑”(见《两地书·一一
二》)。小说中有些对话也是摘取高长虹所写《走到出版界》中的文句略加改动而成。如这
里的“去年就有四十五岁了”以及下文的“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堕落”等语,都引自其
中的一篇《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须知年龄尊卑,是乃祖乃父们的因袭思
想,在新的时代是最大的阻碍物。鲁迅去年不过四十五岁……如自谓老人,是精神的堕
落!”又如下文“你真是白来了一百多回”,也是针对高长虹在这篇《指掌图》中自称与鲁
迅“会面不只百次”的话而说的。“即以其人之道,反诸其人之身”,是引自其中的《公理
与正义的谈话》:“正义:我深望彼等觉悟,但恐不容易吧!公理:我即以其人之道反诸其
人之身。”还有,“你打了丧钟”,是引自其中的《时代的命运》:“鲁迅先生已不着言语
而敲了旧时代的丧钟。”“有人说老爷还是一个战士”,“有时看去简直好像艺术家”,也
是从《指掌图》中引来:“他(按指鲁迅)所给与我的印象,实以此一短促的时期(按指一
九二四年末)为最清新,彼此时实为一真正的艺术家的面目,过此以往,则递降而至一不很
高明而却奋勇的战士的面目。”(《走到出版界》是高长虹在他所主编的《狂飙》周刊上连
续发表的零星批评文字的总题,后来出版单行本。)〔9〕逢蒙我国古代善射的人,相传他
是羿的弟子。《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黄帝之后,楚有弧父,……习用弓矢,所射
无脱;以其道传于羿,羿传逢蒙。”〔10〕逢蒙射羿的故事,在《孟子·离娄》中有如下
的记载:“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又《列子·汤问》
有关于飞卫的故事:“(飞卫)学射于甘蝇;……纪昌者,又学射于飞卫,……纪昌既尽卫
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于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锋相触而坠
于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纪昌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捍)之而无差
焉。”〔11〕“啮镞法”《太平御览》卷三五○引有《列子》的如下记载:“飞卫学射于
甘蝇,诸法并善,唯啮法不教。卫密将矢以射蝇,蝇啮得镞矢射卫,卫绕树而走,矢亦绕树
而射。”(按今本《列子》无此文。)〔12〕闪闪如岩下电语出《世说新语·容止》;王
衍称裴楷“双眸闪闪若岩下电”。〔13〕射日《淮南子·本经训》:“尧之时,十日并
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尧乃使羿,……上射十日。”高诱注:“十日并
出,羿射去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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